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乐队有泪点吗(与他们回不去的深夜港湾)

关于香港的影像表述,必然会陷入反思型怀旧的思绪中,即一种“涉及历史的与个人时间的、过去的不可返回和人的有限性”的回忆方式(博伊姆《怀旧的未来》语)。所以,在电影《七人乐队》中,我们无法通过影像去拼凑(还原)出老港的形象,只能通过碎片化的时间故事(七个导演、七种风格、七段絮语)呈现每个导演心中的、与香港有关的记忆。

《七人乐队》本就带着一丝阴郁、哀婉、私密的影像语调。

七人乐队有泪点吗(与他们回不去的深夜港湾)(1)

首先,片中七个短片所呈现出的情感基调沉郁哀婉。难以复现的师生情谊,情侣离别时的感伤前夜,祖孙间远隔重洋的隔代亲情,以及心念乡土却迷失于都市森林的丈夫……移民话题将人与人、人与家乡的隔离展现得淋漓尽致,更为怀旧议题增添一丝无力感(可以精神上怀想,却无法真正归去)。

其次,导演易勾起观众对已逝之人的无望追思。本片集结洪金宝、许鞍华、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峰、林岭东、徐克等七名导演。原打算邀请吴宇森加盟,拍摄《八部半》,结果因吴宇森身体问题而退出。如今,林岭东去世,影迷难免睹物思人。

再次,徐克、许鞍华、谭家明等人的加盟,让影迷们怀念起那个已逝的短暂潮流——香港电影新浪潮。他们立足于香港本土性,利用自己于国外习得的电影知识,对香港商业片加以艺术化的改良(而非形式上的完全革新)。这也使得后期这批导演淡化个人表达,再度与商业“四头”(噱头、鬼头、拳头、枕头)合流,以迎合观众的娱乐化观影需求。

最后,本片上映档期与首映口碑大爆的《独行月球》撞车。一个是献给老港的低沉挽歌,一个是开心麻花团队创作的、极富娱乐价值的科幻商业巨作,加之后者还有沈腾、马丽这对黄金搭档,《七人乐队》的市场表现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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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怀旧的故事主旨、低沉游移的情感基调,加之主创离世、市场阻碍,以及影迷对那个逝去流年的追忆,为《七人乐队》这一展现导演个体心中香港的组乐,增添些许婉转的悲情音符。

昙花一现的个体回忆

“对于一个特别的形象的记忆,仅仅是对一个特别时刻的惋惜。房屋、道路、林荫路,就像岁月一样,须臾即逝。”普鲁斯特的这句话,现被用于解释一种精神上的怀旧,即文学神游,而非实际返乡。这种精神返乡,并不表示身份的复原,毕竟在想象的世界里,返乡是不可终结的旅途。

返乡的过程(从一处到另一处),多夹杂着隔阂,正如袁和平执导的短片《回归》:香港回归前夕,孙女即将与父母移民国外。离开前,孙女暂住在爷爷家。短片不仅用祖孙情象征老港人与新一代移民者的不同,还用代际关系暗示了中西方文化差异(爷爷耍洪拳吃肠粉,孙女念英文吃汉堡包)。

怀旧本就暗含两个时间段:现如今的新,与过去的旧(精神上的黄金乡)。虽然短片借助孙女与父母回到香港爷爷身边,指代香港回到祖国怀抱(贴合这一故事九十年代的大背景),但精神上的游移与身份焦虑,是短片未能触及的时代阵痛(爷爷再也舞不起洪家铁线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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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宝也通过功夫回忆往昔,拍摄了短片《练功》。这段故事更好地印证了普鲁斯特的那句话:对香港的记忆,是立于当下的人,对自身特定生活片段以及特定时代精神的惋惜。

《练功》作为《七人乐队》的第一个片段,显得极为敷衍(不成故事),以洪金宝的口吻记述了五十年代师父教元家班练功的往事,而该故事的教育意义是师傅的严厉让洪金宝不再偷懒。看似旨在讲述“严师出高徒”,实则引出港人刻苦耐劳、同舟共济、永不言败、团结奋进的“狮子山精神”。

一人犯错,全队受罚;相比于偷懒,师傅更瞧不起徒弟未罚先哭的没出息的样子;各种突破身体极限的武术动作,为后来香港武打片输送了不少人才(《龙虎武师》对他们的真实生活有一定呈现)。

“同处海角天涯,携手踏平崎岖”,这是洪金宝对往昔的回忆,也是香港功夫人(元家班)留给我们的深刻印象,更是现代人所或缺的精神(不同于当下青年口头上的“努力”“奋斗”“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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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些私密时刻,共同勾连起一组难忘的时段。

许鞍华执导的《校长》,则将镜头对准六十年代春风化雨的教育工作者。当然,这种校园回忆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写实,而是带有鲜明个人色彩的浪漫主义印记。

镜头色调以黄、绿为主,像是泛旧的老照片,串起校长朴素的生活、王先生对学生的呵护。

整体影调质朴自然,借助事件、景物传递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王先生假借泼水掩盖学生尿裤子的羞事,学生用餐桌遮挡老师开叉的旗袍裙摆,以及那盆象征时代转瞬即逝但记忆永不磨灭(亦象征默默奉献的教师们)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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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张扬的情感,多是些客观镜头下的隐忍情愫。《校长》里的王先生,时而是《客途秋恨》里女主的日本母亲,看似优雅,实则有苦难言;时而是《女人,四十》中的家庭主妇阿娥,虽为家事忙得焦头烂额,但又能品得烟火况味。

不过这种短暂亦是一种延续,《校长》通过年轻校长和老年校长两个时间点,带出时间的流逝,用看似静止的个人回忆呈现出动态的时光留痕。尽管这段呈现,稍显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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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个故事的主旨是延绵的、连续的(回归的祖孙情、延续下去的武术精神、默默奉献的教育者),但有时导演风格上的延续,却无法让故事内人物情感本身得以延续。而这种人物情感关系的断裂,不仅为故事增添一种阴郁氛围,还与时代感相互应征。

再请你逗留,拥梦入臂弯

如果说许鞍华回归到影像语言的朴素,那么谭家明则一直沉湎于过去的情感记忆里,从未走出来过。作为导演,谭家明将青春、虐恋、残酷、极端结合在一起;作为美术、剪辑,谭家明又因《阿飞正传》《东邪西毒》而著名。

此次短片《别夜》,延续了谭家明以及香港电影新浪潮时期空旷、写意的影像风格,还较为克制地展现了《烈火青春》《爱杀》《杀手蝴蝶梦》中时代分割下极端情爱的悲情色彩。

八十年代的香港,叶嘉琳与余雁飞两个青年从相识到相恋,结果却因女方一家移民海外,二人无奈承受离别之苦。去或不去,留或不留,这不免让人想起杨德昌执导的《青梅竹马》,怀旧的男性与向往窗外世界的女性,即使青梅竹马,也终究天人永隔。

或许会有影迷表示,这也太不谭家明了。无论是《烈火青春》里夏文汐、汤镇业那段公交车上的鱼水之欢,张国荣、叶童的暧昧缠绵,还是《父子》中郭富城、林熙蕾纠结而苦痛的情爱行为,抑或是《最后胜利》《杀手蝴蝶梦》中爱上老大情人的虐恋关系,谭家明的极端情爱仿佛在《别夜》中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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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而下:《烈火青春》《杀手蝴蝶梦》《最后胜利》

然而,《别夜》中的虐恋悲剧是以内核的形式出现的,甚至较为隐秘。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初恋,仿佛在告诉观众,男生为了能让女孩留在身边,甚至自私许愿天上的航班坠落;同时,段落末尾的救护车,或许暗示女孩离去后,男孩因不忍别离之苦而跳楼身亡。

这种自私且极端的情爱幻灭,是谭家明的拿手好戏。同时,屋内空旷的陈设,像极了《恐怖分子》《胭脂扣》中留白式的背景布局。情侣做梦那段,给人一种阴森恐怖之感。而这种空间美学上的感触,多源于爱而不得后的自我毁灭。

与其忍受离别苦,不如痛痛快快死一场。如今,造成《别夜》中情侣分别的时代因素,与青春、情爱、死亡一道,共同构成谭家明的怀旧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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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执导的《遍地黄金》,描绘金钱时代下的人性。2003年非典时期,大时代下的三个小市民想拼一拼:餐厅内,三人做着发达白日梦,幻想着投资大计。

通过金融,杜琪峰展现了进入千禧年后,香港都市的现代性更迭。但这种现代性表述本身又是怀旧的。非典侵袭、金融海啸并非现代都市的丰功伟绩,杜琪峰则是借此揭露现代性本身的脆弱性(经济上去了,但却丢了人心),由此反衬出对过往的怀念。

同时,非典时期与现实相交织,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流亡氛围:餐厅外,三人组(银河站位)站在街上,回头望去,餐厅老板为保生意,不得不赶走滞留在店门口的感染者一家。

一边是因隔离无家可归的人,一边是趁火打劫低买高卖的房产投机分子。随着《倩女幽魂》的伴奏响起,昔日繁华地成了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存在,街头巷尾满是血色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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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明、杜琪峰用较为熟稔的影像风格,反思了大时代下的个体情感与金钱奋斗。一些影像调度,定能唤起影迷对以往香港电影的思念。

从“我是洪金宝”到“我是谁?”

然而,不是所有个体回忆都有延续意味。有些个体回忆(记忆沉湎)带有一种去风格化、去个性化的特征。这一特征主要反映在林岭东、徐克执导的两部短片《迷路》《深度对话》中。

《迷路》算是最不林岭东的电影。故事发生在2018年新春,丈夫从国外回香港与妻儿团聚,不成想迷失在街头。面对日新月异的都市,男人对着照片,追忆着点滴往事。可最终仍旧找不到来时的路,并在过马路时被汽车撞死。

男人的结尾可谓比谭家明拍摄的那些狗血恋爱故事还要不合逻辑。此外,林岭东最为擅长的血腥、暴力,也一并没了踪影。

熟悉林岭东的影迷都知道,其作品中的社会实质是权势等级(下层只能忍耐上层的无度),而存在于其中的人只有通过兄弟情才能固守己心。《龙虎风云》《监狱风云》《学校风云》基本都是这一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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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风云》

而在《迷路》中,“缴械”后的林岭东以时间展现空间,或者说是通过否定空间的延展性,以完成回忆型怀旧。

丈夫通过照片,回忆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过去戏院、大会堂的空间地理位置,弥补自我情感上的空缺(“早知物是人非,还不如呆在国外过年。”)。

短片中的新香港,彻底成了一座“谜城”,而那个没了江湖兄弟情庇护的男人,即使见不到层层压榨的社会现实,也无法回到家人身边。

所以《迷路》带有一定嘲讽性:新时代,也有不识归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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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徐克执导的短片《深度对话》也不同于他的疯癫武侠风。

此次,徐克聚焦身份这一话题,从未来视角出发,并承接林岭东的第六个故事,以告诉观众:怀旧,是不可能成功的。过往,不可复原。

未来,一所精神病院,观众根本搞不清到底哪个是医生,哪个是病患。随着故事展开,医生成了患者,患者好像本就是医生。张达民到底是不是许鞍华、张曼玉、林岭东?无从知晓。结尾,就连导演徐克也不忘亮个相,甚至怀疑起一旁的许鞍华就是张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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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焦虑,是特定时期下香港叙事的一个重要命题。

任《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编剧一职的徐克,曾借金庸武侠背景,讲了一个追寻自我身份的故事。东方不败一直在找寻自己,可惜,他没有寻得原初的自己,没有看到身边爱自己、引导自己的人,最终只得孤苦伶仃。

到了《深度对话》,徐克干脆抛弃武侠,只留下荒诞的哲学思辨。医院内,没有主体,也没有客体;没有医生,也没有病患。所有人,都是神经病,就连拍片的导演也是拿“烂片”当艺术去参展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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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

《七人乐队》绝不是《我和我的香港》,而是一部稍显别扭的故土挽歌:关于过去,一通怀旧后,被徐克从未来打回原形;至于当下,几近无言。

影片以洪金宝的《练功》开场,以“我是洪金宝”开篇;又以“你才是张曼玉,徐克”作结。从“我是……”的身份陈述,到“我不是……”的身份怀疑、否定,香港老导演的别扭与无奈显露无疑。

对《别夜》里的插曲《深夜港湾》印象颇深:“长裙随急风飞舞,似浪漫/却在别时人渐散/黑色丝巾,风中牵满寂寞,荡入这港湾。”回不去的深夜港湾,罢罢罢!不如让一切随风消散。

【撰文: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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