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里野菜（徐洪春天采野菜）

脱掉臃笨的棉装，走出蛰居了一冬的茅草房，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提着各式的篮子，向春暖花开、鹰飞蝶舞的山野走去——采山菜是我童年生活里最惬意的活动之一。

我童年呆的那个关门三队“大西沟”，是抚顺县南部山区的一个极其偏僻落后的自然村落。几十户人家零散地分布在山脚溪旁，后盖房没有好位置的，干脆就把住房建在半山坡上。这里的村民祖祖辈辈在大山里生活，家家开门见山，迈步踩石，靠山吃山。与大山结下了不解之缘，对大山有着浓厚的情感。

大西沟的村民很穷，生活非常艰苦。人均不足一亩的山坡地，生产队分的口粮将供嘴。如再遇上灾荒年月，就全依赖政府救济的返销粮了，同时瓜菜更显得十分精贵了。每家窖藏的萝卜、白菜算计着吃，当接不上春菜时，就只好佐以咸菜大酱了。这时如果有头年干储的山野菜，或者赶上新鲜的野菜下来，那可就真的成为救命菜了。

当年还没有“绿色食品”这一概念，山里人也不懂得用山野菜换钱，采回来的山野菜就都用来贴补主副食了。而绝大部分山野菜都是药食兼用的。

图一是抚顺地区分布较广的刺五加，俗称“刺拐棒”，它鲜嫩的茎叶除可食用外，对强筋骨抗衰老有同人参的功效，籽实可代茶饮。属于被子植物五加科小灌木，生长在林中沟旁腐蚀质肥沃的地方。其嫩枝叶采多了，一时吃不完，就把它用开水焯一下，冷藏起来，以备冬季和来年早春食用。

大西沟属长白山余脉，主沟深达六、七里，两侧又有无数个小流域。远处山高林密，多为针阔混交的天然林。近处山坡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山花野草夹杂其间。山脚下泉水叮咚，溪流潺潺，每一处都堪称是一幅立体的山水画。加上空气清新，负氧离子含量极高，尤如天然氧吧，令人流连忘返。

每到春季，和煦的春风里搀杂着丝丝凉意，沟塘里的积冰尚未完全融尽，阳坡的草根树芽便开始支嘴吐绿了。过不了几天，最早吐蕊的有山顶“达子香”（又称金达莱、迎春花）、山坡“猫骨朵花”。随之而来，各种山野菜就都陆续进入了采集旺季。人们开始纷纷走进大山，寻找、采集自己喜欢的各种山野菜。

图二是较早出土的广东蕨，簇生多年生草本植物。这种野菜适宜生长在湿润的林下沟塘，分红苗、青苗和绿苗三种。前两类常见，绿苗相对较少。是早春青黄不接时的救命菜，为广大村民最为喜欢的野菜。一拃高未开掌时采为宜，水焯后即可与土豆烧炖鲜食，味道鲜美。若晒干储至冬季再泡开炒、炖，也是不错的佳肴。

由于大西沟的植被完整，土质肥沃；加上近处山坡为村民们的山柴场，间隔两、三年就平茬一次，草木重新萌发，所以山野菜资源十分丰富。茎类的野菜主要有蕨菜、猫爪子、龙须菜、刺嫩芽等；叶类的主要有山白菜、野芹菜、明叶菜、蛋黄菜等；地下茎类的主要有桔梗、山蒜、山胡萝卜、野百合等。还有花类、果类和菌类等等，品种可达百余种之多。所以，只要你进山，随处都有可采撷的山珍美味，个个都会满筐而归。难怪人们都说大西沟是块宝地，上苍恩赐的山珍，每年采也采不完。

由于山野菜多，我们采时都是非常挑剔的：瘦的、老的、不够高的不采。采回来的野菜如果一时吃不了，就把它们干储或腌制起来，错季上桌是非常讲究的硬菜呢。

比如蕨菜（图三）和猫爪子，是我们首选的野菜品种。它们一般都生长在林边撩荒地，是当年出口创汇的重要野菜。近些年来，随着退耕还林，禁止毁林开荒，没有了适宜蕨菜、猫爪子生长的环境。其产量越来越少，特别是蕨菜，别的山野菜都可以进行人工栽培，唯独它至今尚未引种成功，如今也真的成了山珍了。

那时我们年龄小，采山菜都是三五个要好的结伴儿一起上山，以便说说笑笑壮胆，遇事相互有个照应。特别是大山远处的深山老峪，是很少有单人行动的。因为深山里会经常遇到狍子、野猪、狐狸等野兽，它们虽然不伤人，但遇到了也是很吓人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近处一般都是老年人和女孩子们去的地方，在那里只能采别人剩下的或二茬菜，质量可想而知。因此只有进山远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采到品质好、数量多的山野菜。

我们结伴儿时，一般不爱带比自己小的或女孩子进山，嫌他们赘脚和胆小。一旦遇到蛇或野兔、狐狸什么的，一惊一炸的乱喊乱叫。菜采少了，还得分给他们一些。当然，大些的孩子也不愿意带我们去——他们鬼点子更多，通常是先答应领我们进山；不久便三转两转悄悄地把我们甩掉。然后再去较远、野菜多的地方，采回质量和品种都非常“眼人儿”的上等菜，还经常贬损我们“不行架”。

不过，也有愿意与女孩子一块上山的。东头周家的大华因出身不好（地主），没人同他结伴儿。可我却几次见到本村的芹子姑娘，偷偷地跟他上山采野菜。那时我们少不更事，并不在意。待到秋后，芹子姑娘突然喝卤水死了。听大人们讲，她已“显怀”（怀孕）了，被家里发现后，觉得败坏了根本人家清白的门风，太丢人现眼了。便把她圈在屋子里，不准她出门。又遭到爹娘的多次训诫，结果这个长着大眼睛、梳着长辫子的芹子姑娘便以身殉情了。但至终也没有透露出心上人是谁。

后来在夜深人静时分，常常从埋葬芹子姑娘的山沟里，传来阵阵凄惨的哭嚎声，令人毛骨悚然。从此，谁也不敢再去那条沟里采野菜了。唯有大华一人，常在那土堆前一坐就是半天……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本是一桩不该发生的冤案。在政治气候和封建礼教面前，青春与爱情显得是那么懦弱无助。换在大山外面或者再过几年，应该不会出现这个结局吧？此话题与本文无关不谈。

图四为城乡闻名的蒲公英，俗称“婆婆丁”，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生长在山根地边荒坡中，春夏秋皆可采挖。采回来洗净后可凉拌、做馅、泡水等。蒲公英也是很好的药食兼用野菜，全株入药，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采野菜时如果运气好，抢到了头茬，很快就会采满筐。这时我们就把穿热了的秋衣脱下来，连同菜篮子一起，放到岩下的蒿草里隐藏起来。然后满山遍野地撵野兔、打山鸡、抓刺猬玩。要么就挖些野百合、山芍药、辽细辛什么的，回家移栽养植起来，作为观赏植物。有一回，我采菜时惊飞了一只母山鸡。蹑过去一瞧，检到了一窝鸡蛋，有十五六个。我将其分送给同伴们一些，剩下的拿回家，把爸爸、妈妈乐坏了。

春天采野菜的季节大约要延续半个多月。那时，学校也不好好上课，每天到校竟唱语录歌、背诵“毛主席语录”，放学后除了写批判稿外，也没有太多的作业。我们就相约今天去这个沟，明天爬那座山。一路上我们一面背着：“一个人有动脉、静脉，……”的语录，一面兴致勃勃地向山里走去。很快就融入了草香扑鼻、春意盎然的山野林中。

水芹与柳蒿（图五）生长在水塘河边，水分充足的草丛中。宜在端午节前、出土十厘米左右时采最好，长高了茎硬叶老就不宜食用了。本地人都喜欢柳蒿蘸酱和肉炒水芹，当然这两种野菜做馅也都是不错的。

我们边采野菜边尽情地玩耍、追逐着。时而大声呼喊，然后去听山谷里的回响。渴了，就去找背阴的山泉，砸下那尚未融化的冰凌，就象城里人吃冰棍那么甘甜、那么凉爽。有时只顾疯玩找不到自己藏起来的菜篮子了，大家又帮着找了好长时间。还有时为了追撵一只野兔子，忘记了采山菜。其实我们也知道，人是追不上野兔的。太阳落山了，我们空着篮子回到家，面对家长的询问，我们同一了口径，都撒谎说被别人采过了……

我由于经历了儿时采山菜的艰苦但却快乐日子，和大人与同伴们学会了怎样采山野菜。陆续知道了数十种野菜的生长习性，学会了何时到何地采何种野菜的方法。那时我们曾相互比赛，看谁认识的野菜品种多，然后互相交流。至今我还认识近百种山野菜呢。

多少年过去了，我早搬出大山，生活在车水龙马的城区。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童年那登山爬岭采野菜的情景。每及春季，无论工作和生计有多么繁忙，我也要挤出一点儿时间，专程下乡上山，亲手采摘一些山野菜。然后在虽然冻馁无虞、却污浊喧阗的市井里，品尝一回“绿色食品”、回味一下当年的艰辛和乐趣、思考一番自己的人生。更加感悟到“酸甜苦辣都有营养”的道理。也更加热爱生活、向往大自然，渴望走进大山。因为是大山养育了我，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只要走进了大山的怀抱，就能宠辱皆忘、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就象大山中的一片叶、一棵草……

附图五幅。(作于201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