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的经典评论（风物人心皆故乡）

《山河故人》书影。

赵宗彪是一个有魅力的作家。

《山河故人》一到手，我翻开就读，读了就停不下来，直到满脸堆笑，大为过瘾。暂停阅读时，油然而生一种不可思议：这位作家每天和我同一楼层办公，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5间办公室！

我们《台州日报》文化新闻部的每一个小年轻，都习惯称呼他一声赵总。因为过于熟悉，我们经常会“忘了”赵总是一位声名在外的作家。

《山河故人》给我的触动是多维的，首先就是对赵宗彪其人。

赵宗彪有亲和力，应该是所有熟悉他的人的共识。天气再热，我也没见他穿过T恤衫。衬衫西裤是标配。冬天他穿大衣西服三件套。

他也是我见过的最有亲和力的西装爱好者。没有领导、作家架子，几乎没见过他和人红过脸，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但其实，他是个极刚之人。只有熟人知道，他爱憎分明。做事的尺寸可以妥协，做事态度绝不能。

我们部门聚餐，酒酣耳热时，赵总谈到一些奇人趣事，会很自然地蹦出一些“俗话”。然而没有人觉得他不斯文。某种程度上，大家特别喜欢这样的赵总。

我一直觉得赵宗彪身上这种“斯文但不装，通俗却不土”的气质很独特，读了《山河故人》才找到根由。他斯文的根，扎在故乡天台赵宅村的农田里。

这本书全面描写了赵宗彪老家赵宅村的人物、事件、地理、风俗。专注描写故乡，没有功力，就成了自说自话、自我感动，难以留住读者。

在此之前，赵宗彪已“转型”为木刻艺术家，极少写作。由于木刻作品越刻越出名，有着天台人典型的“执着”性格的赵宗彪过于忘我投入，伤了手腕。在家静养两个月，闲着也是闲着，放下刀的手重新敲起了键盘。

因为有伤，不能长时间写作，赵宗彪将“极简”功力推到了极致，成了《山河故人》适合朗读的一大特点。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听得懂。

然而只是极简，迷不了人。《山河故人》迷人的是“精妙”。叙事说人，用的是最适合的词，抓住的是最鲜明的特点，表达的是最到位的感受。

举两个我极喜欢的例子。

《赌徒》一篇介绍了两个赌徒。一个没给名字，就写了“红脸”。一个写了“白脸”，但加了名字，叫贤栋。两种脸色，就让读者想当然代入情境，“红脸”性格自然冲动，赌得凶。“白脸”更冷静。事实上两人谁赌得凶，作者没说太多，笔触都用在了赌以外的地方。

作者自述，考上大学回家，路遇“红脸”。红脸“眼睛红红的”，拦住就要香烟。得知作者不抽烟，没头没脑就是一句“都说你去当官了，怎么会不抽烟”。此人的形象性格，瞬间清晰。读者也就大概理解他如何过这一辈子了——他有赌徒的标准特征：熬夜、浑浑噩噩、偏执。

关于“白脸”贤栋，作者强调，他谨言慎行，不酗酒，聪明过人，待人接物十分妥当。神来之笔是“白脸同我父亲关系很好”。瞬间拉近了读者与“白脸”的距离。能和作者父亲关系好，自然不是滥赌之人。而在此时，作者又突然在结尾提到了“白脸”借了父亲手电筒，抵押做赌资，没有归还。因为经常能遇到“白脸”贤栋，“父亲对我说，不要提。”

父亲说的这几个字，让人莫名为“白脸”心酸。让父亲如此宽容的人，是怎么爱上了赌博的呢？我更进一步想，作者特意写明“白脸”的名字叫贤栋，都有深意，都可细品。

《七世人》一篇，将最容易把读者隔阂在外的“方言”写得亲切动人。作者的切入点，是中国人都很熟悉的“前世今生”。

所谓“头世人”，就是好像刚投胎做人，什么都不懂，缺少常识的人。所谓“七世人”，专用来形容特别伶俐的小孩。介绍清楚了，作者突然笔一转，举了一个自己上课莽撞提问，而被称为“七世人”的女同学教训的例子。女同学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问，别人就不知道我不懂。”

结尾，作者自问，自己是哪世人？他自认为自己是“三世人”，应该没那么不懂事。但妻子定调，他顶多是“二世人”，更像“头世人”。

这不仅让人记住了天台“七世人”方言，也让作者好像在读者眼前说完了一段脱口秀。

我和赵总说，“故乡”这个词，真的只有你和我父母这代人有意义了。我们成长的时候，也有农村，也有奇人异事，但时代已经按了快进键，或主动或被动。故乡都被遗忘了。

然而，故乡是一代人的故乡，又不是所有人的故乡。我相信很多赵宗彪的老乡都能清楚说出那些人那些事，甚至说得更活灵活现，更长、更具体。但写成《山河故人》的只有他一位。

赵宗彪的幽默感很强，这让他笔下那个赵宅村，即使经历着吃不饱饭、精神高度紧张的非常岁月，也显得生机勃勃，人情味十足。

诚然如他告诉我的，全书绝无一件假事。但他那杆勤奋的笔，并没有把真事都写尽。这些精炼的往事，将面黄肌瘦、诚惶诚恐的不幸，提炼成了吾乡吾民、尽力活着的真实。

就写作的智慧和为人的韧性来说，我觉得赵宗彪很有一种“菩萨相”。行文时，他是菩萨低眉。而这些微笑着的、精炼讲述故乡的文章背后，我能读到很淡的“金刚怒目”。

他写下了他的故乡，以免被赵宅村外的其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