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

文/邢方贵

编纂/杨正林

授权刊发/@秦楚刊号

题记:一部《人世间》热播,牵动着千百万人的心。与梁晓声、周秉义们同代的人,借此回味自己坎坷、奋争的人生;发小情深的人由此想到,在波谲云诡的时代风云中不离不弃、相帮相携的铁哥铁姐们;年轻一代也会于中看到老一代人所经历的上山下乡、返城、改革开放、下岗失业、拆迁等社会万象,更加珍惜今日之获得感、幸福感,去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1)

邢方贵先生

我已年届七十七岁,数十年所经所历,故事多多。今采撷一端,敷演成文,看看我所经历的郧阳《人世间》之一。

带高中毕业班的“临时工”

“要上课了,大家都很兴奋——听说这学期我们的语文老师换了新人,大家都期待着能换一个好老师。随着上课铃声落地,他准时踏上了讲台。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太失望了:这人佝偻着腰,头发蓬乱,蜡黄的脸上有一双似乎永远没睡醒的肿眼泡,褪色的旧褂子,膝盖上打着两个圆疤补丁的旧裤子,脚上的解放鞋也打着补丁……‘这也算老师?’‘什么玩意?也安排到我们班!’‘唉,完了……’大家在下面议论着,乱哄哄的。但他并不在意这些,清了清嗓子,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末了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还特意加一句‘别把邢写成了刑,我可不想受刑罚哟!’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接下来开始讲课,他的腰板挺直了,声音也宏亮起来,口齿清楚,妙语连珠,教室里回荡着他那高亢而抑扬顿挫得极有韵味的声音,同学们几乎都把嘴张成了‘O’型……

后来讲文言文,不管是短篇的《六国论》、《石鈡山记》,还是长篇的《过秦论》,他居然书本都不打开,就在教室里边走边讲,还时不时提醒大家注意‘注释③’、‘注释⑧’……那种超强的记忆彻底折服了我们。原来,这老师竟如此优秀……”

这是我教过的一位才女学生在周记中对我的描述。

可放学回到寝室,我却愁肠满腹,直不起腰。我住在县中办公楼那筒子楼里,半间寝室,走廊里家家都支着煤炉子架着锅,一到做饭时间,烟熏火燎,做零工的妻带着两岁多的儿子也在做饭。儿子就在磕磕绊绊的楼道里这家看看那家看看,做饭的叔叔阿姨也会夹一片肉塞他嘴里。可我们家,却永远是酱豆、酸菜和妻从菜市场捡的烂白菜邦子……那时候,我们能吃上一顿白菜豆腐,就算加餐!

有时候我家饭没熟,小东西就在办公楼前玩耍,我班上的小女生发现,就会抱起他到教室里,你一筷子我一勺地喂他。等我找到他,那小肚肚已经撑得圆鼓鼓的,油乎乎的小嘴会说:“爸爸,小姐姐喂得可好吃了!”引得姐姐们轰笑……

几十年后,这些“小姐姐”已经山南海北成家立业,当了妈妈甚至外婆、奶奶,却仍惦记着这熊猫般可爱的小弟弟,见了我总会问“小明弟弟还好吧?”

生活如此艰窘,原因是我高度缺钱:尽管我在白桑中学、城关镇高中、县中都是以高中学历带高中毕业班,但我是个临时工,工资59.5元,妻到处工地做零工,一月也就挣二十几元,养父母垂垂衰老,长子正读小学;更可怕的是妻与小儿子都没有户口粮食,连烟、糖、煤等都得买高价,一分钱掰成八瓣花都不够啊!

县中的领导和老教师都钦佩我的才干,同情我的遭遇。但人事部门不理会才能,不相信眼泪,他们说高中学历不算学历,临时工也不能涨工资。我曾经蒙受八年冤狱。1969年县委组织部已经下达了平反文件,并抄送公安局、粮食局、教育局解决我的一揽子问题,可一直到五年后的1984年,只是解决了户口、粮食问题,我还是临时工!

欲渡黄河冰塞川,欲登太行雪满山!

艰难竭蹶中我在等待,在坚持。我相信“云开日出终有时”,我不能辜负受教于我的大批农家子弟,要以我之努力,帮他们走出黄土地!

影子般的天赐机遇

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2)

邢方贵先生著书题字

机遇终于来了,1984年湖北省教育学院招考以专科为起点的本科两年制脱产进修,年龄限制是35岁以下。学校几位师专毕业的语文老师都报了名,但我望而却步:我不是中学教师,只是临时工,我没住过师专,我已38岁——三个不合格!可学校几位老教师都说凭我的实际学力一定能考上,极力鼓励我去争取。

于是,我找县教委,找地区师训科,反复申述我曾在三家高中带毕业班,实际学力已经超过专科水平,请求破格给我报考机会。精诚所至,师训科袁克祥科长答应了。

报上名,我心里还是没底,就问我们那才高八斗的姚守忠校长,我如果考上了,能不能带着我那59.5的“工资”去进修两年?校长笑笑:“你娃子虽然读书多,够聪明,但你考不上!三年专科你没读过呀。不过,你真考上了,我保证你带薪去进修。”

考场的故事

1984年7月27日到地区教院考试,可那年我当毕业班班主任,25日我还在整理全班学生的档案,向别人借的几十本师专课本堆那儿没空翻。26日我扛着书过十堰,就借住在地区教院数学系系主任张恒心家。

他是我在白桑中学的同事,著名的河南头,文革前华师大毕业,有本事更有性格。我俩在办公室为争课节打过架,但更多的是我们夜间改完作业,他喊我到他家喝酒,一盘萝卜片、一盘酸菜,我俩几乎能喝一斤酒,边喝边天南地北地瞎扯……

这次他看我扛着一捆书过来,就问我你扛书来干啥,我说复习,他说“扯求蛋,喝酒!”便命妻把书扔进了储藏室!酒没过三巡,他说,我知道你报了名,你别当回事,师专毕业的人不一定比你强,你的功底我清楚。考试这几天,你就只管陪我喝酒。

27日早晨到了考场,才看到考场前的板报贴着的公示,这次要考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古代汉语、古代文学、现代汉语、现代文学、外国文学及外语八科。我吃了一惊,但事已至此,我只能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上考场,见佛杀佛,见鬼杀鬼,凭将一博了!

考试钟声响起,人家却不让我进。原来我忙得连准考证都没办,幸亏师训科袁科长此时派人给我送来。进考室一看,我们学校报考的一个都没来。事后才听他们说,《湖北日报》登的考试信息门类多而难度高,所以他们放弃了。

每场考试,我都先把试卷通览一遍,我能做的的题,力求答得尽善尽美;我从没涉及过的题,就干脆空着——与其瞎扯给阅卷人留下不好印象,倒不如告诉人家“我不知道”。

从第一场考试开始,那位齐耳短发,很漂亮也很干练的省教委女巡视员就常常站在我身后看我答题。我想,她是看到报名表中的我超龄又高中学历,所以想看看我的斤两。我虽很烦,但上面派来的大员,我夫复何言?不过每次相遇,她都会对我点头笑笑,还善意提醒我中午不要喝酒。

前面考的还算顺手,尤其文学、汉语类。但最后一场外语,开考十几分钟我还在对着试卷发愁,连考号姓名都懒得填写——英语,我根本没学过!巡视员马上把我喊出考室说,你前面七场考的不错,我大体都看了;可外语你怎么不做?不做外语,你总分可能达不到录取线啊。我告诉她我没学过英语,我学的是俄语。她问我是哪一年高中毕业的?我说1964年。

她说:“哦,我是1963年高中毕业的,那时是学俄语,上大学后也学了几年俄语。不过二十多年了,我的俄语也几乎忘完了。”我说:“二十年过去了,但我当年学的俄语,大部单词、语法我都记得,要求背诵的课文及学的俄语歌曲我都记得。”怕她不信,我便连珠炮般地背诵奥斯特洛夫斯基(保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对于人只有一次。他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懊悔……”不及背完,她立即打断我说:“好极了!我们确实带了三份俄语试卷,存放在你们地区教院档案室,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拿!”试卷拿来,她看了下腕表说“快进去,开考快半小时了!”

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3)

我铺开试卷,第一大题13分,是在每个小题括号填入前置词,后面词语相应变格变位,这我没问题!后面“俄译汉”“汉译俄”我也都能拿下。最后30分是写一篇俄语短文,我心中窃喜:把我背得的短文切割、拼接、组合、润饰,不就是一篇短文?通盘一算,我可以拿到五十六七分,不至于交白卷。我的超强记忆又一次帮了我大忙。

巡视员看我开始答题,粲然一笑……

入学后,同宿舍的学员熟稔后,与我上下铺的省书法协会会员陈栋梁老师问我,按你老邢年龄、学历算,你没学过英语,你那外语咋考的?我答考的俄语,并且很自得的叙述了考场那一幕。众人不信,我就用俄语唱了《东方红》,接着开始背诵保尔·柯察金的名言:“shamaye daonaguoye w qielaruaike aida rerile……”不及我背完,陈老师问,你能写下来不?我说没问题。他就拿出一张白纸让我写下来。我写好后,他大笑:“你老邢别瞎吹呀,二楼英语系我有位老乡,当年考上华师俄语系,大三因为偷着结婚被除名。后来当民办老师,改学英语,教英语。可俄语老底子没丢。你糊弄得了我们,可糊弄不了他。我现在就拿给他看。”大家立即轰笑起来。

不一会他从楼上下来,说:“老邢我服了,我那老乡说你不但写的对,甚至重音符号也完全正确。还说‘二十年了哇,这人不简单!’”众人这才唏嘘叹服……

考完,我生父从广州打电话让我趁暑假去住一段。我就欣然而去了。父亲问我考试情况。我答以“还行,不一定有希望。”

孰料十余日后,父亲从单位回来,高举着一纸电报大喊:“你鳖子还真行,考取了!”说完,这走南闯北,历经战场生死的四野老军官居然流下了热泪。继母和三个弟弟也异常高兴。我嗫嚅无语,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几十年的厄运就要结束了!

父亲立马给买了回程的火车票,此时的我真是“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啊!

变生不测 养母阻拦进修

回到学校,我立即拿录取通知书找到姚校长,他笑:“你还真有本事,我说话算数,你安心去。等两年毕业拿到本科毕业证,你的转正问题,老婆娃子的户口粮食都会解决!”我惴惴不安的心这才踏实。

谁知固陋的养母坚决反对我去进修,说我上了大学有本事了,就要去广州找我亲爹,不管他们了。她的依据是我刚从广州亲爹处商量这事回来!我百般解释,说广州那边亲爹有三个儿子,亲爹还再三教导我不要忘了你们的养育大恩;再说我已三十八九,这边也有老婆孩子,人家要我干啥?但任凭我磨破嘴皮,她就是不放口!

真是“一山放出一山拦”,她的固执阻拦彻底击碎了我的美梦,终致我大怒:“我二十年前就能上大学,不是受你们影响没能升学(养父有重大历史问题),咋会受这几十年罪?如今我凭本事考上大学,你又歪搅着不叫去!这次我不会听你的,打破头我也要去!”养父嗫嚅无言,她也不再说什么。

妻儿绝处求生

等我把户口粮食关系转到武汉,养母忽然通知我们去她住处“商量家务”。她说“你一月59.5元,带30元下武汉,剩余的29.5元都给我。从今儿起各过各的,我也不给你们照护娃子,蹄子痒了自己蹦!”

我真没想到,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居然有这么多鬼板眼:原来她帮我们带孩子,妻还能出去做零工;她现在拒绝带孩子,妻子就无法打工,只能在家带两岁的儿子,没户口没工作更没一分钱,那娘俩咋活?唯一的办法是我不去读书!

她这是釜底抽薪啊!我不能用“恶毒”来形容她老人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回到我的寝室,妻嚎啕大哭:“这是把我们往死处逼呀……”哭声立即引来了三楼的老师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导安慰她,说邢方贵这次去进修非常重要,再苦再累你都得咬牙坚持,支持他去读书。妻抽抽搭搭地说“道理我都懂,可这两年我带着娃子咋过呀?”是的,银子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但谁也想不出让妻既能带孩子又能挣钱的办法……

末了,退休又返聘的江老师说:“我给你想个办法:学校食堂有七八百学生吃饭,我借给你钱,你去买点酱豆、酸菜,炒一炒端到大厨房门前卖,一天赚六七毛钱就够你娘俩生活了,娃子也照护了。”

许多年过去了,从县中走出去的学生还记得当年大厨房门前,一位年轻的美丽女性摆着两个搪瓷盆卖菜,一分钱一筷子酸菜,二分钱一调羹酱豆;身旁站着一个面黄肌瘦却很机灵的小男孩……

长子转到实验小学

妻的生活有了着落,但还有一个天大的问题:长子在城关一家小学混得很不像样,爷爷奶奶虽很溺爱他,但管不了更指导不了他。我下武汉两年,这孩子就彻底荒废了。我一定要让他受到最好的教育,设法把他转到最好的实验小学。便去实验小学拜访了熟识的瞿德基副校长。他说,你的儿子不会笨,交给我吧,我一定选最好的班,最强的班主任把他扭转过来。瞿校长说你那儿子已经五年级了,但与我们学校恐怕难以对接,必须重读五年级才可以跟上,我诺诺连声同意。

果不其然,一年后长子学业大有长进,由此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几十年后成长为大集团公司总经理。

瞿校长慨然允诺,不单是他知道我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十余年前我无意给他帮了个小忙感动了他:那是文革中期,他与妻赵文敏(大革命时期的烈士子女)都蒙受冤狱不在家。我有次走在体育场看到一个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用一根棍子抬着两小袋米面走过来,那女孩太小,抬不动,坐地上哭。我上前询问,男孩说他爸妈都是师范附小的老师,现在不知关在哪儿,家里没吃的了,就拿粮本到大仙台去买……我便把粮袋扛上,一直把他们送回家,那男孩很懂事,说谢谢叔叔,又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姓邢。大概他们父母回家后,这孩子把这事告诉了他们……

家庭安排好,我便奔赴武汉。报到次日,一位院领导通知我到学生处开会,我吓了一跳:莫非我那“临时工”身份露馅了?走进学生处,副院长、学生处长、教务处长、人事处长都在等着我,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笑容可掬的老者,是中文系主任陈忠实教授。人事处长说,按照省教委规定,你是不应该录取的,一是高中学历,二是38岁的年龄。但陈教授力排众议,说这人必须录取,你听听他老人家说。

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4)

陈教授笑吟吟地说,你邢方贵先生著书虽然跨越学历,超过年龄,但全省五百多人报名,实际参加考试的是385人,中文本科班只录取前50人,你的总分在前50名内,而且汉语、文学四科分数特别高;其次,这次古代汉语的考题是我出的,考题是先秦大诰之类,难度很高,一般学力的人是不容易理解的,385份试卷及格的只有11人,而你在这11人之列。一个高中学历的人古代汉语功底如此之好,十分难得。所以我呈请省教院师训科破格录取你。希望你在这两年好好学习,争取更上一层楼。其他领导也都说机会难得,应当珍惜。学生处长还专门挑出我的《学员证》及一枚校徽交给我。我感激涕零,唯唯称是。

进修生活的苦与乐

教育学院在武昌阅马场,武汉长江大桥桥头的蛇山脚下,坐在教室里就能看到巍峨的黄鹤楼。课余,我也会徜徉于暄暄闹市,感受大都市的繁华;或者登上大桥,俯瞰浩浩长江,遥想当年毛泽东“把酒酹滔滔”的壮怀……

但我常常独行,拒绝同学相邀上街。他们都是专科毕业,月工资六七十元,加上老婆补贴一点,差不多每月有一百元。所以夏季出街他们会买汽水买冰棍;冬夜则相约出去喝热腾腾的桂花米酒或吃汤圆,而他们必然要给我买一份——他们知道我每月只有30元,常常捉襟见肘,寅吃卯粮。大家同情我,但我无法回馈,只能独行出街。

1984年我在武汉,月生活费30元,日平均1元。

我开始每天吃七八角钱。谁知半月后忽然来了三四个学生,他们都在武汉住大学、中专,听说老师考上了进修学校,便相约来看我。无奈之下,中午我只好借几个钵子,带他们到食堂吃饭。那一顿花了两元多。往后几日,我只好省俭得晚餐也不买菜,吃一块白米饭!

省教院在阅马场,离武昌火车站近,郧县有人到汉出差,时不时有人来看我。了解情况的,带我出去到餐馆吃一顿;不了解情况的,我得招待别人。此外,学院有时临时收资料费;偶尔感冒得买阿司匹林,我还得从这30元中省出放假回家的路费……林林总总细细算算,我一天只能吃六毛多钱!

早餐分三挡:牛奶蛋糕、豆浆包子、稀饭馒头。两年中我只吃稀饭馒头。午饭只买一份蒸饭车里的米饭块子,从不买菜;晚餐仍然是米饭,但中午卖剩的蔬菜降价到一角钱,我才买份菜;每周买一次两角钱的“蒜苗炒猪皮”算是 “加餐”。

更要命的是我烟瘾很大,在郧县我买5角钱一包的烟,可大武汉哪有这抵挡烟?后来问门卫大爷,他说大东门有个小烟店卖1.5元的“大公鸡”烟,跑去买一包,分成三份抽三天,烟瘾来了只好炕着,憋着。室友里有几人不抽烟,我抽这劣质烟,呛人的烟雾回旋室内招人反感,我只好到厕所去过瘾。

忽一日,在郧认识的文学青年小黄来访,他在武汉自行车厂上班,为人很仗义。记得他在郧县时曾带了位很漂亮的女朋友到我寝室,落座后我问那姑娘姓啥,她嫣然一笑:“我这姓怕你没听说过,姓费,浪费的‘费’。”“哦,费彝民、费新我你听说过么?”我问。美女迷惘的大眼望向小黄,小黄笑笑拍拍她肩:“邢老师的学问见识你不知道……”

所以他了解我的家庭状况,这次来他就单刀直入问我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他,他尽量帮我解决。说话间,我点着一根烟,呛得他咳嗽不止……

两天后,他用自行车材料给我作了几个晾衣架,还喷了黑漆;一纸箱棉纱和草稿纸;更重要的是,一个鞋盒里装了满满一盒纸烟,只是长短不一,短的寸把多长,长的有三寸多。我愕然。他笑笑:“武汉卷烟厂我有朋友,他们从切烟机流水线上扒下来的。大概够你抽一个月吧?没事,这两年,烟我给你包下!”

课余讲课缓解了我的“经济危机”

想想我这一路走来,多少好心人给我帮忙,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脱产进修,我只能沉下心来努力学习。

大学是上午上课,下午自由安排。我的同学们少数整理课堂笔记,或到图书馆看书、查资料,大部分因为有着师专的底子,对学习不太在意,下午晚上总是结伴逛街或者泡在寝室打牌。因为寝室太闹,图书馆太挤,我下午就一人到教室整理笔记。

后来教室也不安宁了——那时许许多多的从业者或者是回城知青,或者是顶替父母上岗,都没有相应文凭,工资也上不去。所以国家出台了“自学考试”政策,全社会掀起“文凭热”,各种培训班应运而生。教育学院开办系统的自学考试培训班,报名者如潮,我们的教室下午晚上都被占用开班。但我没处去,仍在教室后面占一个座位。他们讲他们的,我干我的。

我“旁听”了三天,就有些坐不住了,下午课结束后,那些武汉人就开始骂娘了:“个吧妈婊子养的,老子开始还明白主语是名词、代词;后来说动词、形容词、短语都能做主语,老子就搞糊涂了,啥他妈都能做主语,咋找主语?交那么多钱,来喝面糊?”一人骂完,一大堆人都附和着骂……

我明白,这是主讲的人按课本讲的,没有抓住问题的本质。我便大声说,请大家不要着急,我来给大家讲,保证只用四节课,你就会划分任何单句成分。说完,我就走上讲台擦净黑板,侃侃而谈:“请大家注意,你们家里的电视机都有《说明书》,那里面的线路图、高频、低频你们谁看过?那是给造电视机、修电视机的人看的,你作为用户,只要会打开,声音开大开小就行。”我顿了顿,举起手中的茶杯:“再如这茶杯,可以是玻璃的、不锈钢的、塑料的、木头的、竹根的,用什么材料做的都无关紧要,只要装得住水,就能用它喝水喝酒。”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个个点头称是。

“所以,你们不要听教院的讲师们照本宣科的讲法,也不要回家去读黄柏荣的《现代汉语》。你们是用电视机、用杯子的,会用就行,至于电视机、杯子是用啥材料做的,怎么做的,都跟你们无关。”说完,我在黑板上写下单句六大成分“主、谓、宾;定、状、补”,告诉他们先抓住主干“主、谓、宾”,再依据主干划分“定、状、补”。而“主、谓、宾”的确定,只管它的作用(功能),不管它的词性。记着我写的公式:

谁 干什么 什么东西 怎么样了

我随手写下一例:“王晓丽的手提包丢了。”“你们划分时,往往会认为‘人’是主要的,会把‘王晓丽’划成主语;结果是王晓丽丢了,那还得了?”大家轰笑起来。“仔细看看,应当是手提包丢了。所以这个句子陈述的主体是‘手提包’而不是‘王晓丽,‘手提包’才是主语,主语怎么样?‘丢了’!这就是谓语。这就是‘什么东西怎么样了’。”我尽量不用专业术语,而用常言俗语举例分析,大家渐渐明白了,居然有人鼓起了掌……

要吃晚饭了,这些学员晚上还有其它课,武昌就近的回家吃一口;汉口、汉阳的就在学院食堂吃。他们都要求我明天下午接着讲。我答应了。

次日下午,等教院的主讲人走了,我上去开讲。等吃晚饭时,他们中的男的纷纷给我发烟,“黄腊梅”、“黄鹤楼”、“红金龙”……都是好烟;女的则有人从手提包拿出酸奶、灌装饮料强塞给我……等我从宿舍拿钵子去打饭时,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学员在饭堂门口等着我,说要与我一起吃,顺便问几个问题。到窗口时她拿出饭票给我买了红烧肉、炒素肉;我们边吃边聊,她不断把自己饭盒里的烧鱼块夹给我,自我介绍是《长江日报》记者。此后,每晚吃饭都是她给我买……

我们宿舍的烟友分享了我的好烟,就吐着烟圈打趣:“你老邢有本事啊,天天业余讲课挣好烟,还有个美女给你买好吃好喝的,你走桃花运呀……”

不几日,这些学员中的代表就找到学院领导,强烈要求他们的课由我来讲。院领导有些吃惊,但也答应了。此后的复句分析,文言文、写作都是由我讲的。学院也给了我报酬。

忽一日,教务处处长找我去,说与学院相邻的武汉第三人民医院要自己开办汉语言文学补习班,邀请我去主讲。我欣然从命。这医院听讲的有五六十人,有许多护士也有医生。讲了一段后,与他们熟识起来,偶尔头痛脑热去找他们,连挂号也免了;有些药他们从病房里拿,也没收我的钱。

一月后,他们领我去会计室领钱,我看到所列表中有一项“车马费”,我拒绝签字,理由是我几步都走过来了,从来没坐过车。那会计一笑:你邢老师太老实,这是规定。再说,你给我们医院省钱不少,过去到教院听讲,收费很高;我们现在自己办班,给你点报酬算个么事钱?何况,还有外单位的人来听讲,还给我们交了听课费。

那一次我领了将近两百元。发大财了啊!我计划每月补一点生活费,把进修进行到底!

在教院和三医听课的学员把我的讲课传扬出去,不久又有汉口两个大单位绕过教院教务处找到我(我出去讲课,经教务处同意,他们也“分成”),请我去讲课。我虽很需要钱,但我更需要抓紧时机学习。所以我婉拒了;再说,一个进修的学员,满世界跑着讲课挣钱,也说不过去。

不几日小黄笑吟吟找来,说知道我在三院讲课的事,并说你在武汉两年机会难得,我带你好好领略武汉三镇的风光和风土人情。你给我120元,我给你组装一部自行车,这样,你的天地就广阔了……

下周,他果然送来一部崭新的黄鹤牌自行车。其后他每逢周末就带我出去,张公堤、鹦鹉洲的文学沙龙,三镇的婚、丧、嫁、娶,登黄鹤楼俯瞰三镇,绕东湖骑行观景……使我的生活大大丰富起来。有了车,我也会骑行到各大书店去看书,到六渡桥看街景,到汉正街浏览小百货,夜晚跑汉口去看电影《卖花姑娘》等。错过了吃饭时间,我就在街边买二两热干面充饥,三鲜豆皮没敢问津。

办板报提高了我的知名度

开学不久,院宣传部长找到我们班长,说教学大楼门口两块大黑板交给我们班办。班长召开班会,请大家报名组成板报编委会。我第一个举手报名愿当总编。得到大家认可后,我说,我们都是中学语文老师、中文本科学员,我们办的板报,文章不要摘录报刊,全部由我们自己写小散文、小诗歌类,以展现我们中文8401班的风采。

很快,稿件收齐了,果然篇篇文采斐然。我天天下午去画报头,设计版面,画各篇文章的报花、标题;我请室友、省书法协会的陈老师,抄写板报文章。他的字清秀飘逸,所以板报完成,图、文、字都非常精彩又和谐统一,轰动了整个学院,每天两块板报间总是人头攒动,宣传部长立即安排人拍照存档。那两年我总共办了八期板报,可以说期期精彩。

自此,我与院领导也熟稔起来,校园里看到我,他们总会点头微笑。

风云突变 “临时工”身份被举报

忽一日,学生处长又通知我去开会,走进学生处,却见几位领导都是满脸严肃,也没人让我坐。我顿时紧张起来。人事处长说,你邢老师胆子真大啊,不但是超龄,跨学历入校,还隐瞒了你“临时工”的身份。教育学院是为在职中学教师提供进修机会的,你“在职”么?省教委接到你们县一份举报你身份的信,经查核你不是在职教师,省教委人事科通知立即清退!

处长说完,我顿如五雷轰顶,懵了!

教务处长见我脸色大变,嘴唇哆嗦,便让我先坐下,说,你不要紧张,院党委考虑到你的年龄和你的表现,就向省教委人事科请求让你说明情况再定。要说你高中学历能带高中毕业班,还能考上本科进修,其中必有隐情。你就说一说吧。

我这才镇定下来,简捷地说明了我的经历。各位领导听完,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态。人事处长简捷:“等通知吧。”

我晚饭没吃,一夜无眠!

次日下午,学院通知我:明天上午学校派车带你到省教委人事科当面说清。我又是一夜无眠!

那天早晨,学院人事处长及学生处长带我坐车到了省委省府所在的水菓湖。进省教委人事科,接待我们的是很年轻的李科长。他很客气,笑着让我坐下,说你邢老师很有名啊,你们当时考试时,我们的巡视员回来就专门汇报了你的情况,还一直说你不简单。现在你说说你这“临时工”的问题。

三十八岁的我,此时居然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那样,扑簌簌掉下眼泪,痛陈了我这些年的所经所历。他听完我的叙述,顿时勃然大怒,立即按下电话免提健,要通了郧阳地区教委,指名要教委主任接电话。他吼:平反冤假错案已经六年,我们拨到郧阳地区平反教师冤假错案的指标不少,你们都用到哪儿了?知不知道你们郧阳有个邢方贵,以临时工的身份,以高中学历带高中毕业班,还考上了省教院?对方诺诺连声,说知道知道,正在研究解决。“‘研究’?你们还要‘研究’几年?限你们一周内把邢方贵的转正定级材料直接送到我这儿来!”

化险为夷,那夜我睡得好香!

第三天,郧县教委一位副主任到教院找到我,连连道喜:“你的问题彻底解决了,李科长还把你工资加了一级。”

两年后,我捧着烫金的大学中文本科毕业证回到郧县一中,接着妻与儿子的户口粮食都解决了,再后来妻的工作也安排了。而我经两年学习,把过去杂学的零散知识系统化、规范化,上起课来左右逢源,使听者动容,低首心折。多次被评为地市优秀教师。几十年过去,我的学生已遍布国之大都市,有的居然在省部级单位工作。

人世间关键时刻(人世间突出重围)(5)

邢方贵先生郧阳历史文化研究

回首当年进修事,我真是感慨万千,那一路坎坎坷坷走来,该有多少领导为我操心,为我开绿灯,多少同志帮我,才成就了我。设若我不全力以赴教书,回报社会,那何以为人?

愿以我这《人世间》的小故事,与你分享人间真情,人世温馨。

壬寅(2022)三月初一日。

网友评品《突出重围》

其一:刚才拜读了您的“突出重围”,从选题到内容,很富有年代感、层次感。仔细品味了文章里的每一个小篇幅,步步维艰、步步推进、步步突破,从故事发展的情节到典型人物的出现,都设计的非常棒并且每个章节都富有特色,方言口语色彩、政治环境色彩,让读者在妙趣横生的文字里看的悲喜交集、感动流鼻!结局也诠释了您最终的完美人生!并且和开头电视剧的《人世间》首尾呼应,非常成功。

——妇幼保健院美女才女医生王卉

其二:老邢.我们都曾经受了不少磨难,好在最后都踏上了坦途,晚年生活幸福。我们的后代再也不会经历那些不幸,愿我中华长久治安,兴旺发达!

——郧阳中学学弟、郧阳中学老年校友会群主、太和医院泌尿科专家、教授李一明

其三:古人有云: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裤少伟男。

磨难是人才的土壤和摇篮。人想成点器,富贵享受不会与你同行,能同行的只能是磨难。那种磨难,甚至是几乎让人窒息的扼杀,粉碎,毁灭的一种磨难,一种生存危机。在大难中,一些人被湮滅吞噬了,这些人天资聪惠,脆弱,善良,畄给世间的只是凄残的悲剧。一些人则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在滅寂中,在死亡的边缘中浴火再生。其实,他(他(她)们后来巳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他们巳脱胎换骨,有钢铁般的意志,他们的艺术情才也得到蒸淄与升华,成了完整意义上的人才。他(她)的故事和故事作品,还有他们对人生的透视及山水草木的诠释都有神奇的光点。有的还会憾天,动地,感人。

邢方贵的人生游戏有点传奇的味道。读了邢方贵《突出重围》不知道想说点啥。

——郧阳中学学弟,原十堰市茅箭区副区长余金友

其四:既感且佩!经历非凡,文采飞扬!

踏平坎坷成大道,

突出重围沐春风;

人世沧桑皆烟云,

唯有盛名永长存!

——郧阳作家协会副主席、教师、才女王霞

其五:您的文字让时光拉回到那段艰难岁月。忆苦思甜,继续精彩地活着,也继续撷取生活印迹,为后人留下一部独特的人生传奇。为邢老的勤勉精神与坚韧毅力所折服,祝您健康长寿,也更愿您笔下流淌出岁月沉淀过后益加甘美沁人心肺的文章。感恩老师的分享。

——郧阳实验小学龚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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