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北疆秋天的故事(侯仁之的内蒙旅程日记)

天气和昨日一样明朗,我们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希望,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行摄北疆秋天的故事?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行摄北疆秋天的故事(侯仁之的内蒙旅程日记)

行摄北疆秋天的故事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二日(星期日)晴

天气和昨日一样明朗,我们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希望!

刚刚9时,车已开到宾馆门口来,任处长走进来接我们,我们也已经收拾妥当,因为汽车地方小,又留下来三件行李交托给馆生,因为从五原回来后还要住他这儿。

车里装满了货,货上也坐满了人,我们硬挤上去,大家像对七巧板一样的对在了一块,动也不容易动一下。任处长最后一个也爬上车来和我们一块儿挤,留下和司机并排的一个好座位让给了张女士。于是我们满载出了包头城,过城门时,大家一起嚷着“低头!低头!”好像真个怕谁的脑袋被碰掉似的。

因为是礼拜天,天气又格外好,我身子虽坐在奔驰于荒原中的汽车上,而心却早已飞回了两千里外的故乡。我好像又听见了那儿缭绕洪亮的钟声,伴随着礼拜堂里的赞美歌,一齐荡进我的耳鼓,那首歌词的起首是:

“今日天光,格外郎朗,万户警醒,钟声徐起……”。

诚然,我已经不能再相信有上帝,而这种崇拜的意境,却还深刻的留在我心里,每逢一个阳光明澈的礼拜天,就会立刻想到那永远在沉在一片寂静中的我的故乡,那儿有一座古旧的礼拜堂,礼拜堂的钟楼耸立于村中的一切其他建筑之上,好些崇高的白杨园拱着她,秋风一起,永远做着一种悲哀的调子,“华落,华落”,直到每一片叶子都落在了地上。

地上铺满了落叶,最多的时候,连地皮都看不见了,于是我们一帮放学回来的孩子,把脚底的落叶一片片穿起,拖成一个极长极长的条子,拉回家去,那才美哩……不,我扯的太远了,还得收回来写今天的日记。

车出西门儿后,一直向西行驶,爬上一带极高的丘陵之后,眼界便忽然开阔出去,我们背向着太阳,迎面却吹来清凉而新鲜的风,朝阳洒遍了大地,天上一片云也没有。时而有一队队行旅的骆驼,在地边出现,缓慢而稳重的步伐,使人兴起一种前程浩浩无限之感。

汽车路出乎意外的宽阔而平整,车行起来十分平稳,突突的声音惊起了路旁一种类似老鼠的小动物,满地乱跑,当地人不以为奇怪,我们却觉得非常有趣。我一个一个的注意看着它们,汽车一到,它赶忙爬起来跑,然而不过跑个三五丈的距离,忽然又停在那儿,支起前脚,挺起脖子,歪过头来看我们,真是神气十足。据说有的大个儿,可以比上一只黄鼠狼。

路上不过一个村,偶尔望见前面一辆比我们起程更早的买卖车(往往出毛病,中途而坏在路上的是常有的事),于是我们的车又加紧了突击的调子,卜卜卜卜……几声,便赶了过去,这种竞赛,很能调节我们旅程的单调。我们一辆辆买卖车都“抛”(指“甩”)了过去,最后迎面却开过一辆同样的车来,双方都立刻停下,原来两辆车都是垦区的,而对面来的这辆车上却又正好坐了昨天我们访问未遇的河北新村段先生,这真是奇遇。

段绳武(1896—1940),1936年

他下了车,我也忙着跳下来,别人不方便,都没有动。他身躯颇为硕大,而举止十分谦和有礼,只寒暄了几句,并约定回包头时再会,便又各自匆匆扬手而去,道路、人生,正是一个缩影!

撤出包头约莫一百里就行,进了乌拉山的南麓,自是傍着乌拉山的西进,直到快到垦区时才绕过去。南面和山并行的是黄河,因为相距尚远,眼睛望不见,这山河之间二三百里长的一段地带,便是穿进后套的孔道。

乌拉山脉

乌拉山系阴山支脉,绵亘约三四百里,西半山盛产松柏,以及甘草麻黄等药材,并出皮毛。山脉尽处更有煤矿,为内蒙最富之山,然以地属西公旗(今乌拉特前旗),禁人开发。西公旗石王自去年因事受停职一年处分,政权暂时归由大喇嘛代理,日人以有机可趁,对大喇嘛是迫利诱,无不用其极,并假借其名义培养势力,一则准备抵抗石王复任,一则扶植西侵潜势。西北腹地,也已经开始腐烂了,我们国人还仅只有盲目嚷着“开发西北”的高调么?

还不到中午,晴空的太阳便呈露出它的威力,我们开始感到大陆气候的压迫,头渐渐昏了,呆呆的低着,懒得动一动,胳臂的皮肤晒得发疼,于是把卷起的汗衫袖又退了下来,一直盖到手背。全车成为一种死的寂静,只有汽车马达声依然突突的响着,拖着我们向前迈进。

下午一时了,路边的几间泥房在阳光下反映着刺目的光芒,路旁停着几辆对面开来的买卖车,有人说这是打尖的地方了。我勉强走下车,两只腿不消说都麻木了,屋里坐满了人,大家只有躲到房子的阴影下。这地方去包头几(乎)三百里,说是打尖之地,其实并无饭可吃,我们只喝了一点泥汤里镇出来的白开水,肚里也不觉得饿,早上那样精神焕发的我,这时一点欲望都没有了,只想早到垦区中一步,便是一步。一个人所能担负的天时气候影响的限度,真是太小太小了。

休息了不到一个钟头,大家又重新上车,太阳已经转过它的轨道迎面射过来,情形就更困难了。

乌拉山之秋

我们整日沿着乌拉山的南麓走,现在已经快到它的西端了,沿路有两种草渐渐多了起来,一种叫树荆草,另一种蒙古名叫“大不干”。行近山脉西端时,举首南望,遍地红柳。红柳是当地的一种特产,丛生于黄河两岸,常是盗贼出没之地。

后套平原示意图

乌拉山西端叫做西山嘴子,绕过西山嘴子就走进了后套平原,后套平原东西长约五百里,南北宽约百余里,近似一张弓面:阴山山脉环绕在背后(正北一带叫做狼山),正如弓背,南面是黄河,如果不是弯了一个弯,那就很像一张弓了。渠道便是引用黄河的水,顺着自然的地势,一条条向东北开去,泄水入山脚下的乌加河,再流入黄河。现在境内大干渠,有永济、刚济、丰济、沙河等十多道,最长的一百五六十里,最短的也要五六十里以上。其他大小有300余道,渠身几(乎)与地面相平,开口便可引水溉地,这便是所谓的后套水利。我们来此也就要看看渠道情形和考察一下渠道开发的历史,不知能否如愿以偿?

且说我们的车转过西山嘴子,太阳也跟着西斜了,凉爽的晚风迎面吹来,我们的精神又都为之一振,车是一顺向着西北迈进,我们则巴不得一时赶到新村。快日暮了,任处长才举手遥遥指着东北一带说:“那就是我们和硕公中的新村了!”他半颤的声调饱和了安慰、愉快和希望。

本文原图

车从西北绕过正南,才驶入了新村的大门,停在东面一片空场上,我们纷纷跳下车来,拍拍身上的土,疲乏好像也跟着拍掉了,一种新鲜的空气包围了我们。

除了孩子们之外,我们没有看到几个人,很奇怪,过一会儿才知道,成人们都下地去了。下车后,只有一位职员曹君和一位工友来招待我们,把我们安置在处长办公室里,大家洗漱完毕,也就到了晚饭的时候。

本来从省府郭专员那儿我们已经知道,这里从最初就(实)行的集体生活,他们全村只有一个大饭厅,各家男女老少到时一块来吃顿饭。于是我们也要求参加他们的饭局,可是任处长怕我们吃不下去,同时又因为我们已经饿了一天,因此特别给我们预备了饭食,并允许我们明天再去参加。

晚饭后,任处长因为自己下车就有点不大舒服,留在屋里休息,我们自己走到村庄去散步,这儿一排排整齐而规则的建筑,我们早已经在郭君的相片上看到了,那很像学校里的宿舍,东边一组,前后共七排,每排十余间,西边一组也是这样。中间一条宽宽的街道,一直向着正南全村的大门,门外直向正南又是一道计划中的大马路,两旁的树已经植下去了,可是还没长起来。

河北新村平面图

村四周绕以约一丈宽,五丈深的壕沟,凸起的土堆在里面像一个围墙,登上围墙,真是四顾茫茫,除去西北三里外一个叫扒子补隆的村子外,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立刻觉得,这边地荒凉中崛起的“新村”,这创建奋斗的精神,这崭新的社会制度的尝试,真是何等伟大的一件工作啊!我现在应该不必讳言了:

这些新村的建筑者,大半都是九一八后东北抗日流亡的义勇军,此中详情不容我细写,只说他们在东北不能立足之之后,经过许多困苦的奋斗,最终由于朱子桥氏的援助先成了一个“西北移民协会”,那宣言还是由陶希圣先生起的稿,以后又千方百计的向政府弄到这块地方。他们是去年4月1日才一到这儿的,这一年中他们建立过三次村址,开了50里的长渠,交了200多顷的地,还筑了将近200间的房屋。他们之间各种人才都有,有铁匠,有木工,有裁缝,有机器匠,有化学试验师,有大学毕业或修业的学生,还有忠实的农夫。

诚然,在初来时,有不少懒惰无赖的分子也跟着来,运动罢工、捣乱,可是不久都被淘汰了。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经上了轨道,而且在向着一种新的方向猛进,这一切都需要专门来叙述,这儿就不多赘(述)了。

本文原图

我们在村中散步,村民多半已经回来,只有50多人尚留在数十里外黄河边的渠口上工作,他们在那儿搭了房屋,一时不能回来。我好像在梦中走入了一个乌托邦,人人的面孔都觉得可爱,我们走上去和他们攀谈,村里几只大黑狗也跑来绕着我们。最后我们遇到了受过大学教育的杨、迟二君,话题自然就在从日常的工作和生活的状况转向整个社会、整个国家以至整个人类的未来去。

我们什么都不忌讳顾忌,长长的天、辽阔的地、一望无垠的荒原,谁会想到我们在这儿谈着许多大问题!这实在有点近乎罗曼斯(即romance,浪漫)了。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了我们,凛冽的空气,从四周没有一点灯火的旷野里侵了过来时,我们才彼此告别,真是一个何等可纪念的夜谈!

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一年多以前这儿不还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么?

长篇连载,未完待续

本文由“瀚海淘沙”独家整理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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