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

五六十年代,村里几乎有一半的空地没有人家,荒着,野草丛生。有人家的地方三五家一堆,散乱分布在一二百亩大的村墙里,加在一起五六片,这便是全队的人家,其间夹杂着大片空地,大家习称这些空地为烂园园。

年龄小,不解?明明村墙围着怎能如荒野之地呢?细问长听,他们也和我一样,一辈辈从先人嘴里传下的话。原本村里也是人口鼎盛,院落相挤,方圆数得着的富村。清光绪年间的一场灾疫,村里的人几乎消亡殆尽,十室九空。早上埋人,下午人埋。那些空地,原本也是庄院相接,一朝人亡室空,岁月摧残,墙倒屋塌,夷为平地,好好的村庄就成了这个样子。近两百年的休养生息,人居还是这么稀疏。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1)

六几年队里分自留地,这些烂园园就作为自留地分给社员耕种。虽说是种地,也没有牲口耕作,全凭刨刨铣挖。荒芜的土地里,尽是些砖头瓦片。相隔不远还有些废弃枯井,捡的烂砖破瓦全扔枯井里。连年的浅锄深翻,挖出了一些房基墙底,瓷碗破瓮,偶还有白骨显露。那年,我家还从自留地里挖出个铁行灶呢,这家伙放清代也是富家才用的,有些锈蚀破损,用泥补补还用了许多年。至于那些个枯井,就捉摸不透了,它比家用的吃水井大,又比地里浇地的井小,个别还有长方形的呢。井长这个样,没人说得清,或许是因断代吧,弃之太久,无人知晓。要想明白,需走它途。

运城古称河东,自古至今都是富庶之地,想那夷为平地的宅居,或也曾是鹿鸣叮食之家。庭院布局啥样,也想探究一番,借助五六十年代所見农家院落,便可猜得几分。农业、农民、农村,千百年来就没有大的革命,一直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主。尽管生活、生产方式有所变化,在岁月长河中也是微不足道,民居更是如此。土改后农村划分成分,有地主富农、中农和贫下中农之分,中农在农村人口中又占了好大部分,按政策没有破产。少时,心中没成分论,小孩常在一起玩,跑东走西,到处乱窜,对村里各家都很熟,谁家深宅大院,谁家简陋无奇,谁家砖墙谁家土,现在都还清晰可忆。透过一些中农家的庭院布局,或许便可窥灾年前后的民居,乃至土改前的农家一斑。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2)

中国自古是一个农业大国,先辈们几乎都是靠农业延续生命。既以农为本,肯定要在农资上下功夫了,驾犁耕作,穿衣吃饭,建房造院,处处尽显农耕精要。安居之所,大同小异,一要安全舒适,二要收运方便,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几乎都是以这种模式建院盖房的。

村里大多农户的院子,今人都不可理喻,直呼太大了,太占地了。很早时人口稀少,也就是现在的三分之一不到,对土地的需求是很宽松的,没有那么紧张。既是小农经济,家用各面都少不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春种秋收夏碾场,运出拉进,全靠人力和牲口。收庄稼就是一年的大活,车马庄稼,总要进院吧,故家家都有一个足够大,供车进车出的大门,称之为车门。用车时,两扇大门洞开,大铁轮车哐当着或出或入,不用时,关住门就是一车库,旁开一小门,供人进出,门楹上方多镌刻横栏,又以耕读传家之意居多。

进了车门,入了院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进了家,就像城廓一样,这只是外城,内城是一建造精致结实,很安全的小四合院,它处于大院一侧,或靠巷独立,或与邻紧挨。前院一溜就是车门、牲口圈、饲草房,少不了还有间磨房。房子前边便是一不小的碾表场,很是平整,每年收割的小麦、秋粮都要在此碾打晾晒,每家少不了。清时或更远的年代,农家纯靠天吃饭,地里没井,种蔬菜不方便,挨着场院,是一大小不等的菜地,还有几棵各色果子的小果园。菜是要经常浇的,离不了水井。烂园园里出现的井大概为此而生,今人只能这样猜测。井的大小,是由提水方式而定,单桶提水,井身细些,双桶上下就得粗些喽。井口架一井马,三条腿支撑,或立一石条,上凿一洞,中穿一轴,轱辘往上一穿,麻绳一缠,两端系桶,绞水不走空路,两桶同时在井中上下运动,可见遗留枯井就要比单桶上下的宽大些了,又比四个轱辘同时绞水的大井小些了。民国后,庄户为有个好收成,许多的农家在地里打了大井,菜地有些移至大田,家里的水井只管人畜用水,井身自然就小了许多,易遮盖,也安全。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3)

人住的四合院,大多都是座南向北。古来兵匪贼患,从未消停,自然安全就成首要考虑的了。小院地基比外院高出一些,既便于排水,也显内外有别,看着雄伟高大些。墙从地基算起,齐刷刷的高了许多,毛贼土匪攀爬进院就难了。院内房屋,南北各三间炮脊房,两坡流雨水,北房俗称上房,是主体,自然要高大宽敞些,东西厢房一坡流水,俗称撅尾房,或半边盖。这种房一坡流水,自有其好处,临街背巷,墙高难爬,接邻,两家紧挨,共用一墙,少占地皮,节约建材,无形中又护了墙。四面房上的雨水,同归院心,一洞而出。民间有讲究,水为财气,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北房称为上房,三间,每间丈一二,明宽丈二三,中间是客厅,一侧为长辈居所,一侧仓储重地。每逢家有大事,合家商讨,迎宾送客,上房就是主场了,内贯融洽,外显庄重。东西厢房各两间,明深也就丈余,是晚辈寝室。南房一间为出入过道,剩两间作厨房和杂用了,锅灶盘在南房与西房间的夹壕,房外生火,屋内不烟。

小院面积不大,也就三分多些,外墙几乎全是板筑高墙,下宽上窄,厚实坚硬,内墙砖砌土坯为主,院门厚木作成,安全保险。东西南北四幢房的门窗不多,却很结实笨重,没法呀,有钱怕贼,富了怕匪,世道不宁吗。房门结实,门开吱吱的响。好大一间屋子,窗户不大,上两格子,下几竖洞,人钻不进。白天太阳当空,屋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点都不亮堂,阴天更暗。三间上房,一门两窗,门对院心,窗对夹壕,本来光就暗淡,再有遮挡,屋里能亮多少?整日里如黎明的天,雾麻麻的,十分暗淡。小院上望,真如天井,长不过两丈,宽就丈余,午间日光一晃而过,夏天还可晒个把小时,冬天阳光也就趴在房墙上,显露一下。世代社会的不安宁,造就了特殊的民居建筑,一切都为安全着想,层层防护。影视剧里的农家院落,房屋好不宽敞透亮,那可是忽悠人的,莫当真哟。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4)

说起井,可是庄户人家一件大事了,地下水层浅,又是黄土层,打井容易,家家有。往下挖个二十米左右,见沙便有水。光用来吃水洗涮家用,井身细些,也就七八十公分宽,省工实用。吃水浇地两用井,井身就得宽些,想必就是烂园园里那种遗弃的枯井,至于它的用途也是猜想,它比吃水井大,又比灌溉浇井小,用来浇园的大井,井口都在两米左右,挖来工程就大了。

打井时,先浅浅的挖个雏形,用砖锁几层,安全结实,俗语叫锁井口,然后再直挖见水。地下水是富含在砂砾层中的,井水旺不旺,就看沙层厚不厚,沙粒粗不粗,沙里碎石子多不多。要是挖出沙层厚,石子多的地层,可是烧高香了,见沙挖几尺,泉眼直冒,井通龙宫,取之不竭,足够用了。井使用时间长了,沙随水走,井底的蓄水池就会被流沙淤满,又变干涸,须再挖再淘。要想一劳永逸,只能挡住流沙,不然隔三差五就得逃。先人不知哪代总结出规律,研究出对策,淘好的井底放一木制的底盘,上面一层层摆上砖,直出水面,砖挡住了流沙,水从砖缝隙里流进井中,再也不怕沙淤井底了。社会发展,技术进步,富裕些人家,为有几亩旱涝保收田,打起了灌溉用的大井。有的为保井身坚固,不落土塌方,用砖从底将井身一箍到顶,这可金贵多了,这样的人家,经济实力远在一般中等农户之上了。为了安全,井不用时还在中间棚一铁网,防杂物落井,也防有人不慎误入,免惹官司上身。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5)

浇地时,井口上摆放一个木制井马,形状如两个扎马步的人,成九十度合并为一体,四条腿撑在井口上,每腿上方横贯一长木轴,井轱辘穿在上边,二者接触处装有铁键和铁环,人力转动起来如轴承一样,减少摩擦力。浇地轱辘比吃水的轱辘粗大些,一条绳子从中间缠绕,两头各系一柳罐,一上一下,同时运动,提水时绳不走空路,效率高呀。几个壮小伙,一人或两人合绞一个,四个轱辘同时转动,那声响也好震动,吱呜吱呜,传好远呢,再加号子声,好好听的。绞上的水各倒跟前水池,最后合在一起,流入马道,一畦一畦浇地。一口大井,旱时足可保几亩田地有好收成。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6)

绞水用的柳罐造型有些特别,顾名思义,此物最早用柳条编成,形状像个陶制的罐子。浇地时器物要不停地在井里上下,木桶皮重易坏,用柳条编的罐子又轻又耐用。柳条湿水自然澎涨,缝隙挤满,不漏或少漏水,且耐摔打,好用。后来竹子替代了柳条,做的罐子更大,更耐用。外面用宽粗的竹片编成镂空带花纹状的外壳,内胆用细薄的竹梗编成,再用桐油反复涂几层,和柳罐一样,既是个罐,又是个平底大窝头,开口处系一横梁,用来系绳。浇地用它真是又轻又快,提水又多。

合作化后,这种提水浇地法逐渐被木制水车,铁水车,水泵所替代,井也越深了,水泥管替代了砖井。七十年代后,雨水越来越少,浇地用水也越多,水资源补偿不上,上层水亦渐枯竭,井也逐水而去,越打越深,都二三百米了。地下水资源也是有限的,如不节约用水,总有一天大自然会惩罚人类的。

共和国建立几十年了,人口快速增长,各种需求也大大增加,院落房屋不再是世代不变的老样了。合作化,公社化,生产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一户的生产模式不复存在,代之成了集体共同所有,土地不再是私有,住房统一规划,院落由几亩大变成了几分大。占地少了,人口增了,二三十年功夫,村里的烂园园变成新住宅,一座座新院子、满的都要溢出村子了。院子由多年前的板墙土坯房,渐渐换成了砖瓦水泥房,小楼房,门窗好大好亮,一色的玻璃屋,小时“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歌谣,不是想象中的事了,不光有了,还升级了好多倍。家里吃水,国家投资了好多,不再喝含氟量高的浅层水,改用深井水和自来水了。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7)

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从亘古不变,到天翻地覆,节奏快的有些接受不了,一生好像过了几个不同时代一样。年代进了,日子变了,享受现代化的同时,回顾一下历史,猜猜多年前农民的生产生活,蛮有意思的。这些年的发展是多么飞速,生活过的连地主老财也不敢想。历史是镜子,是尺子,会告诉你事该怎做,路该怎走。我们的祖宗、父辈们是怎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知道他们的不易,就更会珍惜现在,创造未来。

那树那校那园(那村那院那井)(8)

作 者 简 介

吴根成,山西运城临猗牛杜镇西村人,在北京卫戍区服役四年,做过几年代课老师,后一直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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