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写意泼墨(手挥五弦如反掌)

独钓寒江雪写意泼墨(手挥五弦如反掌)(1)

文 | 陆平

这不是《哥德堡变奏曲》的主题第一次回荡在凯迪拉克·上海音乐厅的穹顶。六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位古钢琴演奏家曾在同一场地,用一件本真乐器还原了属于巴赫时代器乐的声音。5月14日,当熟悉的咏叹调主题再度奏响时,人们惊喜地意识到,即便在一台现代钢琴上,也能够追摩先贤的气韵,享尽经典的魅力。

如此大型作品在前,演奏者需要直面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如何体现“整体感”。开篇的咏叹调里,巴赫用32个低音给全曲定下了主题,这种类似恰空或帕萨卡利亚体裁的做法,实际上为后续发展预留了充足的空间,而后数字“3”有如魔法一般附着在作品身上,将总共30段变奏自然地划分为10组,每组内的3个变奏基本包含舞曲、炫技/抒情和卡农,最后再以返始咏叹调终结,是为32段分曲,恰好对应主题中的32个音符,形成音乐与数字的奇妙联姻。法国钢琴家大卫·弗雷借助各段之间停顿长短的伸缩,将整场演奏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头开始,直到第10变奏“小赋格”告一段落;旅程从第11变奏接续,走出第21变奏的阴霾后,步入圣洁的第22变奏,此为第二部分;余下8个变奏加再现的咏叹调是第三部分。他没有受到每三段为一组的局限,而是根据音乐自身的衍展逻辑,规划出气息更长、结构感更为宏大的叙事线索。

独钓寒江雪写意泼墨(手挥五弦如反掌)(2)

如果你带着“庄严”“虔诚”等刻板印象去欣赏巴赫的这套《哥德堡变奏曲》,那恐怕在很多情况下会无所适从。事实上,作曲家多次展示了自己活泼、亲和,乃至世俗的一面。大卫·弗雷用典雅的触键描绘第7变奏吉格舞曲的轻盈步态,用低抬指贴键动作刻画第26变奏涓涓细流般的田园画面,用快速有力的击键表现第30变奏“集腋曲”中德国民歌的淳朴气质。有人说“《哥德堡变奏曲》宛若一匹人人均想驾驭的战马”,我看不然,大卫·弗雷所做的,是俯下身躯亲近这一“大部头”,感受它、融入它,直到成为它。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大卫·弗雷对各严肃、抒情段落的处理,集中体现于第16和第25这两个变奏。第16变奏是一首庄严的法国序曲,巴赫将其安排在整套变奏曲的中轴线上,这一做法本身就凸显出它的重要性。大卫·弗雷用紧缩的方式使得原本时值就已经很短的32分音符更加迅速,犹如俯冲一般上下滑行。同时,他将法国序曲标志性的附点节奏夸张化,弹作更加尖锐的复附点,增强了这一节奏型所具有的姿态表现力。以小调写成的第25变奏因其独一无二的音乐特性,曾被大键琴女皇兰多芙斯卡形容为“蕴藏在整套变奏曲中的一颗黑珍珠”。大卫·弗雷以考究的装饰音奏法和小角度的入键,配合半音化的低音主题和慢速铺陈的柔板步履,让这一变奏在上下语境中彰显出卓尔不群的独特品质。

欣赏大卫·弗雷的表演总让我想到已故的乐坛传奇——“钢琴怪杰”古尔德:两人都将巴赫作为自己的核心曲目,都坐在一把“不太舒适”的靠背椅上,都喜欢在弹琴时喃喃自语……当然最重要、最根本的,还是他们对于艺术的那股近乎神经质般的较真态度,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不过,他们演奏的时长可谓差距悬殊。

独钓寒江雪写意泼墨(手挥五弦如反掌)(3)

经验和直觉告诉我,大卫·弗雷希望更多地挖掘钢琴在不同力度、不同音区、不同织体中的差异特性,这一点使得现代钢琴在鸣奏这部距今三个世纪的古乐时,依然能直抵人心,甚至还做得比某些标榜“客观、中立”的本真主义表演更为高明。我们只举每组的第三首分曲,即“卡农曲”为例:钢琴家以丰富的音色层次和细腻的连断变化展示出模仿复调技法所特有的纵向空间感,完全没有辜负作曲家从一度音程起步,累进到九度音程的匠心设计,让整套变奏曲形成一个有机的、连续的、不可逆转的整体。虽然全曲的演奏耗时持久,但我们几乎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拖延感,时间的流逝性仿佛被精确到位的控制力所抵消。大卫·弗雷指下的这部皇皇巨著不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崇山峻岭,而似一道卧波长虹,飘逸地飞架云端。

至此,大卫·弗雷可以说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他还让我们领略到这部原本为两层键盘的拨弦古钢琴而作的器乐曲的另一个重要面向:炫技性。你看第5变奏时,他的指尖如同飞燕似地在16分音符上方轻点;你看第20变奏中,两个声部形似蛟龙出海一样来回穿梭;再看他双脚并用,以右脚的延音踏板连接第29、第30变奏和返始主题这三段之间的主音,以左脚的弱踏板为弱奏音色添加一层薄雾——看,而不止于听,似乎也能成为欣赏钢琴家表演的一部分;现代钢琴,而非拨弦古钢琴,可能会在因技巧繁复而催生出崇高美感的层面上更胜一筹。

走出音乐厅,脑海中如电影剪辑那样,浮现出整场演出的各个桥段,它们舞动着、诉说着、沉思着、萦绕着,让我不禁想到昔人有言: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的确,呈现完美的技术固然可圈可点,而让人忘掉技术,去体悟背后的艺术神韵,岂不更加棋高一着儿?话又说回来,没有过硬的技巧,而妄图营造高古的境界,岂非搭建空中楼阁?大卫·弗雷的《哥德堡变奏曲》音乐会后,我再次认识到“技巧”“智性”“乐感”这三大音乐表演要素本就不可分割的一致性,它们好比一个三菱镜的不同侧面,相互依存,彼此成就。现在,惟一剩下的疑问或许是:沉浸在如此精彩的乐音之中,这位凯泽林伯爵是如何安然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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