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

“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乱世多出才女,靖康元年,金兵大举南下,流离颠沛中孕育了李清照《声声慢》的千古绝唱;历史的镜头给到民国,政权动荡的日子,见证了一位女作家的横空出世。她说,出名要趁早。开头那段让人心悸的表白,出自小说《倾城之恋》,那年她不过23岁。

她叫张爱玲,一个孤傲到骨子里的女子。世事纷纷攘攘,她选择冷眼旁观,沉默之下,让她的笔触越发冷峻。诚然,张爱玲是个有才情的作家,下笔却极狠,她的笔下少有圆满。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1)

《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在金钱的铜臭中丧失爱与亲情;《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振宝始终被所谓的理性驱使,致使爱着自己的娇蕊绝尘而去;《心经》里小寒与父亲畸形化的亲子关系摇摇欲坠;《第二炉香》的愫细更是在自我封闭的纯情中,亲手泯灭了丈夫罗杰生的希望……

而在《倾城之恋》中,张爱玲笔锋一转,抹去大部分凄清结尾的基调。故事很简单,不过是离异在家的白流苏被娘家嫌弃,为跳脱这种命运遇到范柳原,战火纷飞下,二人结为连理。用一座城的陷落,成全了一个人的爱情,虽然悲壮,但不乏温情和浪漫。

当一贯的悲剧以喜剧落下帷幕,不得不让人匪夷。原来,张爱玲还是那个张爱玲,世俗的表象虚掩了真正的悲凉,越发比悲剧更像悲剧。

白流苏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婚姻,然而这种团圆式结局的背后,不过是女性独立意识觉醒的无力挣扎。

一:家庭环境下,催化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被迫觉醒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这悲怆的阵阵胡琴,便是从白公馆楼上窗口传出,那个把白流苏养大、更让她想逃离的地方。

在小说的开头,张爱玲已经预先做了暗示:

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个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白公馆是前清有名的望族,当清王朝势力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显然,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世禄之家,还不能将过往繁华全然放下。时代的钟滴答走动着,白公馆仍旧顽固地以老钟自居,他们慢的已不单是一个小时,更是老上海城内封建势力与现实的脱节。

白流苏就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熬着过日子。

八年前,白流苏与丈夫离婚,带着一笔补偿款回到了娘家。四哥无所事事,看着京剧、拉着胡琴,在歌舞笙箫中消磨生活。三哥胆大却无能,忽悠妹妹的钱拿去炒股,赔了一个精光。丢了家庭,没了金钱保障,按理讲,就算白公馆养她一辈子也不为过。然而此时的白流苏在大家眼里成了吃白饭的存在,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是那么碍眼。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2)

三哥的冷嘲热讽,四嫂的指桑骂槐,四哥的木讷懦弱,甚至连母亲都不似记忆中的模样,这一刻,白流苏只剩下了自己。在与命运的搏斗中,她也只能孤军奋战。

其实,像白流苏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红楼梦》天真烂漫的史湘云,父母双双亡命,她跟着叔婶过活。虽然湘云未曾抱怨什么,但熬夜赶制女红活计的情景早已出卖了她。即便出身偌大的史氏家族,不过是空有一个小姐的身份罢了。

湘云年龄尚小,身处令人窒息的家庭,她能做的只是以看望贾母的名义,借机去贾府稍作喘息。相比之下,早已成年的白流苏有着更多回旋的余地。她不想做白公馆的附属,在封闭的宅院中把一生埋葬,当作为女性的独立自主意识觉醒后,她必然会与沉重的家庭决断。

跳出尴尬命运,摆脱身后毫无温情可言的旧家族,这是白流苏争取独立的第一步。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没有人忍心责备她的精于算计,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身后的家庭逼出来的。

二:时代所缚,女性意识觉醒后注定独立破灭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大女主古装剧”是深受追捧的题材,从《甄嬛传》到《武媚娘传奇》,从《楚乔传》到《那年花开月正圆》,越来越多的影视剧开始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由此应运而生出“大女主”剧并随之火爆国内外电视剧行业。

只是,我们只看到了女性在巅峰时刻的闪光,却忘了剧情结束后,屏幕末尾那一行小小的“本故事纯属虚构”。归根结底,所谓的女主不过是满足了观众心理诉求的“成人童话”。

被封建思想所累的旧时代,女性作为男人的衍生品,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生命开端走向结局,没有哪一个时刻是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或许有人质疑,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不就是独立新女性最鲜活的例子吗?诚然,作为民国时期第一个主动与丈夫离婚的女人,她被称作中国式“出走的娜拉”,独自远赴国外,无论何时都用尽力气维持体面的优雅。

然而,她只是黄素琼,她活出了自己,但代表不了万千女性,更无法凭借她一人之力就剥离掉世俗赋予女性近千年的标签。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3)

历史记住了一个特立独行的黄素琼,而那个时代更多的,往往是像白流苏这般寻求独立却苦苦找不到方向的迷茫女性。要让彼时的白流苏也勇敢踏出国门吗?不是谁都有做新女性的资本,她连温饱都要看家人冷眼,深闺宅院的传统生活,又怎样跨越这道鸿沟呢?

张爱玲说:“白流苏未尝不想出去找个事做,胡乱混一碗饭吃。再苦些,也强如在家里受气。但是寻了个低三下四的职业,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像《围城》那句经典: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想出来。说到底,白流苏还是摆脱不了上海旧望族的身份,虽然早已失效,但至少在通往上层贵族的路上,让自己脸上有光。

黄素琼之所以果敢切断与旧家庭的一切联系,因为在遥远的彼岸,有着更让人流连的大千世界。而白流苏,前方等待她的是未知,她没有勇气再丢掉手上握着的一张贵族牌。

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名声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地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

白流苏潇洒不了,她能做的,便是找一个上层社会的男人,拿到一纸婚书,保她下半生安稳无忧。

女性意识觉醒后,没有像当代人预期的那样,来一个触底反弹。作为男人的附庸,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女人甩不掉的宿命,白流苏也不例外。没有华丽的逆袭,独立的梦逃不过幻灭。

三:战乱之下,催生出一个圆满的爱情悲剧

中国文学作品中,其实不乏女性争取独立的戏码,不过大多是无疾而终。

拿张爱玲痴迷的《红楼梦》来讲,她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这种张爱玲式高冷的表白,至今为世人津津乐道。在这部经典巨著里,探春便是一位典型争取独立而失败的女子。她尽力洗刷庶出的污点,既能在大观园同姑娘们风花雪月,又能拿起账簿井井有条地管理家业,连心气极高的王熙凤都直言不能小瞧了这三丫头。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4)

然而,即便是出自诗礼簪缨之族的探春,也无法解脱女性的束缚。她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没有更大的天空让探春施展拳脚,她远嫁边疆,曾燃烧的独立热火,终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渐渐熄灭。

在张爱玲自己的小说《半生缘》中,同样有个独立自强的顾曼桢。她接触着新时代的教育,站在当时思想的最前沿,无奈还是被家庭所累。父亲早逝,母亲拉扯着五个孩子,大姐曼璐只能当舞女来养家。曼璐出嫁后,担子被曼桢接了过来,世钧屡屡求婚,她是真的不想嫁吗?不过是怕连累另一个家庭罢了。最终,她落入姐夫的圈套,被圈禁被迫怀了孩子。世事沧桑,当再次与世钧不期而遇,只剩下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5)

她们的独立个性与时代是那么格格不入,在传统的裹挟中,这股女性的自我反抗过于苍白无力。无论是探春还是曼桢,冥冥中都没逃过命运的安排,一个远嫁,一个与挚爱擦肩,她们的结局着实令人惋惜。

相比之下,白流苏的结局绝对算得上圆满。白公馆成为过去,只要她不想,没人能逼她再踏入一步;范柳原继承了数多家业,这个钻石王老五足以让她后半生安枕无忧;最重要的一点,婚姻的保证书她拿到了,她抓住28岁的尾巴,以一个离异女人的身份,再次成为别人的妻。这个“别人”,不是平庸男子,而是让贵族太太虎视眈眈的范柳原啊。

当然,我们无法把一切归功于白流苏的独立硕果, 毕竟她没有探春卓尔不凡的管理才能,没有曼桢为家奔波的责任担当,甚至她连一张空头“贵族支票”都舍不得丢掉。白流苏那可怜的独立,全用在了赌上,赌范柳原的真心,赌到底谁会率先做出让步。

好在,她赌赢了。爱情总是可以随随便便开花,可并不是能轻易结出果实,然而战争就像乙烯,催化了爱情长成婚姻,走向成熟。用一个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白流苏一个人的爱情,铤而走险的一步棋,她还是赢了。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6)

名正言顺的妻,就像张爱玲说的,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只是,范柳原不再对着白流苏插科打诨,他的俏皮话要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大红婚书美化包装了结局,都骗过了白流苏自己。

那抹婚姻的“囍”字太过耀眼,喜剧掩盖掉所有悲剧的味道。可随着时间游走,当婚书褪去了颜色,相信终有一天,白流苏会嗅得出圆满背后悲剧的苦涩。

婚后的范柳原,继续到处留情,这个人再也不会是白流苏。“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这是喜剧大团圆式的悲剧,正如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结局看似是巴萨尼奥拯救了安东尼奥,并和波西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实际上,巴萨尼奥在残酷的二选一中,选择了好友安东尼奥,放弃了海誓山盟的爱人波西亚。是悲剧还是喜剧,时间不说,但它会消无声息给你做出答案。

《倾城之恋》与其说写乱世情缘,不如说写张爱玲她自己,字里行间,总让人捕捉到她后来的影子。《倾城之恋》发表于1943年,不久之后,张爱玲便遇到了那个让她爱到尘埃里去的男人——胡兰成。相较范柳原调情的段位,胡兰成毫不逊色,以致这个上海当时最负盛名的女作家,抛下所有孤傲,一头扎进了爱河。

张爱玲最后岁月(张爱玲倾城之恋)(7)

张爱玲把胡兰成当成自己唯一的男人,可胡兰成从未打算把她视为唯一的女人,他们的婚书用着烫金字写着:“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转身,胡兰成便把另一个女人拥抱入怀。

子弹穿梭来往之际,没有白流苏和范柳原乱世佳人的浪漫,被打为汉奸的胡兰成变为过街老鼠。张爱玲想象的尽头,不过是他逃亡到边远小城,他们在千山万水外昏黄的油灯下重逢,相对这柔情的想象,柴米油盐相濡以沫更需要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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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一语成谶,再次在张爱玲身上上演。白流苏婚后的漫漫长日,我们无从知晓,或许从张爱玲的人生中,未尝不能窥探一二。同样处于封建家族的高压之下,同样与一位多情男相识相知,甚至都拿到了一纸婚书,笑看乱世的翻云覆雨。张爱玲走过的爱情轨迹,白流苏极可能如法炮制。

她给了白流苏想要的婚姻,给《倾城之恋》一个皆大欢喜的团圆式结局,可她未曾改变悲剧的本质色彩,所谓女性独立,不过是海市蜃楼,终究梦一场。

白公馆的胡琴仍旧咿咿呀呀地拉着,爱情或浓或淡地延续着,挣脱了的白流苏们,仿佛卡在岁月瓶颈口的沙,等着下一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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