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语言与非学术语言(式微的人文学科)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3期,原文标题《人文学科的“大牛”们》

文/薛巍

美国学术团体协会“学问生涯”讲座的嘉宾都是古典学、历史学、哲学方面的杰出学者,好多都经历过“二战”,他们对人文学科的未来充满忧虑。

学术语言与非学术语言(式微的人文学科)(1)

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劳伦斯·斯通

捍卫人文学科

人文学科的杰出学者往往被学生尊称为“大牛”,大概是说他们都是特别牛的人,既有天赋又用功,可能还都年少成名。能够被邀请开一场哈斯金斯讲座的人都是这样的“大牛”。美国学术团体协会创立于1919年,其宗旨在于扶持美国人文学术。1983年起,该协会每年邀请一位杰出的人文学者举办一场以“学问生涯”为主题的哈斯金斯讲座,让嘉宾“反思自己的治学经历,以及学问生涯里的各种想法动机、偶然决断、满意和不满意的事情,并通过自己的经历,探索整个学术体制。”

《学问生涯》文集里收录了10次讲座的讲稿。1985年的主讲人是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劳伦斯·斯通,他8岁到16岁时,学的是“把一篇《泰晤士报》的社论,先从英文译成拉丁文的散文,再把它从拉丁文的散文译成拉丁文的诗,接着再把它从拉丁文的诗译成古希腊文的散文,最后再把它从古希腊文的散文译回成英文的散文”。他的岳父是法国人,“二战”期间住过集中营。在集中营里,他发现自己可以用拉丁文跟匈牙利的贵族还有波兰的知识分子交谈。

1990年的主讲嘉宾是哥伦比亚大学哲学教授保罗·奥斯卡·克里斯特勒,他的研究重点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1914年到1923年,他就读于柏林的蒙森文法学校,该校学生要读九年拉丁语、八年法语、六年古希腊语,加上大量的德语写作和德语文学,以及一年或两年的英语(后来成了他的第五语言)。后来他学会了意大利语,他最擅长的语言之一,此外还学过一点儿西班牙语。

相对于重视文化的德国,人文学科在英美的处境一直岌岌可危。克里斯特勒说:“在我懂的所有其他西方语言中,都把同哲学、史学、语文学有关的学科称为科学,承认它们里面包含有并积累了建立在严格方法上的可靠知识。可是在英语当中,学问和学术这两个词,却不像它们应该的那样,指我们在处理一种虽然面对的对象不同、所用的方法也不同,但是却像其他科学的知识一样既可靠又有条理的知识。”在英美,人文科学被认为是毫无用处、可有可无的知识,甚至被认为是专门给上流社会或自命不凡的人提供娱乐消遣的。

耶鲁大学英文系教授梅纳德·迈克也感觉需要在讲座中为人文学科做出辩护:“人文学科的前景可曾完全无忧过?我以为没有……人文与社会科学的工作,本质上就有难以界定处,任何社会极易视之为祸害。我们日复一日,辛苦劳作,大多时候,似乎于世无碍,只在档案堆和图书馆里扒拉,或穿梭于异域风土间,东奔西走。咱们的疏离扒拉加远近追求,虽然未必能有类似《物种起源》《资本论》或《日常生活精神病理学》那样的成就,但至少偶尔也能带来意义深远的别样视角——自此而后,一切均不复原来的十足模样了。人文及艺术领域里的成就所带来的变化,兴许慢悠悠,迂回婉转些,但我以为,没有几个人还想就此理论一番,说哲学、历史、文学及艺术创作上的天才巨子大体上都白忙活了。他们也澄清问题、质疑问题,也激发问题、提出问题。”

学术语言与非学术语言(式微的人文学科)(2)

《学问生涯》收集了哈斯金斯讲座最初十年的讲稿。2018年的主讲人是哈佛大学法律人类学家赛丽·摩尔

克里斯特勒担心,他那一辈人文学者有点像康斯坦茨湖上的骑手,当他骑过的冰面于身后开始消融时,他正好安全地抵达了彼岸。美国的学术氛围非常之差,“建立在耸人听闻的主张而非坚实证据之上的趋时理论广受好评,在学术界的权力游戏中,赶时髦的人和所谓思想家往往比严肃认真的年轻学者还要吃香,受过科班训练、对某些专业能够愉快胜任者的数量,不分年龄,在整个国家中已经变得屈指可数。公共讨论甚至学术讨论水平低下,大家经常不顾事实或证据,不作理性的讨论和争论,也不管自己是否前后一致。任何五年前或最新时尚发布前说过的东西,都被认为已经是老得不可救药。传统学术已经变成了一个贬义词。但遥远过去的很多思想和观点对于现在和未来来说,可能还会是有趣而且有效的。有多少重要的课题在最近五年的文献中根本连提都没有被提到过。”

跨学科研究

这些学者在介绍自己的求学经历时也聊到一些八卦,比如克里斯特勒说,他听过胡塞尔的课,他的课讲得一点儿都没意思,他不愿做海德格尔的博士生,因为他总让自己的博士生耽误很多年。

劳伦斯·斯通说,他对法国年鉴派一直都很敬佩,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具才华、最能创造开新、最有影响力的史学家。但是对于他们的基本原则和方法,已经不再认同。“他们常用的方法论上的界划——把静态的结构区别于动态的组合,未必总是最佳的手段。我更加不能接受他们关于历史成因的三层模型:经济和人口是基础,社会结构是中间层,然后是上层建筑。这个像婚礼蛋糕一样的分析模型,其前提是物质因素的作用大于文化因素。这个学派最著名的创新著作——布罗代尔的《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世界》,几乎没有提到宗教。”在上世纪80年代,计量史学已经处于弱势,“专治单一人物或单一事件的微观历史日渐风行,政治史正在复苏——新型的、牢固地和社会研究、思想文化研究交织在一起的政治史。”

斯通对自己的学术生涯做了真诚的反思,他说他在方法论方面一直不停地寻求借鉴,先是社会学家,继而是政治学理论家,再后来是人类学家。“像这样从一个世纪漂到另一个世纪,从一个专题跳到另一个专题,并且借用不同的方法,自有其无可避免的危险和缺陷。首先,这样做意味着工作的速度很快,快就会导致错误。第二,对任何一个专题、任何一个世纪、英国任何一个地区的学识,其透彻程度都比不上在相应的领域里终生耕作的学者。”

卡尔·休斯克是美国文化历史学家,1981年凭《世纪末的维也纳》获得普利策非虚构类作品奖。他认为维也纳是20世纪文化里诸多重要分支的起源中心,产生过一批往来密切、特质明显的智识精英人物。面对人文科学和历史学的两极分化,他想通过教学活动来解决这一问题,设计了本科生的跨学科课程“欧洲文化研究”,希望用社会科学家、历史学家和人文主义者的不同眼光关注同一批研究对象。每一门课都由两位教师联合执教,最好一位是社会科学家,一位是人文主义者。

克里斯特勒纠正了许多对文艺复兴的误解。他说,人文主义主要是集中于对文法、修辞学、诗歌、历史以及道德哲学的研究,而不是集中于对逻辑、自然哲学或形而上学的研究。人文主义并不像经常说的那样,取消了亚里士多德主义的经院哲学,而是在整个16世纪及其以后一直与之并存。“与一个普遍流行的看法相反,人文主义者并不反对方言,也不曾试图去废除方言,实际上却在是培植和提高方言,使之成为代表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特征的双语文化的一部分。”他认为,要想正确理解不同的哲学家或其他作家,不仅要研究其作品,也应研究其生平与职业活动,研究他们曾经学习和任教的学校和大学的课程表,其著作在同时代文科和理科中所居的地位,其不同作品隶属的文学类型的传统,最后还有他们所用术语的意义、出典和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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