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长江的诗（李白始于长江终于长江）
中国人对于祖先的崇拜，是中华文化区别于世界其他文化的显著特点之一。在中国历史中，只要一个地方曾经孕育出，甚至生活过一位青史留名的人物，后人定会树碑立传，建祠修墓，让千秋后世子孙瞻仰，并以此为榜样发奋图强，光宗耀祖，扬名后世。
川中射洪县是我的故乡。射洪这座小城最为国人所熟知的，大概就是沱牌和舍得酒。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射洪县也是唐初大诗人陈子昂的故里。射洪县90年代为纪念先贤，特意在城中的繁华位置，修建了一座仿唐代建筑风格的子昂城。
因为我父亲一直在江油工作的缘故，十多岁时全家从涪江下游的射洪，迁到了涪江上游的江油，从此我又和江油这座城市结下了一生的缘。
江油其实也有一种不为大多数国人所知，名叫诗仙阁的酒，因江油是盛唐大诗人李白的故里而得名。从未去过江油的人也可想见，江油城中自然有许多与李白相关的建筑。
城市繁华处的诗仙路旁有太白公园，太白公园的清幽之处，有李白纪念馆。沿着公园的河道往上走，能寻到一座太白桥。如果沿着河道往下，在华丰桥附近有一座李白雕像，这座雕像曾因08年的大地震中被震倒为不少国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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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青莲镇则陆续打造了李白故里景区，我在08年地震后领救济住帐篷时，才骑着我父亲的凤凰车去了第一次，其中有太白碑林、太白楼等建筑。前不久全线贯通的西成高铁，也设有一座青莲站，离景区不过半公里远，很是方便了当世要去瞻仰仙人风骨的子孙。
也许正因这些缘故，从小到大，李白都是我最喜欢的诗人。李白一生遍游四海，相交天下，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
我渐长后慢慢知道，李白虽在江油长大，但他的出生地却颇有争议，他先祖也不是江油人，他成年后离家越来越远，二十多岁出川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江油，年少无知的我，还曾为此遗憾不已。
蜀地多大江。孕育江油和射洪这两座对我极为重要的城市的涪江，过射洪后再往下，流到重庆合川县时，和渠江一起汇入起源于秦岭的嘉陵江。
蜀地自古就产名酒，四川诸多因酒而闻名的城市，又总是和一条条大江联系在一起。沱江的发源地绵竹有名酒剑南春；因五粮液和老窖闻名的宜宾和泸州，都在长江畔。
李白一生好酒，酒醉成章而天下惊，后来我才明白，四川这一隅之地自然是留不住不它，和李白一样，蜀地的美酒和大江，最终都流出了四川。
嘉陵江过合川后，又在重庆汇入涛涛长江随之向东北方向流去，浩荡江水更显壮阔。重庆可谓是古时沿长江出川的起点，李白年少出川前游历重庆，曾在此赋诗描写至今仍以美貌著称的巴女，诗曰：
巴女词
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
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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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重庆沿江而下出川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江油，也正因为此，才留下如此多描写中华山河的瑰丽诗篇。
“ 长江中游：似他曲折一生重庆再往下，有著名的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这长江三峡，从这里开始长江慢慢转向东南。瞿塘峡入口处称为夔门，夔门对岸有白帝城，如果你此时随手拿出十元纸币，在背面就能一睹它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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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最为人所熟知的，大概要属三国时刘备在此托孤诸葛亮的故事，所以现在的白帝城也主打三国文化。其实在759年，青年时曾由此出川后历尽人生起落的李白再次路过了白帝城。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位曾歌咏过巴女，曾年少风华的少年李白，而是一位年已58岁，因谋逆大罪要被流放到夜郎的囚徒。
李白在流放途中经过白帝城时，突然接到被皇帝赦免的圣旨，重获自由的他决定立刻返回江陵，高兴之下欣然赋下千古名篇《早发白帝城》：
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是否在巫山遇赦还有许多争论，除此之外，还有李白已经流放到夜郎的说法，也有李白曾两次流放夜郎，一次确到夜郎，一次到白帝城遇赦的观点，也有说这诗是诗人年轻时所做的。
从诗的意境和诗人的气度而论，还真的不好确定到底何年所写，说年轻时意气风发可以，说年老时遇赦大喜亦可。诗人一生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有诗人遇赦后沿江而下重游故地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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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江陵，是现在的荆州市。李白之前流放经过江陵时，本遇到皇帝大赦天下，可自己却不在此中，故作诗《放后遇恩不沾》，豁达的将自己比作汉代曾流放长沙的贾谊。结果自己到了白帝城果然遇赦，之后沿江而下，过江陵到了岳阳。
岳阳最为国人所知的，大概要数北宋名臣范仲淹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中所写的岳阳楼。长江到岳阳后再次转向，发源于广西，成名于湖南的湘水先聚于洞庭，再汇入长江。李白登岳阳楼纵览大江大湖之色，心情大释，又作诗云：
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长江过岳阳后的下一座千古名城是武汉。长江流经武汉三镇后会折向东南，发源于秦岭的汉水流经汉中、襄阳等名城后亦汇入其中。武汉沿长江可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向北溯汉水而至陕西，经洞庭湖南达湘桂，故又号称九省通衢。
诗人年轻时就曾登黄鹤楼观鹦鹉洲，写过名篇《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重回故地后诗人作诗《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诗云：
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
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
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与论文章。
愿扫鹦鹉洲，与君醉百场。
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渌水动三湘。
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春芳。
夜郎、巫山、鹦鹉洲、七泽、渌水、三湘，诗人一首诗中就写尽山川无数，我虽从未去过其中，也难免神往。这巫山之中是否真有神女？当看到高峡出平湖的新景，是否会为之惊叹呢？崔颢也著诗写过芳草萋萋的鹦鹉洲，连李白也自叹不如，又是何等的美色呢？相传楚有七泽，我只闻云梦，是否已消失在沧海桑田的历史中了呢？
“长江下游：遗风激荡不息760年，李白已经离开武汉沿江游历到了九江。九江又名浔阳，发源于赣闽边界武夷山的赣江，在此汇聚成鄱阳湖后注入长江，长江再次转向折往东北，城外不远则有庐山。
诗人年轻时曾游庐山，写过著名的《忘庐山瀑布》，故地重游，写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厓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綵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好一句“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诗人年轻时游庐山尚处开元盛世，时过境迁天下大乱之后，诗人还是没有用武之地。盛世中不能理国政，乱世中无力挽狂澜，胸怀壮志，又一生蹉跎，纵然诗人天性豁达，后人闻之又怎能不叹兮，悲兮。
一年后，诗人辗转多处后，游历到了长江下游的南京。作诗《江南春怀》：
江南春怀
青春几何时，黄鸟鸣不歇。
天涯失乡路，江外老华发。
心飞秦塞云，影滞楚关月。
身世殊烂漫，田园久芜没。
岁晏何所从？长歌谢金阙。
此时诗人已经六十高龄，离辞世只剩一年光景。诗人心情已显老态，感叹自己白发又生，一时思乡情切。但诗人壮志一如少年，心中仍不忘秦塞边疆之远，只可叹影滞楚关无途。
长江过南京后又慢慢转向东南，携百川之水最终纳入东海。又可沿大运河往北，和淮河、黄河、海河等水系融为一体。中国的山川河流如同一张大网，覆盖着整个国土。而这些山川河流又孕育了一座座历经千年的城市，至今繁衍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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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一生亦如长江一样，在安徽当涂走到了它人生的终点。从江油到当涂，李白从生养他的大地中来，回到他爱他敬的大地中去。辞世前他回望此生，做绝笔《临终歌》一首：
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诗人死后，果然如他绝笔所说，他的遗风激荡万世至今，后人无不仰望。纵然一个人的理想今生不能实现，也要一生矢志不移的去践行，有青山为证，子孙为祭，中华文明能够延续至今，就是因为从不缺乏具有家国情怀的青年，始终有修齐治平的伟人。
到了当代，四川江油和湖北安陆为了谁是李白的故里争执不休，甚至准备为此对薄公堂。我因为在江油生活过的缘故，时常留心相关的新闻，其实这种争论古已有之，明代的李贽就为此感叹过：
一个李白，生时无所容入，死而千百余年，慕而争者无时而已。余谓李白无时不是其生之年，无处不是其生之地。
亦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陇西人，亦是山东人，亦是会稽人，亦是浔阳人，亦是夜郎人。
死之处亦荣，生之处亦荣，流之处亦荣，囚之处亦荣，不游不囚不流不到之处，读其书，见其人，亦荣亦荣，莫争莫争。
——明 · 李贽
我写至此处，自己也不由得动容悲泣，千年后的中国，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伟大的诗人。诗人出川后再未归过故乡，那是诗人四海为家的胸襟，所生之处，所长之处，所过之处，所葬之处，都是他的家，都是他笔下所热爱的大唐疆土。
诗人虽然是千年前的历史人物，可我们读他的诗，却能感同身受毫无隔阂，这就是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魅力。同样的文字，同样的山川，同样祖先的人民保留着同样的习俗，这就是传承，是我们中华文化不崇鬼神，更在乎承上启下，在乎生前身后名的魅力所在。
* 配图参考搜韵网“唐宋诗词地图”，仅代表诗人大致轨迹，非实际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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