通往失败的胜利(通往失败的胜利)

1

先看一场漂亮仗。

1932年7月,红四方面军在经过七八个月的连续高强度作战后,未经休整,在极端疲惫的情况下南下麻城地区继续作战。

作战目的即为执行当时中央的“训令”、分局的决定:攻下麻城地区,进而威逼武汉。

其时敌30师驻麻城,31师驻黄陂,54师驻罗田,互为犄角。麻城以北与我根据地接壤的福田河、黄土岗地区,则为地主反动武装所盘踞。

通往失败的胜利(通往失败的胜利)(1)

还用这个图吧,看个大概格局行。棕色地区为苏区。

红军仍然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

计划包围麻城,吸打黄陂、武汉方向的援敌。

第一步自然是清除麻城外围据点。

红军首先占领了骑龙铺、长岭岗、阎家河、梅花脑、邓家竹园等外围据点;并于红石堰、七里桥一带全歼敌31师93旅,俘敌旅长章祖卿以下官兵二千余人。

进而以主力控制麻城以西的霸王山、麻姑洞至红石嘴一带高地,围住驻城西南中馆驿的敌三十师九十二旅,切断了麻城与宋埠、歧亭、黄陂的交通线,待机打援。

与此同时,我还以一部兵力配合地方武装,将麻城周围纵横百余里的地主民团一扫而光,顽固的白色堡垒黄土岗、福田河亦被解放。

至此,第一步顺利完成,麻城之敌陷入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第二步就是打援。

因为被围在麻城的30师与驻扎黄陂的敌31师同属敌31军军长张印相指挥,所以几乎可以确定,黄陂之31师应该会出动来援。

据此,我军在来路上选好地形,准备伏击。

通往失败的胜利(通往失败的胜利)(2)

拍自《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这个比较详细。白杲、仓子埠等重要位置我用铅笔圈出来了。

但这张印相颇熟悉红军战术,料到红军这一招了,于是抖了个机灵,令31师到宋埠后,绕道白杲,沿公路增援麻城。这样虽绕了远路,但安全啊。

这时候红军怎么办?

再去围堵,一则时间上未必来得及;二则失了先机,追着打,又在空旷地带,不合算。关键是,如果那样,就失去了战场主动性,相当于被敌人调动了,而战场主动性,是战争胜负的根本所在。

张军长大概很得意,但这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你不是抖机灵绕道走吗?那我军直出你老窝黄陂,这一路一定是畅行无阻,徐向前应变神速,即令我军主力奔袭黄陂。

至十八日中午,陈大将率红十二师一举攻占黄陂以西的要点仓子埠,歼敌一部,并发了个财,缴获食盐万余斤。

继而进逼黄陂。武汉为之震动。

那还了得!仓子埠距汉口仅五六十里,老蒋的总司令部就在那呢。

张军长这时笑不出来了,估计有点发懵:不是说要打伏击吗?怎么变了呢?

敌人慌忙调武汉的89师及罗田的54师向北堵击;同时令并令麻城、宋埠之敌30、31两师派主力向西南出击,企图南北夹击我军。

我则迅速回头北进,趁敌30,31师匆忙南来毫无戒备之时给予迎头痛击。经激烈战斗,全歼敌一个多旅,缴枪五六千支,余敌溃退至宋埠、歧亭等据点。

我主力复转至麻城围敌。

猜想张军长的心情:

你不是进攻黄陂吗?咋又变了尼?

我使了一招,避开了伏击,但现在你神出鬼没敌跑出来,给人家当头一棒,这伤害也不下于伏击啊!

掐指一算,该挨的揍一点没少,还附带搭上了仓子埠的人和万把斤盐。

汉口的总司令部一度处于险境,还不知道老蒋怎么修理我呢!

麻城也还在包围之中,城破是早晚的事。

我去,还不如当初老老实实挨那一顿呢!

2

从这场仗本身来看,很漂亮;但从全局看,正是这场漂亮仗,种下了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的根苗。

老蒋有个狠劲,在第三次“围剿”尚未结束时就已经筹备规模更大的第四次“围剿”了。

鉴于屡屡碰壁吃亏,这次老蒋煞费苦心:

首先,由老蒋本人亲任鄂豫皖三省的“剿匪”总司令,这就保证了指挥的相对有效和统一。

第二,兵力强大。用于进攻鄂豫皖根据地的兵力,合计二十六个师又五个旅约三十余万人。另有四个航空队。

第三,尽遣嫡系主力。老蒋也真给这个他当年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学生面子,除陈诚等部尚在江西对付我中央红军外,大部(胡宗南第一师,黄杰第二师,李玉堂第三师,徐庭瑶第四师,蒋鼎文第九师,李默庵第十师,李思塑第八十师,蒋伏生第八十三师,俞济时第八十八师,汤恩伯第八十九师)均调来围攻鄂豫皖根据地。

第四,战术有所改进。为避免重蹈以往分兵“进剿”、长驱直入而被我军抓住机会各个击破的覆辙,老蒋亲自操刀制定了十六字方针,即所谓:“纵深配备,并列推进,步步为营,边进边剿”。遇红军主力,据地固守,待援合围;击破红军主力后,并进长追,四面堵截;等等。

第五,加强政治进攻。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方针,企图以政治手段争取和瓦解根据地军民,扶植下属反动土豪劣绅恢复统治。

而相对应的,张国焘长期执行王明路线,许多政策很“左”,比如“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比如“肉体上消灭地主,经济上打击富农”;比如对中小工商业者不是采取保护的政策,而是孤立、打击和没收;比如俘虏政策上“要兵不要官”,“放兵不放官”;比如统战工作上,不去利用敌人营垒内部的矛盾做争取分化工作,而是强调“绝不妥协”,搞关门主义。爱国将领吉鸿昌曾派人来新集和张国焘谈判,想与红军联合,但败兴而归;比如肃反政策上,搞扩大化、逼供信,产生了深远的消极影响;比如知识分子政策上,是排斥、歧视、打击,甚至留鹅头的,戴眼镜的,有没有问题都会严格审查。

这一系列“左”的政策逐渐显现出的消极后果,在客观上配合了蒋介石的政治进攻。

总而言之,这一次老蒋下了狠心,在各方面都尽可能做到极致,务求彻底“剿灭”我鄂豫皖红军。

在红军主力南下攻打麻城之前,老蒋就已经在按既定计划调兵遣将,并在我根据地边缘构筑工事,进行一些小型的侦察性攻击。

这时候,黑云压城,形势已极其严峻。

徐向前、陈昌浩等军队领导人认为:

部队连续作战,非常疲惫,这时候首先应该停止外线进攻作战,进行休整训练;

“把主力摆在鄂豫边界,一脚踏在根据地,一脚踏在白区,边休整部队,边掩护地方开辟工作,为粉碎敌人的“围剿”作准备。”

这样,部队可以得到必要休整,而且不耽误反“围剿”的准备工作,最起码陈兵根据地,在敌人发起进攻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另外大军可以就粮于新区,减轻老区的负担。

但这个一举数得的建议,被张国焘等分局领导否决。

他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对敌人的判断在根本上出现问题,呈现出一种事后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主观盲目性!

他们认为,新的“围剿”不会来临。

为什么?因为他们判断,敌人已被我打的溃不成军,已成“偏师”,根本没能力再来进攻。

“偏师”一说连当时的中央都看不下去了,来信批评,好,不说“偏师”了,那我说敌人正处于“大崩溃”中!无论如何,就是觉得敌人不行了。

这样顽固的判断并不是来自调查研究和冷静分析,而是来自之前红军在反“围剿”斗争中的辉煌战绩、以及这种辉煌战绩所鼓荡起来的某种狂热想象。

红军的英勇拼搏,根据地群众的大力配合,特别是徐向前等军事领导人的天才指挥,再加上对手主要是杂牌部队,指挥不力,协作性差,各种主客观因素综合作用,使红军在之前打出了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的惊人战绩,而这,给了张国焘、沈泽民等分局领导人一种幻觉:国民党已成“偏师”。

这种行将崩溃的“偏师”,已没有能力再向我进攻!而我则需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

这种观念的代表人物是沈泽民,他气吞山河,挥舞着拳头表示:“胜利了再胜利”,“不能停止进攻”!

为激情所操控、陶醉于金戈铁马、摧枯拉朽的狂热想象中的分局领导们,自然对所面临的形势毫不在意。

这就有了这种奇观:在敌人大兵压境的严峻形势下,我红军主力竟然脱离根据地南下进攻作战。

而这次不合时宜的作战行动,直接导致了第四次反“围剿”斗争的被动局面。所以我们说,恰恰是这场漂亮仗,种下了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的根苗。

不是这场仗本身的问题,而是在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的地方打了这场仗。

在大军压境的大背景下,去打这样一场仗,这就失了先机,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假如在平常情况下,或许还有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但这次不同,敌人准备充分,压力极大,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就极容易出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情况。

通往失败的胜利(通往失败的胜利)(3)

沈泽民,徐帅评价是个好人,革命也很坚决,但缺乏实际工作经验,对军事“一窍不通”。

3

当红军主力围困麻城之时,敌人开始了进攻,从东、西、北三面压向我根据地,如入无人之境。

老蒋也很贼,见未遇有力抵抗,立即改变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战术,下令总攻,令主攻纵队迅速插入根据地中心区域,寻我主力决战。

接着,陈继承纵队向七里坪急进,卫立煌纵队亦进抵河口一带,扑向黄安。

刀光已经晃眼,张国焘才终于感觉到不妙!

急令红军主力向黄安以西转移,迎击敌主力。

红军立即放弃正在围困的麻城,匆忙回师。

麻城到黄安,九十余里,而且非常难走,俗称“九十里当一百三”,会走的走一天半,不会走的得走两天,但红军咬牙坚持,只用了十几个小时即赶了回来。

虽然如此,本就极度疲劳的红军又在炎热天气中强行军一整天,到了地方还怎么打仗?

何况还不是到了拉开架势打,而是当头撞上,直接开打,根本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陈赓大将的红十二师先头部队在狂奔了一整天后,与敌精锐卫立煌纵队李默庵部迎头撞上,直接开打。

敌人以逸待劳,装备又好,而我军不仅疲惫至极,毫无准备,而且后续部队也还没赶上来,形势危急!

徐向前听说情况后立即带后续部队跑步上去支援,而后继续组织后续部队,来一批投入一批。

极端仓促!

而且这个“极端仓促”不仅仅是时机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体力上的。

以这种从未有过的仓促应战为起点,红四方面军进入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战争节奏。

通往失败的胜利(通往失败的胜利)(4)

徐向前(前排右)与陈大将(后排左)。另两位为左权(后)、宣侠父(前)。1

4

第四次反围剿的失败原因是复杂的,但比较清晰的起点,就是是分局领导人的主观盲目性。

这种盲目性导致了对局势的误判;对局势的误判导致了决策的失当;而关键地方的一个不恰当处置,则引起连锁反应,导致了最终难以收拾的局面。

而如果剔除许多细节,从一个比较宽泛的视角来看,我们可以说,这次失败源于没有在恰当的时间在恰当的位置上做恰当的事。

万事万物皆有联系,而具体到某一个局部事物,这种联系就越发紧密而有机,牵一发而动全身,点七寸而收全效。

所以一件事的意义,要放在他所在的系统中看。

比如打麻城,打得不错,漂亮仗,但放在反围剿斗争的系统中看,这就是一个昏招,足以致命的昏招。

就像你洗衣服没错,你洗的干净也说明你能干;但如果大雨将至,你不忙着收衣服,而跑去河边洗衣服,这时候你洗衣服这事就是昏聩。

你匆忙奔回家里,一路水里泥里的跑,但回去后你看到一片狼藉,再一件件收,绳子上,泥水里,被风吹到远处的,卷到泥里的,你狼狈不堪,到处抓挠,结果就是,你自己与你所有的衣服都满是泥水,而你刚洗好的那些衣服也是白洗,正如你围了麻城也是白围。

所以,一件事的实际意义并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它所处的时间和空间上的位置。

比如你读书上进准没错,你废寝忘食研读史记,收获也颇多,单看这事当然是好事,但如果这是一个下个月就要参加高考的学生呢?

失了先后,不分轻重,这就是没有“系统”观念。

张国焘是因为对形势的误判,你读史记是因为爱好,但不管什么原因,都可以归结在没有全局思想、没有系统思想。

而且所谓系统思想,不限于时间和空间上,人情上,心理上,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宋徽宗雅好书画,这绝对算不上恶习吧,但综合考虑其身份,其所处的环境和面临的形势,这份沉溺却常常被人拿来调侃。

我赞美一个人没错吧?你英俊潇洒,貌若潘安,这是好话吧?但如果对方是一个著名的丑八怪呢?他不会觉得你眼光独到懂得欣赏,只会觉得你在无情的讽刺他!所以,话是好话,但很可能挨揍。

我努力工作是好事吧?我为一个报告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全情投入,好,但如果你因此而忘了下午跟大客户约好的重要会面呢?

记得高中时有位老师针对早恋的同学说:我理解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能理性的控制。我想提醒你们的是,人生是有顺序的,循序而进,就会有一系列好的连锁效果,越走越顺,而打破了这个顺序,则会有一系列反向的效果,相互消耗,相互影响,这个代价,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付不清。

确实是这样。爱情本身是美好的,但它在不恰当的时机被点燃,却可能蔓延成难以控制的灾难,让很多美好都化为灰烬。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双向的可能。假如你应付不来,艰难即是毁灭;你应付得来,艰难即是成长。

红四方面军在极端的艰难困苦中,非常生动地诠释了这一点。这个我们下期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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