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人生总有不期而遇 悦读周刊世说没有大事发生

夜读人生总有不期而遇 悦读周刊世说没有大事发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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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人生总有不期而遇 悦读周刊世说没有大事发生(3)

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从马路斜插过来,踏上路边人行道,走在我的前边。

个头偏低,但不能说是小个子,因为健壮,使她的体积增大一些,鞋跟着实不低,又让她的个头长高一些,就算是中等个儿吧。蛮务实的,知道这个年龄不能过于为了美而受罪,鞋跟是比较粗壮稳重的那种,白皮鞋的样式不时髦也不落伍,介于笨重和灵巧之间,徘徊于价格低廉和挖空心思趋于高档之间,定是精打细算看了好多鞋子,比较来去,最终还是考虑价钱问题而买的。一件短袖红绸上衣,宽宽松松,挖了圆领子,腰两边缝了两段松紧带,做出腰俏,妥帖地包住粗壮的腰身。下身穿条白绸裤,随着走路一抖一抖的,长及脚脖那里,这两年很兴这种长度。面料比绵绸高级了一丁点,加了一些有亮光的织物,叫韩丝缎,听起来很洋气,其实说白了还是绵绸。一定是几分钟前临出门才穿上的,之前熨好在柜子里挂着,或者出门前才熨的,穿上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打弯,腿弯那里没有一点横皱。

过于高的鞋跟使她的步态不甚轻盈,当然也不全怪鞋跟,也有体重和年龄的原因,她走得有些略显蹒跚,身子稍微前躬,右肩挎着大大松松的包包。但她一直很努力地保持着尽量优雅的走姿,好像知道有人在身后观察她,那走姿告诉世人,她不是随便出来买菜接娃,而是要从事一件较为高雅的活动。

留着短短的剪发头,为了使短粗的脖子显得修长一些,不想却露出后脖子上一棱子肉。人们总是见不到自己的后面,便只考虑前边。她抬手理了理头发,随着走动,全身衣服抖动,上衣的红短袖看不出是什么料子,薄薄的,抖抖的,不是高级料,但保留着最底线。女人过日子需要精打细算,用上全部聪明才智,要美,还要节俭。这个昂首阔步行走在树荫下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强壮而精明、要强又洁净的气魄,有一种自带的力量,将她从粗陋生活中拯救出来一点点,在边缘上攀挂着,没有完全掉下去。她目标明确地走进路边一间服装小店,推开玻璃门进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继续前行,去单位上班。

我走在下班路上。

法国梧桐遮住了夕阳,走在大树下的人们有些懒散。刚刚进入夏季,天还不是特别热,人们还像初恋一样新奇地爱着夏天。路边各样服装店,廉价衣服花花绿绿。路过一个店门,余光看到红衣女人歪在沙发上,正和店主聊天。已经两三个小时,想必她早已经歇好了被高跟鞋累疼了的双脚,此时完全是放松姿态,身子后仰,一只胳膊撑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挥舞,正在说着什么。一百多分钟,该说了多少话呀,沧海桑田都过去了吧,一个孩子都已经在话题里长大了吧,一场婚姻都在絮叨中老去了吧。这家店铺,是两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轮换上班,我曾在店内买过两条裙子,除了便宜,再无优点,穿两回就不想要了,但是有了这两个女人的微信,付款时加的,时不时她二人会给我点个赞。

如果不是看到这个红衣女人,我已经把她忘记了,就像那些大街上偶尔闪过眼前的人。但她此时越过店内挂着的那么多衣服,歪靠在那个墨绿色沙发上,肉嘟嘟堆放在那里,红衣白裤,娇憨可爱,让人想起一句话:女人最美是微胖。看不清她的面庞,我也并未停步,只觉得和毕加索那幅画有几分相像,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店内这两个上班的女人,常邀来同伴闲聊,不知这红衣女人是她们哪一个请来的,这会儿谁在当班,也或者是她们共同的朋友,也或者是顾客发展成了朋友。微信里用几十条语音约好了,在这样一个午后,一个家庭主妇,从家务中和连续剧中脱身,打扮一番,走出家门,度过一个类似于精神生活的下午。她一会儿出门回家的时候,韩丝绸的裤子将不再平展,膝盖上起包,腿后打弯的地方有许多褶皱,这是一定的。但她的内心,像熨斗熨开了似的,带着一份满足和舒适,略微疲倦地走回家中。

夜读人生总有不期而遇 悦读周刊世说没有大事发生(4)

三件毛衣

打开洗衣机门,我大吃一惊,三件毛衣面目全非,它们分别粘上了其它两件的绒毛,几十分钟的搅拌缠绕,相互重度粘染,已经不是从前的颜色。将它们一一拉出,放在盆里,面目可憎,扭曲抽抽,基本上接近报废程度。

因毛质不同,粘染的风格和路子也不同。现在湿乎乎的,且不管它,只等干了之后再做处理。

先说这件豆沙色羊绒衫,它那细软的小绒毛无私地献给了两件毛衣,像是给那两件穿上了一层新装,而它也含蓄地吸收了紫毛衣上的一些细绒,它那倾吐细绒的线头上,变成无数个小圆球,得用手一个个摘下来。不一会儿我的手里就有了一把松软的绒球,货真价实的羊绒,扔了有所不忍,看了一会儿还是扔到桌上放垃圾的小盆里,它们轻盈清高地立在一片果皮花生壳烂纸巾上,不愿意和它们同流合污,好像等待一场小风,它们将飞离这个委屈之地,可是又能飘向哪里呢?命运已经注定,它们是无用的了。

这场事故证明,这件紫毛衣,并非真正羊绒。前几年姐姐买线给我织的,卖毛线的人,信誓旦旦说是百分之百羊绒,可从粘染程度看出,能有一半毛质就不错了,它具有非毛料的硬度与挺括,粘别人的多,掉自己的少。当年我说,想要一件可体的、贴身的毛衣,姐姐答应给我织。不知是为了省线还是我说的“可体”,这件毛衣织得袖子窄小,想向上撸的话,袖口勒在胳膊上,陷在肉里,很是难受。领口收得不太圆,在右边成为一个钝角。局面已定,当时姐姐不想拆了重织——而且重织也不见得就能织好,她不是织毛衣专家,偶尔为之罢了。我每次穿这件毛衣时,总是脖子上戴条丝巾,遮住领口。

这件黑色长毛衣,是在一家路边小店买的。虽然无数次下决心,不再买廉价衣服,只是掏钱时高兴一下,事后每次拿出都不满意,而买好点的衣服,就掏钱那会儿心疼一下下,衣服呢,回回穿到身上自信满满。道理都懂,但人总是想占点便宜,设想世上有物美价廉的好事。女人真是要命,见到服装店,就想进去看看,明知道不会买,也一件件拨拉过去,问问价,转身走开。那天在一家非常小的店里,期望在那些挂着的毛衣里,能淘出一件来。虽然知道这样小店,不可能有真正的毛衣,但总觉得这件手感似乎有点毛质,织得还算细致,造型也颇大方,唯一不好是胸前缝了一块缀亮片的薄纱,降低了它的品位。我在考虑回家后,要不要把这一块薄纱拆掉。一百五十元一件长长的黑毛衣,无论如何是有吸引力的,就是偶尔穿一下,也划得来。女人总是少一件毛衣。

小店主打棉麻布衣,说白了就是大红大绿,粗制滥造,文艺女中年最爱的那些,货品来源可疑,不知怎么就出现了这件尚有毛质手感的黑毛衣。店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胖大姐,一张发面饼似的圆脸,身体力行,穿了一身自己店里的衣服,红裤,花袄,齐墩墩的头发烫出小卷,又在头顶扎起一个小辫。或许她认为这样显得年轻,女人总有这样的错觉,随时可能重返青春。我随口说出一句,你心态还挺年轻的。不知为何她将这当成了夸奖,突然叫我姐了,胖墩墩的手指抚摸那件黑毛衣,姐长姐短地说,这件毛衣真的是百分之七十的毛,圴码,之前一百八不搞价的,现在最后一件了,一百五给你吧。我因她一声声的姐就很不高兴,赌气说,一百二,卖了卖,不卖我就走了。她将毛衣取下,装在一个袋子里,我付钱出门,她转身站到镜子前,检验自己是不是真的变年轻了,可以管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姐。

这件黑毛衣还真是在那个冬天发挥了作用,好多次出门前,挑来拣去不知该穿啥的时候,总是会选中它,因为它好配衣服,长长的,定型好,不像羊绒衫那般,软沓沓地贴在身上。洗了一水后,胸前缀亮片的那块纱布,有点收缩起皱,不再光亮,也就不显得那么低档次了,起码整个毛衣看起来中档水平吧。不由窃喜。

平常毛衣,都是分别手洗的。羊绒衫也不能洗得太勤,也不曾抓着一件狠穿,这个穿一次,那个穿半天,脱下放在那里,三件攒到一起都该洗了,懒了一下,扔进洗衣机,用的还是洗羊绒的程序。从前洗过的,都不会损伤衣服,却没想到互相粘染。

豆沙色羊绒衫比较好处理,将纠缠的绒球摘掉就可。紫毛衣和黑毛衣惨了,粘了一身豆沙色细绒,用刷子沾了水刷,用胶带纸粘,看着刷好了,粘净了,仔细再瞧,还有更细的绒毛钻在纤维里,好像有无穷的豆沙色细绒,我不禁可怜起那件羊绒衫,联想起遥远草原上那些奉献了绒毛的羊,不知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用了小半天时间,在阳光下,处理这几件毛衣,使用了好长一段胶带纸,粘一粘,刷一刷,拿阳台上抖一抖,将某一根细微的豆沙色绒毛摘下来,注视它。打了那么多弯,用最柔软顺服的曲线,穿进它偶然相遇的另一件毛衣里,如果不摘掉它,它就长在别人的肌体里,相亲相爱,直到永远?

龟儿子

他光膀子叉腰站在客厅,严峻而悲愤地死盯着刚进家门的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干什么呢?我从衣帽间换鞋出来,他还是那么站着,用一种少见的痛心疾首的表情死死盯住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是的,我回家晚了,超过十二点了,这是很少有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有一件给朋友帮忙的事情,早已给他说得明明白白,他也犯不着这样啊。

“怎么了这是?”我忍不住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悲伤地站着。我不再理他,进屋换衣服去。他突然大声说:“乌龟已经五天没见了!”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

啊是吗?是好几天没有见了,但我不记得到底几天。

“肯定是你姐那天来,倒垃圾的时候,把它提在塑料袋里,扔出去了。”他说。

“不可能,那么大个东西,怎么会把它混到垃圾里?”

“那就是它趁你开门出去的时候,爬到外面,你没看到,锁门走了,它回不来,在楼道里被清洁工拿走了。”

“也不可能,它速度哪有那么快?”

“可是家里没有了,到处找遍都没有。”

“可能藏在哪儿了,过几天就出来了。”

“现在不是冬天,它不可能冬眠。”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得有一个解释吧。”

“会不会生病了,自己钻在哪里,死了?”他说出这句话,都快哽咽了,悲伤地回到房间,一夜里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不时叹息。

小时候,看过一篇小说“啥啥太太的小旱龟”,那位资本主义夫人的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养了一只小旱龟,天天惦记它吃了没,喝了没,精神头怎么样,不时对客人提起她亲爱的小旱龟,把它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小旱龟生病了,她更是悲痛欲绝。那时候的小说都有导读,说是此小说揭露了资本主义人们心灵空虚,对一只小旱龟寄予如此深厚的情意,这是一种变态的感情。

我家这只巴西龟,是丈夫十多年前买来的,当时比一元钱硬币大不了多少,小塑料盆里装点水,放进去,它爬来爬去,挺欢实的。丈夫还买来颗粒状的饲料,在水里泡开了给它吃。每次家里买了肉,炒菜之前,先要给它切一点肉末,放在水盆里,它欢快地游过来,几口吞掉。我说它是丈夫的龟儿子。

龟儿子大了一些,我们觉得它独自一个,怪孤单的,应该再买一个,陪伴它,又听人说巴西龟养单不养双,于是去花鸟市场买来两个和它一样大的,一起放入小盆里,三只龟,岂不热闹开心。过了几十天,死掉了一个,竟然不知是最早买来的那只,还是后来者,三只生活一起,已经把它们弄混了。又过了几个月,其中的一个一只眼睛发炎,睁不开了。给点了眼药,还是不行,慢慢病萎下去,头都抬不起来,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终于也死掉了。原来巴西龟,的确是喜欢独个生活,于是就这一只,在我家生活了快二十年。平日里,成了家里一口人似的。我怀疑它知道我家里的一切事情,听到看到一个家庭的发展变化,见证我们一家三口平静的生活,知道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孩子辛勤上课,知道孩子高考的分数,看到我们送女儿上大学走了,家里安静清闲一些。是的,它知道一切,它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我在书房写作,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它从阳台上过来,一步一步爬到书房门口,扭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它,跟它说几句话,它好像听懂了,走到一边去,安静下来。我接到快递的电话,从书房起身出来,它嗒嗒嗒嗒快速爬过来,失急忙慌,到我脚下,抻着脖,仰着头,好像在问,什么事什么事?有一阵它爱照镜子,每天爬到门口那面大镜子前,半直立趴在上面,对着自己的脸,看啊看啊,看完后爬过安装镜子的小沟槽,钻到衣帽间里,不知道在里面黑乎乎的搞什么名堂。我炒菜的时候,将大镜子推拉门拉上,以免开厨房门时油烟飘进衣帽间,这下坏了,正是它照完镜子准备进入的时候,举着两爪,愤怒地拍打狂抓,好像在呐喊,天哪天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封堵我的路?我赶忙把镜子拉开,它安静下来,抬腿钻了进去。丈夫下班进门,它不管正在哪里,都像孩子一样快速跑到门口;丈夫坐在小凳子上吃饭,它爬过去,卧在它的脚边;女儿开学走的时候,它忧伤地爬到门口,女儿跟它挥手再见,它痴痴望着,伸长脖子看我们出门而去,门咣当锁上,不知它会不会在家里低头垂泪。它也有不长眼的时候,爱呆在厨房或卫生间的门口,我进出时候,不注意地面,一脚将它踢出多远,滑向柜子或墙壁,又弹回来,我免不了又疼又气,嗔怪它,哎呀咋不踢死你哩,怎么老爱站门口啊?它缩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

随着长大,给它切肉,不必那么碎了,绿豆大小就行,扔到水里,它伸嘴叼住,哇哇几下吃光。

不管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人都是有感情的,无论你养了什么宠物,它都会牵住你的心。现在这只五六天没有露面的乌龟,搞得丈夫坐卧不宁,吃不好,睡不着,没事就拿一根小竹棍,这儿拨一拨,那儿划一划,趴在地上,对着柜子下,床底下,沙发下,阳台上,瞅来瞅去,沙发,茶几,花盆,早已经搬开看过。我们一点点梳理它的线索,记得上周吃卤面那一天中午,我端着碗坐在沙发上,它向着我爬过来,在我脚边停留过一会儿,那是它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丈夫问,是不是已经不再欢实了?我说,没注意,好像是吧。那就是说,它已经六天没露面了!问题已经相当严重。我安慰丈夫,没事,肯定没死,如果死了,这么热的天,早就有难闻的味道了。

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毕竟是一个家庭成员,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它怎么就不见了呢?

丈夫一晚上没有睡好,唉声叹气,早早起了床,又是那样叉腰站在客厅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我心情沉重,到厨房做饭去了。

突然,他大叫一声:“哎呀!在这儿哩,天哪,咋钻这儿了,哎呀,你看你!”我从厨房跑出来,他跪在大沙发跟前,开着手机上的手电,悲喜交加,都快哭出来了,我很少见他如此激动,“来来,一起把沙发抬起来。”原来,龟儿子从沙发后面离地面高一些软一些的地方钻进去,沙发前的木头挡板太低,它出不来,又找不着当初进去的路径,只好卡在一个死角里,对着亮光一门心思想往出钻,越钻越穷途末路。前几天丈夫只是挪动沙发,没有往上抬,它在那个死角里和丈夫相距十来公分被挪动了几回,无奈它不会说话,白白看到听到我们为了找它而付出的艰辛。

现在,它头上顶着沙发底下常年没有打扫过的毛毛絮絮,灰灰土土,站在那里,仰着脑袋,和丈夫面对面,接受他疼爱的训斥,然后它爬向阳台,走向它的盆子,近二十年来,塑料盆已经换了几个,现在里面有小半盆清水,是昨天心快要碎掉的丈夫为它换好的。

小店林立

小店无限粘贴复制,布满每一条大街小巷,全方位覆盖我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需要。

只说我家楼下这条小街向南的路东,分别是这样的小店:海联水果店,韩姣粮油店,瑞瑞便利店,富平鲜蛋专卖,水盆羊肉,专业修脚,区总工会自主创业示范点综合商店,皮革美容店,隆兴烟酒,胖嫂烤肉,缝纫店,半城冷饮批发部,诚军家电维修中心,酒水批发,如意家居,肉丸胡辣汤,朱家水饺……不到一百米的路段,这些名字密密排布,再往前走,更多的店名排队等待。网上有人做五花八门的统计,数头发,数草莓上的黑籽,数柚子有多少果肉粒,数一包瓜子多少颗,一包皮筋多少根……全程直播,竟然观众多多。那么有没有人,能将一个城市或者街区所有的店名抄录下来,有没有一个作家,能将一条街上所有小店的故事书写下来,这些店主,来自哪里,因何而来,生意如何,生活怎样?

水盆羊肉和专业修脚,两个小店紧挨,这多少有些不合时宜,顾客觉得尴尬,想必两家店主也自感不太美气,可有什么办法呢?提前无人规划,小店自主经营,谁也没有权利让哪一个为了配合自己而消失,生活就是如此,生存第一,不能为了你的观感好一些而去随便指摘。我私下里猜想,他们两个,是否都想着自己生意兴隆,做大做强,收购另一家的门面,让对方走开。

小店永远开门,里面的人总是在坚守岗位,他们好像有义务为你守候,你要买馒头,来晚一步,卖完了,你心里小小的不快,怪店主没有给你留着,你只好再往前走,看看拐角那一家的大饼还有没有,如果大饼也卖完了,你在心里愤愤地对两家小店都给个差评,可人家店主高兴,今天生意好。偶尔那么几天或十几天,某一个卷闸门一直落着,在一排开着的门中它很显眼,也就是说,它开着时你不在意,它关上了,引起你的注意。它们的主人,当然不是去度假,也不是出国访问、赴京开会,更不是飞到另一个城市谈大买卖,他们多半是经营不下去,关门大吉,或者有了别的营生,作别小街,一走了之,那些看似天天都能相见的人,你以为每天在那里耐心等待你的人,突然消失了,他们没必要通知你,他们悄悄地走,正如他们悄悄地来,也不必考虑走了后给小街居民突然带来的不方便,比如你油锅烧开就要炒菜发现没盐了,关了火跑去买,吃了闭门羹,你需要打印一份材料,走过去发现锁了门,他们没有能力和义务为你负这个责任,他们连自己的责都负不了呢。过几天几十天,那关闭的门突然打开,里面的景致,换了人间。原来收话费,现在水果店,原来足疗店,现在卖蛋糕,从前按摩店,现在牛奶站。小本生意,也用不着举行开业庆典,他们只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在这些固定小店之外,穿插着流动小车。简单的叫卖与配乐:酸奶,大熊酸奶,批发零售。骑着电动小三轮的男人,应该胖一些才好,因为他说大熊酸奶。叮叮当叮叮当,酸奶,大熊酸奶。小喇叭的震动和回声都能听见,没来由地觉得,车上的酸奶,一定好喝。

流动叫卖声很是精彩。热包谷;批发钟楼冰棍儿、钟楼小奶糕;换电壶胆,电壶胆来咧;漏水,渗水,加固房顶……这些内容让你意想不到,将你拉回到从前时光,不知今夕何年。如果你听到磨菜刀的喊声,万不可一时冲动拿了刀跑下去。你换衣服等电梯下楼的几分钟,那人可能已经骑着破自行车跑到你追不上的地方,而你掂刀站在小区门口,就剩下生气了。保险的办法是你在路上先遇到他,让他等你,你有针对性地持刀而来,或者你留他的电话,加他的微信。

前几年在马路对面,仁林商店,两间房子打通,是个小型超市,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黑黑瘦瘦高高,中原口音,面孔冷淡,女的白白净净低个头儿,说普通话,很是爱美,永远化妆,开口先笑,立誓要做都市女人,夫妻二人,一切都像反义词。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哥哥时常放学后在店里写作业。男主人在自己卖出的整条烟上,用圆珠笔写下仁林两个字,说他的店从不卖假货,假一赔十。我猜想,仁林或许是他的名字?后来,小店缩为一间,另一半转给卖水果的,仁林先生说,生意不好了,八项规定,反腐倡廉,烟酒都走得慢了,两间店房租吃不消。有一天,我买盐,走向那里时,发现店主换了一位老汉,全部变作水果店的地盘,我问,这家店哪儿去了?老汉指向对面,我回身看去,我家楼下一层新开了许多门面房,门口气球花篮什么的,摆了一排。啊,做大了哩,待我去祝贺一下。我过马路向那里走,路边亭子间有人冲我喊,这儿哩,这儿哩!我停步一看,仁林先生站在从前卖报刊的亭子间门口,两臂张开撑着门框,好像店太小装不下他的身体一样,望向对面他的老根据地,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亭子间不足十平方米,里面东西更少了。摆下柜台货架,站两三个人都觉得拥挤。他说,这里租金便宜。里面只卖烟酒盐醋,从前的饼干蛋糕饮料零食之类,全部没有了,门头上报刊字样还在。过一两个月,路过亭子间,又换了主人。再然后有一天我走过马路对面小学门口,见仁林先生悠闲地靠在路边躺椅上,身边是他红底白字的新店:喜羊羊烟酒店。这个名字,可能是为了配合他儿子的喜好吧。又过几个月,楼下小学所有围墙店铺全部关门,店主纷纷转移战场。不到半年的喜羊羊,大红色门面还鲜艳着呢,却跟所有的小店一起,关门落锁,仁林先生再次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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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买醋,顺着小路向南走,一家小店灯光明亮,地板光洁,刚推开玻璃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好。定神一看,哈,仁林先生。我有点惊喜交加,你怎么到这儿啦?他说,学校那儿要改造围墙,只好又搬到这边。狭长的一间小店,摆放着阵容缩水的假一赔十的烟酒,还有挤在柜台下,有限的几类物品。我买了醋走出来,抬目看门头,坚强的仁林先生,两年内第三次更换马夹:隆兴烟酒。但愿这个新名字,能够给他带来好运,支撑他儿子在对面小学念到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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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 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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