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粲玄学第一人 若有深情可回首

寒冬腊月，一扇窗户映照出橘黄的暖光，窗外则大雪纷飞。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叹息，那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一位身形俊朗的年轻男子急切地从屋内走出，只穿着一袭单衣，木桩般呆立在庭院之内。漫天的雪花迅速将他覆盖，他一动不动，任凭身体僵直，嘴唇黑紫。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橘黄的窗子，里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时刻关注。他的耳朵还没有失去知觉，隐隐地听到有女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几滴清泪从男人的面颊滑下，很快便消散了热气。

他终于动起来了，抖了抖身上的雪，随后像出门时一样急切地返还屋内。那里，一个女人卧于床前，脸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她口中不住地说：“热。”并伴随着一阵阵呻吟，仿佛身体就要融化。

男人把自己贴了上去，盖住了她。不多时，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脸上的红色缓缓消退，嘴角带着微笑入眠。男人温柔地撩动她的长发，心里一横，又踏出家门，在风雪中挺立。孤清的夜里，这所庭院承载了这个男人无数段来回。

他叫荀粲，字奉倩，是大名鼎鼎的荀彧的幼子。生于世家，荀粲本应是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他的哥哥们确实是按照这个模式发展的，但荀粲的画风却着实与其他世家公子们不同。

荀家世代修习儒学，荀粲的哥哥们个个以治经修儒为要，他们常在一起讨论儒家经典，而荀粲却不喜欢参与，哥哥们问他：“小弟，你咋不和我们一块聊聊儒学啊？”

荀粲回：“聊啥呀，六经里又没有真正的大道。”

“怎么说？”

荀粲答：“道不可言，只能悟，那些书并不包含大道，只不过是圣人悟道的过程中丢下的废物，你们想通过看书来得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番言论足以让哥哥们的世界观崩塌，他们当然不服，要和荀粲说道说道，可荀粲生得伶牙俐齿，舌战群兄，他们愣是说不过他。

荀粲钻研的不是儒家，而是道家。这也注定让他不同流俗。

人问：“你们荀家最出色的是哪个？”

哥哥们争相答道：“当然是我爸荀彧。”

荀粲幽幽地说道：“当然是表哥荀攸。”

众人大惊，忙问缘故。荀粲说：“老爸厉害是厉害，但是太正经了，有点装。而荀攸不修边幅，不做作，本性天然，更像一个人。”

原来荀彧不仅长得好看，注重外表，经常修饰，还喜欢熏香。久而久之，腌入了味，身上自带香气，入别人室内，香气可萦绕三日不散，时人有“荀令留香”的美谈。但在荀粲看来，这就是装腔作势了，道家崇尚自然，不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荀攸才是荀粲心中的最佳人选。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荀粲也是属于不喜欢掩饰、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主儿。

性情耿直的人往往很难与之打交道，不过荀粲丝毫不在意：你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咧！

他交友十分谨慎，自己看不上的人一律不去接触，只和自己瞧得上的人交往，如傅嘏、裴徽等人，他们都是当时名士。荀粲真正做到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那心高气傲的荀粲对于妻子的标准是什么呢？他给出了一个与他身份不符的答案：好看。

就这一条？

荀粲点点头，是的，就这一条。

于是有人向他推荐：“大将军曹洪的女儿好看，你娶了吧。”

荀粲果然就向曹家提亲，两家门当户对，曹洪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荀粲见了新娘，果然美貌，于是他对曹氏可谓是宠爱至极，给了他最好的待遇。而曹氏也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投其所好，夫妻感情十分融洽。

然而，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怪病降临到曹氏身上，她得了热病，浑身发烫，荀粲遍访京城的名医，然而终究于事无补。

看着妻子痛苦不堪，荀粲心如刀割，他不顾屋外的严寒，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风雪之中，只为降低体温，回去贴在夫人身上，以减轻她的痛苦。待温度回暖，他又不辞辛劳地站在屋外，重复刚才的行为。

然而，即便如此费尽心力，曹氏还是去了。临终之际，她把自己的莲枝腰带剪断，放到丈夫手里，随后安然闭上眼睛。荀粲紧紧捏住那段留有夫人余温的腰带，泪眼婆娑。

傅嘏闻讯前来吊丧，他见荀粲神情呆滞，面露悲戚，于是安慰他说：“你要找的是好看的妻子，天底下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何必悲伤呢？”

荀粲望着亡妻，缓缓答道：“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一年之后，荀粲因悲伤过度而去世，时年29岁。

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竟为一个女子悲愁而死，这在将女人视为草芥的中国古代，是可笑的。荀粲得到了时人无情地嘲弄，刘义庆把荀粲的故事放在《世说新语》的“惑溺”篇，号召世间男儿莫要儿女情长。

但荀粲的至真至性却在不断唤醒人们心中的那一抹柔情。南朝刘宋有个叫袁粲的，就非常仰慕和喜欢荀粲，他本名袁愍，后来把自己名字改成了袁粲。而清代大才子纳兰性德化用荀粲的这段典故，写出了“不辞冰雪为卿热”这一名句，为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正名。

若要回首中国历史上的深情往事，荀粲“不辞冰雪为卿热”的举动绝对可以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