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土宅今犹在(本家爷爷与大杂院)

文/毕春清 图/网络

周末回家,偶然看到家谱,随手翻阅,无意间发现一个本家爷爷的名字,上面还有他的生平简介。我曾跟他同住一个院子,而且对我也颇为喜爱。家谱,让我瞬间重拾五十年前的记忆,也让模糊懵懂的童年往事变得分外清晰。

十一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大杂院里。一个大门进去,两进的院落一共住了七户、二十七口人。那时村里许多人家的院子都是如此,有的甚至三进之多。有些小巷看似死胡同,实则从一家的后门可以通到另一条小胡同里去,曲曲折折能走出好远。这大概是因为老宅的缘故,一辈辈地分家,终至于此。

如果想到另一条街上去,又不愿走大路,惟有一户户地穿行而过。近则近矣,过程却并不美妙,甚至有些担惊受怕。倘走到养狗的人家,便格外提心吊胆,先慢慢推开门,有时还需故意弄些声响出来,看那狗是否拴着,就这样惴惴地走过去,甚或被放开的狗吓回来,再去走大路。

离开老家这么久,儿时在小胡同之间借道穿行的场景,每每在梦中出现。一如年少时,即便心中总不免有些恐惧,却还要执意走下去。而老家,那早已日渐模糊的景象,却因了这梦,反更清晰起来。

故乡土宅今犹在(本家爷爷与大杂院)(1)

当时我家住在前院,这个本家爷爷则住在后院正房内——我查了下家谱,这个爷爷的爷爷跟我亲爷爷的爷爷是亲兄弟。那时他大概六十多岁,身高一米八上下,身形偏瘦,脸有些长,下巴尖尖的。他算是我们村的文化人了,听说在旧社会做过私塾先生,民国时期还当过保长。因为家境殷实,解放后就划成了“中农”,这种家庭成分,在当时的农村,应该属于“上下不着”的“尴尬阶层”吧。

爷爷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平时不苟言笑,手上总拿着一根手杖,走路的时候不紧不慢,说话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信,乡邻们每遇大事,常请他出面协调或作保。那时我的伯父在公社当干部,父亲在村委管副业,他们见到爷爷,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叔”。

每过一段时间,我伯父或父亲就会到爷爷屋里去坐一会,有时候,我也会跟了去。爷爷总是坐在屋内正堂方桌右边的太师椅上,手按拐杖,边喝水边慢悠悠地说着什么。我进去后,喊一声“爷爷”,就在他和蔼地应答声中,从屋内转上两圈,又跑回院子里去了。

有的时候,院子或者胡同里的小伙伴们也会一起到爷爷家,央求他给我们讲故事,他就会讲个蒲松龄的故事给我们听——具体讲得什么,现在却不记得了。有时,他正讲着,如果哪个坐在床边,一边听,一边却不自觉地将小腿荡来荡去,他就会立即停下来,眼睛紧盯着摆动的腿,脸上气呼呼地,嘴里先“哼”一声,再说一句“毛病”,等大家都正襟危坐了,才继续讲下去。

终于到了上学的年龄。每天放学回家,我总喜欢拿个小板凳,然后坐在院子里,捧着课本,像唱歌一样大声地读起来。每当爷爷出门或者从外面归来路过,都会停下来,听一会,然后冲我点头笑笑,便又手柱拐杖踱着方步走过去。

我偶尔听说,爷爷家里有很多古书。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到他屋里去,他就问我一些学习方面的事,比如学习好不好、考了多少分之类,我逐一作答,他便夸几句,并在我的头顶轻轻摩一下。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关于古书的事,他看着我,笑一笑,又轻摸下我的头,却并不回答我。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到爷爷家串门,见他的床头有一本书,看上去像一本字典,拿起来翻一下,字的笔画好多!想查个字炫耀一下,却找不到拼音查字法。爷爷告诉我,这是本繁体字典,只能用“四角号码”查字法,我就让爷爷教我,他居然答应了!教给我口诀“横一垂二三点捺…”,以及查字原理等,我很快就掌握了,爷爷让我查几个字,全对!他顿时满脸笑意,对我赞不绝口起来。

但爷爷家的古书,我却始终都没有见到过。

我也看到过一次爷爷发火,与平时的印象可谓判若两人。跟爷爷同住后院的他的亲孙子,性格倔犟顽皮,有一次,不知闯了什么祸,被爷爷狠狠打了一顿,却还是不认错,爷爷竟将其抱将起来,不顾哭闹,径直走到村外一口机井旁,用手抓住脚腕,倒提着伸到井里,作势要扔下去。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经此一吓,从此便也真的乖巧了许多,并最终成就斐然。而胡同里的小伙伴们,对爷爷则更是既敬且怕了。

后来我家盖了新房,与爷爷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些,再后来又到外地求学,见面就更少了。但逢年过节,我都会专门去看望他,或者周末回家偶尔在路上遇到,他都会照例询问一下我的学习情况,并说几句鼓励的话。我和哥哥均通过高考跳出农门,当时村里并不多见,爷爷也曾夸奖过我的父母教子有方。

改革开放以后,爷爷坚持自食其力,不给儿孙辈增加负担,就开了一家小卖部。我周末回家,有时父母让我去买些东西,我就去爷爷的小卖部,顺便多坐一会,聊聊天。问他生意如何,每次都说挺好,并说不求挣多少钱,够他和奶奶两人的生活费就行。他对改革开放很支持,说国家确乎是走对了路。回家问起父母,父母说爷爷的小卖部价格便宜、货源正规,街坊四邻都喜欢去他那里买东西。

后来爷爷更忙了。随着国家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日益重视,他热心指点乡亲们恢复那些好的传统习俗;政府筹建“蒲松龄书馆”、“毕自严故居”,他担任顾问、出谋划策;村里为“万卷楼”征集散落在各家的古籍字画,他带头响应、慷慨捐献;大家要重修族谱,他积极参与、劳心劳力……

爷爷虽年事渐高、忙忙碌碌,但他自己反不觉得累,脸上的笑容也愈多了。两位老人均寿过九秩,无疾而终。

前些年,有次与周村当地的朋友聚会,偶然听其中一位朋友说起,他曾在多年前专程拜访爷爷,当面请教西铺家族史、蒲松龄文化等内容,并称赞他是“农民文学家”。听到这话时,爷爷已过世多年了,但从这位朋友的言谈举止中,仍能感受到他对老人家的赞许和敬重。

翻开 《淄西毕氏分支族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毕氏家训”:“承前谟,不居间、不放债、不攻煤井;愿后世,学吃亏、学认错、学好读书。”

爷爷是一个普通农民,也是一个民间旧式文人,我对他的经历和成就所知甚少,仅就自己有限的记忆言之,他以隐忍沉默应对世事变迁,用威望智慧保护家族文化,以满腔热忱提携同族后辈,不图名利、淡泊一生,足见其无愧于前辈先贤的谆谆教诲,也可为我等晚生后学提供人生借鉴。

祖训,已融入每位毕氏后人的血液里,始终是我们处世做人的原则规范;故乡,为人们留下了太多的人生印记,永远是我们魂牵梦绕的生命之根!

作者简介:毕春清,男,淄博周村人,金融工作者,有百余首(篇)作品被 《金融作协》、《山东金融文学》、《齐魯晚报》壹点号等网络平合采用发表,偶有获奖,多首作品收入文学合集《银海放歌》等。

壹点号渺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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