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为自己的母语做什么(与世界对话以母语为支点)

我们能为自己的母语做什么(与世界对话以母语为支点)(1)

《与世界对话》 傅国涌 晨光出版社/千寻Neverend

“对话”这个词最初在我心中生下根还是少年时,我偶然遇到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对话》,那不仅是阿尔卑斯山上两座山峰之间的对话,也是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对话。后来,我又遇到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散文集《和风景的对话》,一个风景画家的心灵,不仅在他的画里,也在他的文字里。

四年前,我开始与“童子六七人”一起读世界,我为自己的课找到了一个名称,就是“与世界对话”。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从蚂蚁、蜜蜂、蜻蜓、蝴蝶到日月星辰,从山海水火到四季花开,从石头、沙、土到风云雾雨电,从墙、门、窗到枣子、橘子、苹果……什么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对话对象。

四年来,我们大致完成了“与世界对话”一百课,孩子们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一天天长大。我一直相信,在支离破碎的知识点之上,还有更为广阔的自然世界和人文世界。我常常带他们到自然中去,到人文历史的现场去,以天地为课堂,打破一切框架、锁链,自由地想象,自由地思考,自由地书写,在千姿百态的自然和人类文明丰厚的积累中汲取灵感,不断地拓宽自己的眼界。

我渐渐清楚,与世界对话——绝不是不着边际的、空对空的对话,而是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支点。这个支点就是语言,就是我们的母语。以母语为支点,让孩子们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我曾读到过德国诗人斯特凡·格奥尔格的一句诗:“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三十几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这句诗带来的震撼。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一再地抓住这句诗来阐明语言的本质。语言点亮世界,万古长夜,有了语言就如有了光。

但我的“与世界对话”课从来不是文学课,更不是写作课,而是以母语为中心的人文课。我看重课堂,更看重课外。没有课内课外的结合,不可能让一个孩子长出翅膀,站在人类文明的起点上去眺望过去与未来,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母语与世界对话,成为布罗茨基意义上的“文明的孩子”。

2021年暑假,我和孩子们去昆明寻找西南联大,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一趟游学之旅,有的孩子读了不少相关书籍。我们住在文林街上,每天走过西南联大师生走过的街巷,穿过他们念兹在兹的翠湖。我在读孩子们写出来的习作时,心中有许多感想,他们的表达常常超出了我的预期。在语言上,他们接通了遥远的旧时光,他们笔下流淌出来的一个个文字,一个个词语,一个个句子,一个个段落,都似乎有了光,小小年纪仿佛真的读懂了西南联大的心灵。

八年级的赵馨悦在《停课赏雨》中这样写:

晴天如一篇篇论文……草地上走过华罗庚先生,一脚东倒一脚西歪地走着,似乎在对比晴天中的联大,雨天中的联大,一会儿晴天更好,一会儿雨天更好,一个拼抢的世界,在先生的肩头左右打转。这时金先生的肩头也动了一动,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着,甚为得意,仿佛手中捏的不是跳蚤,而是逻辑学。

当孩子们在匆忙的旅程中写出这些文字,我相信他们已找到了与世界对话的支点,他们的母语不是流水账,不是百度词条,他们的母语是有光的、有声的、有色的、有味的。短短几年间,光线、声音、色彩、气味……渐渐出现在孩子们的笔端。这是他们与世界对话的副产品,却成了他们继续与世界对话的支点。过去,现在,将来,那只是在物理时空中。在心灵的时空中,只有光线、声音、色彩、气味,想象力、审美力和思想力都是超越时空的。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说,人悬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与世界对话,就是要最终编织起这样的意义之网,将自己融入到人类当中,“学会在语言中栖居”。我一次次地想起海德格尔欣赏的诗人哥特弗里德·伯恩的诗《一个词语》:

一个词语,一个句子-从密码中升起

熟悉的生命,突兀的意义,

太阳留驻,天体沉默

万物向着词语聚拢。

一个词语-是闪光、是飞絮、是火,

是火焰的溅射,是星球的轨迹-

然后又是硕大无朋的暗冥,

在虚空中环绕着世界和我。

孩子们的语言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日积月累,一步一个脚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慢慢酝酿出来的。他们不是天纵之才,而是汲取了前人精神生命的养分,终于在用自己的语言与世界对话这条路上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来之不易,这一步十分宝贵,所以,我十分看重这一步。

归程时,我们在昆明郊外的夕阳下,看到了满天的云彩,少年付润石在《“不亦快哉”廿三则》中有一则:

听先生讲昆明的云。课罢,天渐晚。忽抬眼,见彩云尽西,翩翩风度,如名士于白底上淡描,虽黑无妨,轻秀俊彩如(沈)从文之笔触,然有拿云之志者,舍吾辈少年其谁?岂不快哉!

好的教育就是要在启发孩子的想象力,提升孩子的审美力、思想力的同时,激发孩子的拿云之志,让他们从小就与人类最美好的心灵相遇,与人类智慧的遗存相遇,这是更为重要的。

在“与世界对话”系列《与墙对话》《与门对话》《与窗对话》三课出版之后,我又整理出了《与橘对话》《与枣对话》《与苹果对话》《与叫卖声对话》四课。

我和孩子们一起与世界对话,常常也是享受“心灵的喜悦”和“思想的快乐”的过程,他们的吸收和表达也常常出乎我的意料。人文教育就像一个酿酒的过程,老师、学生、文本、课堂……彼此对话,产生的是化学反应。我想起散文家王鼎钧的一句话:“从别人的灵感中来,到自己的灵感中去。”灵感的“灵”字最难解释,但这个“灵”字一定与心灵有关,我一直相信美国思想家爱默生说的:“人类共有一个心灵。”我们与世界对话,就要打开自己的心灵,融入到人类的心灵中,不再孤立于人类之外,用最好的语言将自己的心灵表达出来,分享给其他人。这是最美的过程,也是最奢侈的过程。

(原标题:母语为支点 与世界对话)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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