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中的荒唐事件 聊斋

聊斋中的荒唐事件 聊斋(1)

原图配诗:“梦里团圆事有无?佳城(坟地)郁郁植双榆。由来至孝神鬼格(感应),岂为炎凉计较殊。”

陈锡九

(孝感鬼神)

陈锡九,邳(读“批”,江苏邳州)人。父子言,邑(本地)名士。

富室(土豪)周某,仰(敬慕)其声望,订为婚姻(结为亲家)。

陈(陈子言)累举(多次应试)不第(落榜),家业萧条,游学(求学)于秦(陕西),数年无信。

周阴(暗自)有悔心。以少女(小女儿)适(嫁)王孝廉(举人)为继室(二房妻)。王聘仪(聘礼)丰盛,仆马甚都(华美)。[周某]以此愈憎锡九贫,坚意绝婚。

[周某]问女,女不从。

[周某]怒,以恶服饰(破衣服)遣归锡九。

[陈家]日不举火(没饭吃),周全不顾恤。

一日,[周某]使佣媪(读“袄”,老太太)以榼(读“科”,食品盒)饷(赠送)女,入门向母(陈锡九的母亲)曰:“主人使某(派我)视小姑姑饿死否。”

女恐母惭,强笑以乱其词。因出榼中肴饵,列母前。

媪止之曰:“无须尔(不能这样)!自小姑入人家,何曾交换出一杯温凉水?吾家物,料姥姥亦无颜(没脸)啖噉(读“旦旦”,吃)得。”

母大恚(读“会”,愤恨),声色俱变。

媪不服,恶语相侵。

纷纭间,锡九自外入,讯知,大怒,撮毛(揪头发)批颊(打耳光),挞逐出门而去。

次日,周来逆(接)女,女不肯归。

明日(第二天),[周某]又来,增其人数。众口呶呶(读“挠挠”,喧哗),如将寻斗。

母强劝女去。

女潸然拜母,登车而去。

过数日,[周某]又使人来,逼索离婚书。

母强(强迫)锡九与之。惟望子言归,以图别处(另谋办法)。

周家有人自西安来,知子言已死,陈母哀愤成疾而卒(死)。

锡九哀迫中,尚望妻归;久而渺然,悲愤益切。薄田数亩,鬻(读“玉”,卖掉)治葬具。

葬毕,[陈锡九]乞食(讨饭)赴秦,以求父骨。

[陈锡九]至西安(陕西地名),遍访居人(当地居民)。

或(有人)言:“数年前,有书生死于逆旅(旅店),葬之东郊,今冢(坟)已没。”

锡九无策,惟朝丐(乞食)市廛(读“市蝉”,集市),暮宿野寺,冀(期望)有知者。

会(恰好)晚经丛葬处(乱坟岗),有数人遮道(拦路),逼索饭价。

锡九曰:“我异乡人,乞食城郭,何处少人饭价?”

共怒,捽(读“昨”,揪)之仆地,以埋儿败絮(烂棉花)塞其口。

[陈锡九]力尽声嘶,渐就危殆。

忽共惊曰:“何处官府(长官)至矣!”释手,寂然。

俄,有车马至,便问:“卧者何人?”

即有数人扶至车下。

车中人曰:“是吾儿也。孽鬼何敢尔!可悉(全部)缚来,勿致漏脱。”

锡九觉有人去其塞(口中的棉絮)。少(稍)定,细认,真其父也。大哭曰:“儿为父骨良苦。今固尚在人间耶!”

父曰:“我非人,太行总管(太行山阴间事务总管)也。此来亦为吾儿。”

锡九哭益哀。父慰谕之。

锡九泣述岳家离婚。

父曰:“无忧,今新妇亦在母所。母念儿甚,可暂一往。”

[陈锡九]遂与同车,驰如风雨。

移时,至一官署。

[陈锡九]下车,入重门,则母在焉。

锡九痛欲绝,父止之。锡九啜泣听命。

见妻在母侧,[陈锡九]问母曰:“儿妇在此,得毋(莫非)亦泉下(阴间)耶?”

母曰:“非也,是汝父接来,待汝归家,当便送去。”

锡九曰:“儿侍父母,不愿归矣。”

母曰:“辛苦跋涉而来,为父骨耳。汝不归,初志(最初的意愿)为何也?况汝孝行已达天帝,赐汝金万斤,夫妻享受正远,何言不归?”

锡九垂泣。

父数数(一次次)促行。锡九哭失声。父怒曰:“汝不行(不走)耶!”

锡九惧,收声,始询葬所。

父挽之曰:“子行(你走),我告之:去丛葬处百余步,有子母白榆是也。”挽之甚急、竟不遑(顾不上)别母。

门外有健仆,捉马待之。

[陈锡九]既超乘(上马),父嘱曰:“日所宿处,有少(少量)资斧(路费),可速办装归,向岳索妇;不得妇,勿休也。”

锡九诺而行。

马绝驶(飞奔),鸡鸣至西安。

仆扶下,[陈锡九]方将拜致(问候)父母,而人马已杳(读“咬”,消失)。

[陈锡九]寻至旧宿处,倚壁假寐,以待天明。坐处有拳石碍股(硌腿),晓(天亮)而视之,白金(银子)也。

[陈锡九]市棺(买棺材)赁舆(租车),寻双榆下,得父骨而归。

[陈锡九]合厝(读“和错”,将父母合葬)既毕,家徒四壁。幸(幸亏)里中(邻居)怜其孝,共饭(喂养)之。

[陈锡九]将往索妇,自度(自知)不能用武,与族兄十九(陈十九,本家兄弟)往。

及门,门者绝(拒绝)之。

十九素无赖,出语秽亵。

周使人劝锡九归,愿即送女去。

锡九还。

初,女之归也,周对之骂婿及母。

女不语,但向壁零涕。

陈母死,[周某]亦不使闻。

得离书(离婚书),[周某]掷向女曰:“陈家出(休弃)汝矣!”

女曰:“我不曾悍逆,何为出我?”

[周女]欲归质(问)其故,[周某]又禁闭之。

后,锡九如(前往)西安,[周某]遂造(编造)凶讣(死讯),以绝女志。

此信一播,遂有杜中翰(朝廷秘书杜某)来议姻,[周某]竟许之。

亲迎(出嫁)有日,女始知,遂泣不食,以被韬(蒙)面,气如游丝。

周正无法,忽闻锡九至,发语不逊。意料女必死,遂舁(读“鱼”,抬)归锡九,意将待女死以泄其愤。

锡九归,而送女者已至;犹恐锡九见其病而不内(不接纳),甫(读“斧”,刚刚)入门,委(弃)之而去。

邻里代忧,共谋舁还(送回周家)。

锡九不听,扶置榻上,而气已绝。始大恐。

[陈锡九]正遑迫(惊慌失措)间,周子率数人持械入,门窗尽毁。

锡九逃匿,[周子]苦搜之。

乡人尽为不平。十九纠十余人锐身急难,周子兄弟皆被夷伤(打伤),始鼠窜而去。

周益怒,讼(起诉)于官,捕锡九、十九等。

锡九将行,以女尸嘱邻媪。

忽闻榻上若息(喘气),[陈锡九]近视之,秋波(眼波)微动矣,少时已能转侧。

[陈锡九]大喜,诣官(到官府)自陈(自我陈述)。

宰(县长)怒周讼诬。

周惧,啖(读“旦”,利诱)以重赂始得免。

锡九归。夫妻相见,悲喜交并。

先是,女绝食奄(久)卧,自矢(发誓)必死。

忽有人捉起曰:“我陈家人也,速从我去,夫妻可以相见,不然无及矣!”

[周女]不觉身已出门,两人扶登肩舆(轿子)。

顷刻,至官廨。

见公姑(公婆)俱在,[周女]问:“此何所?”

母曰:“不必问,容当送汝归。”

一日,[周女]见锡九至,甚喜。一见遽(读“巨”,匆匆)别,心颇疑怪。

公(公公,即陈子言)不知何事,恒数日不归。昨夕忽归,曰:“我在武夷(山名,在福建),迟归二日。难为保儿(感谢你保护我儿子)矣。可速送儿归去。”遂以舆马送女。

[周女]忽见家门,遂如梦醒。

女与锡九共述曩(读nǎng,以前)事,相与惊喜。

从此夫妻相聚,但朝夕无以自给。

锡九于村中设童蒙帐(启蒙学堂),兼自攻苦,每(经常)私语曰:“父言天赐黄金,今四堵(四壁)空空,岂训读(讲课)所能发迹耶?”

一日,[陈锡九]自塾(学堂)中归,遇二人,问之曰:“君,陈某耶?”

锡九曰:“然”。

二人即出铁索絷(读“执”,捆绑)之,锡九不解其故。

少间,村人毕集,共诘(读“杰”,问)之,始知郡盗所牵(牵连)。

众怜其冤,醵钱(读“巨钱”,凑钱)赂役,途中得无苦。

[陈锡九]至郡,见太守(州长),历述家世。

太守愕然曰:“此名士之子,温文尔雅,乌能作贼?”

[太守]命脱缧绁(读“雷泄”,绳索),取盗严梏(读“固”,用刑)之,始供为周某贿嘱(行贿托付)。

锡九又诉翁婿反面(翻脸)之由。

太守更怒,立刻拘提(逮捕审讯)。

[太守]即延(请)锡九至署,与论世好(世代交情)。

盖(原来)太守旧邳宰(邳州县长)韩公之子,即子言受业门人(学生)也。

[太守]赠灯火之费(学费)以百金,又以二骡代步。使不时趋郡,以课(讲授)文艺(写作技巧)。转于各上官(上级领导)游扬(宣传)其孝,自总制(总督,即大军区司令)而下,皆有馈遗(读“愧位”,赠礼)。

锡九乘骡而归,夫妻慰甚。

一日,妻母哭至,见女,伏地不起。

女骇,问之,始知周已被械(戴枷)在狱矣。

女哀哭自咎(自责),但欲觅死。

锡九不得已,诣郡为之缓颊(说情)。

太守释,令自赎(花钱赎身),罚谷一百石(读“旦”,一石为一百二十斤),批(批示)赐孝子陈锡九。

[周某]放归(出狱),出仓粟,杂糠秕而辇运(用车运送)之。

锡九谓女曰:“尔翁(你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乌知(怎知道)我必受之,而琐琐(偷偷摸摸)杂(掺杂)糠覈(读“夫”,小麦屑皮)耶?”因笑却(婉拒)之。

锡九家虽小有(小富),而垣墙陋蔽。

一夜,群盗入。仆觉,大号(喊叫),止(只)窃两骡而去。

后半年余,锡九夜读,闻挝(读“抓”,敲)门声,问之,寂然。

[陈锡九]呼仆起视,则门一启,两骡跃入,乃向(以前)所亡也。直奔枥(马槽)下,咻咻汗喘。

[陈锡九]烛(用烛光照亮)之,各负革囊,解视,则白镪(读“抢“,银子)满中。大异,不知其所自来。

后闻(后来听说):是夜,大盗劫周,盈装(满载)出。适(恰好)防兵(巡逻兵)追急,委(弃)其捆载而去。骡认故主,径奔至家。

周自狱中归,刑创犹剧;又遭盗劫,大病而死。

女夜梦父囚系(身戴枷锁)而至,曰:“吾生平所为,悔已无及。今受冥谴(阴间惩罚),非若翁(你的公公)莫能解脱。为我代求婿,致一函焉。”

[周女]醒而呜泣。[陈锡九]诘之,具以告。

锡九久欲一诣太行,即日遂发。

[陈锡九]既至,备牲物(祭品),酹祝(读“泪住”,洒酒祈祷)之。即露宿其处,冀(希望)有所见,终夜无异,遂归。

周死,母子益贫,仰给于次婿(小女婿)。

王孝廉(周家的小女婿)考补县尹(县长),以墨(贪污)败(败露),举家徙(流放)沈阳(辽宁地名)。

[周母和周子]益无所归(无依靠)。锡九时顾恤(救济)之。

异史氏曰:“善莫大于孝,鬼神通之,理固宜然。使(假如)为尚德之达人(通达之人)也者,即终贫(一生贫穷),犹将取之(仍然会坚持孝道),乌论(无论)后此之必昌哉?

“或(有人)以膝下之娇女,付诸颁白(头发花白)之叟,而扬扬曰:‘某贵官,吾东床(女婿)也。’

“呜呼!宛宛婴婴者(少女)如故,而金龟婿(高官女婿)以谕葬归(奉旨归葬),其惨已甚矣;而况(更何况)以少妇从军(被流放)乎?”

(原为《聊斋》“卷八”第四十三篇,归入“王本聊斋”之“鬼魂集”)

老王感言:穷书生陈锡九与土豪岳父周某的冲突,本来是人间恩怨,但因为陈锡九父亲陈子言的鬼魂出手相助,情节变得相当复杂,场景也从江苏延伸到陕西,从人间延伸到阴间。

故事的对立双方——陈锡九和周某,实力相差悬殊。

周某财大气粗,仅小女儿出嫁就获得“聘仪丰盛”。而陈家只是“声望”好,但“家业萧条”,陈子言外出求学不归,母子俩坐吃山空,穷得“日不举火”,新娶的媳妇周女也跟着受罪。

周某胆大妄为,什么坏事都敢做,比如,他抢回女儿,逼迫女婿写“离婚书”,并将女儿许配他人;指派打手,到陈家打砸门窗;诬陷陈锡九是盗贼同伙,害得他被官府捉走。而陈锡九老实巴脚,除了教书,一无所长,连去老丈人家索要媳妇都得找个人做帮手,窝囊至极。

然而,由于陈锡九的“孝行”感动了“天帝”和已故父母,鬼神出面干预,事情就发生了逆转:富的被罚款又遭抢劫,变穷了;穷的得到意外之财,变富了;强者一再受挫,终因伤病而死;弱者得到官府撑腰,咸鱼翻身。清朝评论家何守奇认为:“孝子、节妇,出于一门,其为鬼神所佑,宜矣,况又名士之后哉!”

老王注意到,陈锡九所谓的“孝行”,其实只有三项:一是卖地葬母;二是到陕西寻找父亲遗骸;三是把父母亲的遗体合葬了。

然而,母亲生前挨饿、受辱,陈锡九就在身边,除了给周家仆人几个大嘴巴,无所作为,根本未尽到儿子之职。父母死后,他的孝心才大暴发。如此“孝行”,对活人无益,只会讨鬼神喜欢。

现在有些子女,父母健在不尽心赡养,父母死后却大办丧事,与陈锡九如出一辙。这算哪门子“孝”呢?实在不值得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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