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乳牛与蓝胖子（动物三部曲之牛三奶）

工作单位附近新发现一家牛肉粉馆，粉吃起来不错，我认为主要还是牛的味道很纯正，换句话说就是牛肉是真牛肉，没有半点掺假，这其实很难得了，把汤喝完之后，碗里似乎还残留着牛肉的香味。

我之所以认为是香味，是因为我熟悉这“牛味”，它让我仿佛回到了那刚吃完草、肚子已经被撑得又宽又大的老牛的背上，我当年趴在牛背上睡觉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然而旁边的同事却觉得牛的味道太重，不想再吃了，我想他们肯定没有跟牛相处过的经历。

大概可以说，2000年以前出生于农村的孩子，他的童年肯定有一头牛作伴，或者说他的童年回忆里，一定会有一头曾驮着他翻山越岭走过丛林杂草、走过懵懂岁月的老牛的身影在晃动。

牛作为最原始、最值得信赖的劳动力，一直是人类劳作的好伙伴，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至少一头牛。从历史的长河中游走过来，牛也早已成为了勤劳憨厚、踏实肯干的象征，其任劳任怨的脾性也深得老百姓的喜欢。

小时候我家有一头水牛，是母的。公跟我说过，这头牛的年纪是比我还要大的，我那时差不多十岁左右。从堂哥到我，再到堂弟，前后我们有5个兄弟放牧过这头牛，当然，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小学阶段，前一个升了中学之后，后一个接着。那时的农村孩子和牛都是要干活的，我们只是小学那几年上坡下地干点儿活，可这头牛却把一生都奉献给我了我们这一家。

上高中后的一次月假回家，我听说老牛被卖掉了，因为家里面的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公、太也干不了重活，因此老牛留着也没用，甚至还需要精力照管，所以它也随了大多数耕牛的命运——卖与他人，当然最后也免不了上了餐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不由自主地看向牛圈，圈门敞开着，那一刻突然变得有点清冷，心里空落落的。虽然上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跟老牛打过交道，但那些留在回忆里的过往是磨灭不了的。我在屋门口呆立良久，任凭时间往回倒流，不时抬头看看天空，鼻子酸酸的，恍惚间觉得有一头牛的身影从牛圈里小跑出来，但随即我确定老牛的确是没了。自那之后，我好像就没跟活着的牛接触过了。

从记事开始，一直到老牛被卖掉，我记得它只下过一头小牛崽，为这头小牛崽，我还跟村里面的一些大人吵过架。

小牛崽勉强能走的时候，歪歪斜斜、一瘸一颠地就跟我上坡了，一同放牧的还有一个叔叔，他逗我说：“你看你家母牛只有三个奶头，而我们这些人家的母牛都是四个奶头。”我毫不关心地说：“你有你的四个，关我什么事！”他仍然笑着说：“三个奶头的牛养不活牛崽，你家那个小牛崽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你回家跟你公说，把你家小牛崽卖给我算了。”听到这话，我很是生气，但小孩子即使怒火冲到眼前又能怎样呢？我也只是不服气地说：“你才要死！”说完我跑到母牛旁边蹲下，双眼紧盯着那三个奶头，个个都鼓得好大，肯定奶水充足，我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但是我没有挤，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人也喝牛奶这个事，要不然，我真可能会试一试。

我再看向睡在地上颇为惬意的小牛崽，它的眼睛睁一下闭一下，耳朵也在微微地扇动着，全身的毛还是浅灰色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多可爱啊！我将手放在它的肚子上跟着上下起伏，它突然抬头看向我，我立刻松开手，紧接着又看向母牛那三个奶头，我竟真的去想小牛崽会不会死掉，为什么三个奶头就养不活小牛崽？是喂不饱吗？多吃点草不就行了嘛！

那天回家后，我特意将这事跟公说了，公的回答很直接：放他的狗屁！打胡说！公这么一讲，我就开心了。后来小牛崽在我们几个兄弟的照顾下，顺利长大，可是它却先于老母牛被卖掉，好像是卖给了一个亲戚家，自然子承母业，成了一个精壮的劳动力。

可能因为是自己家的原因，我一直觉得我家的水牛很温顺，村里其他人家的水牛就很凶。农村有句老话：黄牛打架笑死人，水牛打架吓死人。我见过村里的水牛打架，真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绝。

也有可能我对这种温顺有一种误解。刚学骑牛的时候，由于身高不够，通常都会把牛牵到土坎或者大石头旁，人往上面一站，稍一用力，直接就扑到牛背上。可有时会用力过猛，从这边一扑，身体完美地跃过牛背，大概有背越式跳高运动员的风采，只不过我直接在另一边来一个头点地，这其实挺危险的。后来还是哥哥说要骑牛时，抓一下牛鬃毛，牛就会把背弯下去，直到可以跨上牛背。这个方法果然有效，每次轻轻一抓牛鬃毛，牛就乖乖地像是跪在地上一样等着我骑上去，我很得意这个技能，心想我们家的牛真听话！

后来高中的一次物理课上，我在扯胡子，猛然间的一阵疼痛让我恍然大悟，什么牛听话，当初那根本就是我抓疼老牛了，它是被迫屈服弯腰。当我拔下一根胡子时甚至会痛出眼泪花，而当时我手上抓满了牛鬃毛，那该是何等地疼痛？那又是多么不讲人道的行为啊，可那时的我还乐此不疲！此种行径，真是用自私自利都不足以形容。

牛最辛苦的时候要数农忙时节了，那是没有一天休息的。尽管牛耕田下地都有主人跟在后面，看起来是一样的都在劳作。但主人累了可以休息两天，而牛就没有了，因为休息的空档，会有其他人来借牛干活。庄稼人纵然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误了耕作时节。因此，农忙时，一头牛不仅要干自己家的活，也要干别人家的活，它们的脖子会被套着的牛枷磨下一层一层的黑皮，变得光秃秃的。不仅如此，我家的老牛还因为借给人家干活换来了那一家的人工作为交换。

尽管那时候很小，我也能感觉出来牛确实感受到了疲惫，但却无能为力。对此，庄稼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幸运的是，在这段时间，我们会给牛准备一些额外的精料，让他们吃得好一些。毕竟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不能显千里之能，老牛吃不饱吃不好也无法连续耕作呀！

有时我看到公在给牛喂料时，牛大口大口地嚼着粗糠和苞谷粒的混合物，他就坐在一旁吸着叶子烟，吸一口就拍着牛的脑袋，一边给它捋头发一边说：“吃吧！加油吃！我知道你也辛苦，但在农村就是没得法，你是牛，这就是你的命，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牛又大口大口地吃了几口，抬起头来看着公和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青烟，它嚼得更猛了一些，汤汁和一些碎渣也不断从嘴角滴漏到木桶里面，接着它伸出舌头把嘴巴边上的糠舔回去。它似乎听懂了公的意思，多吃一点，吃饱了好干活，早一点干完就可以早一点休息了。通常这段时间，我也不骑它，我们总是相伴而行。

后来，我在《活着》中读到关于福贵和牛的描写还有对话时，我的脑袋里反复出现就是公抽着叶子烟和老牛对话的画面。而曾经骑在牛背上的我们就好像小学课本上那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的牧童。

尽管老牛如此敦厚辛苦，也难免不遭到我的虐待，我对老牛做过最过分的一件事恐怕要数将老牛套在树上抽打了。那还是退耕还林刚开始不久，山上很多的荒地都种了幼树苗，很多人家都明确规定不准牲畜进入有幼树苗的地里面，否则就会扣下来，让长辈去领。一次老牛犯了禁忌，进了幼树苗地里，尽管没有吃树苗，但恰好被地的主人看到，硬生生将牛拉走了。我只能去找爸爸，爸爸说不尽的好话，还给了一点钱，将牛要了回来，为此也训了我一顿。我自然气不过，当然牛就要遭殃了。

接着放牛的时候，我将牛套在一棵大树上，折下一根又一根树条，使尽全身力气抽打，任凭它怎么跑，也终究跑不出那个圈。它仍然尽力地跑着躲着，尽管很委屈，可我也只顾使劲抽打，直到没有力气为止。抽打过后，我盯着它看，它也盯着我看，它累了，也没有精神了。后来的某些时候，我总感觉自己经常傻傻地、呆呆地站在一个地方看向某一处，眼神中透露出的无助应该就像极了老牛当时的无奈。我并非无情之人，若不是它让我遭了爸爸的训斥，我又怎会如此？看着那两只透着疲倦的眼珠子，我又有些懊悔，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只能在过后割一些新鲜的嫩草弥补罢。

到现在我仍不明白，老牛为什么不攻击我？它完全可以将牛角对着我冲过来，这种“以大欺小”的情况在其他人家也不是没有过。或许在它看来，我可以无情，但它不能无义，又或者说它根本不屑跟小孩一般见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得感谢它的有情有义和大度。

那些发生在我，或说是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和牛的故事擢发莫数，就像城里的孩子和他们的玩具一样。为什么有时候我会想家，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那些陪着我长大的老伙计了。

现如今的农村，机器取代了耕牛，耕牛少了，放牛娃自然也少了，甚至都看不到了。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会画画，又如果我要画一幅家乡的画，我一定会画一头牛趴在地上回嚼着草，旁边有一个小男孩靠着牛背仰面朝天，看着飞机飞过天空留下的痕迹，牛的尾巴上下左右扇动着，给自己驱赶蚊子，也给小男孩驱赶蚊子。

曾经有多少个日出、日落、天晴、下雨的时候，我或骑在牛背上，或跟在牛屁股后面，走过山坳水沟，走过春夏秋冬，走过了那天真的孩童时光。当那些上山下坡的路被野草和刺垄吞没之后，牛和放牛这件事都成了留存在脑袋的记忆。当我在动物园看到一些小朋友见到牛都异常兴奋时，我才发现，那些记忆似乎很久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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