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歌曲爱情像一首歌(刀郎吾斯曼斯迪克睡着了)

【编者按】新疆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刀郎木卡姆艺术家吾斯曼·斯迪克于几天前过世。他是备受敬爱的刀郎木卡姆艺人,有雪白的美髯,和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曾经去过中国音乐学院、北京798南门空间、上海世界音乐周、杭盖音乐节演出,也与"来自草原上的LOU REED"——哈萨克音乐人马木尔合作过。

经土地与歌(folk_music)授权,本文刊载三篇与吾斯曼有过多方接触的几位音乐、民俗工作者回忆艺术家生平的文章,另外分享两个珍贵的视频,前半段是从历年资料中剪辑出来的纪念短片,后半段是吾斯曼刀郎木卡姆北京演出的现场记录。

刀郎歌曲爱情像一首歌(刀郎吾斯曼斯迪克睡着了)(1)

美髯公吾斯曼·斯迪克。 宁二 图

怀念吾斯曼

文/穆谦(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民族音乐学博士候选人,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环球音乐排行榜评委。梅里亚姆《音乐人类学》中文版译者)

我第一次见到吾斯曼·斯迪克是2005年夏天,在新疆麦盖提县库木库萨尔乡文化站。当时我跟几个朋友一起游历甘肃、青海、新疆,寻找各地的民间音乐。对我来说,麦盖提是最重要的一站,因为这里有我向往已久的刀郎木卡姆。

在文化站,吾斯曼和其他几位库木库萨尔乡的艺人表演了几首曲子,也接受了我的采访。结束后,我们走出文化站,本想回县城,这时吾斯曼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去家里喝茶。我们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在吾斯曼家,喝着茶,吃着杏子,说着笑话,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文化站时的拘谨。我们这一待就走不了了。为了招待我们,他们决定当天晚上在房子更宽敞的斯地克·伊明家里举行一次麦西来普聚会。

在麦西来普上,我才真正感受到刀郎木卡姆所赖以生存的土壤。我当时在日记里这样写到:“参加麦西莱普的人不论男女老幼,跳舞、游戏各个积极。最让我佩服的是当地的刀郎木卡姆乐队,成员大多在五六十岁以上,岁数最大的已经八十五岁了,然而他们高亢的嗓音和做游戏时敏捷的动作让人觉得他们还是小伙子。晚上村子里停电了,大家点上蜡烛继续欢乐。烛光中,人影婆娑,令人几乎不知身处何世。……木卡姆艺人兴致甚高,一直唱到了深夜。我就住在了斯迪克家,在木卡姆的音乐中入眠。早上,我又在他们的歌声中醒来。”

这唤醒我的歌声正是来自吾斯曼。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困得不行,而他没睡几个小时就又起来了。我很清楚地记得他早上唱歌的情景。与前一晚粗犷豪放的刀郎木卡姆不同,早上吾斯曼轻轻地弹着都塔尔,唱着温柔的歌。所幸我用MD机录下了他的歌声。

2009年1月,我曾经回过一次麦盖提,又见到了吾斯曼。但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在“口里”见面。我邀请他们到中国音乐学院(2006)、北京798南门空间(2006)、上海世界音乐周(2008、2012)、杭盖音乐节(2012)演出,2012年还在宋庄李沛峰的院子里搞过一次麦西来普。我们也在上海的一个录音棚里为他们录下了全套的刀郎木卡姆录音。还有几次吾斯曼到北京参加政府组织的活动,包括2013年他们去法国演出路过北京,每次我们都会见面,每次吾斯曼也都会给我带来红枣、葡萄干、馕、核桃。虽然语言障碍让我们只能进行很简单的交流,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吾斯曼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曾在其他艺人想把自己家人带来巡演的时候跟他们吵架,因为他坚持要向观众展现最高水准的演出。他还比其他人学了更多的汉语,因为他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吾斯曼后来成为了自治区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对我来说,吾斯曼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刀郎木卡姆是他表达对生命的热爱的一种方式。

刀郎歌曲爱情像一首歌(刀郎吾斯曼斯迪克睡着了)(2)

吾斯曼和他的音乐伙伴们 宁二 图

现在想起来,2013年在北京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之后我虽然经常去新疆,但都没有机会去麦盖提看吾斯曼。心里以为他会永远在那里,以后总有机会见面。但其实吾斯曼已经老了。

吾斯曼走了。我们在上海的录音还没有出版。我还没来得及去麦盖提再好好拍一拍他。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都还没问。这是我永远的遗憾。希望今年可以去趟麦盖提,去吾斯曼的墓地看看他。

命,上帝让我们暂时享受,

有一天,他总要把它拿走;

留下了爱和家园,

这件事把我们的心伤透。

——刀郎木卡姆唱词 伊明·艾合买提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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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斯曼在演出中。 穆谦 图

刀郎吾斯曼印象

文/文子(民族民间音乐的爱好者与搜集人)

我说印象,并不是附庸一个已然泛浮的时髦——无论是演出,还是楼盘、餐馆、旅店,取名加个印象或映像,便以为有了文艺范儿 ;我说的印象是它的本意,就是对对象的匆匆几瞥,表面经验,欠缺深入全面的了解的意思。

当得到吾斯曼去世的消息,翻捡过往几次的刀郎音像资料时,我深感这种表面印象的无奈与遗憾:没有对他们的访谈,连像样的对话都很少,没有他们的个人资料,吾斯曼曾经当过十几年教师这段经历,还是从网上知悉的——这主要是语言的隔膜造成的,与其他民族的交流都有这个问题,而在南疆尤甚,基本上没有汉语的对答,还得靠翻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疏懒,特别是跟他们多次交往成为朋友后,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谁料天公不留情,吾斯曼说走就走了,留给我们的,印象却还是印象。

那就说说印象吧,印象也值得追忆,何况吾斯曼还是这群刀郎音乐人中最为鲜明的一个。

先说形象。无论在哪里,吾斯曼都是这群刀郎人中最吸引眼球最能被记住的,真正的“颜值担当”。身材高瘦,挺拔,面庞棱角分明,极富维吾尔人特征的五官配上他那一大把花白的美髯,标准的刀郎形象代言人。记得2006年在北京演出期间,我带他们去逛天安门广场,一队清一色装束的刀郎汉子,身穿刀郎黑色羊绒大衣,头戴刀郎黑色羊绒帽子,内穿白衬衣,腰扎亮色丝巾,脚蹬黑皮靴,旁若无人谈笑风生地阔步在广场上。吾斯曼走在他们中间,秋风把大衣下摆吹起,仿佛禁军教头带着队伍操练归来,没有一丝怯意和客气,就是这片广场的主人。

吾斯曼的性格也是大好。在我们与他们都无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吾斯曼是最为透明的。人与人之间接触的难易并不代表人品的高下,但善意的释放与感知,却能够超越语言,拉近距离,更快捷地达到朋友的层面。吾斯曼的透明,你跟他接触几分钟就能感到,他比其他人更少一些初见时的屏障,从神态到肢体,都是近乎天真的不把你当外人,他不假思索,你也不必有其它的顾虑。最动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初初接触,觉得始终有几分忧郁,但谈笑间,你立马能看到它清澈中满满的善意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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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斯曼在北京演出时的留影。 文子 图

吾斯曼他们的音乐才能是我们之间结交的起因,而吾斯曼对刀郎音乐的挚爱称得上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代表。他们对音乐的爱,不是为别的功利,而是音乐就在他们的日常,就是生活本身,音乐是可以悦己,也让周围的人开心。吾斯曼就是这种音乐的多面手,歌唱、跳舞、手鼓自然是高手,刀郎乐器他也基本都会,除了卡龙我没见他弹过,其它如热瓦普、艾捷克、都塔尔等等,都是我当面聆听过的。小提琴竖立在腿上演奏,我就是从他那第一次得见的。

在音乐上他也是认真而用心的,在马木尔与他们的即性演奏中,是他与马木尔的语言探讨最多,在配合中出现龃龉之时,也是他在奋力消解。今天从网上知道他曾经当过十几年教师,让我一下明白了他在这群会音乐的刀郎人中的作用——我在其它民族的民间音乐人中,几乎都能找到这种乡村教师(不管是公办还是代课的)的身影,他们比其他纯粹务农的民间音乐人多了一点点别样的眼光和情怀,并由此相互滋润着乡土音乐的传承与丰富。

从此吾斯曼再不会有新的印象留给我们了。喟叹之余,忽然想起一句俗话:学琴的孩子不会变坏——是南疆那片音乐沃土滋养出吾斯曼,一位能歌善舞会弹琴的刀郎人,一位以孩子般清澈眼光传递善意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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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音乐人马木尔与吾斯曼等刀郎艺人即兴切磋。 宁二 图

吾斯曼,睡着了……

文/李沛峰(独立电影导演,艺术工作者,“大秦之腔”北京青年研习社创立者)

作为一个生长在西北的“老汉”,我做梦都想有一把美美的大胡子,但我父亲有,我没有。

吾斯曼有,而且是一口白白的美髯,还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第一次见他是在2006年,798艺术区,朋友穆谦策划的一个小演出,之前虽说听过国外出版的刀郎木卡姆的唱片,但第一次在现场还是被“刀郎木卡姆”所震撼,这是除了秦腔之外,我第一次看到用所有生命之力演唱的音乐。不过在表演中,吾斯曼给我的印象是拉了一把小提琴,但他的拉和别人的拉完全不同,别人是架在肩上,他是架在大腿上,当做艾捷克演奏。

刀郎歌曲爱情像一首歌(刀郎吾斯曼斯迪克睡着了)(6)

吾斯曼睡着了,我们还醒着,但再也听不到他演唱的木卡姆了。 宁二 图

第二次见他,是在他的家乡,新疆麦盖提县的库木库萨尔,2009年与穆谦和宋雨哲三人去新疆的旅程。好客的他们,招待朋友最好的当然是麦西来普,从晚上九点一直到了凌晨四点,整个过程,我都是被他们所点燃。的确,木卡姆不是为舞台而生,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吾斯曼这样老人家的舞蹈,身体旋转中的那种线条,和白白的胡须互相映衬,真是美呆了。后来我一直跟宋雨哲讲,麦盖提的年轻人想出头太难了,老人家魅力无限,活力四射,出尽风头的都是老人家,年轻人真是压力山大,好几十年才能熬出头呀。

第三次见面是在2012年,没想到竟然是在我北京的家里,这时候,我们依然没有十分熟络,因他们来北京演出。作为曾经在他们的家乡受到“款待”的我,一定要表示一下才觉得踏实,和穆谦不谋而合,干脆在我宋庄的院子里举行一个麦西来普。为此我买了一口大锅,直径有一米多,后来发现这口锅应该够一百人以上吃饭,因为当天下了一袋米做抓饭,仅仅埋住了锅底。吾斯曼一直比划锅太大了,他和卡迪尔一直在忙着为大家做抓饭,各种准备,说是我们招待他们,其实还是他们招待我们,好的美味,好的音乐还是他们创造的。

期间我去一间屋子拿东西,发现吾斯曼一个人安静的待在在房间里面,我礼貌性用身体和表情打了个招呼,他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房子“,没想到他会汉语,也没想到他大概也就会这一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整个夜晚的高潮也是在吾斯曼的舞蹈中掀起的,整个晚上,他似乎成了中心人物,一个小时前还很矜持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全部成了他舞蹈的配合者,吾斯曼轻盈的舞蹈让男女生都会嫉妒。

第四次在他的家乡,这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但我们始终没有熟络起来,在喀什和土地与歌的老朋友文子见面后,去了麦盖提,但这次没有麦西来普,政府为了丰富少数民族的文化生活,成立了文艺团体,每天晚上在各村轮流演出,他们都是成员,会去演出,不过不演木卡姆,只演有人编写符合大局的文艺节目。吾斯曼一直强调多次,我们离开之前一定要去他家里一趟。去了之后他摆上了各种干果,让我们等待午餐“卡瓦”饺子,在期待中,最后终于等来了他的“南瓜”饺子。发现他其实也有很细腻的一面。

这几年遭遇种种,一直没能再入南疆。昨日看到一则消息;吾斯曼·斯迪克去世,看照片应该是他,赶紧打电话给同村的艾则孜,他汉语不好,我说“吾斯曼……”他回“睡着了,麻扎……”

是的,吾斯曼睡着了,我们还醒着,但再也听不到他演唱的木卡姆了。

原文标题《逝者|刀郎吾斯曼·斯迪克睡着了,我们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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