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秦腔原始版本（贾平凹秦腔农村农民转型阵痛）

贾平凹的代表作《秦腔》是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本书以清风街为故事发生的舞台，描绘和映射了农村和农民在新时期商品化、城市化浪潮冲击下的变迁，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和迷惘气氛。

《秦腔》书影

这种气氛来自于脱离了原有的“根”，又找不到新的“根”而产生的无所傍依的飘零之感。正如在全书后记当中所写到的∶“体制对治理发生了松弛，旧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没了，像泼出去的水，新的东西迟迟没再来，来了也抓不住，四面八方的风方向不定地吹，农民是一群鸡，羽毛翻皱，脚步趔趄，无所适从，他们无法再守住土地，他们一步一步从土地上出走，虽然他们是土命，把树和草拔起来又抖净了根须上的土栽在哪儿都是难活。”可以说，这段话深刻而简明地概括了《秦腔》的主旨。

书中的清风街是陕西的一个小农村，清风街上发生的点点滴滴都通过“疯子”张引生的叙述而缓慢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没有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故事情节，没有大喜大悲大开大合的情感宣泄，有的只是细碎朴素的农村生活剪影，有些剪影不仅是世俗的，甚至是粗俗的。但正是这种工笔式的写作手法，赋予了朴实俗气的清风街以活的灵魂，使“清明上河图”般的农村生活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一个个真实生动的人物便风尘仆仆，扑面而来。

农村老干部夏天义和乡绅夏天智，是清风街老一辈农民的代表，也是农耕文明和传统文化的典型象征。夏天义一辈子热爱土地，坚守土地，最后也与土地融为一体。作为农民，他见不得一寸一厘的土地被荒废，同村人弃置的土地他义务替其耕种。作为村干部，他大公无私，乐观向上，虽经历风风雨雨，依然斗志昂扬。他带领清风街的村民分地、淤地、种地，做了很多大事，却在七里沟“败走麦城”。七里沟淤地的失败，不是他的决策有问题，不是方案有问题，是时代变了。时代把他和土地抛弃了，没有人理解他支持他，晚景凄凉，最后只剩下疯子引生、哑巴和一条狗陪着他继续一个愚公移山的事业——淤七里沟，这使夏天义这个人物平添了唐吉诃德式的悲壮色彩。故事最后的一场大雨，冲垮了七里沟，埋葬了夏天义，也阻断了农耕文明复兴的梦想。

老校长夏天智一生最爱秦腔，死的时候用秦腔马勺脸谱遮面、用自己编写的秦腔脸谱集当枕头入棺下葬。夏天智高兴的时候放秦腔，痛苦的时候也放秦腔，秦腔已深深融入他的骨血和灵魂，他却也眼睁睁看着秦腔被人遗忘和厌弃。年轻人被流行歌曲吸引走，曾经的秦腔名角沦落为给人办丧仪。他用大喇叭在清风街一遍一遍地播放秦腔，却阻止不了这种传统文化的衰败和没落。

夏天智同样阻止不了的是儿子夏风和儿媳白雪的离婚。他拥有旧时乡绅独有的智慧与权威，可无奈夏风和白雪的隔阂不在于生活琐事的矛盾，而在于思想观念的差别。白雪是书中集各种美好品质于一身的人物，象征了农民的理想人格∶文化不高，却勤劳、善良、坚韧、纯朴、美丽。她是县剧团的秦腔演员，热爱事业、孝顺公婆，却得不到夏风的爱。夏风是新式的知识分子，有才华有人望，在省城风生水起，小有名气。夏风看不起秦腔，也看不起白雪，他们之间是不可弥合的时代和文化的冲突，他们生下的孩子，也是一个带有先天生理缺陷的畸形儿。

同样无法阻止的悲剧还有夏君亭的失败。夏君亭是新一任村干部，他不认同夏天义的想法，和夏天义争执不断。他是新兴商品经济的代表者，他通过建设农贸市场、打开产品销路等举措树立了威信，掌管了清风街的大权。但是君亭无法阻止清风街的衰落，无法阻止不断流失的人口。清风街的青壮年接二连三地外出打工，以至于夏天智下葬之时连抬棺的人都差点凑不齐，村子里到处都是一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模样。

清风街的悲剧不止于此。夏天义一辈子争强好胜，五个儿子却竟连孝顺父母一事都因区区利益而斤斤计较、互相仇视；村里的男男女女外出打工，或者捡破烂，或者做苦力，或者当妓女，回乡时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道德沦丧败坏，要么干脆丧了命；原本用来“先富带动后富”的酒楼却变成了藏污纳垢、腐化堕落之地……农民渐渐从土地上出走，脱离了传统文化和道德规约，本想实现致富的梦想，却在新的天地迷失了方向。

不破不立。可是破除了旧的，却没有立住新的，在新旧之间徘徊迷惘，无所依傍。今日的农村已然变得空空荡荡，进城的农民却尚未扎根。灵魂的来处已逝，灵魂的归处安在？清风街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农村的转型也是一个大课题，《秦腔》并没有给出我们答案，我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读罢此书，掩卷沉思，念起关于童年和故乡的种种回忆，才意识到我原也是城市中的一叶孤独的浮萍。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