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到四十五回（玩味红楼梦44第二十一回）

窦跃生

（贤惠的袭人娇柔地生气劝说宝玉，俏丽的平儿用柔软的话语救护贾琏。这个标题起到的作用是：两个故事的核心提示。）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面忙说，小心绊倒了！哪里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着劝说，饶她一回吧。林黛玉扳着手说，我如果饶了云儿，再不活着（真是个死筋头）！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想着黛玉不能出来，就站住脚笑着说，好姐姐，饶我一回吧。正好宝钗来到湘云身后，也笑着说，我劝你两个看在宝兄弟份上，都放开手吧（倒是个和事佬）。黛玉说，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宝玉劝说，谁敢戏弄你！你不取笑她，她怎么敢说你。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才往前面来。那天早又是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会儿，各自回去睡觉。湘云仍然到黛玉房中休息。

（开篇承上启下，把上回没讲完的故事，继续下去。湘云和黛玉交织了矛盾。两个美女都是住在亲戚家里。一个住在外婆家，一个住在姑奶家。宝玉和宝钗担任了劝解的角色。湘云心眼儿活，黛玉心眼儿死。我如果饶了云儿，再不活着！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一伙的，欺负她一个人。真是小心眼儿啊。同样的家事，性格却天壤之别。两个美女、才女，在诗歌创作方面有默契的组合：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宝玉送她二人到房里，那天已经是二更多时分，袭人来催了几次，才回到自己房中睡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就披着衣服趿垃（趿拉鞋，和南阳方言吻合。像穿拖鞋那样，后跟没有提上。表示急促）着鞋子往黛玉房中来，不见紫鹃，翠缕二人（黛玉的丫环。名字好美啊。紫色的杜鹃花，翠色的丝带。用鲜艳的颜色，陪衬黛玉无色无味，如梦如幻的仙女形象），只见她姊妹两个还睡在被窝里。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子，安稳闭着眼睛睡觉。那史湘云却一缕黑头发垂到枕头边，被子只到胸口处，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动词活用）在被子外边，又戴着两个金镯子。宝玉看见了，感叹着说，睡觉还是不老实！一旦风吹了，又喊着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替她盖上。林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一定是宝玉，就翻身一看，果然是。就说，这么早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着说，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看看。黛玉说，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转身来到外边。

（在大观园这个青春王国里，就像纯净的伊甸园。十几岁的男生女生像长不大的娃娃。没有性别和淫邪。一个男孩闯进来，也没有丫环把门，直接进入美少女的闺房。矜持的黛玉藏在杏花红的被子里。湘云的睡姿如同她的性格，头发飘散，被子半掩，雪白的膀子撂在外边，戴着两个金镯子。金镯子又潜藏着故事。还记得那句“金玉良缘”吗？有一种说法，宝玉娶妻是湘云。因为，曹雪芹只写了前八十回，就去世了。后八十回是别人续写的。就写了宝玉娶妻宝钗。这个谜，值得玩味。我们只是按照文本来解读，并不陷入研究的刨根问底。对于文本以外的故事秘密，点到为止。在爸爸眼里，宝玉就是“色狼”。其实，宝玉并不淫邪。）

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服侍梳洗。湘云洗了脸，翠缕就拿着剩下的水要泼，宝玉说，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好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就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三百年前，他们就用香皂，洋气吧），宝玉说，这盆里的就不少了，不用搓了。再洗两下，就要手巾。翠缕说，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也不理，忙忙地要过青盐擦了牙，漱了口，完毕，见到湘云已经梳完了头，就走过来笑着说，好妹妹，替我梳梳头吧。湘云说，这可不行。宝玉笑着说，好妹妹，你以前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说，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头呢？宝玉说，横竖我不出门，又不戴帽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好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男孩撒娇。这句话非常有特色）地央求。湘云只得扶着他的头，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帽，也不总角（绾上头顶）只把四周短发编成小辫，往上拢一下，编一根大辫子，红绦（tāo编织的丝带）扎住。从发顶到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着，这珠子只剩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说，丢了一颗。湘云说，一定是去外边掉下来，不防被人捡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面洗手，冷笑着说，也不知是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了！宝玉不答，因为镜台两边都是妆奁（化妆盒）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顺手拈了胭脂，想要往嘴里送，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然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就伸手“啪”的一下，从手中把胭脂打落，说着，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什么时候）才改过来！

（古代人的梳洗可以了解一下。香皂，只能是贵族的奢侈品。我在老家农村生活过一段，农民洗脸、洗衣服用皂荚。宝玉刷牙用青盐擦，再漱口。过去没有牙膏，用青盐擦牙只听说过。我们小时候刷牙是中华牙膏。有一位养生专家说，刷牙其实也没有那么讲究。老虎、狼从来不刷牙，牙齿比人的还健康、还厉害。诸位觉得有没有道理？特别有意思的是，宝玉用湘云剩下的洗脸水，真是有意思。他为什么不嫌脏？在他的意识里，女孩是圣洁的精灵，女孩的什么东西都干净。而男人是肮脏的。所以，人们都说他呆呆的。梳头，在家中的发型比较休闲，不那么庄重。不戴帽子和勒子，扎许多小辫子，往上束着，再垂下来。勒子和抹额，是一种头饰，也有保护额头和鬓角受风的功用。我外婆是大家闺秀，有这样的头饰。我奶奶和姑姑只是头上顶个手巾。可以当帽子、勒子和抹额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的妇女，岁数大的，头上顶着黑色和蓝色的手巾。年轻一点的妇女头上顶着花手巾。在田园牧歌，炊烟袅袅的乡村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具有时代烙印。男人也有头饰。岁数大的，头上扎着毛巾打结在后面，年轻的头上扎着手巾，打结在前面，就是所谓的羊肚子手巾。那是民间艺术。而宝玉的头饰特别讲究。有珍珠，有金坠。有一种风俗是“南方人秀头不秀脚，北方人秀脚不秀头”。南方人的头饰讲究，北方人的绣花鞋非常讲究。头饰文化有很多故事。我有一个朋友，收藏了很多银簪子。举办过多次展览。可以开办一个相当规模的“头饰民俗博物馆”。有一个小细节，宝玉改不了吃胭脂的毛病。）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样的状况，知道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然看见宝钗走来，就问，宝兄弟哪里去了？袭人含笑说，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时间！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感叹，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有个黑夜白天胡闹！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暗想到，不能小看这个丫头，听她说话，还有些见识。宝钗就在炕上坐下，慢慢地从闲话中套问她年纪家乡等话，留神偷偷观察，她说话的志气和度量非常可敬可爱。

（袭人生气了。平时宝玉的梳洗都是袭人伺候。宝玉跑到别处胡混，袭人有失落感。宝钗和袭人交谈，有共同语言。两个美女都善于斗心计，都是按照正统道德规范说话做事。注意，宝钗从不经意的闲谈中巧用一个“套”，把对方的心思能够“套”出来。不想黛玉和湘云，口无遮拦，有啥说啥，心直口快。大观园里的姑娘各具特色，百花争艳。）

一会儿宝玉来了，宝钗才出去。宝玉就问袭人，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才说，你问我么？我哪里知道你们的秘密。宝玉听了这话，见她脸上气色不能和往日可比，就笑着说，怎么真生气了？袭人冷笑说，我哪里敢生气！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进这屋子了。反正有人服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还是服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就在炕沿上合眼睡下。宝玉见了这样的情景，非常惊异，禁不住过来劝解安慰。那袭人只管合了眼睛不理。宝玉没有了主意，见麝月进来，就问，你姐姐怎么了？麝月说，我知道吗？问你自己就明白了。宝玉听说，呆了一会儿，自觉没趣，就起身叹气说，不理我算了，我也睡去。说着，就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天没有动静，轻轻地打鼾，想他睡着了，就起身拿了一件斗篷来，替他盖上，只听“呼”的一声，宝玉就掀过去，继续装着睡觉。袭人明知他的意思，就点头冷笑说，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巴，再不说你一声儿，咋样？宝玉禁不住起身问，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算了，刚才不劝，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现在你又说我恼了。我啥时候听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说，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先是袭人生气，宝玉哄着。袭人为什么生气？有人服侍你，我还服侍老太太去。气了，就睡下。宝玉不明白，就劝。袭人睡着不理。接着是宝玉生气，也去睡下。生气就睡觉，大多数人的习惯吗？袭人给他盖斗篷。其实，宝玉和袭人都是生气装睡。两人就吵架。到底是为什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还有一二是更不如意。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谜底以后揭开。现在的许多少女都希望一朝嫁入豪门，都渴望有一个“灰姑娘”的梦想。而身在豪门，也有许多烦恼。富人的烦恼是精神层面的，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内心极端痛苦。穷人的烦恼是物质方面的。）

正闹着，贾母派人来叫他吃饭，才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平时知道麝月和袭人亲密，就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推她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喊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就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站着。一个小一点的生得十分水灵秀气，宝玉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就说，叫蕙香。宝玉就问，是谁起的？蕙香说，我原来叫芸香，是花大姐改了。宝玉说，正经该叫“晦气”好了，什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说四个。宝玉说，你第几？蕙香说第四。宝玉说，明儿就叫“四儿”，不用什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沾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说，一面让她倒茶。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笑。

（宝玉生气，就“胡乱”吃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胡乱”睡了等等。有一句话叫“爱屋及乌”，那么，气屋也及乌。宝玉不理袭人，也不理麝月。小丫头的名字是袭人改得，就又生气，什么“蕙香”，还“晦气”呢。排名老四，就叫“四儿”，国舅爷说改名就改名。宝玉是在拿这个小丫头讽刺袭人。她姓花，沾辱了花的好名好姓。贵族家的丫环也是分等级的。有配房的，贴身的，大丫环，小丫环。小丫环只能在门外浇花扫地。她们的福利待遇，薪酬待遇也有差距。）

这一天，宝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头等胡闹，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着书解闷，或者弄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

谁知四儿是个聪明听话的丫头，见宝玉用她，她变化着办法笼络宝玉（抓住机遇，有晋升的机会）。到了晚饭后，宝玉就吃了两杯酒，眼睛半闭耳朵燥热的时候，如果是过去就有袭人等大家喜笑高兴，今天却冷清清地一人对着灯，好没兴趣。想要赶了她们去，又怕她们高兴，以后越来越刁难，如果拿出主子的规矩来吓唬，似乎太无情。不说什么只当她们死了，反正还要过。就当她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而自己高兴。（宝玉无名的生气，内心苦闷，只能自己劝解自己，调整自己的心态。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这是善意的处事艺术。一切都死了，无牵挂。这也是他最后出家的理念根源。）就让四儿剪灯花煮茶（剪灯花，很多人不知道油灯还会开花。灯芯上面结着玛瑙子一样的灯花，剪了之后灯火更亮。煮茶也是有讲究的。这牵涉到茶道，茶文化。茶，分绿茶、红茶、白茶、黑茶等等。绿茶不可以煮，要用九十度以下的温开水冲泡。白茶可以煮。一幅《松下博弈图》，一对老翁在松树下面下棋，往往有童子在一旁的炉子边煮茶。妙玉对茶叶、茶水、茶具有很深的造诣），自己看了一会儿《南华经》（庄子的作品）。正看到《外篇．胠箧》（读音区切，打开箱子的意思）一篇，文章说：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tī音踢）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póu）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zhuó音卓）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lì折断）工垂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所以，断绝圣人摒弃智慧，大盗就能中止；弃掷玉器毁坏珠宝，小的盗贼就会消失；焚烧符记破毁玺印，百姓就会朴实浑厚；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会没有争斗；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谈论是非和曲直。搅乱六律，毁折各种乐器，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们原本的听觉；消除纹饰，离散五彩，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们原本的视觉；毁坏钩弧和墨线，抛弃圆规和角尺，弄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

（无尽的烦恼折磨着一个少年的心灵。宝玉终于跟着一只蝴蝶，飞到了梦中，一个天然的精神家园：庄周梦蝴蝶的理想王国。庄子回归自然的学说，对宝玉影响特别大。老庄哲学，有“无为而治”的观点，也有消极的一面。这么一小段文字，属于随笔，议论文。许多生僻的字词，成了阅读和欣赏的拦路虎。这就是《红楼梦》不易普及的原因。就这么一小段文字，政治、法律、权力、度量衡、音乐、绘画、工艺等等都包含了。）

看到这里，非常有兴趣，不禁提笔续着写：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qiāng音枪杀害）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宝玉有感而发，模仿庄子的观点和写法，写出一段文字，发表一番议论。把美好的花儿焚烧了吧，把芳香驱散了吧。这里指的是花袭人和麝月。把宝钗的漂亮毁灭了，把黛玉的聪明毁灭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毁灭了，就不再牵挂，不再烦恼。烦恼往往来自亲人之间感情的厮杀。太美了！）

续写完，扔了笔就睡了。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夜什么也不知道，一直到天亮才醒。翻身看看，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被子上。宝玉把昨天的事已经忘到脑外，就推她说，起来好好睡，看冻着了。原来袭人见他没黑没明地和姊妹们胡闹，如果直接劝他，想着不会改，就采用柔情对他警醒，想着他不过半天一会儿就好了。没有想到宝玉一天一夜竟然不回转，自己反而没有办法，一夜没有安生睡好。现在忽然看见宝玉这样，想着他心意回转，就越发不理他。宝玉见她没有反应，就伸手替她解衣服，刚解开口子，被袭人把手推开，又自己扣上。宝玉没有办法，只得拉她的手笑着说，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开眼说，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己去那边房里去梳洗，再晚了就赶不上了。宝玉说，我去哪里？袭人冷笑着说，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哪里，就去哪里。从今咱们两个分开手，省得像鸡鹅一样吵吵斗斗，叫别人笑话。反正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什么“四儿五儿”服侍。我们这些东西，可是白白沾辱了好名姓的。宝玉笑着说，你今天还记着呢！袭人说，一百年还记着！不像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绪控制不住，就向枕头旁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摔两段，说，我再不听你说，就和这个一样。袭人忙着拾起簪子，说，大清早起，这是何苦呢！听不听什么要紧，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说，你哪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着说，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吧。说着，二人才起来梳洗。

（处处事事惹人心烦，只是自我调整心态。宝玉到底是心软的，一夜过去，心中就好受些。他发现袭人和衣睡着，又心疼。两个人就又叮当嘴。宝玉一急，就把玉簪摔断，表示下决心。好像写血书一样的决心。两个人这才和解。知道是什么原因生气了吧？根源在于袭人的约法三章。为了不赎回家，袭人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苦口相劝。宝玉说，一百件都答应。一夜之间全忘完。去用湘云剩下的洗脸水，吃胭脂。但是，袭人不明说，只是让宝玉猜心事。我也不喜欢别人让猜心事。小时候，妈妈怪了，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妈妈就生气，不明说，你自己想。唉，悟性差啊。还有，袭人生气，是别人抢走了宝玉的心思。失落感怎么能说出口？只能让对方悟，猜心事。就像李嬷嬷怕别人抢走宝玉的心思一样：失落感。）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就翻弄桌子上的书看，正好翻出昨天的《庄子》来。看到续写的地方，不觉又气又笑，不禁提笔续写一首绝句：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

无缘无故地胡写是什么人啊？糟蹋了南华庄子的意思。不忏悔自己没有见识，却用丑恶的语句责怪别人！

写完，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这里。

（黛玉看出了宝玉的心中依然是天真纯净。在情绪低落，人生备受打击、折磨的低潮期，很容易在庄子的学说中间找到安慰。梦见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翔。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谁知凤姐的女儿大姐病了，正忙乱着请医生诊脉。医生就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好事，并不是别的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派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答，病情虽然凶险，却顺利，没有事。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立即忙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边传给家里人不要煎炒等物，一面让平儿打点铺盖衣服让贾琏住在外边，一面又拿大红布头给奶妈丫头亲近人等裁剪衣服。外面又打扫干净的房间，接待两个医生，轮流商量诊脉下药，十二天不离家。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和平儿都跟着王夫人天天供奉娘娘。

（凤姐的女儿病了。医生看了说没事。要紧的是准备桑虫猪尾。桑虫是我们说的“老水牛”。具有解毒功效的一种昆虫。大姐怕是出疹子。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忌讳：房屋干净敬痘疹娘娘，不能要煎炒的等物，大家都穿上红色的衣服，男主人隔离出去斋戒。最后一条，给下面的故事埋下了伏笔。这一段，是承上启下的过渡段。这些忌讳反映了民俗文化。人在疾病面前，显得生命那样脆弱。而那些昆虫、小动物的生命却如此顽强。女人生小孩，要剪脐带，坐月子。那些老牛、小羊，哪管什么坐月子不坐月子。老母鸡下蛋后，引吭高歌。不过，民俗文化也代表了人们对生命的敬畏。）

那个贾琏，离开了凤姐就要找事，单独睡了两夜，就十分难熬，就暂时把小厮们里头长得好看的选来出火。没有想到荣国府里有一个非常不成器破烂酒晕子厨师，名叫多官，人们见他懦弱无能，都喊他“多浑虫”。因他从小爸爸妈妈给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才二十来岁，长得有几分人才，见到的人都喜欢。她生性轻浮，最喜欢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在乎，只是有酒有肉有钱，就啥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的人都和她有染。因为这个媳妇长得非常好看，非常轻浮，大家都叫她“多姑娘儿”。现在贾琏在外熬煎，过去也曾见过这个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在家里害怕娇美的妻子，在外边害怕男宠，没有下手。那多姑娘儿也曾对贾琏有意思，只恨没机会。如今贾琏挪在外书房，她就没事也要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像是非常饿了的老鼠一样，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商量，合伙隐藏想办法得手，多给一些金钱布帛。小厮们哪有不允许的道理，况且都和这媳妇是好朋友，一说就成。这一夜敲过两次暮鼓人们安定了，多浑虫酒醉昏睡在炕上，贾琏就溜了出来相会。进门一见那姿态，早已魂飞魄散，也不用慢慢地谈情，就解开衣服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神奇的趣味，一旦男子挨着身子，就觉遍身筋骨瘫软，让男子好像睡在绸缎上面，更加上淫荡的姿态浪荡的语言，比妓女还浪，所有男子到这怎么有怜惜性命的啊。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意说浪话，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讳两天，却为我脏了身子。快离开我吧。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回答，你就是娘娘！我哪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全部暴露。一会儿，事完了，两个又海誓山盟 ，难舍难分，以后就达成默契。

（这段故事，充分暴露了贾琏丑态。实际上，这个公子哥条件非常好，长得非常好看，身份高贵，外出办事能力也很强。就有一个毛病“烂桃花”。他的妻子凤姐同样长得好看，身份高贵，内务能力强。他还有陪房丫环平儿。他的生活现状令人羡慕。可叹，他不争气。招惹丫环，喜欢男妓，就连浪荡肮脏的厨师老婆都稀罕。简直像个骚动物。他没有情，只是性。两府内外的几个贵族少爷形成鲜明的对比。贾琏、贾宝玉、逼奸儿媳妇的贾珍、因单相思死了的贾瑞，死了老婆的贾蓉，薛蟠等等，在传统道德的社会，在贾政这些人看来，都是不成器的东西。纨绔子孙，怎么能继承贵族家门？富不过三代的咒语，灵验啊，万能啊。贾家藏着一个多姑娘，应该说是凤姐的失职。）

第二天早起，凤姐去上屋，平儿收拾贾琏在外面的衣服铺盖，没有想到枕头套中抖出一绺头发。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子里，就走到这边房里，拿出头发，向贾琏笑着说，这是什么？贾琏看见急了，上来抢夺。平儿就跑，被贾琏一把抓住，按倒床上，掰开手要夺，嘴里笑着说，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平儿笑着说，你就是没良心。我好意瞒着她来问，你倒发狠，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好人，还我吧，我不再发狠了。

（贾琏“烂桃花”的直接原因，就是凤姐太霸道。老百姓说：女人恃强，家破人亡。女人示弱，官大钱多。正应了凤姐家。平儿在整理东西时，发现奇怪的头发，知道他在外面乱搞。她没有向凤姐告发，只是要挟贾琏。两个人就打闹起来。平儿这么优秀的姑娘在这个畸形的家，处境尴尬。）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凤姐的声音传来。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刚起身，凤姐已经走进来，让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就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说，收进来了。凤姐说，少了什么没有？平儿说，我也怕丢了一两件，细细地查了查，也不少。凤姐说，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吧？平儿笑着说，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凤姐冷笑着说，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好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还有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就笑着说，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然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凤姐说，傻丫头，他就有这些东西，哪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说着，找了样子又上去了。

（常言说，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凤姐冰雪聪明。就怕男人出去不干净。先说少了什么没有，再说多出什么没有。戒指，香囊，头发……丈夫吓得脸都黄了。幸亏平儿没有揭发，没有露出破绽。真是佩服凤姐洞察问题的滴水不漏。她想到了头发什么的，但是没有亲自落实。火山爆发那一刻，更有好戏，悲剧在发酵。风雨愈来风满楼。凤姐生日将会上演惊心动魄的一幕。尤二姐的出现，会让家庭矛盾更加冲突。这一伏笔埋得相当深刻。）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着说，这件事怎么答谢我呢？喜得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然拿出头发笑着说，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事来。贾琏笑着说，你只好生收着吧，千万别叫她知道。嘴里说着，看她不防，就抢了过来，笑着说，你那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它完事。一面说着，一面就塞进靴子里。平儿咬牙说，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说谎！贾琏见她娇媚俏丽动情，就搂着求欢，被平儿躲开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仇恨说，死捉弄人的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着说，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她知道了，又不待见（和南阳方言吻合，不耐烦，不喜欢）我。贾琏说，你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呢！她防我像是防贼，只许他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稍微近些，她就怀疑，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她见人！平儿说，她吃你的醋可以，你吃她的醋不可以。她本来行得正走得正，你行动就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贾琏说，你两个一嘴邪气。都是你们做的对，凡是我做的都存坏心。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有人提问，平儿到底是贾琏的妾呢，还是丫头？这里两个人打闹成何体统？平儿是通房大丫头，可以和贾琏有房事。但是，没有名分，只叫姑娘，不叫姨娘。凤姐看得紧，平儿一年也就几次，又没有孩子。所以，两个人打闹不过分。凤姐确实是个醋罐子。因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她非常害怕。贾琏说凤姐跟小叔子侄儿指的是贾瑞和贾蓉。虽然满城风雨，但是平儿作证，凤姐只是嘴上过把瘾，最多是意淫，并没有实质性的故事。平儿夹在两个人之间，是个受气筒子。到底平儿心底善良，从中缓解矛盾。有好多事情，平儿左右打掩护。平儿的身份和袭人相似，性格也相似。善解人意，处事老成。所以受到读者喜爱。如果生在平民家中，应该是非常幸福的。）

一句话没说完，凤姐走进院子来了，见平均儿在窗外，就问，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着说，你可问她，倒像屋里有老虎吃她呢。平儿说，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笑着说，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就说，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着说，不说你说谁？平儿说，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凤姐自己掀起帘子进来，说，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服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经躺倒在炕上，拍手笑着说，我竟然不知道平儿这么厉害，从此倒是服她了。凤姐说，都是你惯的她，我只和你说！贾琏听到忙说，你两个不和睦，又拿我来出气。我躲开你们。凤姐说，我看你躲到哪里去。贾琏说，我就来。凤姐说，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什么事，就听下回细说。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就含酸。

（平儿怕的就是凤姐吃醋，故意躲到窗外。凤姐怕的就是平儿和丈夫有故事，故意旁敲侧击。受压抑时间长了，也会有些反抗。你拿我取笑，我也厉害一下。平儿不仅有贾琏的把柄在手，也有凤姐的。但是，她还是绕开了矛盾。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金蝉脱壳，也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凤姐要和丈夫商量什么事？不说，故意把故事不讲完，留下悬念。后面的故事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