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风物志王红英(万荣风物志王红英)

老姨夫的天鹅蛋

王红英

这几日甜瓜出现在街头,绿皮花纹,包在白色的棱形泡沫袋里,看上去有档次。拿起一个,放鼻下闻,淡淡的香味从瓜中冒出来,摊主走过来,说:“这是‘天鹅蛋’,又香又甜”。我笑笑,放下瓜,走了。真正的“天鹅蛋”表面有些粗糙,颜色淡,个头也小。不像现在用激素催出的大个头,光鉴可人,绿油油的,包装得再好,也会是“强扭的瓜不甜”。

这些“天鹅蛋,”让我想到了老姨夫。

万荣风物志王红英(万荣风物志王红英)(1)

老姨家离我们家有二十来里地,叫孝原村。老姨和老姨夫是村里的种瓜能手,给队里种几十亩西瓜,又在地埂上点了“天鹅蛋”,成熟季节,馋得人流口水。

“天鹅蛋”香味浓郁,一口咬下去,满嘴清醇芬芳,甘甜酥脆。我最喜欢吃,坐地头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香气引得村里的小娃娃有事没事来这里转转,眼睛像扫描机,在“天鹅蛋”上扫来扫去。看准位置,夜里来偷瓜。他们自以为很隐蔽,像蛇一样扭动身子,从栅栏底爬过去,一直到“天鹅蛋”前,伸手摘瓜。老姨夫在他们进来时,会起床。估摸着娃娃们能摘到三两个瓜,才会走出棚子,大喊一声,也不追,让他们跑掉。

我问老姨夫为什么不逮几个,找他们父母。老姨夫说:“哪个娃娃不贪嘴,种瓜就是让人吃的。追娃娃,娃娃怕了,磕着碰着咋办。”

老姨夫说着是守瓜呢,他就像立在地头的草人儿,只是个摆样儿,吓唬吓唬人罢了。

村里也有人到老姨夫这拿“天鹅蛋”籽,种出的“天鹅蛋”却不好吃。我听老姨夫给他们讲:“杨叶钱大,快种甜瓜,杨叶哗哗,快种西瓜”。最后,老姨夫说了一句话:“种瓜是种心哩”说这句话时,大家正起身准备回家,很少有人把这话记在心里。第二年,他们的瓜照旧。有人埋怨老姨夫舍不得传授真经,也有人赞他,这老汉,种瓜功夫可真厉害。

那年我差几分没有考上高中,心情极为郁闷,天天呆在家里不出门,母亲怕我窝出病,遂叫我去老姨家散散心。

老姨夫不大说话,见到我只是笑,转身取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掏出酸枣、核桃让我吃。

老姨拉着我手问我问西,忙着给我活面,赶面齐子吃。吃饭时,我给他们说,没考上高中。老姨很不以为然:“那正好,跟你老姨夫来种瓜。还能听你讲书哩。”

老姨夫喜欢听书,他不认得字,没有文化,喜欢有文化的人,脑子里有很多种地俚语。去地里前,老姨夫先抬头看看天,说:“云扯东北线,下雨不会远。”让老姨取两顶草帽,我们坐上牛车,老姨夫甩一鞭子,不用操心,牛认得路,一径带我们去地里。赶不到地里,雨就湿了地皮。那时使用化肥少,对粪很是看重,家家有粪堆。走在路上,不管是狗粪,马粪,老姨夫都要停下车来,把粪捡到筐子里,等把捡粪夹子放车上,说:“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哩”,汲上车,开始上路。把粪拉到地里,他又说“撒粪一大片,不如一条线。”老姨父夫这些话像放在脑子里似的,用时,直接提溜出来。

我很喜欢听他的俚语,像唱歌一样。

在地里累了,休息时,我给他念书。记得儿童普本《三国演义》断断续续在瓜田李下读完的。老姨夫说:“种瓜种心哩,读书读心哩。”说这话时,他吸着旱烟,烟头一闪一闪,一章节念完,他把旱烟管在地上磕磕,把里面的烟灰弹出来,塞入口袋里,让我喝水,他又继续劳作。

老姨看我有些蔫,使眼色让老姨夫劝我。老姨出门给我摘“天鹅蛋”。老姨夫坐了半晌,说了一句话:“种瓜种心哩,念书念心哩。”坐在那里,再也无话。

细心品咂老姨夫这话,觉得比讲多少道理都深刻,想想,一年来,我确实认为自己底子好,考高中没问题,疏心了。

老姨摘“天鹅蛋”回来,我顾不上洗,拿起一个在衣袖上擦了擦,狠狠咬一大口,香甜的蜜汁从嘴用流出来,顾不上擦,那个香啊,直掺入心底。

老姨夫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抽着旱烟袋子。

返回家后,我决定复习。做什么事情,都要用心才能做好。第二年,我顺利地考上高中。

过两年,老姨和老姨夫相继去世,我再也没吃到他种出的香甜的“天鹅蛋”。但每次看到街市上出现的“天鹅蛋”,都会买几个,吃完后又失望不已。在这五月瓜熟季节,我好像见到老姨夫,他抽着旱烟,说:“种瓜种心哩,读书读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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