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个饭都不安分(老了还不安分)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为人子女,更要体会父母年老后的孤单与凄凉……

和往常一样,天没亮老冯就醒了。

他像是刚从时间的长河里跋山涉水许久才登岸,有气无力。年轻时睡上一觉就生龙活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老冯眨几下生涩的眼珠,渐渐适应黑黝黝的房间。床前几片黑影无声与他对质。那是一个柜子,加两口纸皮箱。里面堆放着他穿了几十年的衣服,好像他的一生,都装在那俩纸箱里。

摸索到枕头边上的烟盒掏出根烟塞进嘴里,刺啦一声火柴点着,火光劈开了夜的黑。他深吸一口,叹气似的吐出来。

年纪大什么都是沉重的,不光是手脚身体,连呼吸也是沉重呆滞的。

真是应了他爹说的那句,老了就不中用了。不过,他爹早已在山上沉睡多年。

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到现在还摸不清。老伴早早去了,就剩他一个糟老头守着几间枯索无生气的房子,周身散发出孤独老人的气息,村里小孩见了他都避着走。

还好他有个儿子,读的是什么环艺,反正他也不懂。只是儿子在厦门买房子还找个大学生的媳妇,这让他在村里很有面。村子里有几个能在厦门买房子啊。人一辈子到头来,还不就是为落个名声。

想到儿子,老冯略有些欣慰,不管怎样,户口落在厦门,这可是很有本事的呀,虽然代价是把他的老底都掏去凑儿子首付了,可老子不得为小子么?哪个不是一代为一代?

鸡在打鸣屋里有隐隐的光,烟也抽到烟屁股了。老冯掀开那床裹混了烟味体味脚臭味油垢味的被子,套上衣裤开始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步骤。

吃个饭都不安分(老了还不安分)(1)

简单倒了点东西进肚子里,老冯就去鸡窝里检查母鸡昨晚有没有下蛋。草垛里没有找到,惊慌失措的老母鸡咯咯咯叫着跑开了。老冯不死心又抓起另一只,摸了摸鸡屁股,不硬。

看来今天是没有鸡蛋捡了。

光吃不下的东西。老冯骂了句把鸡放开,得到解脱的母鸡不顾形象扇着翅膀跑了。

那蛋都是留给儿子回来拿的,老冯自己可从来都舍不得吃。

给鸡喂了点米糠,老冯就往田里去了。大部分时候老冯是在田里的,一年到头翻着那点薄地,种瓜种豆种菜。

他一个人能吃多少,还不是为儿子,等着儿子从厦门回来的时候,一样样东西把他那辆车屁股塞的满满当当,他有成就感。

想到儿子的车,老冯面无表情的脸稍稍柔软下来。那大家伙,锃亮锃亮的,都能照出人影来。

儿子要带他去城里转一圈时,他特意换上舍不得穿的好衣服,但车子才刚开出村子不远,他人就开始不舒服。

想吐。

车里味道他闻不惯,不好意思说也不想扫儿子的兴,就那么一直憋着。谁想一个急刹车,他胃里的东西洪水猛兽往上翻,收都收不住。

车里一片狼藉。

那天,儿子儿媳脸色难看极了,饭都没吃就回厦门去了。给他们留的菜啊瓜啊豆啊蛋啊也没拿。

老冯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坐在那么高级的车里咋还吐了呢?

“老冯,你那几架荷兰豆长得不错啊。”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他从回忆里硬生生拽出来,他带着还没缓过神来的迷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桂花。老冯顿了一下应道:“哦,还行。”

桂花肥胖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肉墙,她麻利下田,跨过几陇地瓜,来到老冯边上说:“给我摘点让我尝尝鲜呗。”说完用肩膀撞了老冯一下。

干瘦的老冯没站稳差点摔个满嘴泥,假装客语气地说:“随便摘。”桂花可不客气,眉开眼笑跳到荷兰豆架下,左右开弓不到一会摘了满满一大捧,用衣服搂着。

桂花每揪下一个荷兰豆,老冯就像是在揪他的肉,他心疼啊,那是给儿子留的啊,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

桂花两只眼睛像精准的雷达来回扫描,荷兰豆架被扫个精光后,心满意足跳离田里,还不忘回头给了老冯一个媚笑。

老冯哆嗦了下,这个死肥婆。

他疑惑她那么胖的身躯,可行动怎么又能那么麻利呢?她胸前那两坨肉比他脑袋还大一直垂到腰间,那屁股也是惊人的,绝对能压死人。老冯莫名心有戚戚。不过桂花也是个苦命人,老公早早死了,儿子是个傻子,三十好几的人智商跟三岁小孩一样,生活都不能自理。像她那样的人,每天还照旧活得起劲,人啊,都是命。这么一想,老冯突然觉得自己还可以,至少,他儿子没傻,找了老婆还在厦门买了房子。带着自认高她一等的仁慈,老冯对桂花不禁怜悯起来,算了,一点豆子而已。

吃个饭都不安分(老了还不安分)(2)

太阳爬上头顶,该回家做午饭了。老冯扛起锄头便往家里走。

“老冯。”又是桂花。“饭做好了,进来扒几口算了。炒的你家的荷兰豆,你也来尝尝鲜,省得你回家再做了。”

老冯想想也是,既然有现成的就对付下,吃完还可以早点睡午觉。

“那我不客气了。”

桂花笑眯眯直说欢迎,把老冯请进了屋。

老冯很少进桂花屋子,虽然都是邻居。

环顾下四周,还算干净。桂花傻儿子胸前围块布,显然刚吃完,没一会嚷着要睡觉,桂花把他带到里间,一会出来把门带上。

“睡啦?”老冯问

“嗯,睡了,吃饱就睡,简单的就像小孩,有时候我挺羡慕他的呢。”这么一说,桂花突然眼眶嚯地红了。

“呃?”看到桂花这面,老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稳。

“哎瞧我的,好端端地哭什么,来喝点,好久没喝。”桂花抱出自己泡的白酒,“嘣”拔掉塞子,不由分说给老冯倒上,给自己也倒上,话不说一句昂头就是一杯。

老冯目瞪口呆看着桂花。

“老冯,你喝啊,你不是怂了吧?”

老冯一看面前这满满一碗白酒,确实有点多。但他怎么能认怂,他如咽玻璃渣一样梗着脖子硬吞下去,喉咙像被荆棘拉过,胃跟要烧起来似的。

“就是嘛,喝酒不得这样,来,吃点菜。”桂花热情招呼着。酒下肚,老冯身心放松收起支棱的刺,菜能吃、话能说、酒也能喝了。

迷迷糊糊间,老冯被尿憋醒了。醒后吓得尿又给盾回去了!他发现自己光溜着身子躺在一张床上,旁边还躺着一丝不挂的桂花!

什么情况!

老冯惊恐地看着桂花,一堆肉摊到床上四处都是,一对大肥奶因平躺各挂在左右两边都快垂到席子上,老冯眼珠顺着往下移,啥都没穿。这下完了!

老冯使劲拍脑袋,想努力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记得桂花哭了他安慰她,然后两人一直喝,后面他晕得不行躺在床上,觉得很舒服,他还做了个春梦。

春梦!老冯惊得冷汗都出来,突然感觉自己下面黏糊糊的!老冯脑袋一片空白,都以为这把枪早就生锈了,没想到……

老冯连滚带爬下了床,手忙脚乱套衣裤。

“你也不要慌,是我自个儿主动的。”床上传来桂花细细的声音。

老冯僵住穿衣的手,不自在地转身看着她。桂花坐在床上扯来被子挡住胸口:“两个都一脚进棺材的人,还不能为自己么?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幽怨地看着老冯。

老冯一时无语。是啊,都一脚进棺材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中年时老伴就去了,为儿子,他没日没夜不要命干着活,什么都做,什么苦都吃,为的就是把儿子供养出来,能独立了,他也老了,想着不要给小的添麻烦,再找个人的念头也就没动过。

他老冯一辈子都是为老伴为家为孩子,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啊。

老冯颓然跌坐地上,浑浊的眼泪在眶里打转,是啊,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为自己啊。

之后,桂花会在夜幕笼罩后进老冯屋里,做点随手的事,打扫、洗衣,缝补。起初是偶尔偷偷去,后面就变成了每晚都去。

老冯从开始的不安到默认接受,到底人还是需要个伴的,尽管很多时候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唠家常。

老冯空白了20多年的情感由这个一身是肉的女人给填补上,虽然她很胖还不好看,但那有什么关系,少年夫妻老来伴,不就是为了有个人说话吗。老冯那张老脸像是终于得到滋养的土地,萌出绿芽。

他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跟儿子说这个事,却没想儿子先来了。

“哎咋都没提前说就回来啦?”老冯看着突然回家的儿子喜不自禁:“我去抓只鸡炖,小梅没来么?我那边蛋屯了好些,可以带给她补身子,哦,荷兰豆可嫩了,一会我去摘点你也带去。”老冯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儿子好些时间没回来了。

“爸,你别忙了,我有事问。”儿子脸色凝重。

“怎么了,咋还严肃起来了?”老冯有些不安。

儿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咋了呀,你倒是说呀?”老冯急了。

“你跟桂花姨是什么情况啊?邻居都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了,让我回来管下你。”儿子一脸难堪。

老冯霎时沉默下来。没想到儿子已经知道这事了。

一看老冯没说话更加证实了事情,儿子激动说:“爸你都多大的人了?为什么还搞这种事情?你对得起妈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在家养老?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辛苦么?你还要整出这种丢脸的事,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你的,说你为老不尊啊……”

“咚”响亮的一声,老冯重重地把杯子墩在桌子上,水溅得到处都是。老冯很少在儿子面前发脾气。

“这事我不同意!”儿子大吼之后摔门而去。

老冯看着自己手掌颤抖半天。

吃个饭都不安分(老了还不安分)(3)

晚上,桂花又来了。

“这是你儿子给的,我不知道他啥意思,就说不要再来你家了。”桂花把钱放在桌子上,是一千元整。

“老冯,说实在,我觉得这是侮辱,我生了个傻子不觉得丢脸,年纪轻轻守寡我不觉得丢人,我胖我不觉得丢人,甚至跟你这事我都不觉得丢人,可唯独你儿子这一千块,让我羞愧啊……”

“我……不知那臭小子去找你。”老冯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心很痛。

他没老婆,桂花没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凑一起过日子?为什么就丢脸了?他也需要人照顾啊。

儿子摔门出去之后,村长又过来找他,委婉表达做事情要考虑年轻人的想法,毕竟血脉才是最亲的。他无力反驳,馒头大的村子里,有什么是能隐瞒得住的?村长出面肯定大家都知道了。

两人,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第二天晚上,老冯来到桂花家院子里:“都是我连累了你啊。”老冯眼泪掉了下来,身体半截埋进土里的人连眼泪都是苦涩的。

“老冯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果说连累,是我连累你了。”

“人活一世,就是在受罪。”

“老冯,其实我很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这年纪都一大把的人了……我也臊……”

“不要说了,只能怪命吧。”老冯神情茫然。

“这事,我会再跟我儿子说,他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拉倒,反正我也没指望他养我。”半晌后老冯语气十分坚定。

昏暗灯光笼罩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看起来好不凄凉。

事情却不如老冯想的简单。

没几日,儿子带上儿媳又回来了。

“爸,我们压力非常大,你知道多一个人就得多一个负担吧?桂花姨年纪不小了,那么胖怕早就一身病,有个好歹,要不要送医院?去医院费用谁出?这钱最终还不是我们来出!还有她那个傻儿子,桂花姨老了,他怎么办?要我们接过来继续养?”

老冯没说话。

儿子继续说:“我跟小梅也商量好了,打算要小孩,你知道养个小孩不容易吧?产检、月嫂、奶粉、衣服、纸尿裤哪一样不需要钱?学前班,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笔费用你知道多少么?如果是个儿子还得给他买房子还得给他娶老婆,这些哪样不需要钱的?我还有房贷车贷,小梅怀孕后是不能上班的,都得是我养啊,爸,你不能没给我减重我也没说啥,可你不能再给我增添负担吧?”

老冯嘴巴张了又张,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儿子说得不对,又似乎对。不认同可又找不到词反驳。

儿子看老冯神色有动摇之相,又继续加油添醋:爸,有件事我还一直瞒着你,其实我已经被公司裁了,现在到处找工作呢,都不敢让你知道。

“啊?!”老冯惊讶极了,“咋都没听你说起?”

“还不是怕你担心,就是现在压力很大,也不知啥时候能找到合适的,但房贷车贷生活费,哪一项能落下?所以,我才对你跟桂花姨这事这么反对,爸,你不会怪我吧?还有……你身上还有钱吗?能拿点我么,让我周转下,我手头宽裕了就给你。"儿子看老冯的脸,语气有些闪烁。

"……行,我明白了。"老冯恍惚说着。

车上,小梅说:“没想到你挺能演的,编的有模有样。”

“哎那必须的啊,不演点苦肉计,爸这事能放弃么?桂花姨啥样的家庭你不是不知道,一旦跟她扯上关系,咱俩还不被拖到泥潭里去了。”

小梅点点头:“嗯,这个我理解,可你找爸要钱,他还真拿了三万给你,估计他也就这点钱了。”

老冯儿子得意洋洋:“哈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我把钱要过来放在我这里,我爸就没有钱给桂花姨了。我爸我是清楚的,他舍不得我受累呢。”

“啧啧啧,你这棋下得!”小梅咂嘴。

“嘿。”老冯儿子对自己的计谋也相当满意,他爸应该不会再跟桂花姨在一起了。

半个月后,老冯儿子从邻居电话得知老冯喝农药自杀了!老冯儿子惊慌失措从厦门赶回来时,看到的已经是直挺挺的老冯了。

“爸,爸,你咋想不开啊。”老冯儿子失声痛哭,噩耗突至,谁都不能接受。

“你那次走之后,你爸就跟我说还是做邻居,他决定了,我也没啥好说的。最近他老是说胸闷,劝他去拿点药不肯,我说打电话跟你也不让,说你不容易不想再给你添麻烦,自己就这么受着。还经常念叨说自己没用,给你增加负担,谁能想到,他会喝药。”桂花姨泣不成声。

老冯儿子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想起半个月前跟爸说的那些话,血液瞬间从头凉到脚!爸肯定以为他是真的没工作了,所以怕再得了什么大病连累了儿子。可,那是个谎啊,是为了不让他跟桂花姨在一起而编造的一个谎。

“咚”一声,老冯儿子栽在地上晕过去。

众人一片惊呼慌乱,村长眼疾手快扶起老冯儿子直掐他的人中,嘴里说,老冯你走得值了,你儿子是个大孝子啊,你看他都悲痛得晕倒了……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觉得老冯这辈子值了。

哀乐响起,那沉重的、闷凉的低音炮,把这场死亡的悲歌拉得悠长旷远。

——完——

吃个饭都不安分(老了还不安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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