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

作者:陈永胜

师娘,这是一个温馨的称谓。在旧社会,无论是私塾房的学生,还是手工业等作坊的学徒,对老师或师傅的妻子,是一律尊称为师娘的。新中国成了以后,由于种种原因,这一称谓逐渐暗淡了下去。

从小学到高中,教过我的男老师并不少,但他们的妻子,我当打对面叫“师娘”的,唯有高中时赵昭老师的妻子。其实,不止是我一个人,班里的其他同学都是这么叫的。

1979年秋天,一个硕果飘香的季节。朔县一中迎来了她的又一批新生,从57班开头,到66班收尾,共计10个班。我就是66班的一员。

开学后,我们的物理老师叫赵昭,讲课简洁生动而又明白无误,深得我们喜欢。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学校把我们的班主任武精卫老师调到了62班,赵昭随之接任了我们的班主任;更没想到的是,赵昭又从教物理改为教语文,课讲得竟然比他原来的物理还要精彩。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1)

推算起来,我和师娘相见的头一面是1980年的初夏时节的一个星期天。那是一个红日融融的早上,我们七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从城里出发,穿过东城门拐向东南方,过了铁道再往东南走,翻过南河湾的一个小沟沿,不远处就是南泉村赵老师的家了。

这是一个有大门的小院,记得有三间低矮的平房和四间土窑,虽说陈旧,倒也干净齐楚。迎接我们这男男女女的自然有师娘。当时她长得什么模样,多半已经忘却,只记得和其他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在衣着打扮上,极是普通。如今再细细地回忆,那时的师娘,还不到30岁,身材高挑、面目姣好,一张鹅蛋形的脸上搭配着一双长圆而又水灵的眼睛,和蔼可亲。

我们来赵老师家,本来说好是帮他抹窑头的,但师娘坚决反对:“那哪能哩?泥溜溅踩的,你们好不容易来了,就领上小燕和急小到河边去转转哇,由我和赵老师抹窑就行啦。”

看见我们反对,赵老师笑着说:“那朝这样哇,你们三个女同学和小燕、急小耍,你们四个男同学和我抹窑。”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2)

小燕是师娘他们的女儿,那时八九岁。急小是儿子,只有四五岁,正是需要大人照看的时候。因此,女同学们的任务就成了“看娃娃”,我们男同学和师娘一起给赵老师打下手。

伴着麦秸的黄胶泥,是师娘一个人前几天就早已和好的。抹窑前只需要加点水,重新再揣一遍就可以了。这些活计对我们那时的高中生来说,实在不是一件难事情。于是,在师娘的带领下,我们揣泥的揣泥,端泥的端泥,忙的赵老师时不时的就大喊“停——停——停”。

窑抹了一大半时,师娘微笑着说:“你们和赵老师抹哇,我给你们做饭去。”

不到12点,我们的窑抹完了,师娘的饭也做熟了。这时,师娘把一大搪瓷盆温温水端到院里的阳光下,让我们洗涮。她一个人站在离我们二尺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我们,脸上充满了喜悦,就像是看着她的小燕一样心宽。可是,那时我们竟是谁也不知叫她一声“师娘”的。

洗涮完毕,师娘就赶忙招呼我们进家、上炕。师娘住的窑,外面看很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寒碜,可里边却是温暖如春的:一对大洋箱摆在后正面,和炕上的红底牡丹油布擦洗的一尘不染,交相辉映地宣示着它们对勤快主人的感激之情。

我们七个同学都和师娘大多是第一次见面,比较拘谨,坐在炕上就更是拘谨了。这时,师娘欢快地先把一大盆烂腌菜放在一个木盘里,端在当炕,随后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金灿灿的搅面粥,面有难色地说:“娃娃们,赵老师家没好吃的,你们讲究着吃哇。”

玉米面搅面粥是用玉米面、山药加少量小米煮成的一种主食。从口感上来说,它既不及莜面搅面粥光滑精到,也不及大白粥(小米粥)清香可口。但比起玉米面窝窝来说,还是好得多了。不知不觉中,我们和赵老师把师娘做的一大锅搅面粥吃了个精光。这时,我才发现,师娘端着一碗米汤靠着大洋箱站在地上,边听我们和赵老师说话,边喝着米汤。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3)

“我看娃们今儿没吃饱,要不我在给做一锅哇。”师娘歉意地说。我们都说“吃饱啦——吃饱啦。”赵老师笑着对师娘说:“不知到他们吃饱没,反正我是吃饱啦。”说实话,我们也都吃饱了,没有吃饱的唯有师娘一个人。

师娘是朔城区许家河村人,只有小学文化,没有正式工作,我们戏称她是赵老师的“全职太太”。上个世纪80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后,赵老师教书住校,承包地里的营生就基本上落在了师娘一个人的头上。四亩半的承包地再加上两亩多的河湾小块地,虽说不算多,但也管够她一个女人抱翻了,何况到了1982年,她又生了一个叫“二宝”的二儿子,苦也就更重了。

在高中的两年时间里,我们和师娘是逐渐熟起来的。那时,赵老师个星期天才能回一次家。师娘遇上有急事,偶尔也来学校一趟。要是盛夏,师娘总是在脖子后面披一顶崭新的草帽,大概也算是一种妆饰打扮吧。这一打扮不要紧,一下就打扮成了电影 《海霞》里的海霞姑娘,健壮而又俏丽。两年当中,我们同学三五一伙、八九一群没少去过南泉村看赵老师和师娘,师娘始终是一个样,不善言谈,喜欢坐在一人板凳上听我们和赵老师谈笑。看着我们高兴,她的脸上洋溢着母亲般的春风。可是,在毕业前,我们谁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师娘”,她也从来没有以“师娘”而自居过。赵老师呢,也没有让我们叫他“师娘”,如果遇到说师娘的时候,他就和我们说“那老人”如何如何。其实,那时的师娘并不老,赵老师也不老。如今想来,这个“师娘”咋就叫的竟是如此的艰难呢。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4)

我们66班虽说是个差等班,但却是一个奋发向上的集体,这要归功于赵老师的治班有方。因此,毕业后,我们还有不少同学喜欢和他往来。1985年,学校给赵老师分了两件宿舍,才算是解决了他们的两地分居生活。我们到师娘家里也就更方便了。

家搬到城里后,地怎么种?种还是不种?师娘说:“咋能不种哩?你赵老师的工资根本就养活不了这一大家子人。”于是,师娘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南泉村和城里,多亏了中间只有五里地。就这样,师娘一直坚持种到1992年。师娘实在是勤劳,不种地后,又给学校打扫了好几年 卫生,以此来补贴家用。

多少年后,赵老师还和我们说:“多亏了你们师娘那十几年种地,要不然小燕他们上大学还真是个问题哩。”也真是这样,把三个大学生齐蓬蓬地供养出来,靠赵老师一个人的工资是难以想象的,师娘的功劳是可圈可点的。

1988年,朔县一种集资盖家属房,赵老师分到了三间平房的一处小院落,1991年正式搬到了这里,师娘成了它的真正主人。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来参观师娘的新房,此时,小院花池里的洋牡丹和八针梅正开得姹紫嫣红。师娘挺高兴的,人也仿佛年轻了十岁,一改平日的慢言慢语:“以前你们来了,站没站处坐没坐处,这下可好了。今儿晌午你们就在哇,师娘给你们撅圪瘩吃。”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期,我们才开始叫她“师娘”的。师娘听了自然高兴,从此一口应承了下来。

记得是2000年正月初六的上午,我们八九个同学来给师娘拜年。师娘高兴地端着一盘糖果,逐一叫着我们的名字,让我们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吃,而且是非吃不可。一番热闹后,她就说:“今儿晌午,娃们可不能走!师娘这就去准备,你们先和赵老师拉呱哇。”我们听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5)

“看啥哩,听你们师娘的,今儿让她给咱们露一手,”赵老师说着就把眼光投向了我:“在哇,今儿咱们好好喝几杯,你们师娘早就说念上你们啦。”

“那卬就不客气啦,师娘,那把赵老师的好酒端出来哇。”就这样,我就替同学们应承了下来。在厨房忙乎的师娘听了我的话后,果真笑盈盈地拿出两瓶上等的汾酒摆在茶几上,说:“这是专门给你们留着的,赵老师平素也不喝。”随后便又慌忙回到厨房。

“‘狼刨肚们’上炕哇!”一位叫杨女的女同学大声地喊道。随后便引来一片轰然的笑声。

“狼刨肚”本是一句骂人的话,可是,当年赵老师每当在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叫我们是“狼刨肚们”,我们听后非但不嗔恼,反而觉得格外的亲切。时至今日,这句“经典”只要一对上场合,便从赵老师的嘴里冒了出来,或者是从我们的嘴里冒了出来。“狼刨肚”也就成了我们师生间的共同“经典”。

上炕就上炕。杨女一时高兴,竟忘乎了所以,干脆把一双花袜子脱了挂在窗子的插销上,就像一只蝴蝶落在了花瓣上,逗的人们的一片欢叫。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6)

说笑疯闹间,不觉已近晌午,师娘的一桌丰盛的饭菜也端上来了。我们纷纷让师娘也坐下一起吃,可她说:“师娘不当紧,你们先喝哇。”

“来哇,‘狼刨肚们’,都端起酒杯来。”赵老师的“开场锣”总算响起来了。

“赶紧来哇,‘狼刨肚们’,干杯!”我们似乎齐声高喊着一饮而尽。

看着我们和赵老师开心地喝酒耍笑,师娘兴奋地说:“有你们在,可真是热闹。前两天急小他们回来也没这么红火过。看把你们赵老师高兴的眼睛都睁不开啦。”师娘一边说,一边给我们的碗里夹菜,同时又怪怨赵老师,“你叫娃们吃上些肉菜再喝哇。”

虽然我们知道师娘是一片好心,可谁也不愿意放下手里的酒杯。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7)

赵老师的父亲叫赵巨才,教师出身,年轻时在朔县享有“数学王”的美誉。赵老师他们兄弟姐妹共六人,其中五人就是教师,赵老师的姐夫和妹夫也都是教师,用赵老师的话说他们家是“一窝字‘臭老九’”。1984年,原雁北地委、行署特授予他们“园丁之家”称号,并在南泉村举行了隆重的授匾仪式。当时在朔县,赵老师他们是唯一享此殊荣的一家,至今传为美谈。

师娘的学名叫许桂存,她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程度。如果仅从文化程度的高低来说,她和这个家庭实在有些不般配,但师娘凭着她的勤劳和贤惠,赢得了上自公公婆婆,下到小叔小姑的敬重。她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书本上难以学到的东西。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8)

上个星期天,我和同学小芬去看赵老师和师娘,不巧师娘回了南泉村去看她的哥哥。看着师娘收拾的窗明几净的居室和那十几盆绿茵茵的花木,我笑着和赵老师说:“看来师娘的精神还不错。”

“那还用说!”赵老师得意地说。

推算起了,师娘和赵老师携手走过的岁月,50年也多了吧。

2020.7.22

作者简介:陈永胜,朔州人,1963年生。朔州日报社记者,评论员,督查科科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专栏作家。著有杂文集《谁要五谷丰登》,《陈永胜诗集》。

写良师的散文(散文我的师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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