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娶丫鬟全集(探花郎寻妻小传)

湖畔水榭外,桃子正在推拒肖晴娘的礼物,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状元郎娶丫鬟全集?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状元郎娶丫鬟全集(探花郎寻妻小传)

状元郎娶丫鬟全集

湖畔水榭外,桃子正在推拒肖晴娘的礼物。

“肖姑娘不用客气。”她客客气气地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帮林姑娘传个话罢了,本就是我们做丫头的本分。姑娘要谢,该去谢林姑娘。"

“嘉娘我已经谢过了。"肖晴娘看得出来桃子和林嘉好,她以前吃过这方面的教训,也不敢抹杀林嘉的存在,只道,"她跟我可好了。可没有姐姐,这事又怎么能办得成。姐姐对我们家的恩情,不谢怎么行?"

桃子却说:"既已经谢过了林姑娘,我这边便不用了。哪有丫头传禀回话还收谢礼的?"

桃子笑得和蔼可亲,拒绝得却十分坚决,且她手都不伸,肖晴娘也没法硬塞给她。

管事大丫餐自有管事大丫爱的气势,肖晴娘和林嘉一样寄人篱下多年,对上桃子这样的人,内心里就先弱气了下来。

她抱着包袱讪讪地道:“姐姐若是看不上这点东西,不如我帮姐姐做双鞋?"

桃子心里挺不耐烦的。

就凭她的眼力,大大前日在小院里就看出来杜姨娘和林嘉与这个肖姑娘的关系也就那样,说“可好了"只怕是肖晴娘的一面之词。而且人情常理,托人办事是不能跳过中间人的。

这个事虽然是肖家的事,但桃子这边是林嘉找过来的。肖家若是想谢,就该去谢林嘉。现在肖晴娘越过林嘉直接找上她,有拿林嘉做跳板的意思。这事就办得不地道,

要么蠢,要么奸。不知道肖姑娘是哪样。

林嘉一直以来只看到桃子在凌昭跟前静如鹌鹑的模样,她不知道桃子作为凌昭身边最得力的大鬟,素来也是威风八面的。

桃子特别擅长笑里藏刀和阴阳怪气,正想皮笑肉不笑地给肖晴娘来两句,忽听身后响起声音:"在吵闹什么?"分明是凌昭的声音。

桃子暗叫一声糟糕,怎地吵到了这位主子。

肖晴娘的注意力全在桃子身上,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出来了,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才探头越过桃子肩膀看过去。这一看,便呆住了。

桃子屈膝回禀:“这位就是肖家姑娘,为着肖家少爷的事要来谢我。然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当不得,故正推辞呢。"

凌昭点点头,对肖晴娘道:“肖姑娘不必客气。故旧相识人家,相互帮扶也是应当的。叫令弟旬日按时过来便是。"

那站在阶上的青年没有穿华丽的丝绸锦缎,因为守孝,他穿的细麻。一只手负在身后,袖子在秋风中微微摆荡。

眉若远山,目如寒潭。冰雪玉树一样的公子。

说话的态度明明是和蔼的,却遥不可及。

肖晴娘感受到相隔万丈的距离,却感受不到寒冷。因从见到凌昭的那一刻起,她的脑子里便嗡喻地只有一个声音:怎地世间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怎地世间竟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肖氏虽能自由出府,却从不许她跟着。

在凌府里最令肖氏满意的便是生活的环境了,虽是寄人篱下,却远离了街头巷尾的污秽腌臜。女儿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比从前差了。

肖晴娘在这一点上倒和林嘉十分相似--她也真的没见过几个男子。

其至林嘉都还经常能见到十二郎那样俊俏的公子,她几乎是没有机会见外男的。因旬日虎官儿从学里的回来休息的时候,肖氏也会特意拘着肖晴娘,就是怕她乱跑,撞到凌府的小郎君们。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林嘉。

生平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一个及冠了的青年男子,便是凌昭这样的世间容貌巅峰。

大门不迈,二门也出不去的豆蔻少女完全经不起这等冲击,一下子就被这个人撞进了心里。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腔子,脸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发干得难受。

及至发现婢女、小厮和那公子都在看着她,肖晴娘才回神,一时慌乱无措:“是,我,是,啊,不是……”竟语无伦次起来。

看到那公子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着她,肖晴娘猛地像被一瓢冷水泼醒,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顶着火烧似的脸颊脖颈,颤声道:"是、是家母,让我过来道谢。"

敏:

"请与令堂说,不必多礼。我是晚辈,也不该当。”凌昭说道,“姑娘请回去。"

肖晴娘平日里颇是能说会道,这一会儿却像舌头打结似的,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好几双眼睛看着呢,她心知自己已经失态,再待下去更丢人,忙吸一口气,福身行个礼告辞,转身离去。

只那步子慌慌的。

凌昭今日没有陪四夫人用早餐,便打算这会儿过去看看四夫人。

亲母子分别了太多年,等出了孝他是必定要回京的,到时候母亲跟不跟着去还不一定。凌昭想趁现在丁忧在家,尽可能将自己的时间多分给她一些

岁月行得太快,一转眼,美人鬓边便生了华发,想珍惜,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谁知道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外面有人说话。凌昭便听见了“林姑娘”三个字,故意出来问了一句。凌昭目送肖晴娘远去,问:“她跟林姑娘很好吗?"桃子含蓄地说道:“说不准。"凌昭点点头。

他其实在出来之前听见了两句,桃子夹枪带棍地叫肖晴娘去谢林嘉,其中的意思很明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嘉是受人之托,她不负所托,将事情办成了如今看来托她的这个人却不是那么值得。

凌昭自进学以来,养气也养了快二十年,不至于为小姑娘间这点事动情绪。

毕意官场上厮杀起来要激烈黑暗得多,自己丢官丧命都是小事,只怕一连累便是一家子的性命。只是不由得替林嘉惋惜--林嘉这样知分寸的人为了她都直接求到水榭来了,可见是真心把她当朋友。

凌昭遂对桃子说道:"这事不必告诉林姑娘。"

她困在凌府的后宅里,身份尴尬,能交往的人太少了。

十一娘和十二娘都还不错,可她们订了亲,忙着学理家,无暇和她们来往。十三娘是个被骄纵坏了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她委屈受,不如不来往。十四娘十五娘都还小,差着年纪

可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敏:

便是他,一贯被祖父和大伯父批评性子太冷,也都还有三两至交,四五朋友,许多人脉,林嘉这样的小姑娘,更是需要朋友的吧。

小姑娘家家的,便是动些什么心思也很难达到伤人的层面,顶多让人不快罢了,没什么大不了。人存活于世,本来就是有所得也有所失,不能纯黑纯白。

桃子一僵。

她本来都打算好了今天下午就跟林嘉说说这个肖晴娘呢。她就见不得这种人,哪知道公子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桃子头皮发麻,赶紧垂头道:“是。"

凌昭提衣摆步下台阶,准备往四夫人那里去,忽又停住,问桃子:“肖姑娘多大年纪?"

桃子有点懵。问这个干什么?刚才自晴娘的失态他们都看得清楚,难道……不不不,不会的。肖

姑娘也就是中人之姿,有林姑娘在那摆着呢,公子又不瞎。

桃子纵然脑子里瞬息间就奔腾了十万八千里,也能及时地回答:"她比林姑娘大一岁几个月。"这个她还真知道。因为年轻姑娘初次相识,互通姓名之后就要排一下序号,以确定是称姐姐还是称妹妹。

凌昭点点头,不再问问题,带着南烛往四夫人那里去了。

只是他想着,这个年纪的少女,大个一岁半岁就完全不一样了。

似肖晴娘这样初见他就失态的年轻女子他见过许多。这跟女子们被关在内宅深闺见不得几个人有关系,但年龄真的影响很大。

林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样的情态。还是小吧,他想。

在四夫人处,他给四夫人沏茶。

四夫人可喜欢这样的时光了。从前两地相隔,一别经年,她对凌昭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全不知道。

如今日日相处着,竟是越来越能从他身上找到四爷的影子。别的不说,就这饮茶的口味,就和凌四爷一模一样的。

凌昭看她又拿起一块点心,蹙眉道:“不要吃太多,影响午饭。"四夫人:"……"

收回刚才的话,这一点跟他爹一点都不像。

敏:

可转念一想,其实还是像的。四爷其实也会不让她多吃,只四爷不会这样硬邦邦地说话,总是哄着骗着,还会用别的东西别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叫她心甘情愿地听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不会像傻儿子这样,说话叫人听了不痛快。四夫人狠狠咬了一口点心。

凌昭十分无奈。

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比如孝道和礼法,他可以强硬一些。这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确实没必要。且他娘这性子有些逆,大事上她肯听话,小事上越说她,她越不听。

他只能放柔了声音,耐心地道:“吃多了影响中午用饭,不利养生的。"

这不是也会说人话嘛。

四夫人气顺了一点,但还是把那块点心吃完了,道:"你找的这个点心师傅很不错。你爹要是还在,一定也会喜欢吃。他平时最不喜欢吃卢旺家的做的了,又不敢让老太太知道,都是叫人悄悄外面买去。我一百个肯定,他肯定爱吃这一口,你这口味,和你爹一样一样的。"

说起“点心师傅”,凌昭想起林嘉。她跟“师傅”这个称可真是……不太搭。凌昭嘴角抽了一下。

转眼去看自己的娘--四夫人这把年纪了,依然显然比同龄人年轻。从失去丈夫的伤心中走出来

之后,眉眼间看得出来还存着几分灵动。

这份灵动,倒是大伯母都没有的。为何呢?

凌昭低头抿了口茶,抬起头问四夫人:"女孩子多大年纪才开始晓得事情?"

四夫人莫名其妙:“你指的是什么?说清楚些。"这么笼统怎么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昭斟酌一下措辞,展开来说:“晓得男女不同,开始考虑婚姻之事。"

四夫人差点被凌昭绕进去。她迷惑了一下,才突然明白过来凌昭又不讲人话了。"情窦初开?"她反问,"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婚姻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两姓之好。情啊爱啊这些东西,是有违圣人之道,是不被提倡甚至被批判的。

敏:

凌昭顿了顿,没有正面承认,只道:“差不多。”

四夫人:“....…."

“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吧,临近及岁,父母已经在给物色夫婿。这时候就懂了。”四夫人眼睛开始放光,笑吟吟地问,“怎么想到问这个?这说的是谁呀?"

凌昭无情地掐灭她眼里的光,淡定喝茶:“我瞧着十三娘不小了,还一团孩子气,被惯得有些不像话,想写信给五叔说说。"

四夫人气得倒仰:“你少管!你又不是她爹。"

“所以才要给她爹写信。”凌昭理所当然地道,“姑娘家不教好了,以后嫁出去丢的还不是我们凌家的人么。她在夫家生事,还不是要我们兄弟去给她收拾善后?我做兄长的,怎么不该管?"

四夫人仰天长叹。

敏:

肖晴娘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回逃。

直到都看到一排院子的院墙了,才停下来,只觉得呼吸还不畅,心脏还在疯跳。她找了棵大树后躲着,倒了半天气儿,待喘匀了才敢从树后出来,回了院子。

肖氏看到她东西拿出去又原样带了回来,意外道:"怎么拿回来了?没见到那位桃子姑娘吗?""见到了。”肖晴娘强行镇定,道,"桃子姐怎么也不肯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肖氏脸色凝重起来:“为何?"

人情这种东西欠了就很麻烦,要给了足够的谢礼,对方收了,才算带过去。对方不收,这人情债就还得背着。

肖晴娘用了桃子的说辞:“桃子姐说,帮着传话回票本就是丫头的分内事,当不得谢的。我怎么说她都不肯收,直说不用。"

肖氏松了口气,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桃子十分欣赏:“这才是大家婢的气度。"又赞道:“这丫头调/教得好,不愧是探花郎身边的人。"

再看一眼肖晴娘,日光里看得十分清楚,肖氏疑惑道:"你怎么了?"肖晴娘心头一抖,反问:"什么怎么了?"肖氏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肖晴娘解释:“路太远日头大我怕晒黑了跑着回来的!"

她语速飞快,还用手扇了扇风,假装抱怨:“热死了!"肖氏骂道:“女孩子跑什么跑!没个样子!"

她伸出手:“东西给我。我下晌去看看,能不能退了。"

那两块料子鲜妍好看,肖晴娘舍不得,道:“买都买了,不如给我裁条新裙子吧。"肖氏不肯:"你身上这条还新着呢。"

这条是肖晴娘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不仅好看,料子也体面。这样的好衣裳,她自然还想再要。隔壁嘉娘最近新裁了好几件漂亮衣裳呢。

肖氏不肯:“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马上要重阳了,又要备节礼。没这么多钱给你造败。"清贫之家供儿子读书,往往是以举家之力供养。因若是真想读出成绩来,这儿子基本上就要不事生产,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科举中去。

敏:

所以上得起学,读得起书的,少有赤贫之家,至少也得温饱。

肖霖在凌氏族学附学,不像林嘉那样只是蹭课,他是正经交束脩的。除了束脩,四时年节,肖氏还要给先生备节礼

肖霖上学和休沐回家都是和凌府的小郎君们同来同往,肖氏怕他被凌府子弟看轻,一应纸笔文具、衣衫用品,在家里的时候可以省着点,但凡是要带出去用的,都给他置办体面的。

这都是要花钱的地方,省不了。那就只能在别的地方省了。

肖晴娘只能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了肖氏。

吃过午饭,肖氏拿上那两块尺头,对她说:"你歇午觉吧,我跑一趟。"肖晴娘道:“人家不给退怎么办?"肖氏道:“总得想办法。"

肖氏出门了,肖晴娘回屋躺下,准备午睡。

院里静悄悄,却睡不着。脑子想的都是上午看到的那个人。世间怎么会有凌九郎这样的人?

要怎么形容他?肖晴娘回想起他说话时相隔万重山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从前读书读到的那一句

“性若白玉烧犹冷”。

当时年纪小,只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真真切切地见到了。

就在眼前,却远如在雪山之巅。好想走近些细观,却又怎么迈过那鸿沟天堑?肖晴娘只望着房梁发呆,眼神空洞。

杜姨娘歇午觉之前还嘱咐了林嘉一句:"小心点。"

不是小心谁,而是叫林嘉小心点凌九郎那些什么蒸器煮器的,光听桃子那描述,多少个部件什么的,虽想象不出模样来,但能想象出来价钱--一定很贵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嘉道:“我晓得。"

杜姨娘打个哈欠,要去睡,又转头回来多嘱咐一句:“你先试试看,要能避开九公子就做下去。要总是遇到……那就算了。"

敏:

林嘉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杜姨娘打着呵欠去歇午觉去了,林嘉换了身旧衣裙去了水榭。

这是第二次来凌九郎的书斋了。不知道怎么地,反比上一次紧张。大概上一次是为了旁人,不是为自己,故而不紧张吧。

南烛和飞蓬坐在台阶上丢着羊拐等着她呢。看到她来,南烛站起来迎她:"林姑娘来啦。"飞蓬则迈开小短腿飞快地跑进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很快桃子和柿子就笑眯眯地出来了:“姑娘来了。"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挽住林嘉:“快随我们来。"

林嘉今天为着干活方便,特意穿了旧衣裙,还不如两个大丫鬟穿得鲜亮体面。

这些能干的大丫鬟们却好像看不见似的,只带着笑将她带进了后面。原来这水榭也是两进院子,只是因为地势的缘故不像寻常院子那样是“吕”字形,而是形成了一个“之”字形。两进院子错落开,书房那一进一半还架在水上,风景开阔,兼早着读书和待客的功能。另一进则完全在岸上,完全是书房主人的私人领域,不会被人打扰。

林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从前住在三房的跨院里,现在住在更加逼人狭小的由后罩房改成的排院里,对男子的书房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这等细节的事,不懂的人就不懂,懂的人只当是常识,书里也不会写。林嘉没经历过,自然不懂。

她被领进了一间厢房的次间里,里面果然有大桌案,还有许多器具,还有许多原料。

桃子却不忙着喊她干活,先给她上了茶水果子。林嘉不肯坐,只跟桃子说:"姐姐快别忙了,我又不是来串门的。咱们现在就动手吗?"

幸好昨天温习了笔记,要不然那些矿石、树皮、硬壳根本分不清。可即便这样,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当初上课,先生也只是拿出来一些常见的原料,那些稀罕的只是讲了讲大概样子,没见着

实物。

"不急。”桃子按着她坐下,“姑娘先坐。待准备好了,我喊姑娘。"客随主便,林嘉便听话地坐下。

敏:

桃子柿子都出去,她端起茶润了润喉咙。喝了两口,忽然听见了琴声,不由一怔。

那琴声就在很近的地方,就在里间里。

林嘉不安地站起来,走到槅扇门前。有心想推开门看看,又怕惊扰了抚琴的人。

踌躇着,却渐渐被琴声吸引住。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扶住槅扇门,侧首倾听。

她知道这是谁在抚琴,这琴音分明就是清晨的延续,连里面蕴含的平静安抚之感都是一样的。她静静地听着。

待琴音落下,里面那个人的声音响起:“进来。"

林嘉犹豫一下,推开了槅扇门。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亮,透过窗格打进来,变成了一束一束。尘埃在这些光束里飞舞,如圭如璧的公子抬眸看她。

林嘉站在福扇门外不敢进去。凌昭道:“进来。"

林嘉垂下头:“九公子,我是来做活儿的。"“我知道。”凌昭道,"我没说不让你做。"

林嘉头垂得更低,却依然不进里间

凌昭平静地道:"我非是欺人暗室之辈,待会就叫桃子进来陪你。只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林嘉并非是害怕与凌昭独处,她的内心里是十分信任凌昭的品格的。闻言,她终于迈了进去,攥着自己的手,站在门口处。

凌昭道:"我想问你,前日里在我书房不过让你试演一下,你跑那么快作什么?"

林嘉目光落在地砖上,轻声道:“琴艺拙劣,在探花郎跟前献丑,臊得慌。""小小年纪……”凌昭淡淡道,“诳语打得丝滑顺畅。"林嘉被噎住,飞快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这是年少的人特有的举动。

敏:

一六郎每次拿到题目一看太难不会的时候,都会这样偷觑他。连那股子心虚劲都是一样的。凌昭每次看到十六郎这样,都在心里摇头--浮躁得像个猴儿似的,养气功夫一塌糊涂。

可现在,看到林嘉这样,不知怎地就想笑。

但他的养气功夫可比十六郎强出了天际,指尖抹过琴弦,一道袅袅的琴音便把笑意压下去了。他意简言赅地道出了真相:“你怕我看出来,你实爱琴。"

林嘉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咬唇抬起了眼。

凌昭觉得那眸子里竟似含了一丝责备。为什么呢?怪他不该说出来吗?

是的,前日里让她试了试,看得出来指法十分糟糕,也就是将将入门的水平。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弹得比她好了。

但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练习,乐器想要学好,怎可缺少练习?

可她那日指尖碰触琴弦的刹那间,神情中流露出来的满足和怀念没有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有真正爱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她年纪不大,可是很会撒谎,也很会掩藏为什么呢?

一细思她这行为内里的原因,凌昭刚才的一点好笑之感便都散去了,只余一声叹息。

敏:

杜姨娘并非吝啬之人,她的生活水准也高出了隔壁肖家人不少。但她在某些方面还是能省的就没必要花这种节俭源自于没有依靠的不安全感。

女人立于世,所依靠着者无非是父、兄、夫、子,若是四者皆无,别说资产财帛,怕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杜姨娘便正是这种情况。三爷在的时候,还能靠一靠三爷,如今三爷不在了,她又没有孩子傍身

一整个囫囵人都捏在三夫人手里。

以凌家的家风,想来她的结局也不会太糟。但“想来”两个字本身就靠不住。

偏杜姨娘又是真的疼爱林嘉。故林嘉非常明白,若是让杜姨娘知道她到底有多爱琴,杜姨娘就算心疼钱,大概也还是会给她买一张的。

但林嘉就是不想让杜姨娘心疼。

因为林嘉也非常懂得那种一点一点慢慢积攒出来的安全感有多么不容易。她自己就有个习惯,睡觉前会摸一下床边的箱子。

那只箱子是从三房跨院里搬出来的时候杜姨娘匀给她的,有些大,以至于她全部的东西都能装进去。睡前摸一下,便十分心安。

林嘉这些内在的动机、细腻的心理,凌昭只要想一想她的身份、境况和性格,便想得明明白白了。

而林嘉也深深感到在凌昭面前好像无所遁形。凌九郎什么都能看得穿。根本不需要她说出来,甚至他也不需要问。林嘉垂下了头。

她的发善梳得一分简单,与单薄的身形相称。大概是为了干活方便,今天穿了身旧衣裙,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丫鬟。

远远地站在门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用力绞动。

凌昭的心,在这时候软得像水一样。

他柔声道:“以后你每日午后到我这里来,这里有琴,你可以用。不会的地方,我教你。"

敏:

林嘉两手互相用力攥了一下,却还是抬起头,鼓起勇气拒绝他:“九公子,这于我……就和写字一样,其实是没什么用的。我和府上的姑娘,是不一……"

凌昭打断她,反问:"难道对我就有用?"

"我是要当街卖艺?还是要堂前献技?”他诘问,"难道我是要靠这个吃饭,所以才从小勤学苦练是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嘉又被噎住。

凌昭的指尖从七根琴弦上一抹到底,发出一串空远的琴音。

“琴以寄情,想必教你琴的先生也讲过。"他按住琴弦止住琴音,“琴乃乐中君子,若只是把它当作谋生的工具,只以'有用’或者'无用’来论,实是玷辱了它。"

林嘉懂的。

口有些事情就是听起来很美好,写在诗中文里都很美好,放在现过里,不是那么一口事

她没有说话,因为既不能驳回凌昭所说的,也不想给这炊金馔玉长大的人讲她走的坑洼地和他走的金光道差得有多大。

她只能咬唇沉默,又抬头:“可是,我怎能、怎能……

拿着凌九郎的钱不做事,却跑到这里来学琴练琴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昭知道她的顾虑,他道:“我说了,没有不让你做事。你以后这个时间过来,半个时辰学琴半个时辰做事。我的钱,也不白给。"

那也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啊。林嘉茫然片刻,问:“九公子……何至于?"给她些事做,让她赚些银钱,是怜她孤弱。指点她练字,是因为她先求了他。但琴这个事,她明白地表示了拒绝,他何至于做到这一步?

凌昭怔了一瞬,随即缓缓道:“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件真心喜欢的事,已是不易了。若错过,实可惜。"

"我不知道,不认识也就罢了。既叫我知道了、认识了,于我又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指尖在琴尾轻轻叩了几下,撩起眼皮,"……我乐意。"

清潭一样的眸子,不容人拒绝

敏:

林嘉屏住呼吸。

这就是传说中的………遇到了贵人吗?她有这么幸运吗?

林嘉总是不太敢相信的。

她觉得这个事不太行。杜姨娘若知道了一定会生气,若是再让别人发现,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可是……她的视线落到那张琴上。

林嘉认出来这张琴就是先前凌昭让她用过的那一张。

家学里借给她和肖晴娘等人用的公用的琴是伏羲式。十一娘、十二娘她们的琴是自带的,她们都爱蕉叶式,觉得形状秀美雅润,适合女子。

凌昭这张琴琴首的形状却有一种山峰层峦的凛凛之感。

林嘉没见过这种制式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这琴………可真称他啊。

林嘉盯着那张琴,她亲自试过的,也听过好几个清晨,知道这张琴可以奏多好听的声音。

她从最初学琴的第一课,就为这种乐器的声音惊艳,深深地喜欢。而凌昭这张琴的声音,又是她听过的琴音里最好听的。

林嘉脑子里纷乱地、飞快地窜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姨母知道了会生气。若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但小宁儿和王婆子都是九公子安排过来的人,她们嘴巴严。桃子、南烛也是说话会先过脑子想一想的人。

正如凌昭所说,人一辈子遇到一件真心喜欢的事物已是不易,若错过,岂止是可惜,一定会成为遗憾。

林嘉最终没能扛住这份诱惑,一低头,屈膝行礼:"……多谢九公子。"

她愿意了。

凌昭微微舒了一口气,指琴旁边的凳子:"坐。"又唤道:"桃子,南烛。"

敏:

林嘉才坐下,桃子和南烛便已经先后进来了。两人将刚才摆在外面的茶水瓜果都挪进来,手脚轻得仿佛不存在,完全不会打扰到屋中的人。

凌昭先介绍这张琴:“此琴名溪云,是张云峰式的七弦。"于肩作四峰,一弦清而雅’。"果然林嘉的感觉没有错,那琴头的形状便有峰峦之感。

凌昭道:“那日我看你指法,勾弦的发力不对,一直是这样勾的吗?"

桃子和南烛摆好东西,两个人一个在槅扇门里,一个在槅扇门外,都垂手站好听唤。

福扇门也开着,等于四个人在同一个贯通的空间里,彼此都能看见听见,并非是两个人独处。林嘉把注意力拉回来,点头道:“是。"

当年先生教指法,每次都从她的桌案前直接走过去,不停留的。林嘉便懂了,也不去发问烦扰先生,让先生有更多的时间去指点凌府的姑娘们。

她的指法就是这样的学的,大样子看着似乎差不离,行家里手一看就差得远。

凌昭就是行家里手。不管是什么东西,他不学则已,他只要学便会到“精通”的程度。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浅尝辄止。

他伸出中指压住弦:“看着。"

林嘉坐在琴旁,与他隔着有些距离。两膝并拢着,两手互捉着放在膝头,腰背都硬挺挺地,往前微微倾了倾身。

像极了刚入学堂的小学童。

凌昭虽未去看她,余光却能感受到

有些好笑,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手指发力,勾了一个音。

一边讲解指法的要义,一边反复演示给林嘉看,直到她掌握。二人又换了座位,让林嘉上手,凌昭纠正她的错误。

本就是学过的,又是爱的,又是这样违着行事的原则才得来的机会,林嘉怎能不用心。她是十二分的专注,在凌昭的指导纠正下,重新学习了一遍指法。

待都掌握了,凌昭丢给她一张琴谱:“自己练。"他起身走了。南烛跟上,桃子继续留在里间陪着。

敏:

待窗外没了动静,林嘉悄声喊桃子:“他走了,姐姐快来坐。"

桃子掩口一乐,道:“我在这扰你练琴,我去次间里偷懒去,你好好练。"林嘉小心地问:"姐姐,我什么时候做事?"

桃子道:"公子说了,以半个时辰为限。次间里有漏刻,我给你看着时间,你放心练好了。时辰到了我喊你。"

桃子还贴心地将槅扇门虚掩上:“有事叫我。"

这样更好,两个人一个里间练琴,一个次间里躲懒,都自在。

到桃子来叫她的时候,林嘉都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手下的琴摸着不忍放开,但林嘉还是收回手,起身跟着桃子到外间去了。

外间那张大木案上已经有了许多东西。桃子拿了张纸给她:“这是公子写的。"

林嘉接过来一看,原料的配料比和制作方法写得清清楚楚,比当初家学里先生浅浅教授的可详细得多了。

在这份翔实的配方面前,那温习的笔记毫无用处。

而且那字真好看。林嘉忙问:“这是九公子的字吗?"桃子有些骄傲:"当然。"

林嘉赞叹。

桃子心里痒痒死了,好想告诉林嘉,凌昭一幅字有多难求。旁人想请他给诗集文集写个序,润笔没有低于八百两的。他的画作常常千金难求。

云安郡主嫁前只有一个心愿,想再听一次凌探花的琴。这个心愿最终也没能实现。云安郡主含着泪嫁了。

唉!这些事不能跟林嘉说,桃子要憋死了!可也只能憋着。她不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嘉扎好了袖子,准备动手。桃子要给林嘉打下手。林嘉忙道:“我做得来的,姐姐去忙吧。"桃子笑道:"公子叫我陪着你。"

林嘉额头生汗,这哪里是让她来做事,这简直是让她来作客。她低声道:"可要这样,我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没有脸拿这份钱。"

敏:

可别!这整个事都桃子想出来的主意,公子给她记了一大功!可别半途而废!公子许诺的赏钱她还没拿到手呢!

桃子立刻说:“那这样,我搬了东西过来在这边做我的事,一边做一边陪你?就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

林嘉精袖-振:“怎么会,我和姐姐作伴!"

桃子转身出去,很快抱了一摞加簿回来,放在窗下榻几上:“我在这边弄,你在那边。"林嘉道:“好。"

今天要做的东西相对简单,主要就是研磨、水漂、下胶。林嘉以前在课堂上学的都是理论,先生也只带着做过一次而已

如今亲自动手做了,林嘉小心翼翼地,每一个步骤前都要再看看凌昭手写的方子确认一下。

桃子整理着凌昭的账册,一边抬眼看去。

看着小姑娘兢兢业业的认真模样,忽地生出许多感慨。

当年,她就是在做颜料的时候特别地认真,每一步都要再确认一下步骤以求不出差错,从而从一众小伙伴中脱颖而出,入了公子的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小孩子飞快就长大,女孩子长大就要嫁人。

待配了人,就要离开公子的书房,在夫家居家过日子了。若运气好,赶紧生了儿子赶紧带大离

手,也许还能求着公子令个旧情给她谋个管事姑姑的位子,

一想到很快她就要过上在家伺候公婆丈夫,带孩子洗尿布的日子,从光鲜体面的丫头变成灰头十脸的婆子,桃子就在秋光中发出长长的嗟叹。

人啊,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嫁人啊,

她看着光线中认真做事的小姑娘,伤感地想,要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该多好。

敏:

从凌昭离开,林嘉就没再看见他。

桃子一直注意着漏刻,时辰到了就提醒她可以回去了。

桃子还要打水给她洗手,林嘉说:“我回去洗。这个麻烦,要细细洗。"桃子道:"那也行,正好也让姨娘看看。"有些事是心照不宣的。

林嘉回到小院,杜姨娘午睡才醒,正打呵欠。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林嘉,道:“回来啦,怎么样?"

林嘉道:“挺顺利的,没我想得难。也可能因为是头一日,没让我做太难的。"杜姨娘道:“那就好。那些家伙事什么的,没碰坏吧?"林嘉道:"都还没到那一步呢,要好多天呢。"

她举起手:“我得先洗洗手,指甲里都是粉末了。"

杜姨娘拉过她的手就着阳光细看,果然指甲里填满了粉末,闻闻还有气味:"这什么呀。""是矿石。”林嘉道,“山里挖出来的那种,要研成粉。"

杜姨娘啧啧道:“真讲究,这和外面买的颜料能差多少?"林嘉道:"差得可多呢。"

她一边打水一边告诉杜姨娘:“原先先生讲过的,不好的颜料几十年就褪色了。好的颜料着纸能和、多裱不脱,能传千年呢。"

“啧。”杜姨娘道,"我们又活不了那么久。"

林嘉把手浸在水里面,抠指甲里的粉尘,笑她没见识:“可以传家传世呢。现在那些千金万金的古画,不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那倒是。”杜姨娘道,"哎,三爷就有好些古画。夫人的陪嫁里也有好几副,听说都很名贵。七娘八娘出嫁的时候,听说一人带走了四幅。晒嫁妆的时候,夫家那边都很高兴。这读书人家啊,金子银子不稀罕,最稀罕这种东西。"

但杜姨娘又想到,纵然七娘八娘出嫁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嫁妆也很不薄,但三房的大部分资产听说还是留在了三夫人手里。

这以后,可不就全是十二郎的了?这十一郎,命直好

敏:

这十二郎,命真好。

姨甥俩在小院里闲磕牙,隔壁肖晴娘又不开心了。

肖氏拿着料子去退,她其实是很期盼绸缎庄最好不要给退

肖氏去了,果然不给退,但肖氏软磨硬泡,最后两块女子的好料子换成了三块料子。

“这一块给虎官儿裁个长衫。"肖氏道,"里面再缀上一层,做成夹的,冬日里也能穿。"给虎官儿的料子,是用之前的女子衣料换了同等档次男子衣料。

“这两块,咱们两个一人做身新衣。”肖氏道,“你前阵子还念叨隔壁的裁了新衣,这不,娘也给你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两块,是用另一个块料子,换了两块次一等……次了好几等的。

肖晴娘想要的新衣是原先那样的料子裁的那种,又体面,又好看的。不是这种。看着虎官儿的衣料,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摸摸虎官儿的料子,再摸摸自己的料子,手心里的触感都完全不同。

这种情况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偏肖氏还在那里碎碎念:“晓得你想要那好的。只能天天穿好的,咱们又不需要出去应酬见人,有一件两件能应付就行了。钱得花在刀刃上。"

谁是刀刃?弟弟吗?那她又是什么?刀背吗?

若是平时,肖晴娘大概就会闹个脾气,跟肖氏嘟嚷几句,挨她两下子。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她没有那个回嘴的心力。就觉得浑身都没劲。

肖氏道:"你弟弟和咱们不一样,他是咱们家的门面,他得穿得体面些。这趟他回来,就要去凌九郎那里旁听了,我紧接着把这件衣服先给他裁出来。莫要让凌九郎看不上他。"

在说谁呢?凌九郎?

想到那个立在阶上,如圭如壁的贵公子,肖晴娘有点恍惚,攥着手里不怎么好的衣裳料子,突然悲中从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肖氏懵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是肖晴娘平日的反应。她原是预备着,若女儿不懂事又嘟嘟嚷嚏地抱怨,她打她两下子也就过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块衣裳料子的事吗?

敏:

这十二郎,命真好。

姨甥俩在小院里闲磕牙,隔壁肖晴娘又不开心了。

肖氏拿着料子去退,她其实是很期盼绸缎庄最好不要给退

肖氏去了,果然不给退,但肖氏软磨硬泡,最后两块女子的好料子换成了三块料子。

“这一块给虎官儿裁个长衫。"肖氏道,"里面再缀上一层,做成夹的,冬日里也能穿。"给虎官儿的料子,是用之前的女子衣料换了同等档次男子衣料。

“这两块,咱们两个一人做身新衣。”肖氏道,“你前阵子还念叨隔壁的裁了新衣,这不,娘也给你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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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两块,是用另一个块料子,换了两块次一等……次了好几等的。

肖晴娘想要的新衣是原先那样的料子裁的那种,又体面,又好看的。不是这种。看着虎官儿的衣料,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摸摸虎官儿的料子,再摸摸自己的料子,手心里的触感都完全不同。

这种情况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偏肖氏还在那里碎碎念:“晓得你想要那好的。只哪能天天穿好的,咱们又不需要出去应酬见人,有一件两件能应付就行了。钱得花在刀刃上。"

谁是刀刃?弟弟吗?那她又是什么?刀背吗?

若是平时,肖晴娘大概就会闹个脾气,跟肖氏嘟嚷几句,挨她两下子。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她没有那个回嘴的心力。就觉得浑身都没劲。

肖氏道:"你弟弟和咱们不一样,他是咱们家的门面,他得穿得体面些。这趟他回来,就要去凌九郎那里旁听了,我紧着把这件衣服先给他裁出来。莫要让凌九郎看不上他。"

在说谁呢?凌九郎?

想到那个立在阶上,如圭如壁的贵公子,肖晴娘有点恍惚,攥着手里不怎么好的衣裳料子,突然悲中从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肖氏懵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是肖晴娘平日的反应。她原是预备着,若女儿不懂事又嘟嘟嚷嚏地抱怨,她打她两下子也就过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块衣裳料子的事吗?

敏:

她哄了两句,肖晴娘哭声小下来,却依然哭得眼泪直流,看得出来是真伤心。

肖氏平时对她挺厉害的,但看到女儿意为块衣裳料子哭成这样,也不由得有些内疚,扪心自问。真的对女儿太苛刻了吗?

“别哭了,别哭了。"她头疼,无奈地妥协道,“我明天再去一趟,把那块料子换回来,给你也裁条好看的新裙子。"

这样难才得一条像样子点的新裙子,益发地让肖晴娘明白,她跟那个人之间差着有多遥远的距离。

灰扑扑的她,怎能够得着那样的谪仙人。

无力感益发地深,肖晴娘丢下手中料子,哭着回屋关上了门。"这到底是怎么了?"肖氏气得直跺脚,“抽哪门子的疯?"骂完,自己坐在屋子里叹气。

偷偷抹了把眼泪,她把两块女子的衣料包起来,又出去了。

天擦黑了才回来,孰料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灶房里的灶都是冷的。死丫头闹脾气,居然连火都不生,饭都不做。

肖氏又气又无奈,推开肖晴娘的门进屋点上灯。果然肖晴娘跟被窝里缩着。她闹脾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肖氏过去掀开薄被:"别闹了,我去给你换回来了。"

她舍着脸又跑了一趟,又把那两块不好的料子换回了先前的那块好料子。

“喏,给你裁条新裙子,重阳的时候正好穿。到时候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她推了肖晴娘几把。

肖晴娘坐起来,一双眼睛哭得都红肿了。

就着油灯的光怔怔地看着那块好看的料子,问:"那你呢?"

肖氏“嗐”了一声:“我这年纪,早就断红断绿了,穿不穿新衣有什么打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倒退两年,肖氏自己省着,给肖晴娘省出件体面新衣裳,肖晴娘会开心得蹦跳。

但现在肖晴娘已经过了这个年纪,没了这个心境了。如果自己的新衣是以肖氏没有新衣为代价得来的,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只能更说明这个家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中。

敏:

肖晴娘把料子塞回给肖氏,低声道:“我不要,你做件新衣裳吧。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穿,体面些。"

总归女儿还是懂事的,偶有点小情绪也正常。花季少女,原也正是爱打扮的年纪

肖氏心下欣慰,又塞回给她:“这哪是我能穿的颜色。给你的,我明天就给你缝。傻丫头,哭成这样,至于吗。我去烧火,真是的,灶都是冷的。待会喊你吃饭。"

肖氏起身去了灶房。

肖晴娘拿着那块料子,垂头坐了许久。

翌日清晨,林嘉在梅林里倒是没有听到琴声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前几天总听到,或许昨天也能扛住诱惑,能拒绝得了。

但现在这样,林嘉也不后悔。一个人的生活若总是忍着、憋着,偶能遂一次心,满足一下愿望真的是很快乐的。

林嘉做事,杜姨娘一直还是比较放心的。昨天试了一日没出问题,今天再出门杜姨娘就不问了,她直接歇午觉去了。

凌昭安排的这个时间,在家的主子基本都在歇午觉,不当值的奴婢仆妇也有睡的。便不睡的,也不会吵闹喧哗。

一路上没碰到别人,清净极了。

这是第三次去湖边水榭了,已经轻车熟路。除了已经认识的人,还又新认识了青梨和红枣。桃子与她熟稔,其他的婢女们都温柔恭谨,而且话少。

林嘉觉得,就连桃子在水榭里话都少了好几分,明明她去小院作客的时候是很爱说话的,但这样,水榭里的氛围便温柔而不靡靡,宁静却不冷清。叫人特别舒服。

凌昭没有出现。

桃子道:“公子说,昨天教你的够你练好几天。"林嘉掩口笑。

她自己在里间里练琴,心无旁骛。

不知道怎地,见不到凌昭,反而更心安。

果然是够她练的,练够了半个时辰根本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桃子进来喊她,

敏:

次间里的东西一直在那里,林嘉接着昨天的接着做。桃子在一旁缝衣裳,衣料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给公子做的里衣。”桃子说。

主子们的外衫有家里针线房养的针线娘子来做。贴身的里衣自然是身边的婢女们做。这水榭,是他独属的书斋,虽不十分富丽堂皇,却轩阔雅秀。

那日进了他的书房,所见物品无一不精美。便是现在所在的这屋子,也并不是普通的起居的相房。此间是专门做此类事情的。中间的桌案显然是特制的,尺寸超大。

而凌昭指点她琴枝的里间,其实也并不是琴房,他真正的琴房在前面院子里,和书房相通。这里其实是存放一些特别物品比如颜料矿石的小库房,为着林嘉练琴才搬来了琴案琴凳。

凌昭自己的生活里,无论做什么,都有专门的地方、专门的物品和专门的为他做事的人。这些都完全由他自己独享。

他从出生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林嘉笑笑,低头做自己的事。钱不能白拿,要认真出力。

宅中的人都歇午觉的时间,自然也是凌昭该歇午觉的时间。

但这个时间里,他将林嘉安排在了书斋的后院里。诚如他自己所称,他并非欺人暗室之辈,林嘉既在后院做事,他就避到了前院来。

只是他也没有在书房,而是待在原本放琴摆棋的房间里。因这个房间坐在临窗的榻上,窗子外面就是通往后院的廊巷。这是离后院最近的房间。

榻几上的棋盘收了去,摆着的全是笔墨纸砚,刻刀、磨石、棕帚、朱泥等物。印床上固定着一枚芙蓉石,质腻脂润,如膏如脂。

凌昭执笔起稿。作了几稿后,终于有一版满意的

放下笔,侧耳听,隐隐能听到后院传来的琴声。比之昨日,少了许多滞涩之感。乐器,就得勤练不息。

凌昭感到满意

他将印床又紧了紧,捉起刻刀起了刀。

入刃沉稳,石屑纷起。待旁边院子的琴声再也听不到,凌昭已经刻好了“湖”和“林”两个字。看一眼底稿,还有“人”字和“琴”字。“湖林人琴”。

推窗见湖。对岸有林。人在月下。琴在耳边。

这是他丁忧在家的日子。

很闲,故刻一枚闲章为记。待几十年后致仕休养在家,偶翻出来,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月下的林林中的人。

那夜彩云蔽月,湖光实在很美,或许不会忘。也应该学父亲,写进手札里。

后院里没有了琴声。

凌昭交待过桃子,掐准时间喊林嘉。

因凡事只要有规有矩,就容易让人心安。林嘉内心中还存着忐忑,凌昭是能看得出来想得到的。便用这种方式安她的心

今日里不过去见她亦是

待最后一个“琴”字也刻好,有人影从窗外过去。凌昭看着那影子消失。过了一会儿,桃子进来禀报:“林姑娘回去了。"

凌昭用砣石开始打磨,眉眼专注,却问:“她今日如何?""挺好的。"桃子道,"我瞅着林姑娘没昨天那么绷着了。"“嗯。”凌昭道,“就这样吧。"

三天转眼就过去,林嘉连着去了水榭三天,不知不觉心就定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担心练琴太投入眈误了做事,时间一到,桃子一定会进来叫她,时间准准的。该做事的时候就认真做事,要对得起人家给的这份酬劳。

杜姨娘起先还担心着,瞅了三天,瞅着林嘉明显放松了下来,也跟着放松下来八月二十六这日午后,林嘉才出门,杜姨娘正准备歇午觉,隔壁肖氏却来了。这可稀罕,杜姨娘精神一振,迎出来:“哟,她婶子来了?稀客。"

肖氏知道杜姨娘也不待见她,但她有求于人,只能低头来求。

"想借些干果,红枣,莲子,桂圆什么的,你这里可有?"她有些难为情地问,

这些东西能常备的,这一排院子里也就杜姨娘这里了。杜姨娘道:“当然有,这是要做什么?这还不到旬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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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里虎官儿在家,肖氏会为他专门做些特别的吃食,杜姨娘是知道的,

肖氏叹气,道:“我家丫头这两天胃口不好,吃不进东西。我想给她做个八宝饭。"唷,给肖晴娘啊,真难得。

杜姨娘道:"换季没胃口吧?"

肖氏不想说肖晴娘是因为一块衣裳料子郁郁得吃不下饭去。她其实也不能理解,明明都给她换了好料子了,怎么就难过成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出来,显得她家的闺女眼皮子恁浅。

肖氏便含糊道:“是吧,我也是觉得这几天胃口不大好。"

敏:

杜姨娘没觉得,秋天要贴秋膘啊,她胃口好着呢。

以前只是隔三差五地做些点心来吃,现在林嘉天天都做,杜姨娘天天吃。前几天去给三夫人请安,三夫人都笑她心宽体胖了呢。

难得瞅见肖氏这么低眉顺眼地,杜姨娘心情舒畅。大方地去灶房开罐子各样东西都给她包了些肖氏跟着进了灶房,看见梁上悬着一排腊肉,罐子里是咸鸭蛋,其他瓶瓶罐罐各种东西满满当当的。

记得以前肖晴娘嘟囔过“做妾都比我们过得好”,当时肖氏怕她眼皮子浅贪慕富贵生出给人做妾的心思,给她了几巴掌,但现在看来,她说的又的确是事实。

女儿小时候过过好日子,如今苦了,要先紧着儿子,的确对她有些苛刻,伤着她的心了。肖氏叹口气,接过东西,低低道了一声谢,匆匆回去了。

让她这么一折腾,杜姨娘不困了,拉着王婆子坐在院墙底下晒太阳嗑瓜子,支着耳朵听隔壁动静。可惜虎官儿不在家,隔壁也只听见点水声,大概是在淘米或者洗干果,没啥有意思的。

百无聊赖,嗑了一地的瓜子皮。

林嘉今日终于又见到了凌昭。

凌昭检查了她这三天练习的成果,点点头,开始正式教她。

但他待的时间不长,讲解了之后,又听她弹奏一遍,纠正了错误之处,没什么问题了,他微微颔首:“你自己练。"

说完,他便离开了。南烛跟着离去,桃子照例陪着,林嘉松了口气。

回到小院,杜姨娘拉住她,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刚炒的香瓜子,你给晴娘送点去。""林嘉很了解杜姨娘,"你想干嘛?"

“哎呀,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咳……就是吧,"杜姨娘放低声音,挤眼睛,“隔壁不知道怎么了,你去瞧一瞧嘛,回来给我说说。"

杜姨娘在墙根底下嗑一下午瓜子,还是有收获的。

听见隔壁有摔门的声音,还听见肖氏的声音拔高了:"你饿死得了!"

肖氏自恃身份,说话常轻声细语的挺端着,难得失态。杜姨娘心痒死了,想派林嘉做先锋去探听

探听。

敏:

林嘉:“…….

真是拿她姨母没办法,这都是闲出来的。

确实,杜姨娘又不认识字,连书都看不了。话本子什么的,都是林嘉念给她听的。她也出不了门,生活太单调了,人就容易变得琐碎,家长里短,爱听个壁角什么的。

这么一对比,林嘉忽然发现,不知不觉地,自己的生活就充实起来了。每天都有事情做,有赚钱的事,有开心的事。又总是有书看,九公子书房里那些书,她大概一辈子看不完

"晴娘好像生病了,吃不下饭。”杜姨娘拿胳膊肘拐她,"你们不是好嘛,去看看呗。"要真是生病了,那是该去看看。林嘉道:“等我先洗了手。"

细细去洗净了手,拿着杜姨娘新炒的香瓜子,在她的期盼中去了。

到了隔壁站在院门口喊了两声:"婶子--,婶子--?"肖氏从灶房里快步出来:“嘉娘来啦。"

林嘉假装没看见她微红的眼圈和鼻头,笑道:“我姨母炒了香瓜子,我拿过来些。晴娘呢?在不在?"

在这个府里,肖晴娘也是没处去的,当然在。肖氏道:“在屋里呢,你去吧。"

她隔窗喊了一声:“晴娘,嘉娘来了,你快起来,别没礼数。"模糊地好像听到肖晴娘应了一声。

林嘉进到次间,在槅扇门口问了一句:"晴娘,我进去啦?"里面肖晴娘没精打采地说:"进来吧。"

林嘉进去一看,肖晴娘在榻上歪着呢,整个人都没精神。

林嘉吓了一跳,还以为杜姨娘说肖晴娘病了是信口瞎说的,不想几日不见,肖晴娘下巴都瘦得尖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她过去在榻边坐下,关心地问,"可是生病了?"

敏:

“没有,就是胃口不大好。”肖晴娘道,“你怎过来了?"

因为肖氏对隔辟的态度并不是特别亲近,杜姨娘和林嘉很少过来串门子。平时都是肖晴娘往她们那边去探头探脑,要被肖氏知道了,还要叨叨她两句。

“我姨母听你娘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嘛。”林嘉放低声音道,"你要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做。"

虽然听杜姨娘说肖氏借了材料做八宝饭,但肖氏这个人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分。林嘉听肖晴娘抱怨她娘做饭的手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肖晴娘什么也不想吃,只道:“不用了,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林嘉又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肖晴娘又说不出来,

林嘉只好安慰她:“瘦一些还好看些呢,只是别饿得太厉害,把身子搞坏了。"

肖晴娘闻言,从榻几抽屉里取出一面小靶镜照了照,问林嘉:“当真好看了?"林嘉立刻点头:“当然,像大姑娘了。"

少女时期,女孩子腰边和下巴常有柔润的线条,当这些线条消失,下巴变得更尖,看起来就更接近女人。

肖晴娘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仿佛变漂亮了。林嘉眼看着她好像露出了些高兴的模样,可很快眉眼间又郁郁了。

肖晴娘以前虽然也经常嘟嘟喂喂地爱抱怨,可也没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这情绪变化让给林嘉

费解。

“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她往肖晴娘那里凑了凑,把声音放得更低,“是虎官儿还是什么?"

肖晴娘那些对母亲和弟弟的抱怨,没法跟旁的人说,自然就跟年龄相差不多的林嘉念叨了。所以林嘉知道得还挺清楚。

肖晴娘眼圈一红:"不是。"

她抬眼看看林嘉,林嘉杏靥桃腮,肌肤如脂。她若是有这样的相貌,或许也不是不能搏一搏,可她没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问林嘉:“嘉嘉,我问你,你有多少嫁妆?"

敏:

林嘉一呆,想了想说:“我在慢慢绣呢,攒两年的话,能攒出来点吧。"

指的是被褥枕套那些吧。那些算什么呢,肖晴娘问的可不是那些,她道:“有什么借钱的吗?像

--娘、十二娘她们的嫁妆那样。"

林嘉扶额:“你跟十-娘她们比什么。她们的嫁妆我们怎么能比。"

凌家的姑娘的嫁妆里有田宅有铺子,有绫罗绸缎、金银香药,有陪房有奴婢,大件的家具能填满整整一个院子,连马桶都是自带过去的。

等姑娘嫁过去,虽从此在别人家里生活,可吃的用的化销的都是娘家带过去的,。

还有娘家的人给她们撑腰。若家族兄弟争气,高官厚爵,腰杆就更挺了。所以高门大户里的正妻为什么这么有底气。

敏:

肖晴娘怔怔地道:“其实从我出生,我爹就开始给我攒嫁妆了……"

殷实人家都是这样的,女儿从出生就开始给她攒嫁妆,这攒出来的是她将来一辈子的幸福。

可肖晴娘的嫁妆也都没了,家里田宅都叫族人占了去,母亲带着他们姐弟逃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些细软。

她的眼泪落下来:“老夫人不肯帮我们……"林嘉心头一跳,连忙推她:"别胡说。"

她放低声音:"你家的事,当事的都是姓肖的,你叫老太太怎么管?哪有外人能插手人家族里的家务事的?"

宗族内的财产纠纷,吃绝户的事,只要不是证据确凿的杀人谋财,有时候官府也会和稀泥。

其实情况和林嘉舅家那边差不多,只是肖家更有钱,为了更多的资财,便有人生出了更大的恶意动了更狠的心。

虎官儿那时候还那么小,想让他死于“意外”的方法太多了,一次没死成,还可以有许多次。因是“意外”,便是告官也没用。

肖氏为了保儿子,放弃了田地财产出逃。因娘家没人了,这便来投靠了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好心收留了他们母子三人,岂能因此反而怨恨。宗族的事,谁插得了手,何况凌家又不是肖氏的娘家,站出去都没理

林嘉这么一说,肖晴娘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妥,忙擦了眼泪:“我一时乱讲的,你莫要出去乱说。"林嘉说道:“我怎么会出去乱说。"

她的为人肖晴娘还是信得过的。虽反了口,但心里还是难受,总觉得若有人肯站出来为她去肖氏族内争一争,她的人生就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光明大道了。

林嘉按住她的手臂,小心地问:“可是你的亲事有着落了?"

肖晴娘直摇头,咬了咬唇,却问林嘉:“嘉嘉,你可见过九公子?"林嘉一愣。

肖晴娘忙道:“虎官儿这个旬日就要去九公子那里,我娘还专门为他裁了新衣裳。我俩都有点紧张,怕九公子不好相处……"

林嘉松了口气,道:“这个你放心,九公子就和老夫人一样,十分有仁善之心的。"

敏:

肖晴娘抓住她的手:“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你跟他说过话?"

她问得急切,林嘉心虚了一下,可又想凌昭的仁善不能因为她的心虚而被遮掩。且她和凌九郎真的没什么,他就是人好心善,怜惜孤弱

她点头道:"四爷的丧事刚过,我就见过九公子了。就在梅林那里,你知道的,我常要采梅露孝敬三夫人的……"

遂将当初梅林处发生的事告诉了肖晴娘。

“你瞧,我将情况与九公子一讲,九公子就知道我的为难之处,便许我可以在林子南边行走。只

要不去扰他就行。"

林嘉愈说愈是觉得她的心虚其实是她自己的事,是因为拿了太多的银钱受太多的照顾,受之有愧才生出的心虚。

而不是凌九郎有什么问题。

凌九郎从头到尾都慷慨坦荡,慈蔼宽仁。林嘉愈想,愈是发自真心地敬爱他。

这份赤诚的敬爱直白地在眼中和脸上流露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肖晴娘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也没有看出别的东西,心里只想,这是个还没开窍的。

林嘉见过凌九郎,若是和她一样也一眼沉沦,她们倒可以做个难姐难妹,反正谁也不可能嫁给凌九郎。可林嘉到底年纪小,竟还什么都不懂。她的心事无人可诉,无人可懂。

真是难受。

待林嘉走了,她到底还是吃了半碗八宝饭。自己爬起来去水缸边洗碗洗筷子。

肖氏坐在院子里缝衣裳,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虎官这个赶着穿,缝完他的就缝你的。"

肖晴娘没吭声,又回屋去了。肖氏叹了口气。

肖晴娘却想着林嘉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凌九郎他早晨要在梅林里的空地上晨练。

这个信息一直在肖晴娘的脑子里盘旋,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还想再见凌九郎一面,她也不想做什么,就是想再看看那个人的模样。

想得太厉害以至于晚上睡不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白天躺得太多。

总之第二天她清晨起来,找了个借口出门,匆匆往梅林那里去了。一路上还担心碰到了林嘉要怎么说,谁知道既没有看到林嘉,也没有看到别的任何人。

大着胆子走进梅林深处,空地上没有任何人。

肖晴娘茫然了片刻,遗憾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她还特意穿上了一条最漂亮的裙子,却没见到那个人,怎能不遗憾。

沮丧地回到医院,想了想,去了隔壁,林嘉在那里跳百索呢。

自从凌昭跟她说了,她就一直坚持跳百索,每日里坚持跳下来,果然觉得身体似乎更康健了。杜姨娘看见肖晴娘,故意拔高声音:“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热情地拉着肖晴娘要拿点心给她吃。

肖晴娘只道:“换季闹得胃口不好。最喜欢姨娘做得点心啦。"还真吃了两块。杜姨娘只笑不语。

林嘉收了百索,和肖晴娘进屋说话。

避开了杜姨娘,肖晴娘才问:“一大早就跳百索,今天不去给三夫人采梅露啊?"林嘉笑死了:“我都送完回来了,你才起床!"

肖家没有奴婢婆子干活,什么活都要自己干。肖晴娘并不懒,可没想到林嘉竟然起得这样早。她脸上一红,抱怨:“起那么早干什么。"林嘉道:“去晚了,哪还有露水?"

肖晴娘愣住。

她问林嘉:“那你要起得多早,什么时候出门?"

林嘉起得很早是因为还要给凌昭做当日的点心,这事旁人是不知道的。她留了个心眼子,说话的时候把时间稍微往后推了半个时辰,以免肖晴娘追问更多。

肖晴娘却没有追问,反而有些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林嘉跟杜姨娘说:“晴娘这两日怪怪的。"但又道:"不过她瘦下来变好看了。"

隐隐感觉肖晴娘好像在什么地方变得和自己不一样了似的。明明大家年岁差得不算多,以前都是一样的。

杜姨娘磕着瓜子只笑不说话,

昨日里她让林嘉去隔壁探看,回来听她讲了讲肖晴娘的情况,隐隐就猜测肖晴娘可能是思春了。刚才悄悄看着,更觉得像了。

只是这种事,哪能跟外甥女说。

她晒着太阳心里却琢磨起来,这后宅里统共才有几个男人,肖晴娘这思春的对象是谁?

又想起那日,她怀疑肖晴娘是越过林嘉,直接去勾搭桃子去了。桃子是在水榭当差,水榭却是凌九郎的书斋。

宅子里的男丁,除去除凌老爷、凌六爷和一众不在家在学里上学的公子们,日常在家的唯一年轻男丁可不就是凌九郎吗?

杜姨娘唇边不禁泛起一丝嘲讽之意

她也并非是什么奸恶之徒,对旁人存着多坏的心。只赶巧肖晴娘她娘,明里暗里地看不上她和林嘉,总觉得自己是举人娘子,身份不一样。

可巧她闺女就看上个高不可攀的

笑死。落魄举人家闺女再高贵,还能配得上尚书府探花郎不成?杜姨娘就想知道,让肖氏知道了这回事,她会是什么脸色。

看了一眼林嘉,忽又有点紧张,多问了一句:"你日常往水榭那边去,没扰着九郎吧?"

林嘉心里一跳,好在这个问题准备已久了,当即不假思索地便回答:“没有!桃子姐每日都给我掐着时间的,就怕收拾得晚了,九公子午睡醒了扰着他。"

的确林嘉每天回来得都特别准时。杜姨娘放心了,乐呵呵等着看隔壁的笑话。

林嘉松了口气,坐到屋檐下从小箩筐里拿起丝绳打起络子来。

她之前每天花很多时间练字的时候杜姨娘不曾说什么。可等她放弃了练字,便又腾出了许多时间,可以打打络子、绣绣花的时候,杜姨娘明显是赞同的。

所以练琴的事,林嘉下了狠心,要对杜姨娘守口如瓶。

九公子这样一番苦心安排。时间,地点、借口统统都替她想好了,

她深深地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和怜惜。也还记得当时她放弃练字的时候,他曾经生过气。这一次,他缜密安排得这样妥当,杯嘉再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了。

人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贵人,贵人能有几次善心发给你?

凌九郎若不是丁忧赋闲在家太闲了,若他是日日有公务要忙,可还会搭理她?他可是官身,皇帝身边的近臣。

身为翰林,既清且贵。本该是遥远在天边的。且珍惜吧。

便将来有了年纪,灰头土脸的时候回忆起来,也能告诉自己:我还曾遇到过这样的人间贵公子,我曾有机会近距离见过他的音容笑貌,皎洁风姿,更有幸得到过他的亲自指点。

未来的日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但抱着这些回忆大概够她过一生了,林嘉低头在阳光里打络子。

杜姨娘也一边打着一边闲聊。偶抬头,看见外甥女目光专注,神情安宁,唇边却带着甜甜的笑。杜姨娘好喜欢看少女这模样。在阳光里,如此美好。

二十六那日见着一回凌昭,然后便又见不到了。但愈是这样,林嘉愈是心安。在水榭这里渐渐地没有了紧张感。

二十八这日天气不太好,她将食盒交给了南烛:“我回去啦。"南烛问:“今天不采梅露吗?"她道:“今天阴天。"

才出梅林,拎着空食盒往回走,半路上便遇到了肖晴娘,林嘉从没在此处遇到过她。

梅林在府里的位置稍偏了些。在园林的设计上,主要是从水对岸往这边赏林景,取的是仿野趣的意境。

且金陵本也是个湿气重的地方,这一片草地露水重,很容易湿鞋子,肖晴娘从没在清晨里过来过。林嘉惊奇地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起这么早?怎么到这边来了?"

肖晴娘今日里已经起得比昨日早了,可还是比林嘉晚。

因为起床这个事,若没有养成长久的习惯,的确一时很难调整过来。

她原计划是想悄悄过来,躲着悄悄瞧一眼。哪知道起晚了急匆匆往这边赶,跟往回去的林嘉撞了个正着。

肖晴娘支支吾吾地说:"这些天没胃口,想过来折几枝花回去插瓶,换换心情。"

她心里有鬼,不想让林嘉多问自己,反问道:“你怎地往回走?你已经去过三房了?"

凌昭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喜欢老夫人喜欢的点旺家的,自己私下里找专门的人给自己单独做点心。这点桃子专门嘱咐过林嘉的。林嘉也支吾起来:"天气不好呢,我看了下,露水腥气重,就不弄了。"

两个人都心虚,肖晴娘也没有发现林嘉话里的漏洞,互相打个马虎眼,交错而过

只是林嘉走了几步,忽地停下,回身喊住肖晴娘嘱咐她:“九公子在梅林北边景练,你小心不要过那边去。"

肖晴娘心虚得更厉害,忙道:“我怎会去那边。"两人遂分开了。

肖晴娘边走边回头,直到看到林嘉是真的走远了,才快步朝梅林走去。

走到林边,踯躅了片刻,一咬牙走了进去。

这片梅林的梅树都是已经是老梅,生得粗壮虬结又密集,在梅林里视线颇受阻挡,也走不了直线,肖晴娘凭着感觉往北走,走了一段,果然隐隐听见前面有响动。

肖晴娘心头一喜,正琢磨着要不要折根梅枝做遮掩,假装是来折梅插瓶的,谁知道脚才往那边迈开一步,忽然一只小猴子从天而降,“啪”地落在了她身前。

这么大一只活物突然出现,吓得肖晴娘尖叫一声向后一跳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小猴子,分明是个才留头的小孩。

“惊吓了姑娘了,还请恕罪。"飞蓬先告罪,再质问,“姑娘是哪一房的?我家公子在前面,还请姑娘留步。"

却原来是,如今凌昭对四夫人起居作息已经熟知了,不需要像原来那样日日早晨让飞蓬过去探看,看四夫人院里有无动静,她起没起床。

如此,飞蓬就能和南烛一起时时跟在凌昭身边了。南烛这会儿在里面贴身伺候,飞蓬就在林子里瞎玩、听唤。

凌昭身边也有些青城派弟子跟着他讨生活。他身边连丫头都要从小练拳,何况僮儿小厮。像南烛、飞蓬,都是从小就被他这几个同门拎着扎马步练拳法的。他们开始习武的年龄比凌昭当年还要早,基础打得相当好,一个个身手十分灵活。

今日不是旬日,林嘉不入梅林,凌昭并没有嘱咐飞蓬放风。

但飞蓬这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满脑子幻想自己是守城的兵士,老梅树的枝桠是城楼子,他正在城楼子上瞭望敌情呢,就看见一个“贼兵”鬼鬼素索地过来了,飞蓬乐不可支,当即便跳了下来,挡住了那人。

肖晴娘不料天降奇兵,但看飞蓬是个小孩,定了定神道:“我、我不是哪房的,我是府里的亲戚。咳,不知道前面是哪位公子?来,给你糖吃。"

说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摸出来一块糖想塞给飞蓬,

飞蓬也不是谁给糖都接的。

他站稳了打量肖晴娘,就觉得不喜。因为肖晴娘穿得艳丽,茜色的衫子、桃红的裙子。如今不要说四房的丫鬟个个穿得素淡,就连别的房的丫头也都晓得避忌。

这女子自称亲戚,飞蓬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亲戚在府里做客的,那就是寄居的亲戚了。

虽则不是她家的白事,但既寄居在别人家里,主人家正有哀事,做客人的稍稍避忌些才是懂礼数。

人家林姑娘就十分地注意,桃子姐姐和南烛哥哥还专门聊过这个事。飞蓬年纪虽小,也是从小被哥哥姐姐们拎着耳朵教导的,也是懂的。

他不认识肖晴娘,心里就不免嘀咕,脸上正色道:“不管是哪位公子,姑娘都不要往前去就是了。"

肖晴娘也算是在府里长大的,其实没见过几个人,不晓得凌昭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历过激烈的内部竞争才能上岗的,便是小孩也是个小人精儿。她内心里轻视飞蓬是个小孩,总觉得能哄,见给糖他不要,便收起来,笑道:“晓得了,我是过来想折枝梅枝插瓶的,还没找到好看的,想往那边去看看,我不久留,我寻找了就走。"

飞蓬心想,你骗小孩呢,这么大一片梅林你找不到看中的,非往我们公子那边去?

他顶烦别人拿他当小孩哄了,当下不客气的把两手一伸,挡住去路,支支下巴道:“前面是片空地,没有梅树了。那边梅树很多,姑娘往那边去寻吧。"

这小孩怎么这么难搞,肖晴娘傻眼,正想说话,听见脚步声,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声音,肖晴娘如坠梦中。这些天她吃不下,睡不着的,可不就是想着这个声音的主人么。

她含羞抬眼望去,果然,拂开梅枝快步过来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凌家九郎,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穿道袍飘逸如仙,似芝兰玉树;着劲装英武逼人,若劲竹青松。

一眼便叫人恍惚如梦,只想着,世间怎能有这样好看的人,我见过这样的人了,便死了也甘心了。

南烛紧跟在凌昭身后追了过来。他人小腿短,跟不上凌昭的大长腿,被甩在了后面。

跑过来一看,发出那声尖叫的原来不是林嘉,大大地松了,细看一眼,认出了她是谁,唤道:“可是肖姑娘?"

南烛见过肖晴娘不止一次了,去排院告诉肖家人让肖霖旬日里跟着来水榭旁听就是他跑的腿。他与肖晴娘互相是认得的。

凌昭也认出来肖晴娘来:“原来是肖姑娘。"又问飞蓬:“刚才怎么回事?"

飞蓬垂手道:“我在上头看见这位姑娘往这边走,就跳下来想提醒她一声,没想到吓到她了。"

肖晴娘也没正经接触过什么外男,好在不是第一次见凌昭了,总不至于再像上次那样失态了。

只是做梦都想见他,真见着了,又着得不敢直视他,只把衣带摆在手里,揉得快碎了,蚊子声似的:“我过来折枝梅枝,这小哥忽然跳下来,我一时惊吓叫了出来,惊扰了九公子。望九公子见谅。"

这种羞答答的模样凌昭见得多了。许多男子会喜欢,会欣欣然甚至沾沾自喜。

凌昭很无谓。谈不上“厌烦”,因会有“厌烦”这种情绪便说明你养气功夫还不够。君子不喜不怒,平静安淡才是真功夫。

但也肯定不会喜欢就是了。

他微微颔首,道了声“无妨”便要转身回去。

肖晴娘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勇闯梅林就是为了见他,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见他要走,她急道:“九公子!"

凌昭侧身回眸看她。

肖晴娘急中生智,指着一根枝桠说:“我想折那根枝条,九公子可否帮忙?"帮少女折一枝梅,多么雅的事。

要说起来,少女怀春不是罪,甚至是很美好的。许多男子都将其写入诗歌,文章里,常与春天的美好灿烂并提赞美。

读起来也常令人发出会心的微笑。

凌昭从前对这些少女也只是客气疏离,不沾惹,也不去苛责。

但今天他就是有一股子发不出来的情绪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刻薄了起来,闻言一哂,道:“姑娘似有喜事,我还在守孝,不便沾了姑娘。让我的小厮帮姑娘折吧。"

说完,转身离去。

南烛抬头看了看,可能因为凌昭个子高的缘故,肖晴娘指的那根梅枝也高。

不过没关系,南烛也是练过的。他助跑两步,猛地纵身一跃便两手握住了那根枝桠,身子一甩,

借着这摆荡之力,咔嚓一声就把那根枝桠给撅下来了。

好家伙,好大一根!

南烛屁颠屁颠地抱着梅枝跑过来:“肖姑娘,给!"

凌昭骂人不用脏字,肖晴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她日思夜想心里只想着凌昭的容颜风姿,却忘了他上个月才刚刚出了热孝,还要再守二十二个月呢。她竟穿得又红又艳地戳在了他面前。

肖晴娘手指头扯着裙子,无地自容,恨不得能当场换一件。

待南烛把这么大一根梅枝往她脸跟前一杵,肖晴娘脸上更像是涂了五彩的浆糊,十分精彩。南烛笑吟吟地:“给。"肖晴娘没办法,只好接了。

差点没接住--南烛看着矮她一头,力气却居然比她大,这一大根梅枝竟然这么沉。

南烛弯起眼睛:“姑娘慢走。"

凌昭挑人,不仅得聪明伶俐,连相貌也至少要头脸整齐。南烛和飞蓬都生得一分可爱,常叫人与他们生不起气来。杜姨娘每次看见他们俩,都喜得各种小食往外掏,使劲喂,还给他们包好了往怀里塞。

肖晴娘无法,只得道一声谢。抱着老沉的梅枝,转身往回走。身后听见两个小孩说话。

僮儿:“我也能撅得下来。"小厮:“你根本够不着。"

僮儿。"“我多跑一段就能跳得更高些。"小厮:“你太轻了,压都压不断。"

僮儿:"……我多吃些就能很快长大了。"

肖晴娘一直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位置,回头看看瞧不见人影了,左右瞧瞧,稍微挪动了些位置找一棵老梅树底下把沉甸甸的梅枝扔在了那里。

这样大的梅枝别说抱回去能累死她,家里也没有能插的瓶。

这得是那种落地的半人高的大花瓠才插得了的。

过年的时候她们全家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看到老太太的厅堂里就有这样的大花部,插着一枝横倚疏欹的梅枝。后面是素面的黑漆屏风,好看极了。

回到小院后,肖氏还感慨了半天,说记得小时候娘家也是这样的。可惜后来败落了。两个兄弟一个夭折一个病逝,后来娘家就没人了若不是因为娘家没人了,也不至于在夫家被欺凌成这样。

肖晴娘抬脚要走,看看那丢下的梅枝,又停下。弯腰费了老力,折下一截小得多的,拿在手里回去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见着了探花郎。只恨自己穿错了衣裳,惹了人家不快。

这梅枝虽不是探花郎亲手折的,也算跟他有关系,总舍不得全扔了。折一截回去做个念想。

南烛嘱咐飞蓬:“你看好了,别再让什么人来吵着公子了。"飞蓬道:“若不是我,她就直着过去了。"

南烛“噫”了一声:“她直着往这边来的?"

飞蓬道:"她说找梅枝,我瞅着不像。鬼鬼祟祟地,扎头往这边来的。我就跳下去吓唬她。"

南烛像个大人似的摸摸他的头夸道:“干得好。"

从荷包里摸出颗糖塞他嘴里:“以后就这样,都拦着,要叫她们闯到公子跟前,季白哥和桃子姐又要骂咱们啦。"

说完,补充了一句:"林姑娘除外。"飞蓬道:“我晓得,桃子姐嘱咐我了。"

南烛回到空地上,便觉得气氛不对。

虽然被耽报了一下,但凌昭是先回来的,按说也差不多该结束晨练了。但南烛一进到空地就看见一片晃眼青光,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凉意。剑锋割开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比平时更响。

南烛缩了缩脖子。

季白哥和桃子姐都教过他,主人不高兴的时候别往跟前凑,就装鹌鹑,越安静越好,

南烛悄没声息地过去,把凉了的茶泼了,蹲下拨弄小炉把火拨得小一点,省得待会把水烧干了每天早上他也只带一竹筒山泉水,烧干了待会公子喝什么。

只是碟子上点心已经摆好了,要收回去吧,动静大,要不收吧,这么露着怕招了蜜蜂小虫。可等了一会儿,凌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烧下去水就真的干了,不烧凉了又没法泡茶。

南烛灵机一动,站起来试着喊凌昭:"公子,林姑娘今天嘱咐我说点心趁新出炉吃口感最好。"

青锋剑在空气中挽动,青光挽成一片剑花,收了势凌昭走过来坐下。

南烛忙斟了茶,又把点心推过去,松了口气。

他蹲下灭炉火。

其实他也挺恼火的。好好的突然听见那么尖锐一声惊叫,都以为是林姑娘呢,吓得他一激灵。哪知道飞快过去,竟是个不相干的人。虚惊一场,换了谁不得恼火呀。真是的。

而且有些情况必须得跟凌昭票报一下,南烛便把飞蓬讲的都告诉了凌昭,凌昭一听,心里便明镜似的。

但梅林偏僻,极少有人来。他在这边晨练时辰又早,几没什么人知道,连四夫人都不知道,肖家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只能是林嘉。凌昭叹一声。

没心眼的傻姑娘,不知道防备人。这也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做不出什么坏事,要真遇上心存歹意的人,怕是要被人坑得头破血流。

只这等为人处世,不比练字练琴,是得要带在身边时时刻刻言传身教才行的。这要怎么教她?便是凌昭,也感到束手无策。闷闷地把点心都吃光了

林嘉回到小院,跟杜姨娘说:“真稀奇,竟在梅林那边碰到了晴娘。"杜姨娘一下子就精神了:“咦?"她故意问:"她过去干嘛?"

林嘉道:"她这几天不是没什么胃口嘛,说想去折几枝花回来插瓶,换换心情。"杜姨娘:"呵。"

"…"林嘉,“怎么了?"杜姨娘含笑不语。

林嘉过去搡她:“讨厌,有话说嘛。"话说一半什么的,最讨厌了。

杜姨娘懒散地道:“九公子在那边呢,我怕她走错了路,撞到九公子。"

"不会。"林嘉道,“我特地嘱咐过她了,九公子不喜欢人扰的,我跟她说了,叫她注意点,别往那边去。"

杜姨娘嗤笑:“你说别过去,她就不过去了?"林嘉愕然:“那不然呢?"

人揣测别人的行为,总是习惯于按自己的行事原则去揣度譬如林嘉,凌九郎喜清静,叫她不要往梅林北边去。虽然后来她与他已经这么熟稔了,仍然恪守着约定,一步也不踏过去。

林嘉自然就觉得,她都特意嘱咐了肖晴娘了,肖晴娘自然就该像她那样止步,避开凌九郎。

杜姨娘笑成那样,搞得林嘉心里惴惴。

杜姨娘说:“想跟你打个赌呢,可一想也没法证明我赢了。总不能直愣愣去问她……咦,对了。明天你可以去问问南烛。"

"我问你,"杜姨娘问,"她是不是知道九公子早上会在梅林?"林嘉不说话了。

杜姨娘一看即明:“你告诉她的?傻丫头,咱们从桃子和九公子那里赚钱的事也都告诉她了?"

"没有。"林嘉忙否认,"这个我没说。"

“总算没傻到底。银钱的事要小心,财不露白知道嘛。"杜姨娘说完,又问她,"你告诉她九公子的事干什么?"

"她先问起来的。她说虎官儿就要跟着去九公子那里听九公子讲学了。她怕九公子不好相处……"林嘉解释,“我就把当初第一次见九公子的事告诉她了。想让她知道,九公子十分地宽仁宅厚、慈蔼可亲,是个顶顶好的人。"

宽仁宅厚、慈蔼可亲……

杜姨娘觉得这八个字就是用在老夫人身上都毫不违和。偏林嘉竟用在了年纪轻轻的凌九郎身上。她怎么觉得听在耳朵里就怪怪的呢?

林嘉咬了咬唇,抬头问:“姨母,你是觉得晴娘是故意的是吗?但她为什么呢?"杜姨娘盯着林嘉的眼睛,她的目光真的是带着困惑不解,

杜姨娘叹了口气,道:“傻丫头,我问你,肖晴娘多大了?九郎可曾婚娶?"

“我要猜得没错,晴娘定是什么时候见过九郎了,十有八九,是跳过了你直接想去找桃子,很可能撞见了。"杜姨娘道,“我只在九郎小时候见过他两次,超过十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什么样。可四爷四夫人我可是见过的,他们俩生出来的孩子,便是倒霉全取了他们二人的短处,也一定是个俊俏郎君。"

"晴娘这年纪,见过几个男子?乍见到这样的郎君,怎能不动心?"

杜姨娘以为林嘉是全没开窍

岂料林嘉只沉默片刻,却平静道:“动心又怎样?纵她是举人家的小姐,九公子也不是她能够得着的人。她若真这样轻浮,除了让自己羞耻难堪,还能怎样?"

“家世,她够不上做妻。相貌,她够不上做妾。"

"我非是贬低晴娘的容貌,实是九公子生得太过出色耀人,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是文曲星下凡,以后便不靠着凌家也定然是要大富大贵、位极人臣的。实不是我们这种托庇于旁人家里的女孩子该想的。"

“姨母,你教教我,我该怎生劝晴娘,才能让她打消这不该有的心思,又能不伤她的脸面?"

杜姨娘真真是惊了。

原来竟小看了林嘉。一直觉得她还是不开窍的孩子,谁料想,她已经把这些事情想得这样明白了。

杜姨娘百感交集地凝视林嘉片刻,反问她:"那你呢?"

林嘉微怔。

杜姨娘盯着她:“你也见过九公子了。照你说的,他生得像简直像庙里供奉的杨二郎。这样的年轻郎君,你又是怎么想?"

凌九郎若真的生得像个天人似的,肖晴娘的容貌的确够不上给他做妾。但林嘉的容貌……足够了。

林嘉也一天天长大了,杜姨娘也想知道她的心思。

虽然堂姐有过叮咛,但堂姐都已经不在了,而她们还活着。活着的人得过日子。

杜姨娘想了好久了,她也很茫然,不知道该给林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或者说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且她的内心里,其实对“外面”也存着一丝恐惧的。总觉得外面没有府里安定安稳,虽然在府里她也人微言轻,可终究能时时刻刻看得到林嘉。若嫁去了外面,她是真的完全没有一点办法。

且外面就真的好吗?隔壁晴娘做什么老盯着嘉嘉,还不是因为隔壁日子过得不好,抠抠索索的。她已经很注意不让林嘉太安逸了,这样的生活都引得隔壁羡慕。若林嘉真出去了,外面的苦她可吃得了?

杜姨娘的心里面,一直是在为这个事犹豫的。

林嘉明白了杜姨娘的意思之后,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能这样想!"她羞恼道。

杜姨娘却肃然:“认真地,不开玩笑。"

"姨母,我没有与人做妾的想法。”林嘉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这样想,冤枉了我倒还没什么。"她低声道,"可你千万别这么想九公子,九公子心地善良人品高洁,我们不能用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玷辱了他。"

杜姨娘一听就觉得不对,逼问:“你和九公子,是不是别的时候还见过?"

若只是梅林见过那一次,哪至于这许多美好词汇往他身上堆。这话音里就透着一股子熟悉与了解之后的肯定。

林嘉一顿。

有些事一直瞒着,其实她心里也有负担,干脆坦白了吧。

“姨母,我跟你说一些事,但是你不要往外面说。"她先说了点心的事,桃子姐订的那个点心,其实……是给九公子订的。"

杜姨娘说:“我早猜到了。"

林嘉一呆。杜姨娘笑骂:“当我傻么?"

她道:"卢旺家的她爹当年是在外面为了救老爷死的,她没有兄弟,卢婆子磋唐她。所以老夫人一直抬举她,让她做府里的点心娘子,其实老夫人私底下,也常叫人去买外面的点心回来的。"

这些事,知道的人就知道,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人就不知道,蒙在鼓里,林嘉奇道:"你怎知道。"

杜姨娘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其实是当年三爷夸她点心做得好。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总是有点好胜心的。杜姨娘当时还有宠,有倚仗,就使钱去打听卢旺家的怎么当上府里的点心娘子的。这才知道了内情。

"说要纯素的,猪油也不要加,我就知道是给九公子的。"杜姨娘道,"丫头们表忠心跟着吃素的也是有的。可正餐这样就行了。既是私底下订的点心,怎地就不能装个糊涂?当日南烛来说,特别地强调好几遍,我一听就明白了。"

只显然九公子不愿意声张,杜姨娘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林嘉额头微汗,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杜姨娘戳她额头:“还有什么,接着说。"

林嘉老实交待:“后来我和九公子又见了一回……”把为了躲避十二郎慌张问了梅林的事也告诉了杜姨娘。

“九公子怕十二郎作出什么不好的事,丢了凌家的脸面。就给咱们院子里换了小宁儿和王妈妈。”她道。

杜姨娘叹道:“我就说怎么有这样的好事,去了两个糟心的,来了两个好的。"林嘉道:“那之后,就很清静了。"

想了想,还是把静雨帮十二郎带镯子给她的事也说了:“我当然不敢要,跟静雨发了一通脾气让她带回去,不过也没敢得罪她,也还哄着她不叫她生气翻脸。"

杜姨娘惊诧:“静雨竟这样大的胆子?她不是这样不着调的人啊。"

"十二郎中了秀才,她态度便不一样了。”林嘉道,杜姨娘沉默了一下,叹道:“原来如此。"

人与人之间的形势,常就是此消彼长的。她和林嘉偏居在这小院里,远离了三房,对形势变化感知得就比那边的丫髪们慢了半拍。

"我一直没敢说,其实桃子姐给的纸张,尺头还有中秋的螃蟹,都是九公子赏的。”林嘉低头承认,"就是怕你乱想。"

杜姨娘道:“你自己听听这些,算是乱’想吗?"

"你瞧,我就怕你这样。"林嘉无奈,"你没有跟九公子打过交道,自然就会这样想。可九公子真不是那样的。"

"他是个官身呢,岂是十二郎能比的。十二郎做不到的事,他都有本事做到的。我每天都要往梅林送点心,九公子若是跟十二郎一样的想法,日日都能见到我。可他没有。"

"九公子是个真君子,他一边管教着弟弟不败坏凌家门风,一边也怜惜孤弱,手指缝里漏一些照顾照顾我。可他从来也没有过什么非分的举动和要求。"

"他与十二郎,是完全不一样的。"

至于让她练琴,那不算的。

只有为自己谋利、为自己得益的才算是“非分之举”。九公子这么做,虽稍有强迫,却全然是出自对她的怜悯同情。他自己分毫得不到利。

甚至也并不趁机多见见她,见的时候也都是丫鬟小厮陪着,举止言语都不曾出格半分。亦师亦长。

这样高贵净洁的一个人,林嘉实在不能接受任何人用任何想法去亵渎他。

但林嘉到底还是只说了大部分的事,却隐瞒了如今在水榭练琴的事。就怕杜姨娘不许她再去了。

“姨母,你要生气,骂我便是。"她道,“但你千万不能想岔了九公子的为人。"

杜姨娘凝视她片刻,看得出来林嘉的坚持和坚定。她对自己所描述的凌九郎坚信不疑。杜姨娘沉吟片刻,道:“既九公子是这样的人,那你就好好地给人家干活。"林嘉大喜过望,抱住了杜姨娘的手臂:“我就知道姨母最通情达理了。"

杜姨娘撇嘴戳了戳她的额头。

“只一个,你必须听了。"她冷着面孔道,“九郎再心善也是男子,该避还是得避。要叫我知道你作出什么于礼不合的事,我就把你关在院子里再别想出去。"

凌昭坦荡磊落,林嘉心里也不曾存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当即便一口答应。心想,我只承他一份善意,全了自己学琴的心愿,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我若敢对九公子起什么龌龊心思,叫我天打雷劈,烂嘴角烂手指。

杜姨娘又喁咐她:"肖晴娘的事你别管。你又不是她娘,你觉得是为她好,焉知她不是觉得你妨

碍了她的青云路。我那匹褐色的料子给你裁个衫子,恁地老气,她都羡慕。你的好未必是她的好,你的不好未必不是她的好。别多管闲事。"

林嘉叹气,答应了。

待林嘉回了自己房间,杜姨娘却独自发呆。

静雨也算是三夫人身边颇有体面的丫头了,十二郎中了秀才,竟然连她的态度都变了这么多,实在触动了杜姨娘。

从前杜姨娘内心里隐隐看不上十二郎,因他不仅是嗣子,还唯唯诺诺地一副立不起来的模样。什么样的长辈也不会放心将自家的女孩子交给这样的男人。

可如今,十二郎眼瞧着立起来了。情况真的不一样了。

只杜姨娘也不敢乱动。

她还不知道三夫人的态度变化,自然不敢妄动,怕触怒了三夫人。三房毕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若连她自己都没了着落,还怎么照顾林嘉呢。

又想到凌九郎,那是个十二郎完全没法比的人啊。他的婚事,听说就是四夫人也没法插手。

他高高在上,金光闪闪,的确令人仰望,但像林嘉那样天真地觉得凌九郎就是单纯的善良,杜姨娘是嗤之以鼻的。

林嘉还小,太不懂男人了。

只是听林嘉的描述,至少凌九郎的作风的确是十分君子的。毕竟世间还有道德、礼法,还有家风,脸面种种能约束一个人的行为,堂堂的世家公子,当朝翰林,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里弄出太难看的丑事。

便先装着糊涂,先不管

嘉嘉不想为妾。她十分晓得妻妾之分,若她真坚定,便不会出事。

若真出了事,说明她愿意了。不管是凌九郎也好,十二郎也好,杜姨娘拼着大闹一场,也要给她争个妾室的名分。

堂堂凌府,也不差这一副筷子。

有了这名分,起码日后的生活有了保障。

杜姨娘其实也没什么长远的计划或者深邃的想法。

以她的出身和身份,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安稳了,便已经算是富有人生智慧了。

林嘉还未及笄,这些事也不是杜姨娘想怎样就能怎样发展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氏以为肖晴娘还睡着,隔窗喊她起来吃早饭,没动静,进去看才发现她人不在了正莫名间,人回来了。

肖氏问什么时候出去的?"

肖晴娘支吾:“你在灶房里的时候。"

实在反常,肖氏狐疑诘问:“大清早的,干嘛去了?"

肖晴娘忙把梅枝一举:“这些天不是没胃口吗,我想折几枝花回来摆屋里,看着也胸口舒畅些。我听说六夫人日日都要有鲜花插瓶的。只我没看到喜欢的,觉得这梅枝不错,就折了回来。"

凌府湖畔有一片梅林,离排院可不近。肖晴娘大老远跑过去,其实挺奇怪的。但肖氏却没再追问,接过梅枝看了看,忽然叹了口气。

“我给你找个罐子养起来吧。”她怅然道,“你爹就很喜欢养梅枝,他养得可好了,还能开花...…."

却原来是被勾起了对亡夫的回忆。

倘若丈夫还在,她的女儿也该这样,就过着这种一指不沾阳春水,弹琴养梅的日子。

真叫人伤感。

肖晴娘逃过一顿骂,大大地松了口气。

家里并没有花蕊,她抱着肖氏给她找的罐子,赶紧回屋里去了。

今天二更了,准备了好久了。图面用人物始终不得我意,还是换回我爱的花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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