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个宫女想干掉皇帝的故事(凭美貌让皇帝一见倾心)

十四个宫女想干掉皇帝的故事(凭美貌让皇帝一见倾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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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姜姜,是七皇子百里棠府上的一名侍女。

我的主子是位痴情之人。

百里棠以音律无双之名冠绝大卫,从小聪颖沉静。每逢出游,必惊动全上京的女子出门观看,路边卖花的小贩摊位上被人抢夺一空,而他与友人在马车中谈笑,偶尔风吹帘动露出男子容颜,皆惊起一片低叹。

而这一切,在他爱上苏鸢后戛然而止。

“治不好鸢鸢,你们都给鸢鸢陪葬!”

在七皇子愤怒的声音中,又一批太医颤颤巍巍退了出来,互相搀扶着踉跄夺门而出。

新来的小侍女在旁感叹,那些太医的架势简直就像逃命一般。

确实是逃命,因为数年前,七皇子就因为苏鸢的中毒处死了一大批太医。

那个时候血流红了整个御华道,成了太医院第一次扩招的契机。但是因此,七皇子也被皇上重重责罚了一番,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谁能不理解他呢?毕竟苏鸢是七皇子的挚爱,他们的爱情故事至今还被写成各种本子,传唱于街头巷尾和青楼歌坊。不少人在其中牟利,很是大赚了一笔。

更重要的是,苏鸢是太后的亲侄女。自太后掌权以来,苏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从前便是清高门第,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别的不说,先皇后去世后,苏鸢的亲姐苏贵妃,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女子。

故而看似重罚了百里棠,实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如此恩宠,才能让这天之骄子跋扈至此。

把太医都吓走后,百里棠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见状,我奉上一杯茶,恭敬道:“殿下,消消气罢。若一会苏小姐醒来见您生气,怕是又要担忧。”

一牵扯到苏鸢,这话立即生效。百里棠的怒气很快消弭,他抬起眼睛慵懒看了我一眼:“姜姜,你可是一日比一日会说话了。”

我继续低头恭敬道:“那都是主子教得好。”

他喝了口茶,我对自己的泡茶手艺一贯自信。果然,百里棠的神情更加缓和,又看了我一眼,方才惋惜道:“姜姜,你也是个玲珑人,若是没脸上这些红斑……”

我又是感恩戴德一番,方才躬身退了出来。

他和以前确实不太一样了,我印象中的百里棠从来不是这样飞扬跳脱的性子。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会改变,这也很正常。

见我完好无损走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和我同为侍女的佩玉上来挽我的手,感激道:“姜姜,还是你有本事!殿下生气的时候,我们谁都不敢接近他的。”

这有什么,我平静地回复道:“因为我长得丑嘛,殿下不会对我发火的。”

我是从宫里跟过来的老人,苏鸢多疑,从不肯让美貌侍女靠近百里棠。久而久之,我便成了七皇子府资历最老的婢女。

故而百里棠对我的话往往能听进去几分。于是这种时候,皇子府的总管就会送我进去消灾。等我劝服了百里棠,一伙人再对我感恩戴德。

貌若无盐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我心下拿定主意,这个月月俸必定要多领两成。

2

府中新来了位医女,据说医术颇为高明。只是苏鸢见她第一面便心生不喜,无他,这医女生的实在过于美了。

她的五官并不太出众,但是那股清雅的气质,宛如款款一段柳,教人无端移不开目光。

我看到苏鸢本来就差的脸色更加不好,但她持着架子只是微微一点头,待医女退出去时便依偎到百里棠怀中啜泣:“郎君可是嫌鸢鸢了?鸢鸢病了这些日子,自是没有外面的姑娘们有风情,可是鸢鸢心中却是一心想着郎君,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百里棠忙哄道:“怎么会呢?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不过是听说她是太后请来的神医,又想着是女子,能和你说说话。鸢鸢若是不喜欢,我……”

“不,郎君一番好意,鸢鸢怎会辜负?”她忙扯住百里棠的袖子,“只是郎君不许多看她!”

“好好……”

这对痴男怨女的对话我已经听了不下百次,实在是有些脑门发痛。

于是伏低了身子默默退出来,却见那医女正立在一旁,显然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颇尴尬,于是向医女笑了笑:“让女郎见笑了。”

这话我本没有资格说,话一脱口方觉失礼。医女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色,只是笑道:“叫我林临便可。”

林临,这名字倒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一下,才想起这曾是林家的一位长公子。只是林家灭门的离奇,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却在一夜之间没了踪迹。便渐渐不为人所道也。

她仿佛看出我眼底的为难,于是说:“你若是避讳,叫我无忧也可。无忧是我的小字。”

无忧无虑。我心下羡慕:“这样的小字,你的父母一定很爱重你。”

她怔了怔,方才笑起来:“是啊……”

我就这样和无忧熟识起来。我亦通医理,能看出她很有几分真本事,便也为她惋惜——苏鸢忌讳她至此,怕是在京中难有什么大作为了。

无忧也夸我对药理有天然的灵通,我有些腼腆地告诉她,之前在宫中时,照料我的人也会些医术,我这些粗浅功夫都是他教的。

她听到这里,细细端详了一番我的容貌,沉吟道:“你可知你面目上这些红斑乃是毒药所致?”

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这毒还是我亲自煎的。

当今圣上风流之名天下皆知,若有美貌出众的女子,哪怕是臣妻也难逃其手。当时在宫里当值的时候,有一次上去侍奉,已经是处处小心,然而还是被注意到了。

御前的人来打听我的名字的时候,那个人听闻了风声,特意来了一趟,问我:“你愿不愿意做娘娘?”

我摇摇头。

他看了我一会,说:“你可以再想想,当娘娘有许多好处,你再也不用这么受累,可以做人上人……”

我还是摇摇头,告诉那人我一点都不喜欢皇上,也根本不想当娘娘,询问他可有什么法子。

那个人终于哑然失笑,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点无奈,说:“我倒是可以帮你,只不过这药用了就不能解,非到万不得已,我亦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语意带惋惜,于是我有点怯懦地问他:“义父,我不漂亮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那个人答得很快:“不会,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所以我最终还是吃下了那药,长了一脸红斑,来询问的太监只看了一眼,便厌恶地摆摆手走了。

后来,我便到了七皇子那里伺候,待他出宫分府,我又跟着七皇子出了宫。

就此相安无事。

凭美貌让皇帝一见倾心,侍女却不愿为妃,暗中使计毁掉容颜

3

我并无意和无忧说到这么深,于是含糊了过去。只是没想到她上了心,在临被太后召请入宫前,还特意来见了我,将一瓶药放在我的手心。

“此毒唤雪中梅,按理说已失传许久,我也是查了许多书才找到解药。我看你现在也过得很好,可若你有一天用得上,也算帮了你。”说罢,她洒脱一笑,便转身进了入宫的轿子。

我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矮身行了个礼,将那瓶药收入了袖中。

第二日,我正好不当差,便出府,也不雇马车。去相熟的酒肆买了酒慢吞吞走到京郊后山,在那个人墓前一屁股坐下来,仰头灌下一杯,却觉得没什么好同他说的,便抱膝坐在这那里发呆。

他是个做什么都有些温吞的人,心却很软,宫里的小宫女和小宦官求他帮忙,几乎难有不成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不在宫里。我曾是被他收养的小姑娘,那个时候我七岁,他可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郎。

我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正到了换牙的年岁,张嘴漏风,说的也不是京城的官话,总让他扶膝笑到咳嗽。

他背着草药篮在山间采药,我便坐在一块石头上,扳着手指数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时天很低,云朵很大很大地漂浮在空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

只有我入宫的那年,那个人真正生了我的气。我拉着他的袖角怯怯唤他的名字,他一挥手将我的手甩开,斥道:“叫义父!”

我低下头就开始掉眼泪,哭得抽抽搭搭的。他被我弄得没脾气,但还是不肯松口,“我就是太纵着你,才会让你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我终于笑开了,伸手抚摸过他的墓碑,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他死了,于是我再怎么叫他,都成了得不到回音的叹息。

我在那里呆了半日,路过郊外的时候,却看见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那里。我见那马车样式熟悉,不禁大惊失色。

——百里棠怎么会来这里!

我顾不上其他,提着裙摆就去寻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溪旁小亭中,安静地擦拭着自己的笛子。他背后是溪水潋滟,黄昏的光束洒在他的身上,那睫毛微垂,在那俊美面庞投下小小阴影。

他不发一言的时候,和平时判若两人。

我屏息一瞬,为这盛大美色略表敬意。

然后马不停蹄走过去,谄媚笑道:“主子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我一眼,面上没什么怒色,只是慢条斯理的说:“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我一拍脑门,坏了!

作为七皇子府为数不多的旧人,我是知道今天对百里棠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隐秘,当时的太医令勾结了一个妃子,将百里棠怀孕的母妃暗中害死。

这件事的凶手虽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那之后百里棠却无依无靠,在深宫备受欺凌。直到苏贵妃看他可怜,将他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在他母妃忌日的当天,往往是他心情最低沉的时候,故而我都会陪在他身边,给他奉上一杯茶。

不过这几年中,百里棠都是和苏鸢共同祭奠,且再无异色,我还以为他已经看淡了此事。

“……不过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研究一首曲子。”说罢,他横笛于口,清亮声音自笛中透出。百里棠音律无双,这首曲子又是他独创,自然婉转动听。便是太常寺的人在这里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一曲完毕,百里棠看向我,“过几日就是鸢鸢的生辰,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他凝视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看着他的神情,脱口而出:“殿下您……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苏鸢小姐呢?”话刚说出口,我便意识到失言。忙跪下请罪。

然而百里棠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关于我和她的事,坊间诸多话本已有记载,你何必来询问我?”

“虽民间流传版本许多,但我实在想听殿下自己说。”

于是百里棠转了转笛子,脸上露出一种几乎可以算温柔的神情。

他怀念地说:“那是我幼时……你知道那时候我母妃刚没,陛下虽照拂,也着实有限,我当时几乎过着被放逐一样的日子。是鸢鸢她还在宫里时怜悯于我,偷偷给我带来糕点,隔着墙陪我说话。”

“鸢鸢虽然长大了娇纵了些,但是在我心里,她本质还是那个善良的小姑娘。”

我愣住了,呆呆站在那里很久,才想起那个沉默着吞吃糕点的小皇子。

过了一会,我才将欲说还休的那些话统统吞进了肚腹,转而露出一个微笑:“我想苏小姐一定会很惊喜。”

4

七日后便是苏鸢的生辰,作为百里棠的爱人和苏贵妃的侄女,她的生辰宴声势浩大,连陛下和苏贵妃都驾临皇子府。实在给足了这位苏家小姐的面子。

百里棠从晨时就有些紧张,他打算在宴席上亲自将这首曲子吹给苏鸢听。

众所周知,七皇子早慧,在十二岁就可以面对外国使臣侃侃而谈毫不逊色,一支琴音惊艳四方。可面对心上人,竟会失态至此。

我忍不住叹息。

“姜姜,你帮我看看鸢鸢现在准备的如何了?记住,你要亲眼去见她,不要让旁人发现。也别让她知道我准备为她献曲的事。”

我领命,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

今日为迎圣驾,众人尽皆繁忙,我脚步匆匆,自是无人发觉。

走到苏鸢寝居前,我见过她的婢女,告诉她是七皇子让我送来一道点心。她们都认得我,于是很快让我通过了。

我向苏鸢矮身行礼,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她。苏鸢便和蔼让我起身,随口说:“姜姜今年也要有二十五了吧。”

我点点头,“是,若还在宫里,奴婢这个岁数就应该出宫嫁人了。”

“跟了郎君这么久,也是辛苦你了。郎君身边婢女环绕,还是姜姜你做事沉稳,有你跟着郎君,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她让人接过了糕点,又让侍女给我塞了一把碎银。我道了声谢,将那些碎银紧紧攥在掌心。

不愧是苏家的小姐,虽然天真了些,但处事还是颇有分寸。我将那些碎银塞在荷包里,欢欢喜喜的回去复命。

贺喜的王公贵族陆续来到。巳时,陛下和苏贵妃的车舆也已经到达。只是作为主角的苏鸢一直没有出现,陛下逐渐开始不耐烦,苏贵妃忙哄劝道:“大概是小女孩贪懒,臣妾这就派人寻她。”

话音刚落,苏鸢的贴身婢女跑来,惊慌的跪在地上:“不好了!苏小姐……苏小姐她出事了!”

百里棠霍然起身,朝着苏鸢的寝居快步走去。而苏鸢是自小养在苏贵妃身边的,待她犹如半个女儿。闻言也和陛下相携而去。

我心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然而我作为七皇子府有身份的女官,还是交代好了如何招待和安抚宾客后才匆匆赶过去。

只是刚赶过去便被侍卫按在了地上,我的脸被迫紧贴一片砖石,惶恐道:“奴婢万死,可是不知奴婢犯了什么过错?”

“贱奴敢尔!”

我背后正中一脚,这一脚踹的凶狠,我几乎感觉丢了半条命。以我对苏贵妃的了解,这脚必是怒极。我只能苦笑,看着陛下将苏贵妃搂在怀中,淡淡道:“让底下的人罚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陛下的态度很奇怪。但是我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因为百里棠半蹲下来,凝视我的面容:“姜姜,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晰:“你为什么要给鸢鸢下毒?”

“奴婢没有!奴婢绝对没有,今天奴婢确实奉七皇子的命令来看望苏姑娘,可是苏姑娘平日待奴婢和蔼,今天还给了奴婢赏钱,奴婢实在没有理由……”

“你有。”百里棠站起身来,一个一个念,“成章,路明成,方子文……哪个是你的义父?”

“三年前鸢鸢中毒,我震怒之下处死了一批太医,其中有一个,是收养过你的义父,对不对?姜姜,你若是有恨,大可以冲我来,可是鸢鸢是无辜的!而且那些太医本就该死,他们治不好鸢鸢,就要为她陪葬!”

我含着的淤血终于吐了出来,我气息微弱:“奴婢真的没有,殿下说的这些名字我也全然不认识,殿下大可以去……去查……奴婢一条命不重要,可是若是简单处死了奴婢,真正害了苏小姐的人岂不是逍遥法外?”

话说到这里,陛下终于发了话:“现在去查,既然是宫中出来的,这些事内廷不该不知道。”

侍卫放松了些力气,我得以跪在地上吐血,胸口一阵火烧般的痛。苏贵妃确实是盛怒,不然这一脚不会这样重,之前寥寥几面,苏贵妃都是秉持着后妃的冷傲架子,从未这样脾气分明过。

而百里棠一直以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静静凝视着我。

过了一会,派去查访的侍卫匆匆走了进来,冲在座的贵人们行了个礼,沉声说:“卑职去问了在宫中与宫女姜姜结识的其他宫人,和内廷相关的纪录——她并没有一个身为太医的义父,也从无和相关人员有过接触。”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松,卸力瘫软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百里棠忽然也松了一口气似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5

虽然我逃过了一死,但还是被收押在了七皇子府的私狱,等候结果。

望着粗糙饭食,昏暗的环境,潦倒的草席……我心中满是悲凉。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天之前我明明还是受尊敬且得脸的女官,年纪小的还要叫我一声姑姑。结果一天之后我就下了私狱。

我恨不得把冤枉二字黥在脸上,可是我亦深知,对那些人而言,我连蝼蚁都算不上。留我一条命都算意外开恩——倘若要收回去,我也丝毫是没有办法。

这日我正在对同房鼠兄一展我的歌喉,突然,牢中一阵骚动,有群佩刀的高大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一刀劈开了我牢门锁镣,对我抱拳:“姜姜姑娘受苦了,请随我们来吧。”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可是,你们是谁呢?”

被请上马车后,这群青年说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苏太后崩逝了。

这位凭一己之力将苏家捧上一流世家、半生权倾朝野的太后,在昨日崩逝。而苏贵妃当时正在七皇子府探望苏鸢,因此被百里棠截获了消息,也将苏贵妃囚禁在了皇子府。

现在百里棠已经率兵围了皇宫,以清君侧为名要求彻查十五年前的旧案。

而更令我震惊的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奉百里棠的命令送我离开皇都。

“这不可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各位大侠别跟我开玩笑了。”

说着我就往车下跳,被其中一位拦着腰拖了回来,他叫道:“是真的!姜姜小姐,主上说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但他要保全你的性命……他要报答你的恩情!”

恍惚的记忆随着被风吹拂的窗布一同,飘回很多年前的无数个瞬间。

当时那个人给我送来糕点,我抱着那些点心抄了条小路往宫女值房的方向走。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废弃宫阙里传来轻微的声音。

来洒扫的宫人往往会在这里偷懒,我原以为是几只硕鼠,推开门的时候,却跟脸上脏兮兮的漂亮小皇子,猝不及防撞上了目光。

我虽知道当今陛下不善治内廷,故而时有不得宠的后妃被刻薄的事情。可断然没想到,连皇子都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他看起来过的不太好,衣服是去年的式样,如今身量长开了些许,就显得有些不合身。

脸上虽然有几块污迹,却掩不住难得的好相貌。而宫中没有母妃照料的贵人,只有七皇子百里棠。

他大概是觉得丢脸,旋即躲到了廊下木柱后。

我料定他没有看到我的相貌,想了想,把怀中的糕点放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虽然我们之间是云泥之别,可是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没有被那个人收养时流浪的我自己。

从那以后,我便经常省下些银两,跑到尚膳房点几道点心,悄悄给他送过去。

我并不与他见面,只是有时候遇到当值的烦恼,会隔着门向他倾诉;遇到快活的事情,也会笑着同他分享。

百里棠不爱说话,只是敲几下门作为回应。

我们之间有种无形的默契,仿佛流水一般。

只有一次,他在门后忽然叫住我,说:“谢谢你,你是哪家的小姐?我以后会报答你。”

我听了,心下却是一涩。

若是受宠的皇子,自然万千尊贵,如何会将我这点东西看在眼里?可是百里棠自母妃死后,便几乎过上了被流放的生活。帝王薄情,流连花丛,宫中皇子公主都有许多,自然不会将他放在心里。

于是我温声说:“您不必记挂我是谁,您是陛下的皇子,照顾您都是万民的本分。”

他沉默了一会,说:“那我吹笛子给你听,就当致以我的谢意。”

是很清亮,很柔和的笛音。仿佛晨曦初见,万籁俱寂。虽然中间偶尔有些差错,但是瑕不掩瑜。

“很好听,您……您是怎么学会的呢?”虽然不该这么问,但我实在好奇。而百里棠告诉我,他是在一本废弃的乐谱书上自学的。

于是我感慨:“殿下,您真的很有天赋。”

百里棠轻声说:“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等我们下一次见面,我还会给你吹笛子,也会……报答你。”

我当时虽然点头了,但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苏贵妃痛失爱子,将百里棠接到了身边抚养。时至陛下寿诞,我被调到御前伺候。

若不是御前不容仪容有失,我恨不得在脸上点几个麻子。

正低着头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一阵熟悉的乐声传来,如云开雨霁,让人失去了一切烦恼。我听得出神,微微抬起了脸,只见七皇子踏莲而至,技艺娴熟,听的宾客如痴如醉。

一曲成名。

然而,陛下却忽然朝我这个方向望来,他神情滞了一瞬,我马上低下头,匆匆退了下去。

6

这好像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可是现在回忆起来,我仿佛还能记起那个与我隔门相望的小皇子。

可若他将这些事记得这样重,这些年来为何从未与我透露半句?

苏鸢呢?苏鸢又是什么角色?我本以为是苏鸢顶了那些事,但是普通小宫女和不受宠皇子的这点隐秘,贵为苏家小姐的苏鸢又怎么会知晓?

这些事,除了百里棠,是没有其他人能为我解惑的。想到这里,我攥紧了身下软垫,沉声说:“我要回去。”

“姜姜小姐……”

“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七皇子的婢女,为人侍者,断断没有主人冲锋陷阵,自己私逃的道理。”我平静注视他,“您说是吗?”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这里的阴霾仿佛能化作实体,从凝重的氛围中透出来。

我下了马车,侍卫给我引路,去往百里棠的身边。

血腥味混着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我推开了门,这里很明显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百里棠被侍卫护在中央,看到我的时候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不好了!”探子从外推门而入,“苏贵妃……苏贵妃带着禁军来了!”

禁军校尉正是苏家的人。话说到这里,百里棠的面色已经变了:“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说着,他再顾不得和我叙旧,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紫宸殿的方向走。我被他拖得几个踉跄,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怕是此情不妙。

紫宸殿内,陛下正坐在龙座上。不过短短几日,我却忽然感觉他老了这样多,几乎像是毁损过半。

可是苏太后多年把持朝政,她一死,陛下岂不是如释重负?若说只是因为百里棠逼宫,我却是断然不信的。

百里棠松开抓着我的手,跪了下来,沉声说:“父皇,您应早做决断了!”

“现在知道朕是你的父皇了,将朕困在这里的时候,你眼里还有没有父子?还有没有君臣!”

“儿臣并无意伤害父皇,儿臣只是想知道十五年前的真相,想为我的母妃讨个公道!”他霍然抬头,“当初毒杀我母亲的,不是太医令云之澜,是苏贵妃苏沐儿!”

陛下站起身来,俯视他的儿子,眸光之中微带怜悯:“真相如何,重要吗?”

百里棠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那是您的妃嫔,我的母亲!”

盛怒之下,他连自称都改了。

门外传来盔甲之声,一声巨响之后,门被轰然撞开。苏沐儿在一片尘埃中姿态优雅的款款走过来,扶住了陛下的手:“陛下,臣妾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陛下没有再看百里棠,只是淡淡道:“朕无碍,只是一场闹剧,称不上什么救驾。只不过老七这次闹得过了,奉朕的旨意,圈禁皇子府,无诏不得出。”他又看了一眼苏沐儿,“你也不要过分,宫里的事,最忌讳闹出这道墙。”

这便是警告的意思了。

苏沐儿脸上一僵,还是应了一声,扶着陛下慢慢走远了。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封禁那日,宫里熟识的大监来皇子府清点之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告诉他我还是想留在这伺候百里棠。

他恨铁不成钢看了我一眼:“你呐!你当这里还是什么好地方不成?赶紧回宫来吧,好多人还念着你……”

我笑了笑:“老祖宗,您知道我,我这个人不爱挪窝。不过嘛,您老高抬贵手。您看这架势,陛下也是留了情的,偶尔放我出去偷偷油,免得我们主仆二人饿死在这。”

大监叹口气:“要不是看在你义父的份上。”

当时那个人不顾生死,救了感染天花还年幼的大监一条命,大监一直记着这份情。我明白作为他的遗孤,我的请求,大监还是会想法子帮我的。

查抄皇子府的事浩浩荡荡闹了三天,随着一把大锁落了门,一切都戛然而止。

我终于腾出空来去探望百里棠。

他穿着白色常服坐在那里,面容平静,褪去了那层对苏鸢痴情的伪装,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小皇子。

我蹲坐在他面前,任由他握住我的手臂抖得不像话:“我输了。”

“我答应要报答你,我没有做到,对不起。”他沉默了一会,说,“你应该走的。”

“我不会。在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之前,我不会离开殿下。”

在他疑惑看向我的时候,我一字一句开口:“我想知道,殿下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喜欢苏鸢。”

7

在我们被圈禁的大半年中,苏鸢来过一次。

她瘦了许多,从前便孱弱的身子,如今只能被丫鬟搀着走进来。本来还算娇美的面容,此时透出一股心如死灰的死气。

苏鸢与百里棠两边落座。从前郎情妾意,此刻却如一对陌生人。

我给他们奉上茶,苏鸢没有看百里棠,只是凝视着我,许久颤抖问:“他喜欢的,是你?”

她分明在笑着,眼里却淌下来泪水:“我怎么会输给你?”

我只好讪讪说:“其实我以前还挺好看的。”

“苏姑娘。”百里棠打断我们的对话,“有什么事吗?”

苏鸢又沉寂下来,半晌,极轻的开了口:“为什么是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是在场三个人,都分明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养在苏沐儿身边,她拿你当半个女儿。你是我向她投诚的手段,也是好用的棋子。你的毒是我下的,第一次是为了让你离不开我。这一次,我很抱歉没有直接让你死掉,虽然我很想这样做,但是你死了,姜姜就要为你陪葬。”

百里棠话音刚落,苏鸢抄起桌案上的茶就向他泼了过去。百里棠没有躲,被茶水泼了一身。

苏鸢站起身来,浑身都在抖:“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哪怕是现在,我要很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去为你递一块手帕。”

“可是我是苏家的阿鸢,我不能这样被你羞辱。”

苏鸢转身离开,丫鬟扶着她走到门口时,她回过头来,仿佛是此生最后一次凝视百里棠,是那样悲伤的目光:“再见了,郎君。”

苏鸢一走,我便用一块干净帕子仔细为百里棠吸去茶渍。他没有动,然后说:“姜姜,我没有喜欢过苏鸢,从来没有。”

“如果你问的是太医院那粧案子,我可以告诉你,其中有几个参与了我母亲的旧案。我只是借着这个名头复仇。”

我的手一顿,然后将帕子丢在一旁,坐在百里棠的面前:“那殿下为什么要让我入局?让我去将带毒的点心给苏小姐?”

他笑了笑:“因为我当时猜疑你是苏沐儿的耳目。”

我呆住了。

而百里棠温柔拉过我的手,“之前我有几件情报泄露,查探之下,发现你牵扯其中。此事兹事体大,我不得不设局试你。如果你是她的人,绝不会让苏鸢吃下带毒的糕点,幸好你不是。姜姜,你于我而言,与他人,毕竟是不同的。”

他凝视我,好像没有看到我脸上那些可怖的红斑,喃喃的说:“其实,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姜姜,你是不是心里也有我?”

被他握住的手颤了颤,我想到了很久之前,想到跌跌撞撞跟着那个人的时候,想到隔门对话的小皇子,想到……

我茫然的说:“我这样的人,不配思慕殿下。”

“年幼的我何其软弱无助,只有你记挂着我,来陪我说话。对我而言,你是我绝境中的一道光。”他伸手抚摸我的红斑,“我知道你是为了躲避父皇……可是没关系,你那时候很美,现在也很美。在我心里,你是无可取代。”

那晚,我们饮了很多酒,醉倒在满天月色之下。

百里棠脸色很红,他对待苏鸢是多么游刃有余,可是面对我,他只敢握住我的手,一声声叫我的名字。

我把他搀进了房中。他醉的糊涂,呓语:“姜姜……不要离开我。”

百里棠真的很好看,醉倒也如同玉山倾颓,眼角带了点红,是温柔含情的目光。

我在中庭廊下坐了大半夜,然后回房收拾行囊。

第二天,百里棠从房中出来,还有点宿醉的踉跄,可是看到我背着行囊,脸色瞬间就变了。

即使是宫变那日,我也没看到过他这样惊慌失措的姿态。

“你的脸……”

我沐浴在日光下,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殿下,让我再救你一次吧。”

8

我设计了一场偶遇。

我是内廷长大的孩子,想获得陛下的行迹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在陛下的一次微服出访中,时至小雨,我在桥上与他相遇,将我的伞借给他。

我对他笑,是天真无邪的姿态。

由此,惊鸿一瞥。

我们相会了三次,在第三次时他向我坦露身份,并执意要将我接入宫。

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封妃的仪式。从平民女子一跃成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逾矩。而我跪下去,诚恳言自身无德,固辞不受。如是三载,贤名已响彻朝野内外。

——毕竟跟大兴土木建造昭显宫、动不动哭着逼迫陛下立后、插手朝政的苏贵妃相比,我简直太节俭、太懂事了些。

且我背后无依无靠,陛下对我愈加怜惜爱重。

有一次大监来见我时,叹息道:“我见犹怜,你义父说得对,你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昔日苏太后艳冠六宫,被传大卫第一美人。我见你,比之她也不弱半分。”

我只是对他笑,说:“老祖宗真是折煞我了。”

我越是故作忍让,苏沐儿越是跋扈,有一次竟然直接闯进我住处掌掴于我。她形容癫狂,指着我厉声说:“怎么会是你?竟然会是你!本宫之前怎么没瞧出你是如此人才,这样狼子野心!”

陛下赶来时,我正捂着半边脸颊楚楚可怜抬头望他,仿佛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是我唯一的支柱。

那大概是苏沐儿入宫以后受的最大的委屈,陛下勃然大怒,将她禁足在昭显宫,降其位份为妃,苏家人提拔的折子也统统压了下来。

与此相对,我终于承了贵妃的名号被迎入宫。这原是大卫破天荒的违制,然而苏家跋扈这么多年,朝中其他更加清贵的门阀早就看它不顺眼,反而对此事并无置喙。

大监扶我进青鸾宫时,诸女官已拜于阶前,以表恭迎。我和声让她们起来,为首的尚宫娘娘见我,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情不自禁唤了一声我的乳名:“小野!”

这个小字还是那个人给我起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他执我手,一笔一划写下这八个字,然后同我说:“往后,你的乳名便叫小野。”

我尚不识字,只指了指另外的字眼,说:“这好像更像我以往的名字。”

“这个字犯忌讳了……小野,也很好听,对不对?”

我扁了扁嘴:“不像个女孩的名字。”

那个人便笑,将我抱坐在他膝头,声音好温柔:“不会,小野已经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孩了。”

记忆慢慢抽离,我看着尚宫娘娘白了的双鬓,握住她的双手,轻声说:“干娘。”

苏贵妃算错了一点,我虽没有朝堂势力,也无显贵家族。可我有身为后妃最需要的力量,那便是内廷。当初受过那个人帮助和庇护、看着我长大的宫人们,已经成了这个深宫最为位高权重的掌事者。

刚安顿下来,陛下便迫不及待来见我。我朝他温柔的笑,任他牵着我的手走进去。

到了半夜,我被翻身响动惊醒,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吵醒你了?”他为我掖了掖被角,和蔼的问。

“陛下怎么醒了?”

他沉吟片刻,问我:“你从前是不是在老七那里服侍?”

我点点头,担忧的问:“莫非陛下梦到了……”

“不错,按理说老七也圈了一年了。他当初让朕颇为恼火,但细想起来,也便是有些心急罢了。大概是和你在一块,我总不自觉想起他,我这个父亲,是不是有些心狠了?”

我微微一笑,为他不自觉转变的自称。这对父子,总还是有些地方颇为相似。

“不会,陛下深计远虑,若非这一番打压。殿下怎能沉静下来性子,又怎么会在府中时日日懊恼,悲痛自己不能尽人子之孝心?”

陛下惊讶的问:“老七他果然如此?”

我点点头,又拭泪:“昔日旧主还幽禁府中,臣妾却能时常陪伴君王身边。不瞒陛下,臣妾时常惭愧不得安。”

他叹息一声,将我缓缓搂进怀中:“也罢,朕便给他一个恩典,姜姜,只要你能够安眠。”

我的额头抵着天子的肩膀,闭着眼,连我亦不知,在此刻所思之人会是谁。

“臣妾就知道,是陛下对臣妾最好。”

9

苏太后死后,苏沐儿降了位份又幽禁,实在打击到了苏党的士气。而更令他们心寒的是,陛下竟然听了我的谗言,将七皇子从府中放了出来。

七皇子出来后,同往常纨绔模样判若两人,不但事事恭敬,还同我一起将陛下哄得找不到北,竟然将身为禁军校尉的苏家人撤了下来,换了镇北侯的独子。听闻这个说法后,我扶着小桌笑了好半晌。

陛下虽然贪恋享乐,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将百里棠圈禁也是因为他以下犯上,但不杀,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

我心下清楚,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由头,百里棠也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刀。苏太后崩逝,苏家已经没有最重要的依仗,就这样,苏党还不收敛性子,加之我与百里棠添油加醋,实在是让陛下忍无可忍。

在我见到新任校尉时,我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是位颇正直的少年人,只是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忽然脸就红了,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去。

我含笑说:“本宫又不会吃人,卿家抬头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他深吸两口气,才抬起头看我:“参见贵妃娘娘,臣名叫崔予。”

他生的有点像我记忆中的某人,我静静看着他的面容,轻声说:“这真的是个好名字啊。”

我时常能在宫中遇到他,虽然有些腼腆,其实已经是出入疆场数次的少年英雄了,身上的杀伐之气怎么也藏不住。这时候我又觉得他与某人不太像了,反而有一点像百里棠。

他看到我的时候便一抱拳,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在追随我,偶尔露出微不可查的怅然。

镇北侯素来手握军权,不同于世家的连叶同枝,这样的人家必然是孤臣。崔予在京中,皇帝绝不会轻易怀疑他,朝臣也断然动不得他。虽然是半个人质,却也风光无限。

想到这里,我折下一朵花,微微一笑。

若桑花,碾碎入药,合鹿茸,桂枝,颤声娇……是无双的好药。

谁说有缘便常要无份呢?

我入宫的第三年,陛下的身子已经不太好了。我侍奉于前,从煎药到喂服都事必躬亲。

立储之事迫在眉睫,这对苏党来说又是一重打击。毕竟他们之前把宝压在苏沐儿身上,但她先后失子,又与养子反目,如今再行挑选皇子,总是心有忌惮。

在这个关键时刻,亦是流言纷纷。

因我是七皇子府出身,又是他的贴身婢女。艳情传闻便从我与他之间无事生出,毕竟比起鹣鲽情深,这种父子二人争一女的事最为百姓津津乐道。

陛下虽然震怒并立时派人抚平传言,待我却不如以往亲近。苏党愈发虎视眈眈,为避嫌,我几乎不出青鸾宫。

直到我有一日忽然不适,请来太医后,他忽然跪下道恭喜,“贵妃娘娘已经有孕三月了!”

陛下匆忙赶来,喜极而泣中与我和睦如初。当晚,我听说苏沐儿在宫中大发脾气,将所有的花瓶都摔了个粉碎。

我听着,颇为心痛。

几日后,我与百里棠在宫中的小亭相遇。

他又瘦了,从前清美俊雅的少年人,已经成长为沉稳的青年。他静静看着我,仿佛在那一刻呼吸也失去。

我说:“七皇子。”

他说:“姜姜。”

百里棠上前一步,眼里的痛色让我难以忽略:“听说……你有孕了。”

我笑着说:“是啊,陛下也很高兴,老来得子总是欢愉的。也要恭喜七皇子,要做兄长了。”

他脸上几乎是惨白的:“你要我做你孩子的兄长吗,姜姜?”

我沉默了一会,才说:“万事有舍有得,姜姜只希望殿下所愿得偿,平安喜乐。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百里棠情不自禁上前握住我的手,刚要说什么,就见两排禁军团团围了上来,苏沐儿搀着陛下走来,得意说:“陛下!臣妾早说了,他们二人秽乱宫廷,其罪当诛!”

这一幕和从前何其相似。百里棠面色煞白,但还是下意识将我护在了身后,然后跪了下去,“是儿臣酒后无状,与贵妃无关!”

我抬头与崔予对视一瞬,他面色不太好看,攥着拳,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在他目光中从百里棠身后走出来,扶着小腹跪下来:“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赐死臣妾,以正宫闱。”

而苏沐儿正滔滔不绝:“陛下!臣妾查了脉案,贱人有孕三月,而七皇子当时出入内宫……”

我在她的斥责中看向陛下,陛下却怔怔瞧着我,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在透过我看着什么。

但是他很快回神,反斥道:“大胆!七皇子当时是被朕急召入宫,根本没有踏入青鸾宫半步,苏沐儿,皇子的消息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苏家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苏沐儿在他的疾言厉色中吓得直直跪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此等变故,除了我。我站起身来,走到陛下身边,静静对苏沐儿说:“我与七殿下的传闻,是你散布的吗?”

我在她愣怔目光中继续说:“这是我同陛下设好的一场戏,就是想知道御前的消息为什么走漏的那么快,有辱皇家清明的流言从何而出……”我笑了笑,“以及,将会谋杀我皇儿的罪魁祸首是谁。”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根本没怀孕!”

但我已经挥手示意,禁军一拥而上,将苏沐儿抓了起来。

陛下忽然开始咳嗽,我扶住他,只见他苍白的指间,一抹血色若隐若现。忽然,我臂中一空,他猝不及防的栽倒了下去。

10

紫宸殿人来人往,我独坐一旁,闭着眼。直到宫人来唤我,说陛下醒了,想见我一面。

我急步入内,温柔握住老人的手:“陛下。”

他的声音有如蚊蝇,“其他人,打发走……纸笔……”

我如他所令,展开笔墨,听他一句句口述写下传位遗诏。

这一日,我早就有所预料,但还是来的快了些,太快了些。

“……传位于七皇子百里棠。”

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招我过去,面容上露出了几分柔情:“姜姜,朕本来……是要你殉葬的,但你和她不一样,你对他,真的有情……”

“有你护着他……皇儿、皇儿比朕有福气。”

“她是谁?”

“双成。”

苏太后,小字双成。

我有些恍然,又有些怅然,那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故事了。

陛下阖目的一瞬。我单独召了崔予,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将明黄的遗诏扔进火中,看它一寸寸被舔舐殆尽。

崔予只来得及看到百里棠三个字,他大惊失色,就要扑上来救。我拦住他,注视年轻的禁军校尉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雪,他嗫嚅道:“这……这是大不逆!”

“没有什么大不逆,陛下没来得及留下遗诏,在场的只有一个皇子是名正言顺,那就是本宫腹中的九皇子。”我看着他,“这个孩子,你我心知肚明。”

他颓然坐倒在地,似乎对上了我这条贼船后悔莫及。

我蹲下身来,平静的和他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是第二个苏双成。你现在去找百里棠,说陛下要见他最后一面。”

崔予闭了闭眼,站起身旋身走了。

我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我的青鸾宫,将贵妃服制一件件脱下来,穿上一身绯红罗裙。

很朴素,是那个人喜欢的款式。当时我快要二十岁,我自己去买了这一身嫁衣,告诉他,我以后只跟着他,无论他成了什么模样,我都只给他做妻子。如果他不同意,我宁可立时死在他面前。

他当时被我震住,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小野,你让我想一想。”

不知等了多久,我才看到百里棠。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形容却很是端庄,似乎没抵抗过什么。这让我有些诧异,可他看着我的目光近乎平静。

百里棠还是很好看,依旧是能倾倒半个大卫的风姿,他对我笑了笑:“我听说是你的命令,我就没有抵抗了。”

“姜姜,你何苦这样费劲心力,你想要我的命……你拿走便是。”

我想了想,才诚实说:“不仅仅是你,还有苏家。”甚至,陛下。

“为什么?”他面如死灰,“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我答非所问,“其实你没有猜错,当初出卖你的人,的确是我。我就是苏沐儿的内应。”

所以我将计就计送去了带毒的糕点,惹得苏沐儿大怒,那一脚险些要了我半条命。

想到这里,我又笑:“百里棠,为什么,你要爱上苏鸢呢?”

“我跟你解释过,我……”

“我知道,我不在乎你爱不爱她。我只是很好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怎么会那样爱一个女子吗,甚至为了她中毒的事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我去了你那里伺候,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可原来是你自己设的局……”

我苦笑了一下,“真是命运弄人。百里棠,自那时候起,你我之间,就只有仇恨了。”

他沉默很久才说:“我知道你从小被一个精通药理的人收养,我当初疑心你,便是以为我杀的人中有你的义父。可是我调查过,那些太医,没有一个和你有关系的。”

“你眼里只有太医吗?”我摇摇头,笑了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我的义父,姓云,叫云时檐。”

听到这里,他霍然抬头:“太医令云家?”

太医令云之澜被苏沐儿冤枉对百里棠的母妃投毒,于是云之澜赐死,云家一家抄家,嫡子云时檐没入宫籍,净身为宦。我跟随他来到宫中,好容易说动他,在我年满出宫后,他便调往宫外为先皇守陵。我们从此隐居宫外,不再问世事。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他在我心中,一直是温柔的少年,是皎皎君子,是光风霁月。

可是苏鸢中毒,百里棠一怒之下诛杀涉事所有太医。当天,云时檐只是挨不过尚宫娘娘的恳求,替了她对食的班。

谁知就此涉入其中,被活生生打死在宫外。

我没来得及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只是一个有些心软的好人,哪怕到了三十岁,眼角生出一点点细纹。也还是温顺沉静,喜欢小孩子,偶尔会去看鸟雀和狸奴。

他犯了什么错,要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并非是你的杀母仇人,却一生为你所累。”我再也笑不出来,“我也救过你,可是百里棠,因为你我所遭遇的一切。如果你是我,你会爱上我吗?”

【尾声】

我的孩子还是太小了,我们最终选择了年纪尚小的八皇子即位。

我虽垂帘听政,却不打算摄朝政太久。我骨子里还是个随遇而安的小姑娘,并无太多权力欲望。苏家在朝野销声匿迹后,我又懒散了下来。

这一切盘算,已经让我太累了。

我做太后的第四年,宫外传来消息,说百里棠病逝了。

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先前我们最后一面,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而这些年毁损过半,如今病逝也是理所应当。

我有些怅然,因为直到最后,我终于确认,他的确爱着我。就像我爱云时檐一样,飞蛾扑火,不死不休。

可我们之间从来便是镜花水月,有缘无分。(原标题:《相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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