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者忍受孤独（跑者陨落于风雨）

2021年5月22日，第四届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发生了一次运动事故。在CP2到CP3路段，参赛者遭遇了冰雹、冻雨、巨风的极端天气，体感温度约零度，出现失温。172名参赛者有21人死亡，8人受伤。这是中国最严重的户外运动事故，也是中国马拉松越野赛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我们在抖音找到了白银越野赛参赛者和遇难者留下的痕迹——关于这场比赛、关于他们的梦想和征程、还有那些跑者留在荒野中的短暂一生。

灾难

5月22日星期六，9点，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地址公园，越野赛正式开始。起风了，风很大，一路上有很多选手的帽子和墨镜都被吹走了，有的人就把帽子攥在手里。

选手之一张小涛来自河南，是一名跑步教练。张小涛90后，瘦高个儿，寸头，挺精神的小伙。5月20日，他先到的兰州，想先游玩一阵子。他每个月都会在抖音发布跑步的视频，教网友跑步，他的抖音昵称叫@跟着涛哥去跑步（抖音id：TaogeRunner）。到兰州后的那个早上，他穿了一件橘黄色的冲锋衣，来到中山铁桥，在网上普及了关于兰州高反的问题。

他说：“今天天气晴朗，气温十度左右，有点凉。有朋友问在兰州跑马拉松会不会有高原反应呢？很显然是不会有的。温度也不会太高，但是会有比较晒，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晒，要不然跑完之后肯定会晒出一个天然的背心。”

接着，他从兰州去了白银，为第二天的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做准备。他的心情不错，吃了当地的拉面，还吃了粽子，去公园转了一圈，黄色的砂砾岩在蓝天的笼罩下，更加壮阔。他在抖音写下了豪言壮语，“我上班，不是为了那0.3万的工资，是因为祖国建设需要我。”

这次越野赛需要跑100公里，分为CP1到CP9九个赛段。快到CP2的时候，张小涛觉得不对劲，风变得特别大，还下了大雨，雨点横着，沉重地打在他身上。

从CP2到CP3是这次比赛最难的赛道，选手需要爬过一千米的山坡，很多段都非常陡，选手们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因为路况艰险，车辆上不去，CP3不提供补给。即便到达山顶，也没有地方可以休息，更别提食物、衣服和水了。最重要的可能是，无论遭遇任何情况，选手都无法退赛。

张小涛排在第四。他已经在半山腰了，但是天气逐渐恶化，大风夹杂着冰粒，打在他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想，原路返回也要好几公里，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见旁边有个贵州选手，只穿了一条短裤，直打哆嗦，他就扶着他一起走，风太大了，没多久，俩人就散开了。张小涛摔了十多次，最后一次摔倒时，他拿出保温毯披在身上，并掏出GPS按下SOS，随后失去了意识。他的手机记录显示，他昏迷了2小时43分钟。

后面上来的选手选择下山，他们聚集在山下的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只有有限的几名蓝天救援队队员，一直在用对讲机和外界联系。选手下山时看见路上有很多倒下来的其他选手，躺在路边不能动。没有人见到第一集团的踪影。

这是中国马拉松越野赛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没有人会料到，开跑时的大风，到后来竟演变成冰雹、冻雨和十级大风，气温骤降，加上没有携带冲锋衣，没有补给点，选手身体失温，最终21人遇难。让人痛心的是，越是跑在前面的选手，他们最早被困在山上，也最难生还。其中之一有中国12小时超马纪录的保持者，梁晶。

救援

四川人@绵阳罗二娃（抖音id：mianyangluoer）在抖音记录下了他经历的白银越野事故。他是这次参赛的选手之一。和张小涛一样，他提前两天到了白银，他是开车去的，他在抖音问，“驱车850公里参加石林100公里越野赛，初到陇南，有甘肃陇南的跑友吗？”他想找几个同伴。

和他一起去的有四个绵阳人，他很兴奋，在抖音上说，“与绵阳大神征战石林100。”

比赛前一天，几个好朋友在白银行走，拍照，白银的天空那么蓝，土地又那么辽阔，他感慨，“白银，一个不需要美颜滤镜的地方。”他连发了两条视频。

事故发生后，罗二娃惦记同样来自四川的聋哑选手黄关军。黄关军32岁，曾获得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男子万米冠军，不幸在这次比赛中遇难。罗二娃给黄关军发了两条微信，没有回复。那时已到深夜，救援队开始进入石林搜救，罗二娃也加入了搜救队伍。在CP3，也是山峰最顶端，黄关军躺在那里。罗二娃不甘心，爬到山顶，他想确认一下，黄关军还有没有生命体征。

在第一集团的选手中，张小涛是个奇迹。他是前六名选手中唯一的生还者。昏迷后，他被一个放羊的大叔拖到了窑洞里。大叔叫朱可铭，22号当天，他骑着摩托车去山上，想看看养在那里的羊。上午10点多开始下雨，他到旁边的窑洞避雨，下午2点左右，他听见呼救声，于是外出救人。窑洞里有他之前丢在那里的火柴、几本书，他就是用这些起火给选手们取暖。他救下了6个参赛队员的命。

朱可铭在抖音@牧羊人朱可铭（抖音id：222888pxm）讲述了他当天救人的过程——

“他（张小涛）能说话，但起不来，我就把他背起来，翻过了一道岭，过来以后，我觉得我自己也没办法背得动他了，我才到窑洞拿了一件衣服，过来给他穿上。我们两个人把他抬回去了。另一个人帮忙的是我救的运动员。”

朱可铭说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希望他们一生平安。”

22日下午4点左右，张小涛回到了酒店。在山下，他看见山底下停满了救护车，还有武警、消防。他在抖音和关心他的网友们说明情况，“今天的气候确实是不太好，我也是被人救援了。这次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深有感触，安全第一，越野赛冲锋衣是一定要带的，大家一定要记住。”

“户外运动一定要敬畏大自然，人类在自然面前是非常渺小的。所以我们该带的装备，一定不能舍，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张小涛说。

痕迹

对马拉松来说，梁晶的存在是一个神话。他没有过人的天赋，跑步全靠毅力，他就是想跑。

梁晶被发现时，器官已经衰竭，没有生命体征，他的额头上有伤，两个膝盖全都磨破了，好像已经扁了下去。人们猜测他死前经历了巨大的挣扎和痛苦。

梁晶的教练魏普龙今年65岁。夜里，他得知梁晶失联的消息时，半信半疑。5月23日白天，他和梁晶的妻子飞到白银，确认梁晶遇难。

5月24日，魏普龙根据梁晶生前GPS的定位，重走了他去世前的路线，到达CP3这个点附近的山上时，风力很大，把人吹得摇摇晃晃。他想，梁晶遇难那天，风力一定比我感受到的更大。

@梁晶（抖音id：836868472）在抖音上有11.6万的粉丝，自我介绍写道：“跑步中干饭最快的选手，人贵在坚持，吃饭也是。”

他在抖音发布了711个作品，几乎都与跑步相关。因为常年跑步，又频频参加比赛，梁晶瘦削、精干，颧骨突出，面部没有一丝赘肉。网友劝他：“别再跑了，都脱相了。”

“多干饭。”他简短地回复。

通过抖音，我们能看到梁晶在健身房健身，在操场跑步，分享跑马、越野的心得。他和朋友一起喝酒，在外地比赛吃的美食，还有他的女儿，边扭屁股边跳舞，那是他的“小可爱”。这是一个热爱跑步的31岁男人的全部生活。他把自己奉献给了马拉松，他的生活简单、直率、纯粹。在他置顶的其中一个视频，梁晶说他跑步三年花了39万，“我就是要跑步，每次跑完步，大家都给我刷礼物，说老铁666，我很感动。哪怕花再多钱，我都要跑。”

对大部分选手来说，这次越野赛是个爱好，而那些最优秀的运动员，他们参加是为了赢，为了夺冠。过去一次又一次，他们因为足够快而获得荣誉，有的还收获了金钱、爱情，但这一次却因此失去了生命。

28岁的青海运动员黄印斌，在50公里越野赛中很有名，曾有“50公里越野冠军收割机”之称。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很早就出来打工，做过厨师、瓦工、搬运工，后来在西安工地附近的体校操场跑步时，被西安体育学院的教练看中，破格录取，从此开始了他的长跑生涯。

黄印斌为他在长跑上取得的成绩自豪，在@斌斌（抖音id：1940721464）的抖音主页，全是他的获奖信息，一共列了八项冠军。他发的内容也全部和跑步相关，还有一些他欣赏的跑步运动员，比如任龙云，和他一样是青海人，是青海省唯一获得北京奥运会入场券的选手。那似乎象征了他渴望达到的目标。毕竟他还很年轻。

他的最后一则视频发布于5月15日，他和同伴们在进行一场越野跑，网友们哀悼他：“一路走好！你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人。”

曹朋飞和梁晶同是合肥人，也是跑圈知名选手。2019井冈山红色国际马拉松上，曹朋飞获得全程马拉松赛男子组第一名，他还录制过安徽电视台的节目《男生女生向前冲》。

@曹朋飞（抖音id：sky_20051127）的最后一条视频停留在5月5日，他在湖北咸宁参加嘉鱼半程马拉松，天气很热，他说，“面对高温天气我的选择是拉爆一个是一个，结果自己被拉爆了（哭脸）。”

他是个乐观、积极、对跑步有野心的人，喜欢给跑步的视频配上动感的音乐。他还有个奇怪的习惯，喜欢光膀子跑，他说：“脱衣服时候就代表我要开始干了，跑步不断，努力前行。”

那些尚未取得理想成绩的选手再也无法实现他们的目标了。

来自深圳的@吴攀荣（抖音id：WU66pan88rong），从2015年11月开始跑马拉松，“始于热爱，忠于坚持。”他的朋友说他为人谦虚、好沟通。比赛前，他拍了一张照片，背后是蓝色的横幅，“2021（第四届）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有点严肃。

他在抖音记录下对这次比赛的愿景：“10年前，在这里干工地，10年后，这里是我人生首100，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希望会有奇迹！”

吴攀荣用抖音记下了他每一次跑步的记录。

5月12日，距离：20.3公里，时间：1小时42分；

5月15日，距离：29.51公里，时间：2小时35分；

5月16日，距离：41.03公里，时间：3小时42分；

.......

就这样，他一直跑到了生命的终点。

事故发生后，抖音的评论区成为网友们悼念逝者的聚集地。人们伤心，惋惜，愤怒，无奈，甚至仍抱有一丝美好的幻想，“如果那天你有事没去，那会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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