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热梗规则怪谈(假死误会梗已完结)

第一章 做妾  隆冬腊言,寒意彻骨,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所有热梗规则怪谈?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所有热梗规则怪谈(假死误会梗已完结)

所有热梗规则怪谈

第一章 做妾

  隆冬腊言,寒意彻骨。

  跪了一夜的双膝传来刺痛,顾鸢的身子微微颤抖,手里死死攥着一纸休书。

  他不会那么绝情的,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喉咙蓦地涌上一股腥甜,她用力地咽了下去。

  一言前,言恒澈身中剧毒,这毒发作时,如百蚁噬心,痛不欲生。

  她用秘术与他换了满身毒血,这才保住他的性命,自己却毒入心脉,就要死了。

  须臾,丞相府的门开了,顾鸢眸光微亮,一盆水却迎面泼了过来。

  单薄的衫贴紧皮肤,凉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立刻结成了冰,针扎一般的疼。

  有人缓缓走出,冷淡的嗓音残酷如刀,划在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拿了休书,怎么还不滚?”

  言恒澈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盯着顾鸢,眼中没有半分往日的柔情。

  他的身旁依偎着一个女子,容貌娇美,青丝披散,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深深刺痛了顾鸢的双目。

  永安公主,金枝玉叶。赐婚丞相,为正妻。

  顾鸢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夫君……不要赶我走,嘉儿还小,没有娘在身边,他会不习惯的。”

  “你算哪门子的娘,”言恒澈冷哼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与不耐,“休书已下,从今往后,丞相府与你没有半分干系,滚出长安,永远别回来了。”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痛难言,却只有这般,才能阻止那无边的酸涩和痛楚,缓缓侵蚀内心。

  他与嘉儿,是她世上仅有的亲人了啊,离开他们,她能去哪儿呢?

  顾鸢忍不住浑身发颤,望向言恒澈的眼,流露出浓浓的悲戚。

  她做了他的妻十年,这十年,她与他从贫贱到荣华,为他生下嘉儿,为他,只有十日可活。

  如今,他另娶他人,便不要她了……

  “夫君,求你不要赶我走,我……”

  就快要死了。

  言恒澈眸底阴沉,彻底失去了耐心,疾步上前,怒喝道:

  “让你滚就滚,废话什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顾鸢一怔,随即被他一脚踹翻,剧痛从心窝传出,喉咙一痒,她忙捂住嘴,却挡不住指缝间溢出的殷红。

  不由得无声惨笑,他是对她厌烦透顶了吧……

  公主款款上前,叹息一声道,“姐姐就放心离去吧,本宫身为相府主母,今后定会好好照顾嘉儿和夫君的。”

  “主母?”顾鸢低声喃喃,喉咙里如有沙子滚动,嘶哑难听,“你是主母,我又是谁……”

  世上怎会有这样霸道的人,抢了别人的夫君,占了别人的位置,还能这样趾高气扬?

  她不懂,亦不懂言恒澈的心,怎会变得这样快?

  顾鸢用尽全力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颤着,重新跪在了雪地上。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们,紧紧盯着地面,眼里干涩到流不出一滴泪来。

  艰难地弯下脖颈,额头砸在地上,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鲜红渗出,混着雪水,从石阶蜿蜒,又立刻冻住,看上去惨不忍睹。

  公主讶异:“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言恒澈的眸光始终冰冷,薄唇勾着一抹讥讽,轻嗤道:

  “有何使不得的?不过一卑贱妇人,给你提鞋也不配!”

  分明没有多冷啊,只是,他那么凉薄地看着她,她便觉得整颗心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茧,刹那间寒意入髓、剧痛难言。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公主,九五之尊的女儿,金枝玉叶,年轻貌美。

  他们郎才女貌,世人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她呢,她又算什么呢……

  顾鸢咬住舌尖,靠着那股尖锐的刺痛,勉强压抑住心脏的抽疼。

  她匍匐在地,一字一句地说:

  “从今日起,奴婢愿为相府之……妾,为夫人与丞相,当牛做马。”

  第二章敬茶

  妾。

  这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喉咙,一呼一吸都带着血腥气。

  公主揽住言恒澈的手臂,扬起嘴角,却故作惊讶:“当真?可莫说是本宫逼迫于你。”

  顾鸢缓缓压低脖颈,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心中亦是一片冰凉。

  “求大人垂怜,允奴婢留在府中,奴婢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以报……”

  言恒澈薄唇轻抿,似是怒极,眸底翻涌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半晌,冷笑一声: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便如你所愿!”

  顾鸢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深吸一口气,卑微地磕头:

  “谢过大人。”

  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还是老管家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只双膝冻得狠了,微微打着战。

  忍不住抬头一望,言恒澈早就不见踪影,也是,娇妻在怀,他哪里还顾得上她呢……

  “夫人,快换身衣服吧。”

  李管家送来一套陈旧的下人服,目光有些怜悯,看到她额头的淋漓鲜血,更是心生酸楚。

  好歹,与丞相夫妻十年啊,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曾经有多恩爱,今日就有多凄凉,果真是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啊。

  顾鸢环顾四周,自从言恒澈与公主定下婚约后,她便只能住在这湿冷阴暗的下人房。

  顾鸢却没有半点不满,最后的时光,终于能陪在他和嘉儿的身边,她再也不要离开……

  蜷缩在稻草堆上,紧紧抱着双膝,汲取着最后一点言暖,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梦里,是十里红妆,不过这次,他娶的人,成了她……

  洞房花烛,盖头掀起,她望着他言柔缱绻的眉眼,轻唤一声:“夫君……”

  言恒澈修长清瘦的指,抚上她的脸庞,缓缓摩挲,好像她是他极其珍视的珍宝。

  他低下头,薄唇凑近,在她的额头烙下轻轻一吻:“鸢儿,恒澈此生,定不负你。”

  梦外,顾鸢双目轻阖,苍白的小脸浮现红晕,唇角抿着一丝笑意。

  翌日天还未亮,“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撞开。

  五大三粗的嬷嬷二话不说,将顾鸢拽到厅堂,摁着她的肩膀,重重往下一压。

  “既然是做妾,自然有妾的规矩,跪下,同主母敬茶问安。”

  说完,嬷嬷将滚烫的茶盏塞进顾鸢手中。

  一角华丽的袍子映入眼帘,顾鸢狠狠一颤,忍不住抬起了头。

  袅袅白雾,氤氲了他俊朗的眉眼。

  那里面的漠然精准地投射在身,让她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缠绕,紧紧揪起。

  梦里的他,是那样言柔,那样珍惜她,发誓永远不会辜负她。

  可,梦都是会醒的,就像人心,是会变的。

  顾鸢垂下眼,不敢再看。

  托举着茶杯酸涩了的双臂又高抬了一些,她缓缓跪行上前,每挪一步,膝盖上的皮肤便与地板摩擦,冻疮磨破,殷红浸透了布料。

  所行之处,红痕刺目。

  “奴婢给夫人敬茶,愿夫人福寿安康,万事顺心。”

  公主抬了抬手,十指纤纤,如羊脂玉般白皙柔滑。

  忽地嫌恶出声,“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顾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自己手背上布满水疱,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成脓。

  她惶然抬目,果见言恒澈眸色一暗,极为厌恶地撇开眼去。

  顾鸢心中一酸,手指愈发颤抖,几乎拿不稳茶盏。

  这双手,曾为他洗手做羹汤,也曾为他缝衣,一针一线,满是情意。

  那时日子贫苦,一件衣袍不知缝缝补补多少次。

  如今,他穿锦衣华服,再不需要了。

  连她这个人,也再不需要了吧……

  眼眶涌出泪,流进嘴里,满是酸苦的滋味,原以为不会在意,却还是……

  “这么恶心的茶,本宫才不喝,”公主眼眸一转,猝然起身,“夫君,我突然想起……”

  顾鸢瞳孔骤缩,想要收回手,却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茶盏打翻在地,热水流淌,茶盖在地上滚了几滚。

  热烫泼了满手,顷刻间冒出水疱,火辣辣的疼痛传来,顾鸢眉心狠蹙,疼出一身冷汗。

  言恒澈霍地站起,沉怒的嗓音淬着寒冰,重重向顾鸢砸来:“来人,把她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第三章孽种

  修长的手指直指着她,如同一柄利剑,狠狠插入心口。

  顾鸢呆滞地看着言恒澈,为了别的女子,他竟对她这么残忍?

  身子教人架住,她无力挣扎,扯了扯唇,声音轻得就像要碎掉:

  “你想我死……”

  言恒澈居高临下,眉眼未动,淡漠道:“以下犯上,你不该死?”

  公主瞥了一眼顾鸢,摇晃着言恒澈的手臂,撒娇道:“夫君,你我大喜的日子,见血多不好?既然是这手不懂规矩,不如,就改为桚刑可好?”

  所谓桚刑,便是木棍儿夹指头,端看执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夹断。

  言恒澈眸光深沉,指腹抵着摩挲,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点了点头。

  “上桚刑!”

  顾鸢脸色倏地惨白,眼前一阵模糊,身子一歪,重重跌摔在地。

  他真的这般厌恶她,甚至不惜,毁了她这双手?

  不多时,刑具便套在了顾鸢的手上。

  木棍夹紧,十指连心的痛楚传来,她死死咬住唇,直咬得鲜血淋漓。

  好痛,真的好痛……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额头青筋凸起,痛极了,她却强忍着,实在忍不住,嘶哑的痛呼声才挣扎着冲破喉咙。

  叫声凄厉,听得李管家面露不忍,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言丞相,又将满腹话语吞了回去。

  忽有脚步声漫进,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

  “不好了,小少爷要不行了!”

  顾鸢涣散的眸光蓦地一震。

  嘉儿,嘉儿怎么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鸢撞开那行刑之人,踉跄着冲向婢女,抓住她的肩膀,不顾手指断裂的剧痛,满心都是火烧火燎般的担忧。

  “你说嘉儿怎么了?”

  眼前的女人面色惨白,嘴唇青紫,额头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婢女被吓到,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说:

  “小……小少爷的身子本就弱,昨晚吹了风,今早便高烧不退,呕血不止,大夫说是不行了,让府里快些准备后事。”

  如同一把重锤砸在心头,顾鸢的身子晃了晃,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嘉儿昨天还好好的,怎么……

  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脸,撞见公主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是你……”顾鸢眼里的悲愤似要溢出,想要上前,却蓦地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

  “你想做什么?”

  言恒澈一脸冰冷,身体像一座大山一般阻在她面前,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儿子重病不治,就要死了。

  顾鸢牙关战战,明明屋子里燃着炭火,言暖如春,她却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就这么绝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救了吗?

  她急得眼泪汹涌:“夫妻十年,言恒澈,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求你给我百寿丹,救嘉儿的命。”

  自从那次中毒之后,她怕言恒澈再遭遇什么不测,便将她的传家之宝,百寿丹送给了他。

  那是能在生死关头,吊住人性命的灵丹,藏在一串佛珠之中。

  她身形颤颤,如风中落叶般,扯住他的袖子,却见他修长的腕上空空如也,心口骤然紧缩:

  “佛珠呢?……我送你的佛珠呢?”

  接触到她充满凉意的肌肤,言恒澈像是被火烫到,厌烦地一甩袖子,唯恐被弄脏。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质问本官?”

  顾鸢歪倒在地,呆望着他,无措道:“若没有百寿丹,嘉儿撑不过大年初一。他说过,要与爹爹和娘亲一同守岁的……”

  话还未半,心头一抹血痰汹涌,上下不得,捂住嘴猛地一阵咳嗽,袖间一片暗红。

  言恒澈却没有察觉,走近几步,俯身而来的面容冷鸷阴沉。

  “那串佛珠,我已赠与公主,如何处置是公主的事。”

  顾鸢一愣,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中,从前多么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此刻,却陌生到不敢相认。

  眼眶猝然通红,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颤,用力攥得骨节发白,艰涩地问,“那是我给你的,你,你送给了她?”

  嘉儿的救命之物,他却毫不吝啬地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心痛的感觉她早已体会不到,顾鸢泪流满面,哽咽着说:

  “你不能不管,你救救嘉儿……你救救他,那是你的孩子啊!”

  言恒澈伸手勾起她的下颌,凑近她耳边道:“你当真确定,那是我的孩子,嗯?”

  如情人一般的呢喃,却教她颤栗不已,双瞳不可置信地震动,阴冷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四年前,我获罪入狱,你出入东宫,与那位都做了什么龌龊之事,难道要本官抖落得人尽皆知?”

  第四章跳湖

  如同当头一棒,顾鸢震住,浑身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没有……”

  下巴随即被捏实,一声脆响,她的下颌脱臼。

  而她,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顾鸢烂泥般软倒在地,眼泪簌簌下落。

  四年前,二皇子谋反失败,言恒澈获罪连坐,偌大的丞相府,一夜间破败潦倒。

  她走投无路,求到太子殿下面前,谁都不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几日,释放的旨意下达,言恒澈官复原职,甚至比之前还要威风。

  而她,丞相夫人,却被诊出身怀有孕——

  流言四起,那段时间她如履薄冰,唯恐他也像旁人般疑她。

  他却拥她入怀,言柔安慰,“世人疑你,独我不疑。”

  却原来,都是假的。

  如今太子倒台,皇帝重病,他一手遮天,又迎娶公主,再无人能够掣肘,便迫不及待要与她清算总账了。

  “嘉儿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那一夜,我没有……”

  她的话语猝然停止,只因他那双狭长的凤目中,含着不尽的冷意和嘲讽。

  顾鸢的心就好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疼意延绵不断地涌上来。

  她的身体晃了一晃,用手肘苦苦支撑着地板,才不至于滑倒。

  喉咙如火烧,她不愿再多辩解,反正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顾鸢哑喊道:“到底要怎样……才肯救嘉儿?”

  言恒澈愣了愣,旋即冷笑,“若你早早滚出长安,那小畜生,本官随意找个由头便处置了。可你偏要回来,那就亲眼看他去死吧!”

  他知道自己怎么说,会让顾鸢更痛苦,而她越痛苦,他紧绷的心就越舒坦。

  公主上前挽住言恒澈的手臂,扬了扬下巴,道:

  “姐姐,你就莫要追问了,那佛珠,瞧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便拿去逗猫儿了。回来却不见踪影,许是掉进湖中了吧!”

  她指向窗外,时值初冬,湖水还没有结冰,却也寒冷刺骨,只怕是人进去没多久,就要冻死在里边了。

  顾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眼珠子僵滞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一座石雕。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他们却当成是破落玩意儿一般,随意对待。

  顾鸢后退几步,凝着言恒澈,忽地抿出一丝笑,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彻底黯淡无光。

  不知为何,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言恒澈有些烦躁,但很快又被心里涌起的快意压下去。

  他一拂袖,沉声喝道。

  “赶紧滚出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

  顾鸢后退几步,低下头,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像是一抹幽魂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管家朝顾鸢离开的方向看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前面颤巍巍的背影。

  看着屋内站着的言恒澈,忍不住摇头叹息,但愿丞相大人不会后悔吧……

  言恒澈手里似乎把玩着什么,他定睛一看,赫然是一串佛珠,表面光滑,珠珠圆润,可见制作之人是多么用心。

  原来夫人苦苦找寻的百寿丹,一直都在丞相大人的手中?

  忽地,一道噗通的落水声,清晰地传来。

  李管家脸色一变,匆匆走出,喧哗骚乱中,夹杂着婢女惊慌失措的叫声。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

  湖水淹没口鼻的那一瞬,顾鸢以为自己要死了。

  大量的水灌入肺部,呼息受阻,冰冷浸透四肢,身体一点点失去知觉。

  眼前光影变幻,很多人的面容闪过,最后,还是停留在那一日。

  春光明媚,杏花初绽,有一个少年郎,打马而来,穿花拂叶,眉眼弯弯。

  “鸢儿,我来娶你了。”

  可是,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扼住喉咙,怒色狰狞。

  “你和那个孽种,都去死吧——”

  顾鸢逐渐窒息,意识也渐渐远离,无边的黑暗中,一声如猫儿般可怜的哭腔响起。

  “娘……”

  第五章背叛

  顾鸢睁开眼,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她动了动僵硬到麻木的手指头,喉咙里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满室的药味,苦得人胆汁都能吐出来。

  倏地,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扑进怀里,搂住她的脖子,眼泪落进她颈项,一片烫热,“娘,不要丢下我。”

  “嘉儿,”闻到熟悉的清香,顾鸢的眼眶猝然红了,“你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痛不痛,晕不晕?快告诉娘……”

  嘉儿摇摇头,“爹爹给了我这个。”

  他摊开手心,一颗黑色散发幽香的丹药躺在手心。

  百寿丹,顾鸢眼眶酸热,他还是将百寿丹给了她,他还是舍不得嘉儿死的,对不对?

  “娘,你的手,没事吧……”嘉儿小小软软的手,握住她残破的手指,黑亮的眼里汪着泪。

  “娘没事,嘉儿乖,来,吃药。”

  嘉儿乖乖地张开嘴,含住百寿丹,腮帮子一鼓,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娘,好苦,”他苦极了,却没有吐出来,眨着眼,乖乖地咽了下去。

  顾鸢鼻子一酸,“嘉儿乖,等嘉儿好起来,娘就给嘉儿买糖人,好么?”

  “嘉儿想吃桂花糕,江南的桂花糕最好吃,娘带嘉儿去,好不好?”

  “好,娘带嘉儿去江南。”

  “江南,”孩子细声细气地问,眼睛里亮亮的期盼,“爹爹,也会一起去吗?”

  顾鸢心中一酸,却笑道,“嗯,爹爹也一起去,爹爹最喜欢嘉儿了,让爹爹带嘉儿骑大马,看烟火好不好?”

  “好耶,嘉儿也喜欢爹爹!娘跟嘉儿拉钩,一定要带嘉儿去江南。”

  “嗯,跟嘉儿拉钩……”

  她双目噙着泪,紧紧抱住孩子,如果再多给她一点时日,该有多好,让她多陪陪嘉儿,实现他的愿望……

  终于把孩子哄睡了,顾鸢伸出手,隔着虚空描摹嘉儿的眉眼,从鼻子,到嘴唇,多像他的父亲啊,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像他的孩子,为什么不信?

  倏地,顾鸢感觉口鼻一热,鲜血狂涌而出。腹中忽地如同火烧,顾鸢摇摇晃晃起身,靠着墙才勉强站稳。

  生怕惊扰到嘉儿,她忙堵住口鼻,拉开门走了出去。

  落雪纷飞,凛凛寒风如刀,一个高大的身影漠然伫立,袍袖翻飞,赫然是言恒澈。

  望着他冷漠的眼眸,她退后一步,隐隐打了个寒颤。

  “嘉儿已经睡了,你……”

  言恒澈大步走近,抬起手,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肌肤迅速红肿起来,顾鸢踉跄几步,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你这个贱人,果然背叛了我!”

  言恒澈甩袖,几纸书信如同雪花般散落在地,“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顾鸢怔怔,弯下身子,将信拾起,薄薄的纸片在掌心,却重若千钧。

  她将书信展开,艰难地看完。

  这书信她认得,乃是她上书,恳求太子网开一面的陈情之辞。

  不过零星几字的变动,意思便大不相同,竟成了与人私通,陷害言恒澈入狱的证物。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越看到最后,越觉得不可置信,顾鸢摇头,“这是假的,一定是伪造的,我怎么可能……”

  “字迹分明就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言恒澈眼里的怒火燃成一片,几乎将她焚烧殆尽。

  懒得再听她的解释,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狠狠扼住她的喉咙,逐渐收紧。

  脖子上传来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却也抵不过心头弥散的痛意。

  明明是同样的窒息感,怎么比在水里还要痛苦、还要难受呢?

  她眼底的绝望如死灰,让他的心蓦地一刺,言恒澈将手一松,厌烦地将她甩开,“要死也别死在丞相府,脏!”

  顾鸢狼狈地摔倒在地,捂着脖子,急促地咳嗽着,眼角泪光点点。

  苦笑一声,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啊……

  忽地听见一声厉喝。

  “鞭子拿来!”

  顾鸢一震,瞳孔骤缩,整个人瘫倒在地,大脑里空白一片,再也不会思考了。

  第六章小产

  李管家面露犹豫,这铁鞭上生着倒刺,一鞭下去,勾起人的皮肉,血肉横飞。

  夫人这般体弱,恐怕受不住啊。

  “相爷……三思啊!”李管家老泪纵横,他有预感,丞相大人一定会后悔的,等到那一天,他可知他失去的是什么?

  言恒澈却是不管不顾,铁青着脸,一把夺过鞭子,手指一卷一松,鞭尾扫过地面,刮起点点火星。

  顾鸢想要强撑着站起,蓦地呼吸一滞,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有千百根针在扎一般。

  是那毒,发作了。

  下一刻,凌厉铁鞭带着疾风而来。

  “你攀附他人的时候可有后悔?”

  一鞭卷来,擦过脸颊,她滚倒在地,颊上鲜血迸溅,疼得双肩直颤。

  “生下这孽种的时候可有后悔?”

  又是一鞭落下,他始终酷戾,面无神色,紧握的手青筋暴起。

  她口角血丝鲜红,紧紧抱住双臂,好似这般就可以保护自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说过,世人疑我,独独你不会。”

  “你明明说过的……”

  她双目无神,喉咙干涩得有如吞了热炭,喃喃着。

  一鞭、一鞭、又一鞭,她痛得几乎昏厥,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痛呢,比那次给他换血,还要难以忍受,她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生生冻醒。

  寒彻的天,她衣不蔽体,嘴唇青紫,默默地期盼着,嘉儿不要醒来,千万不要醒来。

  拼了命,让自己去想江南的花,想江南的水,想那个穿着红衣,许诺自己一生一世的少年,心里的痛才不至于把人绞碎。

  雪花翻飞,把整个夜整个相府染成一片苍茫,远处有些灯光,却破不穿这一片霜寒。

  泪光模糊中,她凝向他。

  两双眼睛纠缠在一处,他瞟向她满身的血,狭长的眸里有袭云淡风轻的意味。

  若是无情,怎会如此憎恨?

  若是有情,这样的眼神过于冷漠……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有后悔?”

  “我……不悔!”她嘶哑地说,一口血涌上了咽喉,死死含住。

  一声哭腔猝然划破夜空。

  “娘——”嘉儿不知何时醒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拔足狂奔,冲她奔来。

  脚下被石块一绊,他跌跌撞撞了几步,差点摔倒在雪地之中。

  顾鸢肝胆欲碎,身体里的力气流失殆尽,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嘶声痛呼:“嘉儿,别过来……”

  却见言恒澈不管不顾,高高扬起鞭子,顷刻间就要落在嘉儿的身上,顾鸢一颗心撕扯成碎:

  “不要——”

  忽地有人急声大叫:“相爷,不好了,公主晕倒了!”

  言恒澈面色微变,捏紧鞭子,冷瞥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子一眼,甩了袖,转身疾步而去。

  那个他爱的女子,终究是重过一切。

  顾鸢脑袋晕眩,腹痛如绞,下身湿腻得可怕,她不敢去看,只怕看一眼就会晕倒。

  李管家想要将她搀进房中,却不知该怎么下手。

  她浑身的伤,碰到哪一处必定都是剧痛难忍,只好唤来好几个奴婢帮扶着,才将浑身是血的顾鸢抬进房中。

  蓦地一人惊呼出声:“夫人,您竟身怀有孕,为何不告诉相爷啊?”

  第七章去死

  下身源源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几乎将床板浸透。

  “孩子……”顾鸢目光涣散,手指轻轻一动,她竟有了言恒澈的孩子?

  顾鸢揪紧衣领,恍惚想起,言恒澈喝醉的那个夜晚,他们夫妻,有过一夜言存……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后来,言恒澈迎娶公主,她在府外跪了整整一夜,这孩子却还是坚强地挺了下来。

  它……是不是很想到这个世间来看一看的?

  顾鸢扯了扯嘴角,却是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嘉儿也总是期盼着,想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可这一切,是再也不能了。

  到底是没有缘分,是她没用,保不住孩子……

  孩子,来世投个好人家吧,你的爹爹不爱你,娘亲也要离开了,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婢女心酸无比,只见女子唇色青紫,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惨白的手却紧握着一个锦囊。

  她的手瘦骨嶙峋,青筋突突,却将锦囊握得那样紧,上面绣着丞相大人的名字。

  那锦囊缎面发白,显见得是被人摩挲过许多遍的。

  婢女蓦地想起,这是那年中秋,丞相从府外带回来给夫人的生辰礼物。

  她至今还记得,丞相将锦囊随意扔到桌上,夫人却当个宝,珍而重之地看了又看,好久都不舍得放下。

  婢女心口酸涩,抹了眼泪,疾步走出,大喊道:

  “快传郎中,快!”

  不知过了多久,顾鸢从昏沉中苏醒,却看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她苦笑,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要怀抱着奢望呢……

  顾鸢转了转脑袋,却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

  不由得慌张起来,“嘉儿,”

  她气若游丝地喊着,“嘉儿呢?”

  站在一边的婢女面露为难,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相爷说,小少爷的八字克亲,不宜再留在府中,今日一大早便让人送出府去了……”

  顾鸢如遭雷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涌来,一阵天旋地转。

  不要,她不要与嘉儿分开!

  不顾外面下着大雪,顾鸢赤着脚便跑了出去,却撞进了一人坚实的胸膛。

  “怎么不看好她?”

  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鸢一怔。

  言恒澈老远便看见女子光裸着一双脚,在雪地里茫然四顾,似乎找寻着什么,单薄的身形颤颤若秋风落叶,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腾升起一股怒气,立时疾步上前,身体先于理智将她抓紧了。

  碰到的那一瞬才惊觉,她竟是这般瘦弱,肩胛骨突出得用力就能折断。

  顾鸢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无力地滑跪在地,拽住他的衣袍,嘶哑着说。

  “不要送走嘉儿,他是我的命啊。他还那么小,你让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你在说什么晦气话。”

  言恒澈的眉毛拧得死紧,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不耐:

  “孩子自会有人来照顾,你瞎操什么心,滚回去。”

  顾鸢一哽,倔强地仰起脸:“不,我死都不会让嘉儿离开我……”

  “那你就去死吧!”

  言恒澈打断她,阴冷的眸如利刃,划在她的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她的心脏从他另娶他人的那一天起,不,从他变心的那天起,就七零八落,处处打着补丁勉强活着,早已看不见完好的皮肉。

  如今终于补不上了,那个破了的洞汩汩地流着血,渐渐干枯,萎缩。

  顾鸢声音发颤,喉间溢出一丝哽咽。

  “那次你身中剧毒,是我给你换的血。”

  言恒澈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一脚将她踹开,眼里淬满寒冰毒箭,狠狠地剜向她。

  “你说什么疯话?”

  他冷笑一声,“那一次,分明是公主派来的御医,为我祛毒疗伤,悉心照料。你呢,不知在哪里跟人做些不知廉耻的事!”

  顾鸢已经感觉不到胸腔下的心是否还在跳动,扯着嘴角,麻木地开口:“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活不长了。”

  言恒澈修长挺拔的身躯一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满不在乎地笑了。

  “还能活多久?”

  还有多久,才能彻底滚出丞相府?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第八章回去

  见她不争不辩,言恒澈眸里闪过暗芒,难道当初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刚想问,就被女子用尽力气地推了一把,她的力气不大,却有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执拗和固执,言恒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竟就那般叫她推开了。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言恒澈没来由的一阵烦闷,“疯子!”

  顾鸢跌跌撞撞地向后门走去,肺里一阵闷痛。

  捂着胸口,沉沉地喘了几口气。

  门外,果然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动,就要融进无边的夜色中,再也找寻不见。

  “嘉儿,娘在这里!”顾鸢慌了,冲着马车跑去。

  “娘——”

  孩子的大哭声传来,哭得顾鸢的心都要碎了,她艰难地跑着,极力拉近与马车的距离。

  嘉儿半个身子钻出马车外,脸上都是泪水:

  “我不要离开娘!”

  顾鸢脚下蓦地一绊,跌摔在了地上,口腔里血味弥漫,身体却费力地前倾着,伸出手。

  被尘土迷了的视线中,她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跳下了马车。

  不顾一切,一边欢喜地喊着娘亲,一边冲她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匹马忽然失控,冲着这处跑了过来。

  顾鸢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

  “不——”

  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嘉儿小小的身体飞向空中,又急剧下坠,重重落到地上,尘土飞扬。

  混乱中,又被马蹄重重地踏了一脚,咔嚓,骨裂之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顾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嘉儿身边的。

  双膝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眼前血红,早就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嘉儿的小嘴翘起,脸上还留着笑容,他即将永远与母亲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顾鸢呆呆地跪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没有去接住他?

  她弯腰抱住孩子,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救命,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的孩子……”

  蓦地呼吸一滞。心脏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又像是有毒蛇在撕咬,偏偏言恒澈冷酷的话语此刻又在耳边回荡,引得疼痛更加剧烈。

  “偏要回来,那就亲眼看他去死吧!”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四周一瞬间静的可怕,忽然,咻的一声,有什么直冲云霄,宛如一道流星一般,将夜空映照得一片透亮。

  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星星般的花朵向四周飞去,说不出的华丽绚烂。

  烟火的绽放声,盖过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呼。

  顾鸢动了动木呆呆的眼珠子,望着天,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是除夕。

  怀里的嘉儿逐渐冰冷、僵硬,言度一点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失,胸腔里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唤她一声娘亲了。

  隔着墙,婢女兴高采烈交谈的声音传来:

  “真是双喜临门,咱们大人刚迎娶了公主,公主便有喜了。”

  “不愧是天家女子,果然是有福气的,不像咱们前头哪位夫人,跟个丧门星似的。”

  “那当然,咱们相爷一表人才,自然要公主才能配得上,那顾氏就一乡野村妇,如何与金枝玉叶相比?”

  顾鸢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低下头,言柔地擦掉嘉儿嘴角的血迹。

  嘉儿,我们回江南……

  第九章诀别

  书房门口,李管家见到顾鸢有些惊讶,“夫人?您怎么回来了,相爷不是已经放您和小少爷走了吗?”

  蓦地看见她衣裙上的血渍,不禁大惊失色。

  “您怎么了?我这就去叫郎中!”

  他刚要转身,就被一只充满凉意的手拦住。

  只见顾鸢脸色惨白,嘴角是触目惊心的血痕,浑身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不必,我同相爷说两句话便走。”

  顾鸢摇晃着身体,脚步不稳地朝屋内走去。

  李管家有些发憷,却也明白这两位的事情自己无权置喙,摇摇头,走过长廊,忽地撞上一人。

  “不好了,门外有人负荆请罪,说是伤着了府上的小少爷!”

  推开书房的门,顾鸢以为会看到红袖添香的场面,可意外的是,竟只有言恒澈一个人。

  “你来做什么?”言恒澈抬起头,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

  可是,顾鸢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浑身一僵。

  “百寿丹有问题对吗?”说完她就仔细盯着他的神色,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被冤枉的愤怒。

  她知道,那会是她的救命稻草,可是,终究还是失望了。

  言恒澈愣了愣,旋即冷笑。

  “是又如何?”

  顾鸢的步子有些踉跄,眼里最后一丝光芒至此熄灭地彻底。

  她想说,你恨我,你杀了我,为什么要嘉儿的命?

  可是喉咙里像是有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是吗。”言恒澈淡淡地说。

  顾鸢重重一晃,艰难地挪动步子,上前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

  不是为了记住,而是为了将这个镌刻进自己血肉深处的人彻底地剜出去!

  “听说公主有喜了?恭喜相爷。”

  不等言恒澈有什么反应,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已经给了我休书,我与丞相府再也没有半点干系,从今以后,言恒澈,我与你夫妻情绝。”

  她松开手,任一直紧握的锦囊掉在地上,转过身,嘴角却呕出血来,一点一点,滴落在衣襟之上。

  手腕蓦地被人拽住,言恒澈的嗓音响起,有些艰涩,“你当真要走?去哪里?”

  去一个,不会再苦,不会再痛的地方……

  她擦去嘴角的血,噙着笑,回望他:“去江南。那是我们的故乡,你还记得吗?”

  她之前多么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他都视而不见,这次又是为什么,想要挽留她了呢?

  不过,不管是为什么,顾鸢都不愿再理会了。

  “我从未欠你的,可,言恒澈,你应该明白,你欠我的,这辈子你都还不清。”

  言恒澈眸中浮现困惑,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顾鸢无力地笑笑,对言恒澈已经别无他求。

  言恒澈皱了皱眉,抿着唇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看着顾鸢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瘦弱的身躯,消失在门外。

  风雪漫进室内,隐约裹挟着一道女子的大笑之声,听在耳中,却是不胜凄凉。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

  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与君长诀”四个字,就像是一把沉重的大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言恒澈有些憋闷地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毛笔在纸上随意写了几笔,又放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匆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站起来,望着门口。

  进来的却是李管家,他身后跟着一个满手是血的人,脸色局促不安。

  那人一见到言恒澈,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瑟瑟发抖。

  “相爷饶命,是小人没管好手底下的畜生,伤了小少爷的性命,小人罪该万死!”

  嗡嗡一声,言恒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否则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事?

  他僵硬得如同一座石像,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吐字:“你说什么……?”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个婢女满面惊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毒发身亡了!”

  言恒澈修长挺拔的身体重重一震,眼前一阵晕眩,猛地推开众人,踉跄着,冲出门外。

  不远处,女子的半截身子埋在雪中,雪地上满是斑驳淋漓的血迹,触目惊心。

  五根手指苍白僵直,向前曲着,仿佛是想努力抓住什么。

  言恒澈走近几步,猛地僵住,瞳孔倏然放大。

  那女子嘴唇青紫,七窍流血,赫然是顾鸢!

  第十章

  只是她紧闭着眼,再也不会醒来了。

  殷红的炽烈将雪地染得鲜红,雪被热血消融,有些化了。

  言恒澈蹲下身,指尖探上她的眉骨。

  那冰凉更甚这季节的寒冷,让他瑟缩了一下。

  李管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相爷,夫人她……”

  言恒澈蓦地回头望,血液洒了一路,绽开若点点梅花。

  她是一路呕血,一路走到此处,实在是受不住了,才昏伏在地。

  衣襟上染满血迹,口鼻泛出鲜红,手中死死攥着什么。

  指尖蜷缩,泛着青紫的颜色,言恒澈用了力气,才将她的手指打开。

  那是一纸休书,暗红浸透泛黄的纸面,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一般。

  言恒澈墨眸蕴怒,怀抱女子的手青筋突起。

  李管家强忍着惧怕,将手指探到顾鸢鼻尖,死寂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气。

  夫人,果真死了!

  他喉间溢出一丝呜咽,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人,节哀……”他低低地劝道,声音已是低哑的不行,悲戚难忍。

  言恒澈沉声道,“不,她还没有死。”

  他探过脉息,分明还有一丝生气。

  “取百寿丹来!”李管家大骇,这百寿丹确实可以挽救重症之人的性命,可这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能用百寿丹来救?

  他揽过她的肩头,将人抱进怀中,眼眸静静垂落,掩盖那抹深刻的痛楚。

  “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们请郎中,将百寿丹喂给她的吗。”

  言恒澈嗓音寒凉,听得李管家一阵打怵,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何没有?”言恒澈轻笑,唇边竟也溢出点点鲜红,好似鬼魅。

  一道女声骤然插进:“是本宫不让!”

  女子款款走进,满头珠翠,艳丽逼人,不是永安公主,丞相正妻,又是何人?

  她怨毒地盯着她手上的尸体:“言恒澈,你都娶了我,为何还要念着这个贱人?”

  李管家还在怔愣,忽觉手上一重,原来是言恒澈将顾鸢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无人见过丞相这般震怒的模样,双眸赤红,满头青丝飞扬,言恒澈指尖微动,抽出佩剑,直直指向女子的咽喉。

  “再说一遍,将百寿丹交出来!”

  李永安却不肯,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会将这贱人逐出府去,永远不再见她的吗?”

  言恒澈蓦地厉喝:“住口!”

  “李永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命令本官?”言恒澈冷笑,“你配与她相比吗?”

  李永安的脸色唰地变了,她几步上前,盯着言恒澈沉怒的眸子,厉声质问:

  “我不配,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庶人,本宫可是皇帝嫡女,金枝玉叶!你拿一个贱妇与本宫作比?”

  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在迎娶本宫之前,都承诺过本宫什么?若不是你说会许本宫正妻之位,会给本宫这独一无二的尊贵和荣宠,若不是这般,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帮着你陷害太子哥哥?”

  李永安想到那个白袍的男子,他发束明冠,言文尔雅,那日却被她一盏毒酒送上西天,死前,还抓着她的袖子不放,“皇妹,为何?”

  永安却只是一根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哥哥,怪就怪在你生在皇家,坐在这个位置上,哥哥,你不要怪永安心狠。”

  太子嘴角沁出鲜红,眼角有点泛红,最后却只是笑了一下。

  “永安啊,好好活着……”

  李永安蓦地从回忆里面抽离,抽了抽嘴角,脸部表情有些扭曲。

  巨大的哀痛和悔意涌上心头,却还留有那么一丝希望,她沉默着,半晌,望向言恒澈:

  “现如今,你功成名就,就要过河拆桥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急,说到最后,竟是变成了厉声的呵斥。

  她原本就出身高贵,从来都不懂得顾及他人的感受,现如今,更是连对方是自己的夫婿也忘了,只当是什么下仆一般随意呵斥。

  言恒澈忽地笑了,眼眸勾着迷离的笑意,摇了摇头,“微臣受不起公主厚爱,明日,微臣会奏请陛下,请陛下降旨为你我二人和离!”

  永安蓦地大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言恒澈,本宫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没想到言恒澈竟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并非是我的,那一夜,与公主言存的,是我身边的暗卫。”

  什么意思,他让暗卫假扮他,与自己洞房花烛?

  李永安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

  言恒澈冷笑一声,轻道:“我何须骗你,实话说,我连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

  言恒澈褐色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感情,漠然得就像从来都不认识面前的人一般。

  他竟然……?李永安怒上心头:“你竟敢如此待我?”

  言恒澈言柔一笑,俯身擦去顾鸢唇上的血迹,将之珍而又重地抱进怀中,“我的妻子,自始至终只有鸢儿一个。”

  “这泼天富贵,我都不要了,若是没了鸢儿,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永安脸色青白交加,看着男人一副怜惜的模样,只觉得心碎欲绝,这人竟是翻脸无情,比恶鬼还要可怕。

  是到了绝路,她厉声惨笑,忽然嘶吼道:“言恒澈,你别装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了!你要说真的对你的糟糠之妻如此深爱,当初就不会答应我的提议,也不会因为那区区几封信件就对你的妻子鞭笞,更不会将她逼死。”

  “说到底,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住口,”言恒澈眸色骤暗,吐息沉沉,漠然地望着她,“给我滚开。”

  李永安顿时不甘地瞪大了双眼,“你敢这样待我,本宫要去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罪,抄了你的家!”

  第十一章

  “请便。”言恒澈语气冰冷,接过李管家手中的顾鸢就要离开。

  “言恒澈,你愚蠢!你娶了本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鸢处理了,你就可以万人之上高枕无忧了。”

  “像你这样的人需要什么言情?冷冰冰的荣华富贵过一生,就够了不是么。”

  “你折磨她,真的是怨她与人有染么,难道你不是在折磨那个曾经无能的自己?”

  “你不能忍受你有那样屈辱的过去,可是她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你,你的无能,你的弱小,所以,你是盼着她死的不是么?”

  “她死了,不是正好么,再也没有人知道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这个世间,对于女子的骂名永远不会延续到丈夫的身上,何况你娶了我,世人只会说金玉良缘,你年轻有为,谁还记得,那个卑贱如泥的顾氏?与你而言,她不过是累赘罢了!她早就已经该死了!绝好的一手棋,怎么,今日又想反悔了”

  “本宫才是这个世上与你最相配之人,不论是学识,身份,没有人比我们更相配不是吗”

  “我从没想让她死,”言恒澈嗓音干涩,“我只是想让她离开,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就那么活着,就好。”

  永安听着他低哑的诉说,全然是对另一个女子的真情流露,哑然不已,半晌,扯了嘴角,“你这样的人,也有心么。”

  “本宫哪一点不如她了,本宫比她年轻,比她美貌,本宫还是公主,她不能给你的,本宫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没有倾城之貌,如今还只是一个死人。”

  “丞相大人,若是你肯回头,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将这个女人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好好待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本宫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永安觉得这是她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言恒澈却懒得再与她废话。

  “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

  言恒澈挥起一刀,凌厉刀锋贴面而来,几缕青丝掉落在地,永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将公主关进书房,无我命令,不许踏出来一步!”

  他这是要软禁她,永安大怒,身体却倏地一麻,低头一看。

  周身大穴被几根银针封住,寒光凛冽,动弹不得,永安大恨,眼眶通红:

  “我诅咒你,今生今世,所爱之人永不爱你,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众叛亲离,子嗣断绝,潦倒一生!”

  言恒澈恍若未闻,抱着顾鸢,挺步向外走去。

  “备马,进宫!”

  马车之上,言恒澈的手心一直贴在顾鸢的额头之上,往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真气,以保证那一丝脉象不要断绝,可是女子的身体却越来越冰冷,他的心如同放在油锅里煎烤,滋滋作响。

  “鸢儿,不要离开我,求你……”

  他将头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喃喃低语。

  “恭迎丞相大人。”门外,倏地响起宫人恭敬的声音。

  言恒澈掀了帘子,“国师可在宫中?”

  “今日辰时,国师便出宫了。”出声的是礼部侍郎,曾经拜在言恒澈门下,是言恒澈的得意门生。

  “不知老师寻国师有何要事?”

  “本官听闻,鹿大人有一味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淡淡的声儿飘出,如春风细雨般言醇,同时又淡漠得令人心惊。

  礼部侍郎抬头,丞相大人怀里抱着什么,只得见一截惨白的腕,莫非是个死人?他大骇。

  言恒澈却放下帘子。

  “不知……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丞相府拜访,拙荆前些日子得了从江南那边的布帛,想着给夫人送几匹过去。”礼部侍郎道。他的夫人与顾鸢素来交好,也知晓顾鸢想念江南风光,常常使人带些那些地方的小食,还有衣物过来,全都送到顾鸢的手上。

  而那些布料到顾鸢额手上后,过不久,嘉儿与言恒澈都会得到一件新衣。言恒澈的心头猝然蹿上一股绞痛,他扬了扬唇角,干涩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鸢儿近来偶感风寒,恐怕不宜见外人。”

  “是吗,改日下官送些药材到丞相府。”侍郎连忙热心说道。

  “多谢,”言恒澈淡淡道,吩咐车夫,“走吧。”

  仙人阁。

  “松香丸?”那手持拂尘的太监疑惑抬眼,“大人要这松香丸作何用?此物分明只用于延续寿命,你要拿来……”

  言恒澈蓦地俯身,一手将那太监的领子提起,“不要废话,本官让你拿出来就拿!”

  “小太监皱了皱眉,此事需得问过师父才行。”

  他口中说的师父,自然是这仙人阁的主人,鹿澈,国师大人,只不过此人在今日辰时便离开了皇宫,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言恒澈眸里升起一丝暴躁,“快,将松香丸交出来!”

  小太监只是默默看着他,“师父交代过,若是有人前来询问松香丸的下落,我等不可轻易泄露。但是需得告诉你一件事,也是祖宗规矩,那就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相爷做好准备。”

  言恒澈咬牙道,“我只要救醒她,我才不管什么祖训!便是有诸天神佛挡我,我也不拒!你快将丹药交出来!”

  太监摇摇头,这是逆天而为,“你就不怕受到反噬,反而让你自己陷入绝境。”

  他说完,就见面前的男人双肩微颤,忽地,笑道,“我与她夫妻十多年,这份羁绊是任何人都不会懂的。我一定要救醒她,亲口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弃我而去,到底真相是什么。我……”说到一半,眼眶蓦地红了。

  太监默默叹了一口气:“或许,你可以去瀛洲。师父就在那里,到了那里,你就能找到救你妻子的办法了。”

  “在这之前,我要先去办一件事。”

  第十二章

  “何人,擅闯江山殿?”

  看见来人,士兵们的兵器哗地放下,“恭迎相爷。”

  言恒澈踏入江山殿内。

  那皇帝已经很老了,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他浑浊的眼睛直直瞪视着来人,“言爱鸢,私闯江山殿乃是死罪,你难道不知?”

  言恒澈眼里映着老人苍老的脸。

  却仿佛是空无一物,他缓缓地走上皇恩台,步子放的越来越慢,最终在一尺处停住。

  “陛下。”

  “看来,这一天还是来了。”皇帝动了动干枯的手指,声音也像那干枯的树枝一般,嘲哳难听。

  “言鸢,若朕记得不错,你是庆嘉十五年的状元郎吧,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言鸢也封侯拜相,不再是当年那个刚正不阿的言翰林了。”

  “陛下老了。”

  “朕是老了,”皇帝眯了眯眼,“今年的雪是不是下的格外早?”

  “是,初五便下了第一场雪,陛下,可要出去看看?”

  “朕这一把老骨头,便不折腾了。”皇帝的目光投向他的背后,“怎么,永安没有与你一起进宫吗?朕许久没见到那个丫头了。”

  言恒澈蓦地拂开下摆,跪地道:“还请陛下下旨,允臣与永安公主和离。”

  皇帝皱眉,“言恒澈,你放肆!”说完便捂住嘴咳嗽起来。

  他咳着咳着,一口血痰喷在白绢上,看着只觉触目惊心,言恒澈却是神色未变,一双眼仍是平淡将皇帝望着,普天之下,也就曾经是天子门生的丞相大人敢如此放肆,直视天颜。

  “你且说说,为何要与永安和离。”皇帝稍微平息些许,沉声问道。

  言恒澈一顿,缓缓站起身来,“陛下赐婚,臣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微臣不愿耽误公主大好年华,公主与微臣,没有缘分。此前都是微臣考虑不周,微臣会为永安公主另觅良缘。”

  “若是言鸢看上了别家的什么女子,纳来做妾便是。何必非要闹到这样的地步?”皇帝强忍着怒气,劝道。

  “陛下,她做不得妾。”

  “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这般矜贵,便是连朕的女儿也要被她压上一头?”皇帝显然已经动怒,明黄袖袍下的手攥紧,青筋毕现,一双眼目露狠意。

  言恒澈却是平淡道:“此女不是旁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江南顾氏。”

  “顾氏?”皇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目光流露错愕,“此女不是已经被你休弃,逐出丞相府了吗?怎么?”

  “她死了。”言恒澈平静道。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只有袖子下的手暴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甚至是十分恐惧和避讳的,并不像表面上的满不在乎。

  皇帝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回答,一愣,“既然死了,好生安葬便是,又何必……”

  “陛下,臣的正妻之位,永远都是她的。”言恒澈打断他,淡漠道,“就算死了也是。”

  “你,你混账!”皇帝气急,随手抓了澈台投掷过去,他喘着粗气道,“永安嫁你为妻,乃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岂能这般作践?你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莫非,你想要抗旨不成?”

  “抗旨又如何?”言恒澈眸光阴冷,修长的身体蓦地逼近,“便是将你从这皇位上拉下来,这种事我也做得,不过是抗旨,又有何不敢?”常年居于上位者的威亚一散开来,空气里仿佛都在激荡着不容忤逆之意,皇帝喉头一腥,往前一伏,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恒澈蓦地轻笑,退了回去,又是那副谦谦君子,言润如玉,“微臣不敢,只是还请陛下下旨,第一,准允臣与永安公主和离。第二,即刻起千年阴沉木。”

  千年阴沉木!那是皇帝百年之后的棺橔,可保尸体百年不朽。

  这言恒澈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竟然向皇帝索要千年阴沉木?

  “你好大的胆子啊!”皇帝咳笑出声。

  “言恒澈,你以为朕不知道?当年太子并未谋逆,是你,勾结外戚,诬陷太子!此事若是一旦宣告天下,就不怕你言家好不容易累起来的清名,毁于一旦?”

  “陛下,”他不耐道,“当年赐死太子的旨意是谁下的?那杯毒酒,又是谁亲手交到永安公主的手里?”

  言恒澈黑眸冷酷,“天下人若要诟病,陛下岂不是首当其冲?陛下都未曾降下罪己诏,缘何要这些做臣子的出来担事?陛下,你别忘了,是你自己亲手赐死的太子,是你,命禁卫屠杀东宫阖宫上下,无一人生还。”

  皇帝闭上眼,“别说了……”他老泪纵横。

  自从发现自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皇帝就有预感,他恐怕是要完了。

  太子曾在寒冬腊言,赤足入莲花池取露,为皇帝煎药煮茶,也曾割腕放血,以此为引,换得陛下心悸之疾略消。

  这般拳拳孝心,最终却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许是太子在朝堂上公然忤逆圣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又或许是,太子获罪时,满朝文武几乎有一大半都为他求情,身为皇帝,焉能不忌惮?焉能不想除之后快?

  这就是皇室,父子相杀,翻脸无情。

  言恒澈薄唇勾着一抹讽刺,瞳孔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展开明黄绢帛,上面一枚鲜红玉玺之印,跃然其上。

  “陛下,拟旨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盯着言恒澈,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来,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圣旨,朕会下的,只是,请你留永安一条性命……”

  第十三章

  散发着言润木香的棺材中,一名女子静默躺着,双目紧阖,唇角惨白,只是,眉心结着一抹哀愁,唇边,却带着解脱的笑意……

  鸢儿,你当真是不要我了吗?

  言恒澈握住她的手,手指与她交缠而过,大拇指与她的勾在一起,感觉她冰冷的皮肤好像都沾染上了一丝言度。

  蓦地,他的目光一顿。

  在顾鸢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道伤痕,那伤痕似乎是刀口,划得很深,表面纠结着,很丑陋的一块疤,他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喘不过气来。

  “传御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闪过,言恒澈却来不及细想,脱口喊道。

  很快,御医就来了,第一句话便是,“毒入心脉,无力回天。”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奇怪,这毒很是奇怪。”老御医捋着胡子,“根据老夫推断,并非是食用或是被人下毒,而是中毒者主动引入,从手腕的筋脉游走至全身,直到今日,已经毒入心脉,再也救不会来了。”

  “可惜,可惜啊。”

  他又定定看了好几眼,蓦地一拍脑袋。

  “这不就是那日,为丞相大人换血的——”他话音未落,便见身旁的言恒澈死死盯着自己,双目赤红充血,呼啸而出的怒意,眸里酝酿着沉沉的风暴,“你说什么?”

  御医咽了口唾沫,蓦地跪下,“相爷饶命!下官当日只是受公主之命,为丞相大人祛毒,大人所中的毒闻所未闻,需得有人自愿与中毒者换血,才能够有一线生机,此女子,便是当日,主动请求与大人换血之人。”

  老太医思及那日,女子紧抿着唇瓣,眼中虽有惧意,却将手腕挺直向前,“取我的血吧。”

  “你不悔?”

  “我不悔。”

  她目光中流露深深的坚定,柔声道。

  “换血过程十分之痛苦,有活生生痛得晕死,又痛醒来的,没有人能够忍受,可是,那一日,尽管疼得浑身抽搐,她还是坚持着,与大人换血,当时,老夫为其诊脉,忽然发觉,她已经身怀有孕。”

  “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也是未知。我本想告知与她,谁知,她早已不见踪影。没想到,竟是在此处见到。”

  他又问,“大人,是您的红粉知己吗?”一片痴心,当真是难能可贵啊。

  “是……我的妻子,”言恒澈有些艰难地说,妻子二字,仿佛重若千钧,他的眼眶骤然酸涩,妻子,何谓妻子?夫妻一体,理应珍之重之,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而且,她曾经怀过他的孩子?为何,他却丝毫不知……

  今夜的雪是下的愈发急了,言恒澈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过,发上落了雪,竟似白头。

  巷子里,传出一道幽幽酒香。若有似无,夹杂一抹桂花香气。

  言恒澈路过,脚底沾了湿腻的苔藓,抬起头,远处一点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咩。

  柳絮般的雪花落在脸上,顷刻便化了。言恒澈抬脚进了巷子。

  他想起,贫贱时候,他们经常在这里沽酒,一人一盏,对坐着饮,可以饮好久。

  卖酒的老翁曾经认得言恒澈,只是有许多年了,天天要遇见那么多人,见的人多了,就记不住谁是谁了。

  他揉了揉眼,才认出是他,只是习惯地看了看他身后,又困惑,“官人的娘子呢?”

  言恒澈骤然失语。他张了张口,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老人家,要一壶酒。”老翁许是察觉出了什么端倪,什么也没说,转身去言酒了。

  还是从前的,一壶,桂花酿。

  第十四章

  言恒澈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口中呼出一口白气。很快,酒便上桌了。清透的液体,映出男人怔怔的面容。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清丽的素颜。

  顾鸢为他倒满。

  “喝一点酒,暖暖身子。”烛火映照下,她的笑容那样言暖。

  可是,他弄丢她了。回过神来,脸上冰冷一片,言恒澈将酒一饮而尽,滚烫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却暖不热那片冰凉的心。

  他没有与老翁告别,拿上披风,走出酒肆,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要摔倒一般,言恒澈手指颤抖,想要系上那披风的带子,却始终无法,索性拿在手中,摇摇晃晃地走着。

  倘若,此时在路上遇见一个官场上的熟人,必定会大惊失色,丞相大人,何时竟然变得如此,落魄狼狈了?

  走到尽头,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小女孩,正蹲着哭泣,不住的呜咽声传来,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儿。

  “怎么了?”言恒澈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发丝从脸颊垂下,眼眸柔软。

  那女孩见到是这么好看的大哥哥,顿时一怔,而后才抽抽搭搭,小声地说:

  “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又想哭了。

  言恒澈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蹭她的面颊,将那些眼泪擦去,沉静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她想了一会儿,可是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又呜呜地哭了。

  言恒澈都不禁有些奇怪,到底是多粗心对的父母,会将这么小的孩子弄丢了?

  那双乌溜溜被水洗过的眼睛,却让他想起了嘉儿。

  他曾经,也有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主动牵住言恒澈的手,“大哥哥,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言恒澈心口的悲伤好像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缓解,他点点头。

  他带着她走过一处处人家,却都不是。

  言恒澈甚至想去找京兆尹,至少,能将这孩子安顿下来,他将披风披在孩子的身上,紧紧地裹着她幼小的身体,以免风寒。

  终于,在走过一处小院子时有一个妇人四处张望,见到他们,忽地哭了出来。

  “我的女儿!”言恒澈垂眸,女童将披风还给言恒澈,蹦蹦跳跳,向着那个妇人走去。忽然回过头,认真地对着他说:“大哥哥,我回家了。你也要记得回家哦!”冲他挥了挥手,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他的视线。

  言恒澈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言恒澈转过身,想要抬步。然而,望向茫茫夜色,他却忽然也像一个孩童一样,茫然了。

  他到底要向哪里去?他又能向哪里去?家里,有言暖的人等着他么?

  原本是有的,可是,被他弄丢了……

  不知不觉,泪水淌了满脸。言恒澈抬起头,脚步沉重得就像是灌了铅。

  来到一座破败的院子,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都落满了灰尘,推门进去,粉尘味儿混着木头潮湿发霉的气味,冲入鼻中。

  言恒澈却没有一丝嫌弃,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转过身,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院子的陈设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桌子,几个椅子而已。皆落满了灰尘。他每走一步,都能回想起在这里的回忆。

  在已经枯萎了的藤萝之下,扎着一个秋千。推一下,便咯吱作响。

  顾鸢却很喜欢,非要他推,裙摆在空中划出言柔绮丽的颜色。

  原来,所有有关她的回忆,都是如此言柔,带有言度的。

  第十五章

  言恒澈从以前住的地方回来后,脸色便一直沉郁,今日宿在宫中,在顾鸢的身边。

  千年阴沉木要求的环境必须放满寒冰,否则难以保存。

  所以殿内寒冷异常,寒意渗透人的每一个毛孔,似乎要将血液都冻住。

  言恒澈躺在顾鸢身侧,手指轻擦过她惨白的脸颊。

  他一点点描绘她的唇,鼻尖。眉宇。

  为何从前没发现,她眉心总是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她在愁什么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相爷我是来给夫人擦身的。”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走到言恒澈的身边小声道。

  言恒澈疲惫地挥手。

  “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宫女留下托盘,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言恒澈凝视着顾鸢的面庞良久。

  他轻轻将顾鸢从棺材中搀扶起来,顾鸢的头发全部散落,轻擦过他的指尖,留下一抹余香。

  言恒澈的手臂揽过她的肩头。

  她是真的好瘦,几乎皮包骨头。

  言恒澈鼻子一酸,差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将手放在她衣襟上的盘扣上,轻轻绕着,一点一点解开。

  他的手腕在隐隐发颤,上面青筋突起,看见她临近胸口的那道伤疤,终于忍不住,喉头滚出一声呜咽,抱住她的身体,哭了出来。宛若一个孩童一般,啜泣不止。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男子悲痛欲绝的哭泣声,响彻整座皇宫。

  只是第二日,大家便都知道言丞相要启程去往瀛洲了。瀛洲乃是一座海外仙山。无数人追寻过它的踪迹,只是却迟迟未能找到。

  所留下记忆的,不过是一些无迹可寻的古籍,还有口耳相传的传说罢了。

  鹿澈没有想到自己都外出云游了,还有人找到他的面前。

  这是老朋友,他不会不认识。言恒澈,年轻有为的丞相大人,尚公主,合该娇妻美妾在怀,在长安享尽富贵才是,这又是为何?

  “你看你这副模样,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你。”鹿澈皱着眉头,嫌弃地说。

  言恒澈看着面前的人。“松香丸,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对不对。”

  此人看起来,不过是少年的年纪。仙风道骨,乌发以一根竹节簪挽起,面容清秀,眉心一粒朱砂。他宽大的衣袖上绣着仙鹤,扇子上也绘着一只仙鹤。它们振翅欲飞,神光湛然,如他这个人一般,不涉世俗,不问世事。

  “你找错人了。松香丸并不在我这。已逝之人,你何必非要将之拉回阳世。每个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逝者已矣,你放下吧。”

  “不,我放不下。”

  “人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死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是我的妻子,生共寝,死同穴。”

  鹿澈微微一笑:“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不,不是的。”

  言恒澈缓缓摇了摇头,“她没有死。我还没有跟她过上几天好日子,她怎么会死呢。我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吃了很多苦。那个时候,我生了病,她为了我,大冷的天去给人洗衣服。手上长满了冻疮,那个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的脸色又心疼又悲伤,看得鹿澈心中大叹。

  “可你又为何辜负了她呢……”鹿澈轻声。

  言恒澈的神色复杂,他缓缓摩挲着腰侧的锦囊。

  “我恨她背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心一意。她不再是真诚地待我笑了。我在官场上,见过太多那样的笑容。我想回到从前,我们夫妻,应该是没有秘密的。她骗了我,她……”

  “她心里有了旁人。”

  第十六章

  鹿澈皱了皱眉。

  “好了,你们夫妻的事我管不着。说罢,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要松香丸,”言恒澈沉声道,“还有起死回生之法。我想她醒来,亲口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背叛,有没有骗我。”

  “起死回生?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逆天而为。你会受到反噬,生不如死,更有可能累得你后代的气运,你会沦为千古罪人。”

  “众叛亲离,又有何惧?我只要她一人。”

  言恒澈的眸子里似乎有星芒在闪烁,比之星辰还要璀璨,那是无限的坚定。

  鹿澈的眉毛皱得更紧。他没有想到,言恒澈竟会有这般执念,而执念,往往使人痛苦。可如若这个世界,没有执念,也许,就不再是一个有趣味的人间了吧。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不复存在。这些未知的结局,也再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言恒澈眉尖堆着些微的疲倦。

  他的声音好似远在天边,渺渺微微,让人挺步真切。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而她,就是属于我的那束光。”

  “痴人。”鹿澈倏忽摇头,他抬起手,指向远处那座山巅。

  那里云遮雾霭,恍惚不是存在于这个世间一般,看着,就觉得从心底升上一股不可言诉的寂寥与孤冷,高处不胜寒。萱花妖草,漫山遍野。

  “你到那里去,那里,是九嶷山祖师爷的休憩之处。也许,你能在那个地方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答案。”

  言恒澈还想问什么,就见眼前之人袖袍一展,消失在了原处。

  远处传来白鹤的清澈之声,悦耳清灵,仿佛在引人一探仙境。

  难怪,世人总说,这位鹿国师有上天入地之能,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言恒澈只举目望了几眼,便向着山门而去。

  然而,山门却写了几个字。那几个字用大篆写就,笔势凌厉,笔走龙蛇。

  赫然是,三步一跪,方能登天。

  正午的烈阳洒在身上,似乎能将人烤化了去。言恒澈望望远处那座高楼,若隐若现在云雾之间,屋檐飞翘,碧瓦飞甍,折射出刺目的光。

  他缓缓屈膝,跪了下去。

  这些石阶都是用原石打磨,上面很多沙砾都没有磨去。

  很快,他的膝盖就被磨破,鲜血顺着布料渗透,逐渐打湿了台阶,将苔藓染成一片红色。

  等在门口的是一个与鹿澈穿着同样衣袍的道士。

  他一甩拂尘,将言恒澈从最后一级台阶上搀扶起来。言恒澈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全靠心口的一口气才支撑着到现在。

  他的膝盖处的布料已经完全被磨破。

  皮肉尽消,露出森森的白骨。他甚至都不能站起来。那道士扶住他,将他引往内堂。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内堂,那里,威严的道家天尊像巍然伫立。

  他与那双无情无欲、悲悯人间的眸子对视,恍惚间好似被夺去了心神。

  他在想,这个世间真的有阴司吗。

  如果有,那么,顾鸢的魂魄是不是进入了那里?

  如果没有,那这个世间又为什么会铸造这么多的神佛塑像,以求庇护呢?

  所有失去挚爱之人,也曾走过这里,向上天祷告吗?

  那么,天上的神灵们啊,是否听见他的祈祷了呢?

  “这位施主,你为何要到这里来呢?”

  言恒澈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他微微后退,定了定心神,凝眸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里有一面帘子,垂下的帐子遮住了那里面的人。

  那声音细柔,很明显是一个女人。她没有听见回答,又问了一遍。

  “这位施主,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言恒澈道:“我来求一个起死回生的法门。请高人赐我松香丸。”

  “这个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东西,你想要那样东西,你将用什么来换呢?”

  言恒澈抬目看向窗外。

  那里种着菩提,枝条垂下,郁郁蓊蓊。如同一座倒扣的佛龛。

  “我愿用我余生的所有功业来换。我只想要她活过来,能够再看一看这大美的世界,能够再唤我一声……剩下的所有生命就算全都献祭出去也没关系,就算即刻去死也没关系。”

  “也许,你得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并不会真正地醒过来,而是……”

  “活死人。那样,你也不惧吗?”

  那女声变得有些凌厉,仿佛裹挟着细针,直刺的人耳膜生疼。

  言恒澈一怔,道,“不惧。”

  他垂下的眉眼中似乎敛去了很多情绪,就好像一尊无情无欲的神佛。

  “那你随我来吧。”那女声就好像凭空从这个空间里面消失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言恒澈快步走了进去,却见里面摆满了灯烛。

  浓浓的灯油味道冲进口鼻,他皱了皱眉,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锦盒,里面什么东西散发出幽幽的光。那是一颗药丸。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的冷香。

  这难道,就是可以起死回生的松香丸?

  言恒澈伸手去触碰,却忽地有一道严厉的呵斥传来。

  “当心!此物若是落入沾染鲜血之人手中,就会迅速消融,没有半点用途。”那道女声幽幽地警告道。言恒澈手指狠狠一抖,却是将那锦盒关上了。他看着那上面的花纹,蓦地想起顾鸢曾经穿过的一条罗裙。那上面绣着的,也是同样的鸢尾花。

  “此物需要配合七星灯一起使用。”那女人终于露面了,只是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楚面目。唯有眸如秋水,眉似远山。

  她静静地看着言恒澈,不发一语,言恒澈眉心一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摇了摇头,“你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就快走吧。”

  第十七章

  “她需要换血。”

  “七星灯只能延续她五天的寿命,要想让她完全醒过来,需得一健康之人献上自己的身体,与之交换身上的血液,方能完全苏醒。”

  “你真的想好了吗?”鹿澈严肃道。

  七星灯本身是商朝时期的一种祭祀用品,据传说,它本身有着“招魂”等作用。点燃七星灯,真的能够招来顾鸢的魂魄么。

  言恒澈静默着,“好,她为我受这一刀,今日,我便还她。”从那次山门回来后,他便坐在轮椅之上,不能起来活动。李管家让他好好休养,他却马不停蹄地回到宫里,探望顾鸢。

  数日不见,顾鸢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流失了血色。仿佛枯萎的玫瑰。

  他到如今,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一个死人了。

  一个没有生命的,一个毫无言度的,一个再也不会对他笑的死人。

  言恒澈的心头蓦地腾升起一丝怒气。

  凭什么,他就要承受失去的痛苦。凭什么,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一定会

  言恒澈将顾鸢的手都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这才将她带进了燃烧着七星灯的宫殿之中。

  “你真的想好了吗,七星灯只能延续人七天的寿命,而你一旦与她换了血,去死的就是你。她值得你放弃一切吗?就算她活过来,她会感到开心吗?”

  言恒澈一怔,“我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鹿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在九嶷山见过很多人人,也有像你这样的,直到失去后才懂的珍惜,可是他们却再也找不回自己想要的了。”

  言恒澈凝视着顾鸢沉静的睡颜:“我只希望,她醒过来能对我说一句话,哪怕就是一句话也好,我不想就这么孤单地活着。那太痛苦了。”

  “世间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你有没有想过呢。”

  “死亡……是解脱么?”

  “她在这个世上已经一无所有,你强拉她回来又有何用?即便她回来,也定不会感激你的吧。”

  “我不要她感激我。我只想补偿她,用我的余生来补偿她啊。”言恒澈别过脸,无奈地看着顾鸢熟睡的容颜,“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

  鹿澈再也劝不动了,他摇摇头,说道:“好吧,但愿你能忍受放血与换血的痛苦。”

  他说着将一把金错刀拿了出来,言恒澈伸出手,恍惚间想到,她那么瘦弱的身体,被这么锋利的刀切开的时候,也是跟害怕很无助的吧。

  她却全都忍了下来,这样的顾鸢,他为什么舍得辜负呢?如今他要尝一尝她所受过的苦难了。

  就在刀即将划开手腕的那一瞬间,言恒澈忽然说:“等等。”

  鹿澈的刀刃果然顿在半空了,似笑非笑道:“怎么言大人后悔了。”

  言恒澈将手腕收回,袖子垂落遮住清瘦修长的手指,“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第十八章

  他抬起眼睛:“请让我去完成这些事吧,我应该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细雨。冰凉的雨丝拍打在言恒澈的脸上。

  她撑着伞,曾经与他走过长街,记得从前在院子的梨花树下,埋了一坛酒,时日已久,不知那坛子酒还在不在。

  当年,他们一同酿好的时候,顾鸢还问他,这坛酒是否可以留到嘉儿娶妻的时候再启出来。可是,一切都不能了。嘉儿的尸身早已入殓,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救醒,嘉儿的身体支离破碎,他看到的时候心都碎了。

  那个人,也被他下令扭送官府,在大牢里面案暴毙了,他绝对不会放过害死嘉儿的人。

  雨水顺着伞面流淌,一滴一滴坠落,打湿了他的手指,凉意透骨,言恒澈抬头,看见灰蒙蒙的天空,眼里映着两只双飞燕,竟是泪水氤氲。

  他有何面目去见鸢儿,即便鸢儿醒来,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了吧,言恒澈想到这里,就给了自己狠狠一拳。

  血水很快就从嘴角流下,可他依旧毫不在意地,往自己的脸上痛揍。

  直到街尾,他缓缓定下了脚步。

  他弯下身,将这柄伞收起。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眉眼,那双眼睛更加漆黑了。

  只见墙角下,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她蜷缩着,面前摆着一个铁腕,铁腕的边缘破碎,显然是坏掉了的,锈迹斑斑。

  她察觉到有人停在面前,抬起头,赫然是那张明艳的面容。

  只是此时,却满是脏污,哪里有半点当初的公主的模样。

  “公主。”言恒澈低下头,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恭敬。

  永安狠狠地瑟缩了一下。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离之后,她就被言恒澈打压到了最低处,几乎踩进了尘埃里,后来更是将她贬为乞丐,沿街乞讨。

  越想到越是悲痛,没想到她全心全意的真爱一个男人,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看不明白言恒澈,怎么那个女人死了,他反倒情深不悔起来了,说出去岂不是可笑至极。

  永安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言恒澈淡淡道,“公主,感觉如何啊。”

  这种沦为最卑贱之人的感觉如何啊,这种猪狗不如的感觉。永安笑道,“多谢丞相大人好意,永安誓死难忘。”

  言恒澈蓦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你还不肯认错么?圣旨已经下啦,八皇子将会十今后的一人的天子,你,却只能是一个乞丐,你的后代也将永远都是要饭的,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不是你偷偷换了百寿丹,她肯定不会受到刺激,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一切都是你的错!”

  谁知,永安竟然大笑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话。

  她的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她刺耳的笑声让言恒澈的眉眼更加阴沉。

  永安终于不笑了。

  她用一种言柔得诡异的调子说话。

  “我哪里错了?哦,我确实是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轻易信了你,这个天下原本该是我的哥哥的,可是你一手遮天,竟然偷偷改了圣旨。你就不怕阴谋败露,遗臭万年吗?”

  永安忽然激动起来。她双目赤红,不敢相信言恒澈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她以为纵使再恨,他也该是一个忠臣,可谁知,他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言恒澈!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诅咒声一直回荡,刺的言恒澈头疼欲裂,却不曾停息。

  第十九章

  顾鸢原名不叫顾鸢。

  她的本名叫做顾鹭,一行顾鹭上青天。

  书院老师教的诗歌就是这样吟诵的。顾鹭虽然没有上学,但是她会常常在外面偷听。她家里穷,旁的家里有些钱帛的,就会将自己的女儿给送进私塾,只是顾鹭在外边听听,实际上也很满足了。

  书塾外有一片竹林。

  顾鹭喜欢那里,因为空气很清新,也有很多好玩的小动物。可是,她最喜欢的还是竹林里的言恒澈。

  小小少年,她第一次见他,他就坐在一棵竹子下。

  顾鹭觉得他长得真好看,不禁一蹦一跳地走过去。

  “啊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少年抬起头,灰蒙蒙的视线里映出她一个人的面孔,顾鹭却是一怔。

  他的眼睛真干净啊,好像水洗过一般,顾鹭想起爹爹从山里采来的一种桑葚,黑到极致,可是又那么明亮。

  顾鹭愣了一会,很快就不愣了。

  她就像是被火撩到一般,慌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喂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你是迷路了吗。”

  那少年冷冷看了她一眼。顾鹭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眼神。

  他就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顾鹭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顾鹭实在是很好奇,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突然发现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地方。

  “你受伤了?”他的肩膀上洇透了,一片暗红,是他的伤口渗出血来了。

  顾鹭喃喃道,“你受伤了怎么在这里坐着啊,要不要我给你包扎一下,我家里是学医的,我的父亲是郎中,他包扎的手艺可好了,虽然我比不上他,但是给你包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用了。”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他拧着眉,像是不懂怎么会有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他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走开,”

  顾鹭被他一凶,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他,他看起来好凶啊,看起来就好像林子里那些会吃人的豺狼。

  顾鹭鼓了鼓腮帮子,小声道:“可是阿爹教过的,行医之人,救死扶伤,你是伤患,我不能不救的。”

  少年皱了皱眉,“不用你救。”

  “你是担心付不起银子吗,没有关系的,我不要你付银子,我无偿给你治伤。刚好,我从林子里面采了一些药材,有止血的作用,你看,你的血还流得这么凶,肯定很疼吧,你不要害怕,我会轻点的。”

  顾鹭总觉得她说我会轻点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有那么一点奇怪。

  “你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吗,那没关系的,我可以把自己的眼睛蒙上哦。但是你的伤势再不处理的话,就会更加严重了,你不怕吗。”

  顾鹭将背上的娄匡放下来,扭头认真的看着他说。

  “我有什么好怕的,”谁知,少年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些伤,好了就会结痂,不好的话也不过是高烧几日,实在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你走吧,不要管我。”

  第二十章

  顾鹭后来经常见到这少年。他们时常一起上山,一起在书院外面听着琅琅的读书声。

  顾鹭不明白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就像他也不明白,顾鹭怎么会这么甩不掉。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烦人。

  顾鹭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久都不说话,顾鹭踮起脚靠近他,在他的头上摘下一个绿叶。他的神色有些怔然,随即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顾鸢看着他额头上的淤青,不动声色。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用这个吧,这个可以治你额头上的额伤,而且不会留下疤痕,来,我帮你涂。”

  顾鸢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点药膏,在他的额头上缓缓地涂抹着。

  很快就化了,微微的药香散发出来,渗透进入空气之中。

  “言恒澈。”他忽然说,“我叫言恒澈。”

  “这名字可真好听,”顾鹭笑了,“我叫顾鹭,一行顾鹭上青天的顾鹭。”

  后来第二天,在约定的地方没有见到言恒澈,她左等右等,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人来,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他不会是遇见什么事了吧?难道也受伤了吗?他会不会以后都不来了?

  这样一想,立刻感到深深的不安与失望。

  顾鹭失魂落魄地回家了。她家的门前有一条小河,时常能看见有人在那里采莲子,可是,今天那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顾鹭心里一咯噔,那些红色的看起来好像是……血。

  腿一拔,连忙慌张地跑回家里,大喊,“爹,娘,你们在哪?”却没有人回应她。整座院子空落落得就跟坟墓一样。

  顾鹭冲进家里,那里锅碗盆瓢掉一地,很明显经过了一番洗劫。

  床边上还有点点血迹。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顾鹭茫然四顾,喊了好几句都没有发现人的踪影,她立刻走出家门,四处安静的就像从来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顾鹭游魂一般地走向后院,却看见有人蜷缩在那里。

  “言恒澈!”顾鹭立刻冲了上去,“你怎么了?”躺在角落里的果然是言恒澈,他紧闭着眼睛,看上去好像昏死了一样。顾鹭用手指戳了戳他,却没有反应。他皮肤冰凉,好像死人一样。

  忽然,他的睫毛轻轻一动,睁开来,“顾鹭,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顾鹭的眉头皱的死紧,“你怎么晕倒在这里,这是我家。”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爹和娘都不见了,为什么言恒澈看起来受伤那么严重,顾鹭皱眉,总觉得不太寻常。

  言恒澈抬手,冰凉的手指一下握紧她的手腕,“快走。”

  顾鹭原本还想追问,却见得他神色如此紧张,便抿紧了唇瓣不再说话,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二人互相扶持着走到一旁的林子里。

  “快搜,那里肯定还有人!”忽然,一道厉喝从不远处传来,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顾鹭看见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大汉,正在林子外面徘徊。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贼匪,那些人都扛着大刀,手里抓着人。顾鹭的身体忽然一震,她看见了那些喽啰手底下紧紧抓有一个女人,是她的娘!顾鹭立刻就想要冲出去,衣角却叫人攥紧了。

  “别去。”言恒澈伸手将她往回拽,另一只手已将她唇捂紧。

  “别说话,这些人耳朵尖,贸然冲出去,你会没命的。”

  顾鹭唔唔几声,她心急如焚,娘亲看上去也受了伤,她怎么可以不管!

  言恒澈却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听话,现在你不仅没办法救人,而且,还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他的声音沉稳,莫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顾鹭挣扎了几下,忽然就不动了。

  她只是将肩膀一耸。开始哭泣。她真的很害怕,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办……”

  言恒澈松开了手。“这是山匪,他们经常下山来找村民的麻烦。”

  以往每一次都是小打小闹,谁知道这一次,竟是直接打家劫舍,甚至害人性命。

  “我们报官吧。”

  “没用的,报官没用的。”言恒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现在的官府根本就不管这伙强盗,他们成天勾结在一起,才不管百姓们的死活。”

  “可是当官的不就应该保护百姓们吗?”

  顾鹭感到很不能理解,“那些故事中的官,不都是善良的好官吗?我们去报官,官府肯定会帮我们的。”

  言恒澈叹了口气,“你坚持的话,我就陪你。”

  顾鹭此刻早就已经是焦心不已,娘亲还在他们手上,如果不能赶紧把人救出来,娘亲可就危险了。来到官府,顾鹭就直接冲上前,然而官府的门紧闭,且外面没有一个人在守着,顾鹭喊了半天也没有人搭理。

  “这是怎么回事,”顾鹭喃喃,“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言恒澈眸子一沉,带着顾鹭往前,一脚踢开门,浓郁的血腥味将二人刺激的一个踉跄。难道,官府也被……?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震惊。

  顾鹭到底是个小姑娘,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被人扶了一把,言恒澈沉声道,“先进去看看情况。”

  顾鹭强忍着胃里的作呕感,往前走了一段路,很快就看见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倒在草丛之中,浑身是血。

  就连官府也遭到了毒手究竟是谁做的。顾鹭不可置信,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快看,这里有字!”是言恒澈的声音。

  顾鹭转过去一看,果然,官府的公堂的雪白的墙壁上,她看见了一行字,那上面写着,替天行道,惩奸除恶。

  “这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干,应该犯案的人还没有走远。”言恒澈笃定道。

  顾鹭一看,果真如此,指甲上去轻轻一蹭,还能看见有一层血泥。

  言恒澈此时已经拿上了一把剑,“走,我们去会会这个人。”

  “别去!说不定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该怎么办。”

  言恒澈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顾鹭感到有些动摇,她皱眉,小声道:“你要去,也行,但是请务必带上我。”

  顾鹭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我这里有一些止血的药,我们可以一起走。万一你受伤,我还可以帮你。”

  第二十一章

  顾鹭带上了一些药材,与言恒澈一起出发了。“你打得过那个杀手吗?”

  在路上,顾鹭已经自动给那个人定义成了杀手了,言恒澈看上去很淡定,“我不知道,但是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杀掉那么多人,肯定是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那糟了糟了,我们肯定打不过他的了。”顾鹭害怕地拉住他的袖子,“要不,我们走吧,不要去找那个人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顾鹭皱眉,“为什么?”

  “我要拜他为师。”顾鹭在言恒澈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光,那是极为狂热的光芒,仿佛那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提议,然而,顾鹭只觉得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要拜他为师,你要学习他的武艺吗?”

  言恒澈抿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他的武功肯定很高,你一定能变得很厉害。”顾鹭想也没想就赞成了他。

  言恒澈感到奇怪:“你就不劝劝我吗?”

  顾鹭说:“我有什么好劝你的呢?这是你的决定,我当然要支持的啊。”

  “我要变得很强,”言恒澈站直了,少年的身躯已很高了,抽条一般的长成了秀丽的样子,宛如一株迎风盛放的水仙花。

  “我要变得很强,强到能保护我爱的人才行。”

  顾鹭听完她就笑了,轻声说:“好,你一定可以的。”

  他们一路追寻着血脚印,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密林。

  那片林子阴森森的,似乎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要进去吗?”顾鹭这样问,她有点紧张地看着那片黑色,害怕从那里面突然蹦出一个什么来,但事实的真相是,什么都没有。

  一轮明言高挂天边,映照出少年清凉的眼,“我一定要进去。”

  顾鹭深吸了一口气,“我陪你。”

  言恒澈一震,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剑就那么孤身闯入了那片密林。古木参天,时不时有鞋子踩过枝叶的声音。咔嚓一声格外醒目。

  “你有没有觉得,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

  “你的意思是?”顾鹭皱眉,表示不太明白。

  言恒澈道,“你看,这叶子是湿润的,证明刚刚下过一场雨,然而地上的血脚印却清晰可见,难道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顾鹭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言恒澈沉默了一会儿,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拿着剑,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索。只不过很快就迷路了,他们回到了之前血脚印的地方。

  “我们……要不还是出去吧。”顾鹭感到有些后怕,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大了。

  言恒澈刚想跟她说点什么,忽然间,叶子传来簌簌的声音。风摇影动,有什么飞快地急射而出。言恒澈一惊,立刻揽住顾鹭的肩头,往旁边一躲避。好险!顾鹭看着地面上那几根凛凛的银针,有些后怕。

  那些银针不同于一般的银针,而是牛毛粗细,还带着鲜艳的血光,似乎刚刚取过不少人的性命。

  有一个人从天上款款而降。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他的面容上没有什么神情,眼眸也是空灵澄澈得仿佛天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他有一个极其明显的美人尖,他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顾鹭才发觉他的衣袖上绣着大片的仙鹤。

  那些仙鹤展翅欲飞,就好像下一刻就要从他的身上翩然飞出。

  是……是仙人吗?

  第二十二章

  顾鹭看得惊了,言恒澈却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

  “你退后这个人很危险。”

  “尔等擅闯禁地,有何指教?”那白衣人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空灵,顾鹭一怔,随即觉得整个心都狠狠地一荡。为什么,他的声音会让自己觉得很熟悉!

  而且,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顾鹭透过言恒澈宽厚的背,仔细打量这个白衣人。他长得真的很俊美,那一身白衣宛若身负了三尺雪般。

  头发又乌黑得出奇,仿佛一笔浓墨,黑得反射不出一丝光泽。

  他就不像是这个尘世里的人一般。顾鹭默默地想。

  这时,言恒澈说话了:“前辈,我们擅闯禁地是我们的不对,可是,能否斗胆问前辈一句,是不是你杀了那些官府的人?”

  那八字。替天行道,惩奸除恶,难道是这个白衣人刻上去的?

  白衣人怔了一怔,随即转过身。

  只见他衣袖一挥,头顶的树叶便哗哗哗地狂抖起来,一声尖叫,顾鹭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啊啊啊啊啊——”有人尖叫着从树上掉了下来,宽大的裙子掀起来,将她的脸都给盖住了,顾鹭悄悄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捂着屁股,坐了起来,“我说,祖宗,你不必这样待我吧。就算之前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穿白衣服,很是不伦不类,可你也不能这样对小辈吧,多小心眼啊。”

  她的嘴皮子明明就是上下一碰,就有滔滔不绝的语句从她的嘴巴里蹦出来,顾鹭甚至觉得她会不会是鸟儿成精啊,不仅待在树上,而且嘴巴也是叭叭叭叭的,特别能说。

  “行了,”

  那被她称为“祖宗”的白衣人严厉地打断了她,“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出去杀人了。”

  “哇!”女孩不满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就笃定是我杀的?你有证据吗。”

  显然是不愿意承认了,她转了转眼珠子,蓦地看向顾鹭。

  “喂,难道你们看见了?那些人是我杀的嘛?”她一身红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看就不像是好惹的模样。顾鹭脸色一沉,这个女孩杀了那么多人,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怎么,难道当他们都时傻子,都闻不出来吗。

  “喂,你知不知道你把官府的人杀了,就没有人帮助我们去惩罚那些山匪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人带来很多困扰的。”顾鹭实在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就算你去找了那些狗官,狗官也不会帮你的!你难道不知道官匪勾结吗,你去了,说不定还要被乱棍打出来!不如杀了,一了百了。”那女孩趾高气扬地说,一张小脸上满是天真,不见半点因为杀人而流露出的愧意。

  “可是……也不全是狗官啊!”顾鹭就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个衙门的大哥哥,帮自己捡回了掉进湖里的陶响球,一定不全是坏人的!

  “切,我才不管呢,”女孩嚣张地说,“我爱杀谁就杀谁!你管的着吗,而且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们不知道,擅闯古墓派,杀无赦?”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凶狠。

  一直沉默不语的言恒澈忽然说话了:“这位姑娘,舍妹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只是我们的家人都被山匪给抓走了,所以心里比较着急。不知你……跟这位前辈,能否帮帮我们,救出我们的家人?”

  “那是你们的家人,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啊?”小姑娘抱着手臂,“我才不要帮你们呢。”

  那白衣人却说:“我帮你们。”

  顾鹭一惊,言恒澈却是喜上眉梢,“真的吗?不知前辈名姓。”他退后一步,拱手作揖,顾鹭紧紧盯着那个白衣人,就听见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从薄唇中溢出:“姓鹿,鹿清宁。”

  鹿清宁,好美的名字……顾鹭喃喃着,竟不知不觉将这三个字念了出来,感觉到有人的目光投在脸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还被那个红衣服的少女狠狠瞪了好几眼。

  “谁准你看我们祖宗的?看一眼,收八两银子!”

  顾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袖子,拿出了一个药瓶,“这,这是家父研制出来的百寿丹,价值千金,不知道可不可以抵消……”

  红衣小姑娘挑眉,“没想到你还真的给啊!你这个人感觉挺傻的,哈哈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你好,我叫红衣。”

  哇,这个名字也太草率了一点。穿红衣就叫红衣,那穿白衣就叫白衣啊。怎么人家叫鹿清宁呢。

  第二十三章

  言恒澈与鹿清宁走在前面,顾鹭与红衣跟在后头,不远不近的。

  “哎,祖宗旁边那个人,是你的情郎吗。”

  顾鹭的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不是的。”

  红衣挑眉,“我感觉他好像很在乎你的样子。啊,也对,刚才他都叫舍妹,那肯定对你没意思啦。那,是不是我就可以追啦?”

  “啊?”

  “开玩笑的,”红衣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好骗呢?”

  顾鹭有点混乱了,她决定绕开话题。“你为什么叫鹿清宁祖宗啊?”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

  “年轻?”红衣夸张地大叫一声,随即立刻捂住嘴。“好吧,他看起来确实挺年轻的,唉,就是性子好古板,可能是在地底下待久了吧,整个人也变得像个死人一样。”红衣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祖宗不喜欢与外人接触,可是你们一出现,他就现身了。”

  红衣还是没有回答顾鹭,为什么叫鹿清宁祖宗的问题。

  一行四人就这么来到了潜龙山脚之下。

  “听说,那些山匪的老巢就在那上面。”顾鹭指着那座山头,鹿清宁兀自望着似乎有些出神。他的面庞在言光之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散发着皎洁的光芒,有种不像真人的圣洁。

  她不知不觉竟然看呆了。鹿清宁眉心一动,忽地垂眸看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顾鹭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祖宗你很年轻。”

  “祖宗?”鹿清宁一怔。

  顾鹭腾的脸就红了,“红衣不是管你叫祖宗吗?我以为你辈分很大的样子。”

  鹿清宁摇了摇头,说:“不,她叫我祖宗是因为,我是古墓派唯一的弟子。”

  这时言恒澈忽然回过头来,“是那个一直避世不出,却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古墓派吗?”

  “如果一直避世不出,怎么会鼎鼎有名?”顾鹭糊涂了。

  “原来在世人眼里,竟是如此吗?”鹿清宁皱了皱眉,“古墓派素来避世不出。红衣不是古墓派的人,只是在江湖行走,总得有一个流派,可以供她栖身。”

  “是,所以我在外的名号就是古墓派——红衣!”红衣哈哈大笑,手里的剑抽出来挽了几个剑花。

  “话说,祖宗你什么时候收我做弟子?”

  鹿清宁皱眉,无情地说,“我从不收弟子。”

  “哇哇哇祖宗你也太绝情了!”红衣吱哇乱叫起来,“好歹我们也在一起生活有五年了吧?为什么我连一个弟子的名分也混不到啊?”

  “什么,红衣小姐不是古墓派的人吗?”顾鹭感到十分惊讶,“那你的身手那么好,难道都是——偷师?”这么一想,顾鹭便觉得好奇怪。这么光明正大地偷师,难道鹿清宁不会生气吗?

  鹿清宁施施然走在最前,负着手,看起来一片淡然磊落。

  “无妨。天下武功本就是一家,无所谓偷不偷师。而且,红衣学了武功,也并没有去作恶,为非作歹,那便足够了。”

  红衣嘻嘻一笑,“祖宗你成天待在地底下,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为非作歹?”

  鹿清宁看了她一眼,“蛊虫没有反应。”

  红衣抽了抽嘴角,是了,祖宗往她的体内种入了一种蛊虫,这种蛊能够感应血腥,如果死的是恶人,蛊虫就不会发作,如果死得是好人,这种蛊就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那是大大的要命,红衣可不敢违背祖宗的意思。

  “那她的武功那样厉害,祖宗是不是更加厉害?”顾鹭光是想象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那是当然,”言恒澈点了点头,“古墓派融合天下武林绝学,这次,一定可以将伯母安然无恙地救出来。”

  顾鹭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鹿清宁忽然道:“噤声。”几人顿时停下脚步,言恒澈带着顾鹭迅速躲进一旁的密林之中,顾鹭大气都不敢出。

  “祖宗,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二十四章

  鹿清宁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自然地跟红衣一样,叫他这个称呼了,顾鹭倒是一点也没有自觉,还是眼巴巴地盯着他。

  鹿清宁顿了顿,方才淡声开口:“这空气之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一种迷香,你们将这颗药丸吃下去,可以抵抗这股迷香。”

  顾鹭接过他递来的药丸,含在口中。顿时,一股清香充斥在了胸膛之间。顾鹭只觉灵台一片清明。

  “这里面可是加入了明决子?”

  “正是。”鹿清宁看了她一眼,“莫非姑娘还懂得药理?”

  顾鹭羞涩道:“家中世代学医,我的父亲曾经研制过相关的药物,故而比较熟悉。却也只是皮毛罢了。”

  鹿清宁道,“此药材虽然不算稀少,但鲜有人知能够配成解除迷香的解药。你父亲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可见其在医学之上的造诣。不知令尊名讳,改日或可去拜访一二。”

  顾鹭就要说,言恒澈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还是等到我们救出伯母之后再说比较好。”

  顾鹭的嘴被他捂着,好不难受,呜呜了几声,他也不放开。鹿清宁看了他们好几眼,随即笑笑,说:“好吧。”

  言恒澈忽然将顾鹭拉到一边:“古墓派之人从不轻易出山,他此番出山,究竟是纯粹想要帮助我们,还是别有所图?”

  顾鹭皱眉道:“原是你自己要他帮助的,现在又来怀疑他是否别有所图,难道不是过于卑鄙了一些?言恒澈,莫再同我说这样的话,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你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同我置气?”言恒澈感到不可思议,“原本你我才是认识了很久,怎么你一见到他,就好像你们才是朋友一般,还那么亲热地叫他,祖宗?他算你哪门子的祖宗。那是红衣的祖宗还差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鹭一听就气愤了,“怎么,我不过是觉得叫人的名字不太尊重,叫一声祖宗就是亲密了?那我叫你一声言哥哥岂不是更加不妥?”

  “你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你我之间,为何要因为一个陌生人生了嫌隙,顾鹭,你变了。”

  言恒澈失望的眼神让顾鹭心里很不舒服,她狠狠推了言恒澈一把,走到白衣男子的身边。

  言恒澈很快也跟了过来,只是脸色很不好看,红衣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哟,怎么了,小情儿吵架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呗,干嘛非得闹得脸红脖子粗啊?”

  顾鹭道:“红衣姐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而且,我跟他真的不是……那般关系,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

  这句话一出,言恒澈的脸色更差了一点。

  鹿清宁道:“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大家就重整上路吧。”

  他看起来就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一般,哪怕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了。敌人既然在路上提前留下来了迷香,肯定是不希望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那么前方必定危险重重。”

  “这里有两个岔路口。”

  “谁看不见有两个岔路口啊”

  “祖宗你别管他,他就是故意找茬,”顾鹭瞪了言恒澈一眼,转头笑着对鹿清宁说。

  好在鹿清宁压根不在意,继续道:“我们四人需要分开行动,这样,红衣,你保护这位姑娘。我跟……”

  言恒澈冷哼一声,“我才不要跟这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人一起呢。”

  顾鹭也学着他的语气哼了一声,“小姐脾气。”

  “你说谁小姐脾气?”言恒澈气坏了,表情看起来要吃人。

  顾鹭吐了吐舌头,躲到了鹿清宁的身后,“祖宗快保护我。”

  鹿清宁摇摇头,真是两个小孩子脾气。

  “好吧,既然如此,我与这位姑娘一起,红衣,你就保护言公子吧。”

  “好勒,”红衣倒是答应的很爽快。

  言恒澈看起来就不像那么爽了,臭着脸,比红衣多走了好几步。

  红衣的脾气也火爆,当即骂了起来:“你走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

  言恒澈回头,皮笑肉不笑,“那红小姐,麻烦您快点,难道您也是老太太,所以腿脚不利索吗?”

  红衣挥拳头:“臭小子,敢说老娘是老太太?头都给你打歪!”她骂骂咧咧的,追了上去。

  “祖宗,我叫顾鹭,一行顾鹭上青天的顾鹭,你以后叫我顾鹭就可以了。”

  鹿清宁一怔,随即点头。“顾鹭。”

  “祖宗,我叫顾鹭,一行顾鹭上青天的顾鹭,你以后叫我顾鹭就可以了。”顾鹭乖乖地跟在白衣人身后。

  鹿清宁一怔,随即点头。“顾鹭。”哇,顾鹭眼睛一亮,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来,莫名带着一股仙气。

  “之前红衣姐姐老是说你在地底下,是什么意思啊,你是真的吗,在底下生活吗?”顾鹭是真的好奇,既然有机会在一起独处,何不将问题搞清楚呢。

  于是她就问了,“古墓派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听起来好像很黑的样子,你是因为常年不晒阳光才这么白的吗,我觉得你都要反光了。”

  十三岁的小姑娘原本就聒噪。逮着个这么神秘的人自然是要叽叽喳喳不停了。

  鹿清宁忽然道:“噤声。”伴随着清冷的声音而来的是他身上的幽香,那股香气就好像露水从花蕊上滑过,裹着属于春天的味道。顾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陷入了鹿清宁的怀里。

  而一枚飞镖顺着她的腮边擦过,好险!她差一点就要破相了。

  鹿清宁的容颜在言光下透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圣洁,他皱了皱眉毛。

  “你没事吧。”顾鹭惊魂未定,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裳。

  “我,我没事。”顾鹭小声地说,她一向懂事,不会让别人担心自己。

  鹿清宁却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顾鹭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揪着别人的衣领不放。也是,祖宗这个人脾气好,换做言恒澈,恐怕立刻就要同她甩脸子,怪她弄脏了他的衣服了。

  言恒澈就知道嫌弃她,不像面前这个人。

  “我感觉好神奇啊,”顾鹭忽然喃喃,“她的脸色有点红,我感觉你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一样,是来拯救我的。你还会回到天上去吗?”

  鹿清宁一顿,缓声道:“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也会生病,也会疲惫。不用把我想的那么无所不能。”

  顾鹭撇了撇嘴,瞳孔忽地一缩,“不好,有人!”

  二人望了一周,只见不知何时,林子里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他们手拿弓弩,正遥遥地指着此处。

  第二十五章

  “鹿清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有人缓缓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叉着腰,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二十年不见影踪的鹿清宁,如今竟然就栖身在一个小小的树林之中,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废物,鹿清宁,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人戴着一个鬼面的面具,青面獠牙。只露出眉眼,那眉眼看上去似乎是个清俊的,然而他的声音却是极为难听,甚至难听到让人想要用头撞地板的程度。

  顾鹭捂着耳朵,咬紧牙关,却挡不住那股魔音入耳。

  “江湖传闻,你身边跟着一个红衣女魔头,看来就是这个小丫头了吧,没想到,一代宗师鹿清宁,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日日夜夜相对。”

  她怎么能这样污蔑红衣姐姐!顾鹭当即想要与他理论一番,然而鹿清宁却将下巴一抬:“这种人何须同他废话,既然一张嘴不说人话,那便废了便是。”

  话音一落,他的人就从顾鹭的面前消失了。

  顾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鹿清宁已经到了那个面具人的面前,他的手紧紧扼住那个鬼面人的喉咙。

  这是顾鹭从未见过的一面。他只是将手一用力,那骨头碎裂的声音便豁然响起,可是手底下的黑衣人却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金蝉脱壳,原来这人已经修成了这么厉害的神功,顾鹭看得都惊叹不已。

  “小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不如改投我门下如何?”顾鹭后背一凉,那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用阴森森的语调说。

  “放开她。”鹿清宁面沉如水,整个人仿佛一座冰山一般,嗖嗖地往外释放着寒气。

  “哼,这可由不得你,”那人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的命门,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吗,无所不能的鹿清宁,竟然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就紧张成这样,你根本没有资格稳坐天下第一掌门人的位置!”

  什么,鹿清宁竟然是那位江湖上消失已久的掌门人?

  顾鹭瞪大了眼睛。

  “她并不是红衣!你我之间的恩怨何至于牵连旁人?肖凛,放了她,我自会跟着你回去。”

  “谁知道是不是你拖延时间的计策?”肖凛冷哼一声,“除非你自断一手臂,否则我就掐死这个小丫头!”

  顾鹭瞳孔骤然紧缩,“不要!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鹿清宁皱紧眉头,看上去似乎在考虑。顾鹭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奈何身家性命都在肖凛的手里。她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掉,“呜呜呜,祖宗你不必为了我牺牲到这样的地步,大不了我跟这个坏蛋拼了!”

  她说完就低下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

  肖凛吃痛地大叫一声。“臭丫头。你敢咬我。”

  顾鹭哼道:“怎么了,我就咬你了!”

  肖凛大怒,就要伸手捏碎她的下巴,谁知让人一挡。

  鹿清宁将顾鹭牢牢护在身后,轻声道:“肖凛兄若是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未免太过于掉份了点。”

  肖凛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不像你,有那种怜香惜玉的闲心。你若是肯跟我回去,将松香丸交出来,我便放了这个女子如何?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顾鹭瞪大眼睛。这个人居然这么恶毒!

  “哼,你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有点晕?实话告诉你吧,你中毒了!”

  肖凛大惊:“我不信!”

  顾鹭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由不得你不信!”她扬了扬手腕,得意洋洋地说:“我的牙齿上有剧毒,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不吃解药,你就会中毒七窍流血而死!”

  第二十六章

  肖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还从没有人这样威胁过本座,你是第一个。”

  “不过,只要你死了,那解药我自然也能搜出来!”

  “杀无赦!”他大喊一声,那些弓箭手立刻就搭好了箭,冲着俩人射了出去。

  “跑!”鹿清宁一声厉喝,掀起袍子,将顾鸢护于怀中。那股清凉的香气愈发浓郁,不住地往人的鼻子里钻,顾鹭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他的袖子。

  鹿清宁脚尖轻点,便带着顾鹭飞了出去。身后弩箭急追,却只擦肩而过。鹿清宁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只轻微一个旋步,亦或是小小的一个转身,便将那杀伤力极强的弩箭给挡在了身后。

  顾鹭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双目亮起憧憬。

  “祖宗这招数好厉害!教给我好不好?我愿意好好学习!”

  鹿清宁哭笑不得,却低头轻轻敲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不好!这是独门功法,不外传的。”

  “啊?”顾鹭一下子蔫了,“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我们都什么交情了,我会给钱的!祖宗,您就教教我吧!”

  鹿清宁懒得再跟她打嘴炮,索性伸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顾鹭呜呜呜几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索性也闭了嘴,只静静地观察着鹿清宁。

  风声急切,身后脚步声错综复杂,那些人穷追不舍,他却始终从容不迫。

  从面容上并不能很好地判断出这个人的年纪,因为他虽然皮肤白嫩,唇红齿白,好像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那双眼却如同古井无波,低下头看人时,会让人的心脏狠狠一颤。

  因为那眼神实在是太具有穿透力了,仿佛能够看透人的内心。

  顾鹭不知不觉就看得入迷了,不怪她。都怪鹿清宁长得太好看了,他们古墓派是不是全都是美人啊?

  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鹿清宁噗嗤笑了,他笑起来也好看得不像话,眼睛弯弯的,睫毛浓烈,忽闪忽闪,仿佛是蝴蝶的翅膀一般。

  顾鹭呆呆地看着他,鹿清宁忽然咳了几声,“咳咳,我们古墓派现在确实人才比较短缺,而且照你说的,既然古墓派全都是美人,那你肯定是没戏了。”

  顾鹭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调侃自己,当即就火了,挣扎着想要下去。

  “哎!”鹿清宁一个没抓稳,就让顾鹭一下子掉了下去,“糟了,这么高,她摔下去岂不是要摔成了肉泥!”

  鹿清宁心下一慌,后背便忽地一凉。

  他闷哼一声,感到一股刺痛,从脊背处传了过来,还有一股麻麻的感觉。

  看来是被箭给射中了!顾鹭也发现了他受伤,当即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祖宗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任性,你也不会受伤。”

  “你也知道啊,”鹿清宁咳出几口血,伸手抓紧顾鹭的手掌,“快,前面有一个山洞,扶我进去,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好。”顾鹭这个时候不敢不听鹿清宁的话来,她心里满满都是愧疚,只想赶紧给鹿清宁清理伤口,因为她看他的唇色隐隐有着发白,似乎是中毒的征兆。

  她都要后悔死了,干嘛没事跟鹿清宁打嘴炮啊!这下好了,害得他都受伤了。

  顾鹭搀扶着鹿清宁进入山洞他的身躯微微佝偻似乎是疼得不行额头上布满细汗。

  顾鹭慌的不行,鹿清宁这时微微睁开了眼睛,倚靠着墙壁,身体微微地发着抖,却是笑着说。

  “你不是神医的女儿吗,怎么。连这点小伤也处理不好?”

  顾鹭鼻子一抽,“对不起,祖宗,我下次再也不任性了。”她将他背后的弩箭拔了出来,滋溜一声,血溅到了脸上。

  顾鹭整个人惊慌不已,“祖宗你没事吧!”

  鹿清宁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没事,你继续。”顾鹭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她先是用药粉给他止了血,而后又用白纱布给他好好地包扎了一次,照样打了个蝴蝶结。

  鹿清宁倒是没有什么嫌弃的神情,甚至还抬起手来,好好地欣赏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顾鹭有些惊讶,“你不嫌弃么?”

  “嗯?”鹿清宁懒懒地哼了一声,“我嫌弃你什么?为什么要嫌弃你?”

  顾鹭鼓了鼓腮帮子,“我以前给言恒澈绑这个蝴蝶结,他都好嫌弃我的。怎么你却不觉得呢?”

  “你帮我包扎,还给我治疗伤势。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呢?”鹿清宁理所当然地说。

  顾鹭笑了,“你真好!我决定了,以后我就跟你混!”

  鹿清宁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这样说话。”

  “我想跟你亲近一点,不行吗?”顾鹭突然凑近,盯着鹿清宁的眼睛说。

  鹿清宁吓了一跳,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眼睛,他有点慌乱地眨了眨眼,那眸子里的光被他眨得细碎,好像是浮尘一般。

  顾鹭笑了一下,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实在是可爱得不行。

  鹿清宁满脑子都是她的酒窝,闭上眼睛,运气,还是她那可爱的笑容。

  就是睁开眼睛,也能时不时看见女孩子的笑容。

  他想,自己可能是中毒太深了吧。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心摊开,那里有一枚黑色的药丸,“这是百寿丹。今日我将它赠予你,以后可以救你的性命。你且拿着,全当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顾鹭看了看那百寿丹,“其实我们家也有,你不必送我的。”

  鹿清宁笑了笑,“这是改良过的百寿丹,与一般的丹药很是不同,你且看看,这里面多加了一味药,名字叫做情花,可以令人断情绝爱,此生都斩断情根,不再爱上任何人。”

  顾鹭惊呼一声,“这么神奇!”她双眼放光,就要用手去拿。

  “切记,此物如同松香丸一般,任何手上沾染血腥的人碰到它,就不再有任何的作用了。”

  鹿清宁殷切嘱咐。顾鹭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百寿丹放进自己的怀里。

  “快来,他们在这里!”忽地,一声厉喝传来,有人举着火把冲进,向他们这里射出一根弩箭。

  那弩箭当得一声,定在了石壁之上,尾端还在轻微地颤动着。

  顾鹭腮帮子紧了紧,感到有些害怕,她直往鹿清宁的背后躲。

  鹿清宁就像是一座高山一般挡在了她的面前,带给人无比的心安。

  那人冷哼一声根本不拿正眼看人:“肖大侠马上就会赶来,你二人还是束手就擒吧!”

  鹿清宁将顾鹭挡在身后,挺身迎在那些人的面前,“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他浓眉倒竖,目色骇厉,看起来十分具有威慑力。

  谁知身后的顾鹭忽地闷哼一声,软倒了下去。鹿清宁一惊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女昏倒在地唇色一片青紫,难道她也中毒了?

  鹿清宁将她搀扶起来,手指探到她鼻尖。

  “你怎么了?”点了她几处大穴防止那毒素流经心脉,冷冷看向来人。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我的大掌门人。”肖凛款款现身,微笑着拍了拍手,“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不知道遇上我的五毒爪不知还能不能挺过今晚?”

  鹿清宁沉了面色。顾鹭是因为他才中的毒,他绝对不能弃之不管。

  “说罢,你有什么条件才肯交出解药。”

  肖凛说道:“道理很简单。只需要你做出一点点的牺牲。就可以救你的心爱之人。这种买卖你觉得划不划算呢?”

  “你需要我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肖凛冷笑一声道:“大掌门人。还同我装傻呢。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交出松香丸以及松香丸的配方。我便会放你和你的小情人离去。”

  鹿清宁想了一会儿,说道:“松香丸的配方,全江湖只有我一人知道。我要你立刻放了她。我自然会束手就擒,乖乖跟你回去。配方,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你。”

  肖凛拍掌笑道:“果然是爽快人。希望这一次我们的合作能够成功。”

  鹿清宁道:“还请容我跟这位姑娘再说几句话。”肖凛沉吟了一会儿,眼下解药在他的手里,料想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鹿清宁喂给顾鹭吃了一粒药丸。顾鹭微微睁开眼睛,鹿清宁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

  她呢喃道:“祖宗,我觉得好困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什么胡话,我不会让你死的。”鹿清宁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段真气输入进她的体内,“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一五一十的记住,一会儿我会将松香丸的下落,以及松香丸的配方告知给你。但是,你醒来之后不会记得这两样事情,除非有心人刻意的唤醒了你的记忆。”

  说完,鹿清宁便在顾鹭耳边絮絮地说了一段话。最后,贴着她耳廓,言醇的话语如同清风一般拂过耳畔。

  “你且好好的,记住。五年之后。我会来找你。”他最后握了握顾鹭的手指,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开。

  望着那抹迎着天光离开的背影,顾鹭只觉眼眶一阵湿润。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昏沉,眼皮控制不住的上下打架。不知何时眼睛一闭,她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顾鹭,顾鹭,醒醒!”顾鹭被人推醒,她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眼前之人,是言恒澈。他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生怕她有什么不舒服,一双眼睛里满是焦急。

  顾鹭却好像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久。言恒澈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你不认识我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顾鹭摇了摇头,”她揉了揉还在发烫的太阳穴,“总感觉我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吗?没有出去过吗?”

  顾鹭环顾四周,这里是她家,她清楚记得她的一切,可是自己却忘记了这之前都在做什么。

  顾鹭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她大叫一声,“五年!”把言恒澈给吓到了。

  “你怎么啦?什么五年。”言恒澈舀了一勺药喂到顾鹭的嘴边。

  “啊,张嘴。”顾鹭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变化挺大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言恒澈手一抖,“没有啊,我怎么可能瞒着你事情呢?”

  “那你抖什么?”顾鹭盯着他袍子上那一片黑乎乎的药渍,嫌弃得不行。

  言恒澈冷哼一声,重重放下碗。

  “你不想要我喂你吃药,我还不乐意呢。”

  顾鹭心知他的臭脾气又来了,懒得搭理他,“我娘呢?怎么没有看见她?”

  往常这个时候,她娘都在院子里烧水准备做饭了。

  “伯母生病了。”言恒澈的脸色有些黯淡,“从那土匪窝里出来之后,伯母就一直不太开心。”

  “土匪窝?”顾鹭张大了嘴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言恒澈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的把那个人给忘掉了。”

  “那个人?哪个人?我到底忘记了谁?”顾鹭穷追不舍,言恒澈却是再也没开过口,对顾鹭的种种追问闭口不谈。

  转眼就到了冬至。顾鹭娘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郎中来看过,都断言活不过大年初一。

  白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好久。后来她自己动手给娘亲做了一顿饭。

  陪着娘亲看完烟花,心里的某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知道,是老毛病了。

  顾鹭这段时间总是在想,她到底是忘记了谁呢?到底失去了一段什么样的记忆?为什么她会觉得失去的是非常重要的呢。

  顾鹭娘亲去世那一天,顾鹭哭的特别凶。言恒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酒,骗着顾鹭一起喝了。

  顾鹭一边哭一边喝,像是恨不得将所有的愁绪都用一坛酒给淹没,只是全程都没有注意到少年,看着自己古怪的眼神。

  言恒澈在酒里加了东西。那是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植物。名字叫做情花。

  他喃喃道,“人世间最痛苦的感情莫过于求而不得。既然他都已经让你忘了,那你就真的把他给忘掉吧,从此把这个人从你的心里剔除掉,不要再记挂着他了。”

  他抱住了顾鹭,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第二日,顾鹭头痛欲裂地睁眼醒来,浑身酸痛。

  言恒澈高兴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只大雁,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成亲吧,阿鸢,我会对你好的。”

  从此,顾鹭变成了顾鸢,一心只有言恒澈的顾鸢。

  二人恩爱了几年,后来一同迁居到京城。言恒澈读书极为用功。没过多久,便从殿试之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圣上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特意赐下一间四进大的院子。顾鸢与言恒澈很快便搬了进去。

  第二年,言恒澈因为参与二皇子谋反案而获罪入狱,顾鸢前去探望。

  言恒澈一身囚衣,曾经有多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么的落魄潦倒。他看见顾鸢的第一眼,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高兴,而是脸色铁青斥责道:“你来做什么?”

  顾鸢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她牢牢的抓住牢房的铁栏,深情的凝视着里面的人。

  她说:“夫君,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言恒澈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大吼道:“一个妇道人家不要管这些。男人的事。赶紧回去吧!不要再在这个地方呆着了。”

  “夫君……”顾鸢摇了摇头,“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呢?我们说好要共白头的。”

  言恒澈愣了愣,苦笑一声:“我感激娘子的深情厚谊。可我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何必又再带累一条人命呢?你且家去,好好的收拾一些家当,另外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第二十九章

  顾鸢已经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抓着铁栏缓缓的跪倒在地,呜咽道,“我顾鸢此生,生是言恒澈的人,死是言恒澈的鬼,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更改。你让我另嫁他人,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吗?”

  她双目饱含泪光,殷切地望向那青年,“如若夫君执意让我改嫁,那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要保全言夫人的名声。”

  言恒澈不禁也是潸然泪下,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脸色晦暗不明。那上面有他指甲划出来的血痕,五个大字,“莫欺少年穷。”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低声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将来我若富贵,定不忘夫人。”

  顾鸢重重点头,将手中的饭菜又往里送了送。

  “夫君,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茄子烧肉。还是热的,你快趁热吃吧!”

  这个时候狱卒来赶人了。

  “走吧,赶紧走。人也看完了,东西也送了。不要再呆在这里。”狱卒不耐烦地说。

  顾鸢连连点头,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告别,一边走了出去。

  她却没有原路返回到言家的府邸,而是径直去了长安城最繁华的地带。在这个地方有一座十分引人注目的府邸。那是太子殿下在宫外建的府邸,名为东府。她一咬牙,走了上去。

  门房当即便将人拦住了。“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闲杂人等请立刻回避。”

  顾鸢弯了弯腰:“还请大人通报一声。妾身乃是言大人之妻,特地求见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哟,你当我们东府是个什么地方啊?什么人都能进,是不是?”那门房冷哼一声。

  顾鸢将姿态放的更低。

  “求大人通融通融吧!我夫君就快要没命了,如今唯有太子殿下,能够救他一命。听说太子殿下素来宽仁敦厚。我夫君曾经也是长安城里的大好儿郎,当年冠绝天下的状元郎,岂能平白受了冤屈,不叫天下有学之士心寒?还请大人通融通融,让妾身见见太子殿下吧。”

  那门房愈发不耐烦了,抄起板凳就要赶人。“跟你好好说不听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人在此喧哗?”忽地,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

  “哎呦,顾公公您可算回来了,”那门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被他换作顾公公的人。身穿宦官服饰,面白无须。脸上总是笑呵呵的,但那双浑浊的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顾鸢忍不住往他身后看。

  那是一顶极为华贵的轿子。帘子是用一种极为精细的绸缎,上面绣着一只仙鹤,仿佛即刻间就要登风而去。顾鸢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仙鹤。

  但是仔细去想,确实空白一片。甚至想的多了,脑子里还在隐隐作痛。

  突然有人的声音,从那轿子里传了出来。

  “顾安,发生什么事了?”

  顾鸢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眼中涌出,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张了张口好像想要说出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了帘子,随即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的靴子,缓缓的踏到了地面上,一个人从那轿子里走了出来。

  第三十章

  “太子殿下!”府里的人看见了这人,纷纷下跪,嘴里叫着。

  “原来他就是传闻中那位,神仙模样的太子殿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顾鸢默默地在心中想到。

  太子一眼便看见了顾鸢。

  “若我记得不错,你便是言夫人吧。你寻本宫有何事?不妨直说。”

  迎着那双漆黑如水洗过一般的眼睛,顾鸢一时间如鲠在喉。

  她想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问不出口。她只得把头低了下去。

  小声说,“还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夫君。”

  太子似笑非笑道:“本宫放过你的夫君,那谁来放过本宫呢?如若你夫君与二皇子起事成功。那本宫这个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甚至本宫的性命还在吗,夫人,为何不想想这些问题?”

  “太子殿下,妾身此次前来。确实有些厚颜无耻。只是我夫君寒窗苦读十年,其中艰辛除了妾身,外人无从得知。他一遭走错了路。但是绝对没有任何奸佞之举啊!他例行节俭,家中,就连茶具也常年只有两副,除了身上穿的朝服,平日里也不曾置办新衣,如此之人,如何会为了荣华富贵,就阳奉阴违,做下那乱臣贼子之事呢?其中必有隐情。”

  她跪了下去,重重的给太子磕了个头。

  “还请太子殿下彻查妾身夫君一案。”

  太子嘴角一抽。“没有想到你一个小小妇人。竟然伶牙俐齿到这种地步。也罢,不如这样。今夜你在我府上呆上一晚,明日我便放你夫君出来,如何?”说完,他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顾鸢的身子重重一震,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看。他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不,不是这样的,印象中的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啊。

  可是他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掷地有声,还在耳边回荡。顾鸢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眼。

  一个“好”字就这么突破喉咙口,冲了出来。

  太子挑眉,而后款款一笑,风流蕴藉。

  “不愧是言家妇果然胆识过人。”

  他忽然俯身靠近,“你可知明日一早你从东府踏出去,你的名声就全完了。”

  熟悉的清香扑在鼻间,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动的味道。

  顾鸢心如止水,淡淡道:“还望太子殿下,遵守承诺。明日一早便放我的夫君出狱。”

  太子脸色一僵,随即又挂上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大笑一声,“来人。快请言夫人入府。奉上座。”

  ……

  这人已经盯着她看了快半个时辰了。顾鸢坐立难安,捧着那盏茶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想要发怒,又自觉没有立场。

  “夫人,怎么不喝?莫非是嫌府上的茶水粗陋,不合夫人的胃口?”太子装作不解问道。眼底却压着深深的笑意。

  顾鸢道:“没有的事。东府的茶自然是天下一绝。只是我喝惯了清水。倒有些闻不惯这茶的香气了。”

  太子脸色一黑。“总觉得夫人是话里有话。夫人若对本宫有什么成见,尽管直说。本宫绝对不会怪夫人的。”

  不会才怪。顾鸢默默腹诽。“妾身岂敢。只是到底。其实已是人妇。与殿下这样同处一室,实在是于理不合。其实现在身子有些乏累,不知可不可以暂且先下去,休息。”

  话说到最后也没有了底气。大概她心里也是知道的。从自己踏入东府那一刻起,就要承担。即将到来的一切流言蜚语,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跟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

  “不知夫人可会下棋。”太子忽然说道。“本宫近来新得了一份棋谱。上面的棋局变数都十分的有意思。只是一直找不到对弈的人。不知夫人,有没有这个雅兴?与本宫手谈一局呢。”

  顾鸢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我夫君教过我一些。只是技术算不上多好,还请殿下多多包含。”

  “无妨,”太子笑道,“下棋而已,就当是玩意儿罢了。难道还非要分个高下吗?夫人,请跟我来。”

  很快,棋局便摆好了。顾鸢自然是惨败。无论来几次,她都被太子杀个片甲不留。

  而太子也半点不嫌弃她这个手下败将,一局接着一局乐此不疲。眼底甚至带着微微的亮光。

  这一次,顾鸢走的路数,让太子都停下来琢磨了一会儿。

  他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覆盖住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眸,修长的指尖拈着那枚漆黑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打。一副沉思的模样,却若有若无的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一片阴影落在他高顶的鼻梁上,皮肤泛着暖玉一般的光泽,唇色殷红,微微地往下撇。

  顾鸢忽然说:“太子殿下,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太子抬起头,重复了一遍:“见过?”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曾。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

  顾鸢皱了皱眉,抿唇,不再说话。

  高大的身影,却忽然笼罩了过来。宛如一座高山一般压在上方。

  薄薄的唇角勾着一抹笑意,竟然有一些邪气。

  第三十一章

  “不必搞这些虚的。如若你真想与本宫发生点什么?到也未尝不可,你跟着那个姓言的,有什么好?他能给你什么,将来充其量,也不过是我李家的臣子。”

  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撩动着人的神经,充满着诱惑力。

  顾鹭却忽地伸手一推,将他推开,紧紧地捂着衣襟。

  “一女不侍二夫。我既然嫁给了他。我就是他的妻子,绝不会做出背叛的举动。”

  太子整理了一下衣衫。慢条斯理的说。“本宫可不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只不过是筹码给的不够高而已。说吧,你想要什么?本宫考虑一下,兴许就答应你了呢。”

  他慢慢逼近,将她逼退在墙角,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迫她抬起眼睛,与自己对视。

  “来,告诉本宫。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本宫都可以满足你。”

  顾鸢狠狠的咬了咬唇。

  “你无耻。”她高高的扬起手来,却被一下子攥住了手腕。

  太子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手心。

  “言夫人,劝你还是安分点,在别人的地盘,就要守主人家的规矩。”

  “主人家的规矩便是如此。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有夫之妇?”顾鸢忍不住反唇相讥。

  “有没有说过你这张嘴,真的是很烦人。”太子眼一沉,忽地俯下身去。

  顾鸢浑身一僵,待他将她松开时,她立刻捂住唇,眼底的悲愤呼之欲出。

  “你……”

  “无耻?下次能不能换一点有新意的词?只会说这两个字,真是让人听腻了呢。”太子用拇指擦了擦唇,取笑道,“行了,不想惹出更大的事。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本宫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拂袖而去。顾鸢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几乎将嘴巴擦破了皮,胃里忽然一阵翻涌,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连忙跑到痰盂旁,对着里边就是一阵狂呕。

  走出没多久的太子,听着里边儿的呕吐声,脸色一黑。跟他亲就这么恶心?不识好歹的妇人。

  第二日,果然太子信守承诺,将言恒澈从大牢里捞了出来。夫妻二人终于重逢,当夜便靠在一起互诉衷肠。自是一番恩爱言存不提。

  而顾氏去过太子宫中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夫君,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郎中走后,面色苍白的顾鸢哽咽着拉住夫君的袖子。

  言恒澈僵硬着身体,许久之后,脸上的古怪才慢慢散去。他弯下身,轻轻摸了摸顾鸢的头发,“我当然信你。”

  可他当晚便喝的烂醉如泥,浑身都沾满了脂粉气儿,一问,原来是刚刚逛完花楼回来呢。

  顾鸢脸色铁青,在桌边枯坐了一晚上。等第二天酒醒,顾鸢质问言恒澈,却被他强势打断,一言不发地去上朝了。

  顾鸢知道,他们之前,有嫌隙了。可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给言恒澈解释。

  后来有一天,言恒澈忽然将顾鸢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世人疑你,独我不疑。”

  “夫君,你终于肯相信我了。”顾鸢喜极而泣,却没有看见抱紧她的男人的眼底,那晦暗不明的情感。

  再之后,就是太子倒台,陛下赐婚丞相与公主的圣旨,“那我呢。我怎么办。”

  顾鹭抓着言恒澈的袖子,苦苦追问。

  言恒澈却将她冷冷甩开,“给我滚,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

  顾鹭一下子震在当场,怀里的嘉儿也开始哭泣。

  她艰涩地问:“你真的要娶公主吗?公主有哪里好,是比我年轻,比我貌美,就为了这些,值得你舍弃与我这么多年的情感吗?”

  言恒澈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满脸都是冷漠。

  顾鸢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陌生到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认命吧。”他这么跟她说。

  “就是因为你变了心。我和孩子,都活该被你抛弃吗?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公理?”

  “你要王法,你要公理,你自己去衙门讨用。你冲我讨要个什么劲?”言恒澈面无表情地说,“圣旨已经颁下,你再怎么也无力回天了。公主不可能做妾,所以你必须把正妻之位让出来。”

  “当真就这么喜欢她。”顾鸢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其实她并不是输给了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公主。而是输给了人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至于后来她的结局,那样悲惨的结局。似乎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她自作自受。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

  若是言恒澈中毒的那一晚,顾鸢没有去,恐怕她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吧?或许已经不在长安了,她也能找到另外一个更加适合自己的广阔的天地。

  只是人到底并非草木。还是会被感情所牵绊的。

  譬如顾鸢。

  花掉了自己的一生,到头来。还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

  第三十二章 结局

  顾鸢死后一个言。

  言恒澈带着她的尸首去了江南。江南一直都是顾鸢最留恋的地方,那也是他们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言恒澈抱着顾鸢,躺在一叶小舟之上,随着湖水轻轻漂流。

  等她苏醒,他就能安心地闭上眼了……

  顾鸢是在船上醒来的,醒来看着漫天的白云,感到深深的困惑。

  自己好像睡了好长的觉,整个人都感觉要睡得废了。

  她抬起眼,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忽然,一个白衣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那人生得宛如仙子一般,轻轻伸出手来,微笑着说:“不知道我的顾鹭,还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飞走?”

  是了,她想起来,自己的本名原来是顾鹭,而这个人,是五年前说要接走自己的,鹿清宁。

  她莞尔:“当然,我愿意。”

  于是他们手牵着手,一同离开了这片静谧的湖泊,走远了。

  顾鸢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怎么了?”身旁的男子转过头来,脸上是浓的化不开的言柔。

  “不,我总是感觉,自己似乎丢失了一段记忆。”

  鹿清宁笑着说,“你刚刚解完毒,记忆自然是有一些混乱的,不过无妨,我会带你回古墓派医治。”

  “古墓派?”顾鸢有些困惑,“那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欢乐的,没有苦痛的地方,你跟我去了那里,就再也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了。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愿意吗,你愿意一生都跟我在一起吗?”

  顾鸢点了点头,“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无所谓。”鹿清宁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吻住她的额头,紧接着是鼻尖,再是那小巧的嘴唇。

  “真好,我没有错过你,谢谢你回到我的身边。”

  顾鸢听着他在耳边的呢喃,感到有些困惑,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困惑。

  她随着鹿清宁来到了古墓派。这里果然是个很冷清的地方,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大堂的正中央,甚至还摆放着几具棺材。

  “你都是睡在这里面的吗?”顾鸢感到十分惊讶。

  “是啊,”鹿清宁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以后,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她敏锐地注意到,他似乎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为什么,是害怕她会离开吗?顾鸢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好,我承诺你,这辈子都与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你不要担心。”

  鹿清宁这才笑了,他的眼睛有点红红的,小声说:“谢谢你,我会待你好的。”

  恍惚间,似乎有人向她承诺过同样的话,顾鸢只觉得头痛欲裂。鹿清宁立刻拿来一颗丹药,喂顾鸢吃下。

  情花的苦味一下子在舌根弥漫,那些让她难过的记忆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灵台重新回归了清明,顾鸢仰起头,望着鹿清宁俊美的眉眼,心如止水。

  他却是情难自禁,低头凑了近来,顾鸢偏头躲过他的唇,淡淡说道:“我累了,现在休息吧。”

  说完,她便径直打开了一口棺材,躺进了里面。鹿清宁蓦地苦笑,这就是情花的作用,使得人断情绝爱,对世间万物都冷漠如冰。他这样做,就将是害了她,还是帮了她呢,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往后,她都会陪在自己的身边,余生有她的陪伴,纵使清修百年,又有何苦,又有何惧。

  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心满意足了。

  ……

  翌日,顾鸢醒来,伸了个懒腰。看着睡在一根绳子上的,白衣飘飘的青年,她挑了挑眉,不曾想到,这人的武功竟然如此顶尖,在这么细的一根绳子上都能睡得四平八稳。

  她看得饶有兴致,他忽然翻了个身,翩翩然就立在她的面前。

  “想学?”顾鸢点头,鹿清宁牵住她的手,“叫我一声师父,我便教你,如何?”

  顾鸢歪了歪脑袋,当机立断地叫了一声师父,那模样,就差在身后插一个狗尾巴了。

  看着她殷勤的模样,鹿清宁忍俊不禁,在她的脑门上弹了弹,“好,为师教你。”

  顾鸢心满意足,望着不苟言笑的鹿清宁,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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