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1)

“给苹果削皮,这多简单!”

我一手拿刀,一手握苹果并摁住一头匀速地转着,脑袋瓜中闪过这个念头。为了保持体形,从上个月开始,都在午餐前吃一个苹果。嫌皮入口太糙,总要把它们削掉。

有孩子从身边奔过,我一愣神儿,一截苹果皮掉到了地上,心里小小地懊恼——哎呀,不能在学生面前炫耀削苹果的水平了。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2)

幼时,父亲常在我们兄妹面前表演削苹果。他抓着苹果皮的一端,抖一抖长长的一条。那时,他常说这话:“怎样,厉害吧!看爸爸削的苹果皮有多长,都不会断!”

第一次见到苹果,大概五六岁。父亲在工作之余承包了一片鱼塘,简陋的草棚是他的容身之处。那时,他正三十几,坐在被褥凌乱的床上,抱住坐在膝头上的我,笑嘻嘻地问:“爸给你变个苹果出来好不?”

“什么是苹果?可以吃吗?”农村丫头从没见过苹果,能吃饱已是满足,一听说有“苹果”,忍不住直起身子,转过头烁烁地望着他。

父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皙的牙,他长得真好看,大眼睛、直鼻梁、厚嘴唇、国字脸,175的标准身高,要不是打仗时受过伤,绝不可能再回到农村来:“就是苹果,能吃,甜的,就给我们家小瘟逼吃!”父亲一直叫我瘟逼,现在我四十多岁了,他还这样叫。

“爸,快变出来。”我扒住父亲的脖子,大声嚷着。

“好,等着哦!”父亲眨巴着眼,松开抱着我的手放到腰后,“一、二、三——”果真,等我睁开眼发现,父亲手里抓着一个苹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大的苹果,居然可以盖住我的脸。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3)

我从父亲的膝头蹦下,一把抓过苹果,笑着跳着跑出家门,对着村里的小伙伴儿嚷嚷:“我爸会变苹果,我爸会变苹果……”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苹果,那大过我脸的红苹果,父亲削得又细又长的苹果皮,还有随之而来村里小伙伴们要我爸爸再变出苹果的时刻,以及父亲堆在脸上的囧相,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得意,事实证明,父亲到处都能变出苹果来,从被子底下,肚脐眼儿里,有时突然天上掉下一个,还有种在草堆里的,从桌底下滚了出来的……偶尔给别人吃半个尝尝,大多数都入了我的肚子。

工作关系,父亲只能一周回一次家。每到这时,兄妹俩总唱山歌一样:“叫爸爸变苹果、叫爸爸变苹果……”母亲笑了,嗔怪地看我们一眼说:“你爸爸不会变的啦,他带来的苹果是从牙齿缝里‘生’(省)出来的。”我们知道爸爸常争取上晚班,那些晚班才有米、面、油还包括苹果,爸爸都能从牙齿缝里生出来吗?妈妈生出了我们,爸爸生出了我们爱吃的,这也太神奇了吧!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4)

周五傍晚,父亲要回来了。

太阳还很亮,村口小路两旁的树影斜斜的、亮亮的,兄妹俩等在老木门前。只需听到一阵叮铃铃的车铃,我们就知道,父亲从三四十里开外的城里回来了。好像是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双手稳稳地把住车龙头,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左脚踩踏板右脚直直地从三角档后跨下,还没停稳,摘下绑在后车架上的包裹,抛到了我们怀里。母亲热衷里面的米面油,我们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苹果上——绿的、红的、光的、疙瘩的、粉的、脆的……只要是苹果,也不洗,一人挑了一个,拿起刀——爸爸,给我们削苹果!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5)

是切菜的刀,父亲随手拿起在井沿上擦了几下,刀亮了些。他卖弄地捋了捋袖子,一屁股坐在早已备好的竹椅中,看了我俩一眼说:“要开始啦!”“快点儿吧,只能吃半个,晚饭要吃不下的!”母亲催促着。于是哥哥捶背,我蹲在父亲的膝旁,狗趴在跟前一动不动,猫儿斜了一眼走开了,只有那鸟不依不饶地叫着,一声一声,随着父亲的手势和一圈一圈的苹果皮,缓缓地流淌在静止不动的日子里,从来不曾远去……

九十年代初期,全家搬到了一个小镇里。大街上到处飘着麻油鸭的香味,成串的香蕉饱满又骄傲,油灯里粉红色的肉夹着翠绿的葱,让人垂涎……苹果,早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吃了。那个“变苹果”的愚蠢“谎言”,想起来只能让青春期的我好笑。看到父亲专心削时牢牢端着的样子,我忍不住从鼻孔里哼唧出什么来——落伍,现在谁还这么用刀削苹果?!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6)

心里愤恨,放着那么多好吃的不给,总塞苹果给我吃。

嫌家远,在学校食堂吃中饭。父亲只要不上日班,总会给我送苹果来。正在教室里刷题,同桌捅了我几下,抬头发现班级里的人,都盯着门口一个怯怯的身影——那是提着苹果的父亲。我皱起眉头走了出去,把他拉到离教室稍远的梧桐树下,开口第一句:“你怎么又来了?我吃饱了,不吃苹果!”

父亲好脾气地笑笑,掀开铝制饭盒盖子,拿小刀挑起一块放到我跟前,说:“乖,快吃,好长身体。”看着他高高举着的手,那被切得小块的苹果,还有近乎讨好的笑,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怕被老师和同学看见,赶紧敷衍地吞了几块,连连摆手说:“去吧去吧,我够了,回家再吃。”

风吹过,带着梧桐叶的沙沙声,五月的蔷薇花很香,父亲远去的身影有些佝偻和悲伤,我的内心像是那初夏的阳光——躁动、烦乱、不安,却无以言表。

从那以后,父亲很少在我面前表演削苹果,他只是把切成小块的果肉,放到我的书桌上,第二天再默默收走。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7)

有孩子撞到我,拿刀的手一歪,削到了手指头,一时,殷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其实,苹果皮不好削。削成一段长长的苹果皮,像花一样排列开来,也很难!至少,需要全神贯注,怀着爱意,对吗?

成家后,偶尔想起吃苹果,爱人都削好了拿到我手中,用那种高级刨刀,对着垃圾桶嗖嗖几下,切开戳上牙签,很方便。我从没见到过,他像父亲那样,拎着长长的苹果皮花,到我面前,带着三分得意三分邀功和四分宠溺,就像一个做了天大好事的孩子。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8)

再看到美丽的苹果皮花,瞥见父亲脸上的骄傲,是在我生下孩子的第三天。坐在病床前的父亲又一次拿起了苹果和刀,当着爱人和我的面,用训诫的口吻说:“看着点啊,不要总去水果店削,一来一回苹果肉表面氧化变成铁锈色的就没营养了。自己有了孩子,现削现吃营养好!”

医院妇产科的病房内喧嚣声一片,九楼的窗外灰蒙蒙的,云来云去比任何世事都快。我,停滞在父亲手中缓缓垂下的苹果皮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起那些小时候静止的时光,和一圈一圈的长长的苹果皮……

-完-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9)

朗读者/特聘夜读专栏作家:冯志军

图片来自网络

傍晚不能削苹果皮(句章夜话给苹果削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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