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1)

我们曾经武断的说,“贝多芬的其他作品似乎都是在为创作自己那九部伟大的交响乐而进行的习作。”今天似乎要承认打脸,收回这句话;不过,成长不就是不断自我否定前行的过程吗?

一般人接触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可能不是《月光》就是《热情》开始;通篇赏析完全部的三十二首钢琴奏鸣曲后,让世人熟知的或许也就那四首而已:第八首《悲怆》(Sonata No.8 in C Minor Op.13 “Pathetique”)、第十四首《月光》(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Moonlight”)、第二十一首《黎明》(Sonata No.21 in C Major, Op.53, “Waldstein-Sonate”)、第二十三首《热情》(Sonata No.23 in F Minor, Op.57, “Appassionata”)。人们对其余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大都不甚感冒——听上去没什么特点,尤其是最后几首,越来越抽象、难懂,很少涉猎。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2)

第二十九首钢琴奏鸣曲《搥子键琴》(Sonata No.29 in B Flat Major, Op.106, “Hammerklavier-Sonate”)——时长整整五十分钟,名副其实的巨著,被辛丰年先生称为“天书”。或许在贝多芬全部奏鸣曲中,大概再没有哪部篇幅超过它了,而且结构复杂,起伏多变,没有什么优美动听的旋律,被称为“天书”,恰如其分。但就如前些日子我们谈到或许音乐也是“三重楼”时,有了一定阅历你定会对这样的作品情有独钟,尤其是长达二十一分钟的第三乐章——形象再现了贝多芬老年时的痛苦、彷徨和内心挣扎……一切都通过这二十一分钟得到切身体会——这样的音乐值得反反复复地听,让自己的情绪深陷其中,很过瘾!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3)

贝多芬晚年的其余作品同样很难懂,这篇文稿要认真介绍他的《第三十一钢琴奏鸣曲》。这部从时长上算似乎只有《搥子键琴》一半的作品给人无可比拟的亲切感,不仅能切身感受贝多芬晚年经历的所有不安、烦躁、痛苦、忧虑和绝望,还能领略他为了压抑这一切苦难,使之升华为音乐、艺术和宗教高度所做的艰难探索——那种宏大的容量和巨大的感染力让人瞠目结舌。它简直就是《搥子键奏鸣曲》的缩影,是贝多芬晚年心态的写照。二十世纪贝多芬音乐权威阐述者之一——德国钢琴家肯普夫(Wilhelm Kempff,1895-1991)给这首钢琴奏鸣曲作评时这样说,“它代表了他(贝多芬)最私密的自白!”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4)

Wilhelm Kempff

肯普夫一生录制过三次贝多芬全套三十二首奏鸣曲,其中第一次(1926-1945年)没有录完。他给贝多芬的每一首钢琴奏鸣曲都写过或长或短的注解,告诉听众自己对那部作品的理解。关于《第三十一钢琴奏鸣曲》,他是这样写的:

“这首奏鸣曲代表了他(贝多芬)最私密的自白。难怪贝多芬希望把它留给自己,而不是题献给任何人。演奏的很有表现力、如歌的中板(Moderato cantabile molto espressive):从两个由上升和下降的琶音相连、超凡出世的主题,照射出一线发自内心的光。在发展部,首要主题通过不同的调性得以展开,有时变得暗淡;但到了再现部,又发出电光——贝多芬好像正在回忆他神志健全的年代。那个刚强的主题来自一个古老、流行的民歌。在呈示部(Adagio,ma non troppo——不太柔和的柔板)和结尾处悲伤的咏叹调(Arioso)中,钢琴成为一种媒介,用来唱出人类最动听的歌。赋格曲(Fuga:Allegro,ma non troppo——赋格:不太快的快板):贝多芬给予赋格曲一种新的心理意义。他用这种更高的戒律把自己从个人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们又一次听见了那首咏叹调——“精疲力尽地哀悼”。随即赋格曲的主题以倒转的形式出现,而且不可思议地转化成明亮的G大调。原来的主题被融进强有力的低音声部,最终导入辉煌的结尾。”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5)

1820年5月,贝多芬答应柏林出版商阿道夫·许莱辛格(Adolf Martin Schlesinger)在三个月内完成三首钢琴奏鸣曲。但后来他发现预期太过乐观了:虽然第一部奏鸣曲《E大调第三十钢琴奏鸣曲》(作品第109号)很快完成,但第二首和第三首到了那年的秋天才开始动笔。1821年初和7月,贝多芬两度病倒,他的第二首钢琴奏鸣曲(就是本文介绍的《降A大调第三十一钢琴奏鸣曲》,作品第110号)到1821年12月25日才完成;而第三首,也就是自己最后一首钢琴奏鸣曲《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要等到1822年1月13日才完成。

贝多芬写完自己的第三十一首钢琴奏鸣曲已经岁近52岁,距离他去世只剩下五年。那段时间里,贝多芬可谓老病交加,身心俱疲,跟南宋的陆游年老时心境相似: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6)

野堂地僻无车马,草径柴门昼亦扃。

栗里虽贫储旧粟,玉川终老抱遗经。

病身凛凛残秋叶,故友寥寥欲旦星。

赖有吾儿堪暖眼,夜阑常共一灯青。

——《野堂·野堂地僻无车马》 宋·陆游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7)

比起贝多芬,陆游还是幸运太多,至少还能“吾儿勘暖眼”,可以“常共一灯青”。贝多芬却只有一个惹是生非,烦心伤脑的侄子卡尔。贝多芬与侄子卡尔之间的纠葛我们在意外史中已经详细讲过,这里就不再赘述,总之他将自己全部的舐犊之情给了卡尔,得到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失望透顶。

除了终身未娶,家门凋零之外,此时的贝多芬健康指数也急速下滑。常年的酗酒导致的肝损伤,这次发展成黄疸病。医生多次要求他去温泉疗养,而最烦恼的还是耳聋——其实早在1818年,贝多芬已经完全失聪了。跟人谈话时,他只能靠手写。贝多芬死后留下四百多本谈话记录——其中只是别人的说话,因为自己可以开口讲……作为音乐家,聆听与表达是征服宇宙的双翼,失去一支翅膀,意味着无尽的痛苦与无助。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8)

贝多芬晚年一切的遭遇和内心挣扎都通过这部不到二十分钟的《第三十一钢琴奏鸣曲》,忠实、真切地表达出来了。全曲三个乐章,第一乐章,很有表现力的、如歌的中板(Moderato cantabile molto espressive)。第一次听的话绝对不会相信这是贝多芬晚年作品——旋律是那么的简单、朴素、轻快、优美,简直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年,心无点尘。当然真如肯普夫说的那样,其中也有突然的“暗淡”,但总体情绪是高昂、欢快的——这一定是贝多芬在回忆青春;第二乐章,很快的快板(Allegro molto),这一乐章很短,只有两分多钟。坚强有力。好像战斗中的自己,发誓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第三乐章,不太柔和的柔板-赋格:不太快的快板(Adagio, ma non troppo-Fuga, Allegro, ma non troppo)。这是最长的一个乐章,占据全曲的一半时长,差不多十分钟。全曲的重点,也是最动人心弦的乐段。其中可以细分为四部分: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9)

第一部分,“不太柔和的柔板”:一开始演奏出几个犹豫、含糊、不定的动机,好像在沉思,“究竟该怎么办?要不要倾诉衷肠?”随后钢琴奏出一些高高低低、轻轻重重、快快慢慢的单音符,好似贝多芬的心在颤动。接着一排下滑音符,好像一声叹息,随即钢琴弹奏出被肯普夫称之为“人类最感动一曲”的咏叹调——Arioso。这个曲调里真是悠扬婉转、如泣如诉、流畅而悲壮,好像贝多芬多年压抑在内心的痛苦、彷徨、烦恼、忧伤,一股脑全部倾吐出来。音乐是那般惆怅、阴郁,又那般动人心魄。贝多芬在向苍天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不能赐给我一个爱人?为什么上天不能赐给我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让我有一个常人的身躯,一双健全的耳朵,让我写出更多的作品?苍天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质问苍天不公!就像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天问——“最后七句话”(The Seven Last Words on the Cross):我的主啊!我的主啊!你为什么抛弃了我?(My God , My God , why hast thou forsaken me? )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10)

充满人性激情的咏叹调后,曲风一转贝多芬将音乐变成了冷冰冰、毫无个人情感,只有理性,近乎宗教的第二部分——赋格曲。肯普夫说:在这里贝多芬赋予赋格一种新的心理意义,用这种更高的戒律把自己从个人痛苦中解脱出来。但不久之后,那段动人心魄、思绪万千的咏叹调又回来了,这是第三部分:这一次的咏叹调虽然还是那么优美动人,但好像经过宗教的洗礼,变得心平气和些,不那么哀怨、凄凉。这是暴风骤雨后的平静,嚎啕大哭后的抽泣。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11)

贝多芬终究是“乐圣”,是英雄的象征。他绝不可能被任何困难和挫折击垮;他永远会奋发向上、勇往直前。所以第二次出现的咏叹调以一串洪钟似的琴声做引导后,这一乐章的第四部分里立刻令人不可思议地转变成明亮的G大调。赋格又出现了,这次不但以反转的形式出现,而且情绪越来越激动、高昂,最后达到一个光辉灿烂的凯旋。这是贝多芬自己心灵的升华。

关于贝多芬这首奏鸣曲的录音,历史上有肯普夫1951年-1956年、1964年-1965年两次录音的版本;巴伦博伊姆1984年的CD版和随后的DVD版;许纳贝儿(Artur Schnabel,1882-1951)在1932年-1935年的录音;吉列尔斯(Emil Gilels,1916-1985)的录音;阿什肯纳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录音;布伦德尔(Alfred Brendel,1931)1993年-1996年的录音;鲁道夫·布赫宾德(Rudolf Buchbinder,1946)在1984年的录音;所罗门(Gutner Solomon,1902-1988)1951年-1956年的录音等等一共十多个版本。但还是建议大家有机会去现场聆听,亲身感受,因为再好的录音也不能与现场的震撼相提并论。

贝多芬降e大调告别奏鸣曲第三乐章(乐圣的自白)(12)

如果《月光》、《热情》、《悲怆》这些知名的贝多芬奏鸣曲是一枚又一枚“沙皇复活节彩蛋”的话,那《槌子键琴奏鸣曲》该是“非洲之星”,而《第三十奏鸣曲》想必就是那枚“希望之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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