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

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

摘要:华夏古代青铜饕餮突现的羊首礼器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羊图腾崇拜, 而且具有宗教观念与政治意识的“纪念碑性”的意义。然而, 这种“纪念碑性”的“礼器之道”, 却在“纪念碑”之“物”的历史化过程中遮蔽了“羊鼎”宏大的历史叙事意义, 甚至将具有“狞厉之美”的羊纹饕餮误识为面目狰狞、贪婪恐怖的化身。商武丁时期, 青铜“以文为贵”向“以素为贵”转变后, 世俗化宴乐攻战图逐渐取代了饕餮纹的地位, 羊图腾纹饰便从青铜器装饰主纹的领域消失。特别是汉代表征皇族的龙图腾登上了中国文化与政治象征的最高宝座之后, “饕餮”这一青铜时代的至尊, 几乎很难在中国文化及其艺术演变中寻觅到其神秘的踪迹。

青铜饕餮 绵羊卷角 羊图腾 妖魔化 遮蔽

司马迁在《史记·孝武本纪》中说:“黄帝作宝鼎三, 象天地人也。禹收九牧之金, 铸九鼎, 皆尝鬺烹上帝鬼神。”虽然古史所谓“夏铸九鼎”之说有待进一步考证其真伪, 但是华夏古代青铜器源远流长, 绚丽璀璨, 四羊方尊、双羊尊、羊尊、三羊垒、四羊首垒等就是铸有突起羊头的青铜礼器——羊角形兽面纹, 羊纹饰及羊器皿的产生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羊图腾崇拜, 而且具有永恒的历史价值。然而, 具有“狞厉之美”的青铜羊角形兽面纹却在面目狰狞的饕餮恐怖色彩中扭曲为贪婪贪食之“不才子”。本文试就“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问题略谈一己管见, 以进一步还原被历史遮蔽了的真相。

一、青铜饕餮及其绵羊卷角纹的误识

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1)

河姆渡文化双鸟朝阳纹象牙雕

华夏青铜器主要指先秦时期用铜锡合金制作的器物, 出现并流行于新石器时代晚期至秦汉时代, 尤以商周器物最为精美。在商周时期, 华夏青铜器形成了容器、乐器、兵器、车马器等独特的造型系列, 布满了饕餮纹、夔纹或人形与兽面结合的纹饰, 形成神灵的图纹, 反映了人类从原始的愚昧状态向文明的一种过渡。饕餮纹亦称“兽面纹”, “其最原始的雏形, 可追溯到距今六七千年以前的河姆渡文化中的二鸟托日图案 (见河姆渡文化双鸟朝阳纹象牙雕;牙雕长16.6、残宽6.3、厚1.2厘米;品相为残断痕迹, 器身上贯穿6个小孔, 正面阴刻重圈纹、对称鸟纹, 两鸟昂首相对而望, 外缘呈火焰状——笔者注) , 下限历商周而迄秦汉。”[1]但饕餮纹更常见于青铜器及其鼎上, 远在二里头夏文化的青铜器上便有出现 (见河南偃师县二里头饕餮纹) , 直到宋代宣和时的《博古图录》才开始称此类纹饰为饕餮纹。“自北宋以来金石学的书籍一直称商周铜器上的神怪形的兽面为饕餮纹。容庚《商周彝器通考》把下列各类纹饰都放在饕餮名下:有鼻有目, 裂口巨眉者;有身如尾下卷, 口旁有足者;两眉直立者;有首无身者;眉鼻口皆作雷纹者;两旁填以刀形者;两旁无纹饰, 眉作兽形者;眉往下卷者;眉往上卷者;眉鼻口皆作方格, 中填雷纹者;眉目之间作雷纹而无鼻者;身作两歧, 下歧上卷者;身作三列雷纹者;身作三列, 上列为刀形, 下二列作雷纹者;身一脊, 上为刀形, 下作钩形者;身一足、尾上卷, 合观之则为饕餮纹, 分观之则为夔纹者。”[2]

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2)

河南偃师县二里头饕餮纹

在先秦青铜器纹饰中, 尤以饕餮纹甚为夺目, 充满了神秘的色彩。饕餮在神话传说中的形状如羊身人面。《山海经·北山经》云:“钩吾之山其上多玉, 其下多铜。有兽焉, 其状如羊身人面, 其目在腋下, 虎齿人爪, 其音如婴儿, 名曰狍鸮, 是食人。”这里的“狍鸮”指的就是饕餮。郭璞注:“为物贪惏, 食人未尽, 还害其身, 像在夏鼎, 《左传》所谓饕餮是也。”

在武丁之前的殷商青铜器中, 饕餮纹占绝大多数。许多饕餮脑袋狰狞, 双目炯炯, 赫然有神, 鼻梁凸出;首部往往有一双弯曲的兽角或足, 其弯曲的方向内勾似羊角, 巨嘴大张, 利齿如锯;有些“兽面纹下卷角是一对呈两端卷曲的半环形角, 一端是角的根部, 置于兽面纹的中间, 然后向上平转, 再向外侧弯曲内旋, 形成尖锐的角端, 粗看起来像一平置的扁半环形。在下卷角中有些艇角卷曲的弧度尤其是角端旋转的弧度相当大, 它很有可能是从绵羊角的形状发展而来。在动物界中, 只有绵羊角有这样的形状。因此, 笔者认为此种纹饰由羊角发展而来, 顾名思义便称其为羊角形兽面纹。”[3]“从现存的青铜器图纹上看, 饕餮图案都有弯弯的双角, 上绘有纹丝。在所有的兽角中如牛、鹿、羊,只有羊的角是呈弯曲觚形 (见“司母大圆斝图纹”——笔者注) 。而羊角, 又是羊的最显著的特点。《诗经·小雅·无羊》描写牛羊的时侯便用角来指称羊的特点:‘尔羊来思, 其角戳徽, 尔牛来思, 其耳湿湿。’青铜器上的图纹以及己觚上羊的形状都特别突出羊角的特点 (见“司母大圆斝图纹”——笔者注) 。甲骨文‘羊’字作, 也都用弯曲的双角来概括羊的形貌。有的学者把饕餮图纹认作牛首。实际上, 羊与牛角的根本区别在于羊的角向内弯曲而呈圆形, 牛的角则呈向外两叉形, 即以‘牛’的古文字形体言, ‘’也明显区别于羊。而饕餮图纹上的角无一不呈弯曲状, 这是羊在动物中独一无二的特征, 也是我们考定饕餮原型为羊而不是牛的重要依据。”[4]

二、饕餮狞厉之美淹没扭曲的妖魔化

“鼎”在华夏先民心目中具有民族“图腾柱”的地位, 是华夏民族的立国之重器, 也是祭天祭祖的祭器和礼器。因此, 唯有属于民族的图腾才有资格登上如此崇高的地位而被镌刻铸造在鼎器之上。古人将羊图腾置于鼎器之上, 一方面出于祭天祭祖的需要, 另一方面出于意识形态的需要。“殷商统治者崇尚祖先鬼神, 因此需要一种给人以强烈神秘感的纹饰。从意识形态上来看, 这是宗教观念的产物, 它的直接目的就是用宗教观念把握世界变成用宗教观念去统治世界……兽面纹觝角象羊角, 但又似象非象, 说明经过了抽象化后, 结果变成了一种政治意识。”[5]这种充满宗教观念与政治意识的艺术形态“在德, 不在鼎”, 具有“纪念碑性”的意义。“中国艺术和建筑的三个主要传统—宗庙和礼器, 都城和宫殿, 墓葬和随葬品——均具有重要的宗教和政治内涵。它们告诉人们应该相信什么以及如何去相信和实践, 而不是纯粹为了感官上的赏心悦目。”[6]即不是“从几何形纹饰演变出来”或“完全是装饰的纹样而没有任何宗教上或意识形态上的意义。”[7]

《左传·宣公三年》 (《史记·楚世家》) “楚王问鼎”:

“在德, 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 远方图物, 贡金九牧, 铸鼎象物, 百物而为之备, 使民之知神、奸。

……商纣暴虐, 鼎迁于周。

……鼎之轻重, 未可问也。”

“王孙满的这一段话经常被用作解释中国古代青铜艺术的意义, 但学者们多关注于文中所说的‘铸鼎象物’的‘物’, 并根据各自理论的需要将其解释为图腾、族徽、符号、纹饰或动物崇拜等。但在我看来, 这段话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图像学研究的范畴。事实上, 它所揭示的首先是中国文化中一种古老的‘纪念碑性’, 以及一个叫做‘礼器’的宏大、完整艺术传统。”[8]这种古老“礼器”的艺术传统就是中唐韩愈、柳宗元等古文运动家提出的“文以明道”、宋代理学家周敦颐提倡的“文以载道”的远古历史先声“纹以示道”或“纹以载道”。尽管这种古老的“礼器之道”早已削弱了“義” (“我”为国而自我牺牲) 中之“我”的道德功能, 但是其“纹”彰显的神秘力量充满了“羊文化”及其善、義、美的原始内核, 召唤着“我”的历史复归与为国而“義”的道德践履。商代“铜器”继承了史前时期的饕餮纹, 不仅沿用了一种艺术的传统, 而且传承了价值信仰——“是一种品德形容词。”[9]然而, 非常遗憾的是这种“纪念碑性”的“礼器之道”, 却在“纪念碑”之“物” (“铸鼎象物”的“物”) 的变化和历史化过程中遮蔽了“羊鼎”宏大的历史叙事意义, 甚至将羊纹饕餮变成为贪婪恐怖的化身。

商武丁至西周中期, “以文为贵”的青铜器开始向“以素为贵”的风格转变, 尤其是在世俗化的宴乐攻战图代替了饕餮纹的地位之后, 盛行了几百年的动物纹饰突然退出了青铜器装饰主纹的领域。这是中国青铜器艺术史上的一大转折。尽管春秋、战国时期兴起的种种新花纹与商至周初的文化纹饰仍有联系, 但是其性质、意义大不相同。羊的原型早已淹没在不可复现的岁月之中, 饕餮纹便成为一种过去的形象记忆, 在历史流变的长河中逐渐丧失了它原有的内涵, 具有“狞厉之美”的饕餮纹的昔日风光不再, 不仅令后人为之困惑, 反而因其面目狰狞、口含人首的神秘恐怖色彩被用来形容贪婪贪食之“不才子”。

《左传·文公十八年》云:“缙云氏有不才子, 贪于饮食, 冒于货贿, 侵欲崇侈, 不可盈厌;聚敛积实, 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 谓之饕餮。”《神异经·西南荒经》:“西南方有人焉, 身多毛, 头上戴豕, 贪如狼恶, 好自积财, 而不食人谷, 彊者夺老弱者, 畏羣而击单, 名曰饕餮。”《吕氏春秋·先识览》:“周鼎著饕餮, 有首无身, 食人未咽, 害及其身, 以言报更也。”《史记·五帝本纪》:“缙云氏有不才子, 贪于饮食, 冒于货贿, 天下谓之饕餮。”《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贾玄曰:“缙云氏, 姜姓也, 炎帝之苗裔, 当黄帝时, 在缙云之官也。”蚩尤姜姓, 亦为炎帝之苗裔 (《路史·蚩尤传》) , 故蚩尤很可能即此缙云氏之“不才子”饕餮。相传蚩尤被轩辕黄帝斩后首级落地化为饕餮。宋罗泌《路史·蚩尤传》注云:“蚩尤天符之神, 状类不常, 三代彝器, 多者蚩尤之像, 为贪虐者之戒。其像率为兽形, 傅以肉翅。”揆其所说, 殆亦饕餮。殊不知, 蚩尤作为炎帝部族羊图腾集团的一个代表, 在魂归大地时仍然化为了其部族图腾——显示了“天符之神”对部族“羊” (羊图腾) 忠诚的眷眷情怀。2100多年前, 羊城西汉南越王墓大门铜铺首“饕餮”兽面的胡须为羊角纹 (见“羊城西汉南越王墓大门铜铺首饕餮”) , [10]也是羊图腾的象征。“南越王墓的饕餮, 是千年历史文化名城的标志, 是岭南历史文化宝库的保护神, 是触模岭南文化基因的立足点。”[11]近世学者已指出把兽面纹命名为吃人的饕餮纯是牵强附会, 有悖于商周的社会文化状况。

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青铜饕餮及其羊图腾符号的历史扭曲)(3)

羊城西汉南越王墓大门铜铺首饕餮

羊角形兽面纹被妖魔化为饕餮恶名, 特别是汉代表征皇族的龙图腾登上了中国文化与政治象征的最高宝座之后, “饕餮”这一青铜时代的至尊, 几乎很难在中国文化及其艺术演变中寻觅到其神秘的踪迹。中国有一件青铜人头柱饰就是面戴羊形饕餮的艺术品 (见“青铜人头柱饰”) 。可惜的是这件体现羊图腾崇拜的青铜人头饕餮艺术品带着一丝苦涩, 尚流落在大英博物馆。

据《后汉书·西羌传》载:“西羌之氏本出自三苗, 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舜典》说:“三苗, 国名, 缙云氏之后, 为诸侯, 号饕餮”。这也就是说三苗中“姜姓的苗”是指饕餮氏部落。而饕餮氏本是缙云氏之子, 属炎帝部落, 后融合到黄帝部落 (《世本》) 。何光岳在《南蛮源流史·饕餮氏的来源与饕餮图像的运用和传播》中说:“图腾是中华民族上古时代代的一支原始氏族的称号……图腾本系饕餮之翻版, 饕餮氏及戎夏族一支氏族所用的族徽。后来, 饕餮氏在与其他各氏族争夺中原的肥沃平原中, 遭到重大失败, 部落分散, 分别向四方逃避和迁徙, 从而把饕餮的族徽也带到各地, 甚至远到印度支那半岛、南洋群岛以及南北美洲, 形成了图腾的名称, 成为研究原始民族的重要标志……饕餮纹样的分布, 几乎遍及半个地球, 这种文化的传布, 原来的起源却是中国的中原地区。”[12]尽管乔迁认为何光岳的说法是一种“假说”, 但是在“饕餮氏与饕餮图像”的关系中可以折射饕餮与羊图腾密切相关。因为“早在尧舜时期, 华夏部落联盟发生矛盾, 西羌系尧帝将部落联盟首领位让给东夷系舜帝。饕餮氏联合丹朱、共工、鲧等西羌系诸族, 起兵反对。在战争失败后, ‘四族’被舜帝当作‘四凶族’, 驱逐出中原地区, 其中饕餮氏的一部分南迁到了湖南。‘舜帝把饕餮氏赶到西南方去, 加入了三苗的部落联盟, 而三苗的部落首领蚩尤, 也是姜姓同族’”。[13]难怪蚩尤被轩辕黄帝斩后首级落地时化为了饕餮——羊图腾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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