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

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1)

作者/卷耳(河北高阳)

我心疼身后的这个男人。控制我左右方向、前进或者后退的绳子,他叫撇绳,我叫束缚,此时松松垮垮的耷拉在我健壮的身体上。我可以不通过他的指挥,就能很好得完成犁地的工作。

我知道,他又在十分简陋地“享用”他的早餐。

要么是窝头,要么是饼子,他的早餐殊无新意。他一定又会耗费些许唾液费力地吞咽进去,他一定又会噎得翻白眼、甚至还会大力地咳嗽几声。

春耕大忙,这是一年里我和身后的这个男人最辛苦的时候。匹马单犁,茫茫大地,我和他要奋力鏖战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和其他生产队的伙伴们一起,把这所有的田地犁完。所以我们才会起早贪黑,所以他才会压缩自己的用餐时间。“走马干粮”四个字听起来潇洒如意,仔细品味,其中却有浓浓的心酸和艰苦。 他却舍不得我劳累,当犁到二三亩地的时候,他就会解开我的鞍辔,让我吃草,饮水,在沙土里打个滚儿,让我略略歇息。

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2)

不过我喜欢的还是他扯开嗓子大声唱戏曲的时候。这说明他心情不错。他唱“城门上助你三通鼓,十面旌旗壮壮威严。哗啦啦打罢了头通鼓,关二爷提到上雕鞍;哗啦啦打罢了二通鼓,人又精神马又欢;哗啦啦打罢了三通鼓,老蔡阳的人头落在马前。。。。”这个时候,他就会停住不唱,探头问我:“小红,你知道关二爷骑的什么马不?”赤兔,赤兔,赤兔马,关二爷骑的是赤兔马,那是我们马族永远的神话,我岂能不知?但是,我明明是气宇轩昂的公马一匹,你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娇声娇气的名字呢?你可知道就因为这个名字,那头犟骡子,那头坏驴,那匹大黑马都没少嘲笑我,我算是被你坑苦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夕阳西下,这一天的劳作才会结束。他会走过来,用铁刷子仔细地为我刷毛,这样能迅速有效地解除我的疲劳。直到我依偎在他的身边,用我修长的脖子轻轻地蹭他的身子,他才把套拥子、夹板在我身上次第安置,套上马车,一起回家。

我敢说这是他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光。我走得很稳,很稳,稳到我走出几十步之后,肯定能听到他的鼾声。犁地打场(应该走直线,却转圈),拉磨直拉(应该转圈却走直线),走路撒欢,都是牲口最不好的行为。我是良马,从不为之,在我心中始终牢记的一句话就是同生产队的青骡子爷爷,在我上岗的第一天对我说的:我们,是人类最好的助手,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们干活努力,听话不调皮,那车把式手里的鞭子,就形同虚设,是永远落不到我们身上的。

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3)

我的家叫做马棚,一大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马鹏有栏杆,有木桩,有蓝砖铺设的地面,有干燥舒适的沙土,还有春耕期间奖励给我们的、肥美的草料。卸去马车之后,我们有难得的一段休闲时光,可以在大院内奔跑,也可以在地上打滚,静静地喝水,或者进食。各自在不同的田地里劳动的伙伴们也可以凑在一起,谈谈彼此一天的见闻,交换一些工作的经验,以及成长遇到的烦恼。

在这个生产队里,我共有五个伙伴。除去我上面提到的坏驴、犟骡子、青骡子爷爷之外,还有黄牛伯伯。犟骡子是一匹黑骡子,他是马和驴子的杂交,母亲是马,所以也叫马骡子,整天有使不完的力气。坏驴很坏,变着法子和人们作对,一旦阴谋得逞,就得意洋洋得冲着马骡子炫耀。不过他也是我们当中挨打挨得最多的,使唤他的主人鞭子玩得也好,鞭子总是在空中漂亮的甩出鞭花,不仅声音清脆悦耳,力量好像也能得到增幅,打在坏驴的身上,让他一下一哆嗦。

我的主人从不打我。尽管他也能甩出鞭花,发出同样很是清脆悦耳的鞭声。所以,坏驴主人的鞭子三天五天的换鞭梢,我的主人则一年半载的不换一次。当然,坏驴主人的鞭稍来源也着落在我的身上,他们用我身上的鬃毛和尾毛,和来自一个叫留史地方的商人以物易物,交换可以制作鞭稍的皮子。听见多识广的青骡子爷爷说,留史这个地方,是我们动物的地狱,那里大兴屠杀之事,哀鸿遍野,令动物不寒而栗。

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4)

青骡子爷爷走过很多地方,不说人们的婚丧嫁娶,迎亲送亲,生产队的各种物资也是他从各种地方运来。只是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生机正在飞速的消逝,所以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就会凑到他的身边,陪他说说话,陪他这最后的“马生”时光。

但是青骡子爷爷认为他的一生是无比幸福的。生产队从来不会屠杀任何一匹牲口,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哪怕我们老得再没有一丝气力,他们依然为我们请来兽医治疗,精心准备口粮草料,期待我们的生龙活虎,静静地等待我们走完我们的一生。

青骡子爷爷有大智慧。他说我们,生下来就是人类的朋友,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无从更改的。尤其是我们马之一族,听说在远古时期,还能负载着人类在战场厮杀,骨子里流淌的是英雄的血液。每每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我都会精神百倍,热血沸腾。青骡子爷爷说我们应该有很多战斗类的技巧,可惜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沧海浮沉,这些技巧已经逐渐的失传了,而我们如今也不过是犁地耙地打场拉车,沦入平凡,如此而已。

夜晚的马棚是非常安静的,犟骡子偶尔打出一个鼻息,沉默寡言的黄牛伯伯无时不刻的倒嚼,除此之外,只剩下青骡子爷爷和我心灵上的交流。直到半夜时分,主人准时起来,给我们分配草料,换上干净的清水,清理掉我们的粪便,马棚有十几分钟的喧哗,不久之后重新归于平静。

卷耳小馆(卷耳家的马棚)(5)

青骡子爷爷终于还是去了。他死的那天已经是深冬,大雪纷飞。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分割青骡子爷爷身上各个部位的肉。年关将近,这些肉带给人们巨大的欢喜,隔着很远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笑容。我心中没有任何的悲哀,反而有淡淡的喜悦。正像青骡子爷爷所说的,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人类谋求幸福的。像路,像桥,像灯,像地里的庄稼,仓里的粮食。我们活着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劳动,相守,我们死后还能为他们的肠胃送去慰藉、温暖和营养,这就是我们牲畜的欣慰和幸福。

我想,死去的青骡子爷爷一定是平安喜悦的。而我,将来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一定更是平安喜悦的。因为我还遇到了这个宠我、疼我、从来也不打我的、温和亲切的男人。

本文得到邓文革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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