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时期的满族(清代的满洲认同流变)

传统观念中往往直接将满洲等同于努尔哈赤整合的部落联盟,但是实际上满洲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概念,因此我们有必要进一步讨论,谁是满洲人?

目前为止的民族理论大体可以分为两个类型,即客观实体论和主观认同论。所谓客观实体论认为民族是具有相同客观特征的群体,比如相同的语言、文化、体质,但是实际上民族内部的多样性决定了一个民族与其文化特征并不是完全吻合的,因此20世纪70年代后,主观认同论成为民族学的主流,这种观点认为,构成一个民族的核心是主观上具有相同的认同,即相信我们是同一类人,这种认同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相同的文化基础上,因此与其说是相同的客观特征是划分民族的基础,不如说客观特征是主观认同的来源,但是在本质上仍然是一种认同。与客观特征相比,更具代表性的是共同的祖源认同,即真正让一个民族产生认同感的,是我们相信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在这清末民初中华民族构建的过程中表现的最为明显,在经历了清代的多元统治后,很难认为存在普遍的文化特征,但是由于人们相信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所以我们自然是同一民族。

基于主观认同论的视角,很多中国古代少数民族的问题就可以得到比如,比如魏晋时期的鲜卑为何在后世消失了?传统的观点认为鲜卑族已经融合到汉族之中,但是在主观认同论的视角下这个问题的回答更为直接:因为没有人认为自己是鲜卑了,鲜卑不是在生物意义上消失了,而是在政治意义上被消灭了。所以基于主观认同论的一个直接推论就是,民族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被塑造出来的,也就是【想象的共同体】理论。由此,我们可以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如果民族是可以被塑造出来的,那么满洲是何时被塑造的?在努尔哈赤时代,谁是满洲人?

伪满洲国时期的满族(清代的满洲认同流变)(1)

纵观清代历史,可以大体将满洲的演变划分为四个阶段:努尔哈赤时期、皇太极到清代前期、乾隆时期到清代后期、晚清时期,以下分别进行叙述。为了区别于现代意义上作为民族国家基础的【民族】,以下我将使用前现代意义上,以共同祖源为核心的【族群】一词。

在努尔哈赤时期,实际上并不存在作为族群的满洲,此时的“满洲”至多是具有相同客观特征的文化共同体,各个部落之间并不存在共同的祖源认同,甚至满洲这一词汇也并不存在,此时的满洲诸部更多的自称为【诸申】。而今人观念中将满洲视为女真后裔的看法,实际上是被努尔哈赤创造出来的。随着努尔哈赤吞并诸申的事业完成,八旗制度下汗-贝勒-暗官-诸申的统治秩序取代了部落认同,但是努尔哈赤并未像蒙古一样,将自己的部落名建州作为整个族群的名称,而是选择以金作为政权的名称,其目的在于通过将女真作为诸部的祖源记忆强化各部落之间的凝聚力,同时确立自己与东亚三国尤其是明和朝鲜的外交合法性,这也是入关学在基础史实层面最大的问题,你把自己视为蛮夷,但是努尔哈赤从不认为自己是建州女真,他是大金正统的继承者。如果努尔哈赤的努力进一步延续的话,那么后世出现的可能不是满洲,而是女真族的复兴,然而皇太极终止了这一进程。

在皇太极时期,满洲从一个潜在的族群,转变为以八旗为核心的政治共同体。1631年,皇太极公开否认自身与金王朝的联系,【然大明帝非宋帝之裔,我又非先金汗之后】,不久皇太极便正式废止诸申一词,代之以满洲,1640年正式改金为大清,全面切断了与女真的联系,这一方面体现出皇太极不满足于诸申的部落认同,另一方面也拒绝将女真作为共同的祖源,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即金宋对抗的历史可能加剧明人的反抗情绪,而主张【满汉之人均属一体】的八旗体制能够更易于推动清朝的多元统治,这种观念一直从皇太极时期延续到清朝前期,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各部落仍具有归属特定部落的身份认同,比如康熙时期对满洲人的定义就是【从龙六十六国,归顺俱名满洲】,可见此时的满洲仍然是明清鼎革的政治产物,而不是一个自古以来的单一族群。

伪满洲国时期的满族(清代的满洲认同流变)(2)

而到了乾隆时期,清帝国开始重新推动满洲认同,其直接原因是随着三藩之乱的爆发,汉八旗逐渐失去了他们的优势地位,乾隆帝则正式认定【汉军之初,本系汉人】,此前【满汉之人均属一体】的八旗政治共同体开始走向瓦解,但更为根本的原因在于随着清代统治的深入,满洲认同处于危机之中,满语、骑射等特征急剧衰落,满洲人汉化的趋势愈发明显,为了维护满洲这一群体的特殊性,乾隆主张恢复满洲,但是实际上,正是他创造了满洲。当然乾隆的这种政策并不意味着去汉化或者去中国化,如果说清代与魏晋时期的北族政权存在何种重要区别的话,那么就是他们从鲜卑族的历史中学到了不应推行全面汉化的政策,而是要维护不同民族之间的多元性,事实上有清一代都是建立在多元统治的框架之下,只是不同的统治者对于其中的平衡有着不同的把握罢了。

乾隆的工作主要包括两个部分,首先是汇编《钦点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为认定满洲身份明确标准,重新强调入关的历史记忆,其次是通过《满洲源流考》跨越明代诸申的记忆断层,重新把满洲追溯到金元女真的共同记忆中,由此使得满洲成为具有共同祖源记忆的族群。前一进程在康熙时代便已经开始,【从龙六十六国】便是最终的划定结果,但是随着清帝国的统一,早先的部落认同显然不合时宜,乾隆将各个部落转化为通谱中的地方,诸如“哈达地方”,曾经独立于满洲的政治实体转变为满洲社会中的地域单元,此外康熙曾将汉八旗的佟养正、佟养性兄弟改为满洲出身,这在乾隆的世谱化项目中得到进一步推广,通谱以共同记忆的方式弥补着清代以来共同文化的衰退、阶层差距的拉大。而《满洲源流考》则在此基础上将个人记忆追溯到更加古老的历史阶段,乾隆就此恢复了150年来与女真中断的联系,认为女真的本名珠里真和诸申同为肃慎的转音,基于这样的历史记忆和祖源记忆,满洲真正成为了一个独立族群。从某种意义上看,乾隆的努力实际上是努尔哈赤的延续,只是此时的成果已经不再是女真的复兴,而是满洲的创造。

伪满洲国时期的满族(清代的满洲认同流变)(3)

而到了晚清时期,随着民族国家观念对于中国传统天下观的冲击,民族主义开始在中国生根发芽,首先出现的,是以革命派为代表的汉民族主义,他们基于传统的华夏-四夷观念,将满族与清王朝视为异族,而正是对汉民族主义的回应,满族才真正从一个基于共同祖源记忆的族群,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民族,也正是因此,晚清时代的满汉矛盾实际上是有清一代最为激烈的时期,即使满洲刚刚完成入关的时代也无法与之相比。

总而言之,满洲的概念存在这样的变化过程:在努尔哈赤之前,满洲只是具有共同文化特征的【诸申】部落,努尔哈赤完成整合后,试图通过重塑对金代女真的共同记忆将诸申转变为单一族群,但是皇太极中断了这一进程,代之以【满汉俱为一体】为核心的八旗政治认同,这一阶段一直延续到清代中期,而随着满洲处于日益汉化的认同危机时,乾隆通过强调国语骑射,以及对《满洲源流考》的编纂,为满洲重新创造了共同祖源,满洲也真正成为具有共同祖源认同的单一族群,进入到晚晴时期,民族国家的观念进入中国,作为对汉民族主义的回应,满族也开始从族群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满汉矛盾也随之到达顶点。

以上内容均是对入关学的基础史实进行梳理,但是为了避免跑题,非要从键政的角度对入关学进行一下评价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早在努尔哈赤时代建州就实现对满洲的统一,但是对于我们是谁的回答,努尔哈赤、皇太极、乾隆都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在各位准备入关之前,不放先思考一下:谁是满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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