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世悬镜的奇书（跳窗书单019要说吃喝玩乐）

你印象里的古典文学是个什么样子？

史传的厚重感？书经的晦涩难读？好像是人掉进了古典文学的领域就形同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浑身沾了一团浆糊，爬不出来也耕不进去。每当我听说人们对古典文学这样的观感，都会举起双手，摇起手臂，摇头皱眉眼含热泪求你再给它个机会。

古典文学这家伙，其实也和现当代文学相似，在它们的世界里，也有轻松好读和晦涩难解的分别，就像到了今天，我还是没勇气打开《尤利西斯》一样。抛弃那些不值一提的刻板印象，古典文学往往具有一种独特的美学，这种美学流淌自某一个时代，穿越时空，走到你面前，当你选择了一本适合你的古典文学读物，它赠与你的将不只是拆开文言文汉字释义的文字游戏，而是一组气质上独一无二、风流倜傥的文学邂逅。

总而言之，这是我关于古典文学写的第一篇书单，如下介绍给你的，就是古典文学中最舒朗明快、最好读易懂的一类：古典文学之吃喝玩乐专题。

吃

《随园食单》/袁枚

《随园食单》来自清代知名才子袁枚先生，乾隆年间，袁枚隐居，为自己买了一处园林，并改名叫“随园”，自号随园老人，也正是在这里，我今天想要推荐给你的第一本书《随园食单》诞生了。

袁枚说，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古人对“吃”的讲究，在《红楼梦》等通俗作品中屡见不鲜，乾隆年间的袁枚更是直接创作了一部系统概括了当时时代下南北美食与烹饪技术的百科全书。书中食材，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一应俱全，烹饪方法与烹饪技术也无不详实。全书分为须知单、戒单、海鲜单、江鲜单、特牲单、杂牲单、羽族单、水族有鳞单、水族无鳞单、杂素单、小菜单、点心单、饭粥单、菜酒单。

随意摘录一些书中介绍的烹饪原文：

刀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如鲥鱼法蒸之最佳。不必加水。如嫌刺多，则将极快刀刮取鱼片，用钳抽去其刺。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之，鲜妙绝伦。

俗厨制菜，动熬猪油一锅，临上莱时，勺取而分浇之，以为肥腻。甚至燕窝至清之物，亦复受此玷污。而俗人不知，长吞大嚼，以为得油水入腹。故知前生是饿鬼投来。

书中从每一种食材的烹饪技巧，讲到每一道菜制成的方法，不需讲肉食能详实列出干锅蒸肉、火腿煨肉、粉蒸肉、熏煨肉、芙蓉肉、荔枝肉、八宝肉等等数不清的做法，连一道豆腐，也能盘算出蒋侍郎豆腐、杨中丞豆腐、张恺豆腐、庆元豆腐、芙蓉豆腐等丰富花哨的花样来。

写到这里，我嘴馋的问题已经尽数展现了。

因为《随园食单》对中国古代饮食的记载极具系统性，又详实完整，所以时至今日，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厨艺爱好者将本书作为必读的中餐教科书。作为一名古典文学爱好者，《随园食单》实在是一个解压又涨见闻的好作品，作为一位好吃之人，《随园食单》更承载着中餐里优雅流传至今的饮食美学。

从这部舌尖上的古典文学，到前些日子我曾经推荐过的汪曾祺先生，国人从未停下对吃这件事情的探索与洞察，有时候，饮食正是生活中少不得的部分，在这部美食书中，你能领略到的不仅是几道美食，更是一种满是家常味的生活。

喝

《茶经》/陆羽

古典文化中公认的热门饮品，非茶莫属。古人在茶这件事上的智慧，即便到了今日，还是让我瞠目结舌。自一叶而起，历经百般技法，容纳火与水的打磨，成就沏泡出的一滴水。请同我一起设想那一叶的坦率与勇气，精妙的工艺没能让它丢失本来的气概，挺拔、碧绿、芳香，故而称其为饮中君子，我认为是非常恰当的。

“茶圣”陆羽将关于茶的一切汇编成了一部《茶经》，如《随园食单》，《茶经》既系统，又实用，更兼具古典文化中独有的风雅美学。这部书被称为“茶的百科全书”，囊括了茶叶生产的历史沿革、生产技术与饮茶技法，可以说，《茶经》是一部兼顾了饮茶技法与茶道、茶文化的论述巨著。

当你听到“巨著”时，请不要下意识地退开。《茶经》的全文是不足二百页的薄书，拿在手中轻巧便携，一脱当代人说起理论书时的厚重感。如果你是个饮茶爱好者，《茶经》会是一部不容错过的好作品。

作者陆羽曾写过这样一首诗：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惟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茶文化或者也拥有这样一种平和的美学，脱去嘈杂的外壳，陆羽，或者千年来饮茶的我们，都是在不停追求着这样的一种平静：屏蔽金石之气，摆脱劳碌奔波，在安静的某个角落喝上一口浓淡得当的茶，然后让一切脱不开的麻烦事都暂时被放下，享受短暂但舒适的休憩时光。

玩

《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张岱

接下来，我会说到我本人最喜欢的古典文学作者张岱。

许多人最早认识他，都是缘起自那篇印在了语文课本里的《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而这篇散文，也正出自《陶庵梦忆》中。

说起“会玩”，这位早些年自称“纨绔子弟”的张岱，绝对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先花一些时间介绍一下张岱吧。张岱在我眼中是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他的艺术因他与生俱来的才情而生，也因他独一无二的生平而燃烧出夺目的色彩。（冬瓜猪：他有古代文人独有的浪漫。）

如果说袁枚与陆羽的艺术更是恬静平和，那么张岱的艺术则更多了芒焰。他拥有极尽奢华的前半生，他在《自为墓志铭》一文中形容自己，年轻时“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后半生却是“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他对生命体验的坦诚，是打开他艺术世界的钥匙，以浪漫做饰品，以光影做根骨，以真挚做饵料，再勾兑上一些烟火气，结成的正是他的艺术。

他自号陶庵，《陶庵梦忆》也是他当之无愧的代表作，内中收录了他曾在年轻时亲身经历过的杂事琐事，著名的《湖心亭看雪》也收录其中。张岱的笔法如同剔透无底的文学之湖，常在最平常之处讲出那些“妙手偶得”的句子，他能将世界上最枯燥，或者是人人都曾经见过的普通景色讲出散文诗的曼妙。（这一点，在他的《夜航船》中的展示也更为明显。）

也来分享一些我喜欢的段落：

说灯火：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说看戏：

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

说交友：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说读书：

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便完。老年如恶心呕吐，以手扼入齿哕出之，出亦无多，总是渣秽。

读《陶庵梦忆》，未必需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只需要每天花上一点时间读上一篇，久而久之，便能把这满本精彩消化个够。读张岱，如同将自己置身梦境，梦中有好景好物，好茶好酒，足够人浮想联翩，直到笔至终点，合上书页的纸页摩擦声将人从酣梦中唤醒，读书之人便只能怅然若失喟叹道：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乐

《世说新语》

我想在“乐”篇推荐一本轶事集——《世说新语》，这部书是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带着一批文人一起编写的，讲遍了汉末到刘宋期间，相当一部分有意思的名士轶事杂谈，我们都知道的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正出自其中。

《世说新语》诙谐有趣，兼顾幽默与名士的清谈，每个故事短小精悍，又常常意味深长，介于其体裁的特殊，也是今天书单的最后一本书，我就不多做语言上的介绍了，直接贴来一些引文给大家欣（xiao）赏（xiao）。

东晋元帝生子，大赐群臣。殷羡谢道：“皇子降生，普天同庆。臣无功勋也受奖，於心有愧。”元帝笑道：“此事岂可使卿有功乎？”

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 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除了这些让人会心一笑的“段子”外，内中更有魏晋人士的清谈辩论，像是文人们的文学、哲理沙龙。例如我最喜欢的一段，也是知名的“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其实，我一直觉得，对我们这些不是文学研究者的普通读者们而言，无论在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把读书变成一件厚重到让人不堪重负的事情，无论是现当代文学，或是古典文学。读书能有所得，的确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但除此之外，读书的体验本身所能带给你的愉悦也珍贵不已。

去感知，也去体验。即便是古典文学，也不必枯燥乏味、脱离生活。这期所说的吃喝玩乐，是我们从古至今都少不了的需求，也希望古人们的这些并不算过时的经验，能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敬读书，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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