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义的武二郎(犯二青年武二郎)

四大名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结尾均非全书的高潮,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桥断均不在最后收尾处。比如《三国演义》之草船借箭、三英战吕布;《西游记》之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红楼梦》之黛玉葬花、刘姥姥逛大观园。而《水浒传》也同样,说起它的经典段落,大家脱口而出的必然是武松景阳冈打虎,而肯定不会是宋江魂归蓼儿洼。

武松打虎,绝对是《水浒传》中最浓烈艳丽的一笔。毫不夸张地讲,武松打虎之于《水浒传》,就是《西游记》中的大闹天宫,就是《射雕英雄传》里的华山论剑。

武松之所以为人所共仰,不是因为他杀了蒋门神或者西门庆,而是因为他打死过老虎。杀人谁不会?忠义堂里没几个人的手上未沾过旁人的鲜血,就连黑三胖宋江也杀过阎婆惜。可有几个杀过老虎?

打虎,是武松最耀眼的光环,是他一生的王者荣耀。

武松在杀掉张都监一家后,蘸着鲜血在墙上留下姓名:“杀人者,打虎武松”。还特将“打虎”二字冠于姓名之前,可见打虎一事在他自己心中的份量。

施耐庵对于武松可以说十分偏爱,从第二十二回到第三十一回,独写了武松整整十回,水浒一百零八人,无一人有此厚遇。而这十回,第一回就是景阳冈。

开篇就做打虎英雄,武二郞的运气够好的。不过这原本并不是他计划内的事,纯属意外。

情节大家都很熟悉了,武松回乡寻兄,途经景阳冈,在冈前一家酒肆吃酒。店家卖弄噱头,说什么“三碗不过冈”,结果被武松连喝十八碗,实力打脸。之后店家告诫武松山上近日出了老虎,却被武松视为又一推销住宿的营销手段,说:“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

这时的“不怕”,应该主要还是不信。再加上还有十八碗私家精酿好酒的力道支撑,武松此时执意上山,是逞强大于勇敢。

等上了冈,在山神庙(和林教头一样又是山神庙,看来梁山好汉犯山神)前看到了阳谷县衙关于老虎伤人的“FBI WARINING”,武松这才相信有虎。待要转身下山,又不想在店家面前受耻笑,于是继续前行。这时武松显然是害怕了的,但在他心中面子更重要,这也是江湖好汉的共有价值观:掉脑袋可以,但不能被人耻笑。而且至此武松对于真有虎虽已确信,但对于自己是否会真的遇上老虎,仍抱有侥幸,并自己给自己打气:“怕甚么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

与其说这是勇气,倒不如说有些“二”。不过看看武松的年龄,二十五岁,正是二字当头。这岁数,又有一身武艺和力气,兼之腹中十八碗劲酒作祟(别忘了还有数斤牛肉),想不犯二都难。何况,他本就叫作“武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二不二先不说,其码胆量是有的,毕竟憨大胆也是胆。

武松上了冈,当真遇上了老虎。这真是越怕出事就越会出事,武松早于墨菲上千年验证了墨菲定律。结合武二郞的名字和他这犯二的行为,墨菲定律在这里也可以叫“二定律”。

现在才是真的考验。但武松此时已忘记了害怕,生平打熬的气力和胆识发挥了作用,KO了这只大虫。

看书中的描写,武松仅凭徒手就打死了老虎,过程中也几乎没有受伤,似乎并不很困难。其实这是施耐庵的写作习惯造成的,以人敌虎,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我们可以通过分析武松的对手——老虎来体会一下。

这只老虎在景阳冈上,按地域来看,应该是华北虎,即华南虎的一个亚种,书中说它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即眼睛上翘凶恶,额头白色的老虎。这个白额,就是华南虎区别于东北虎的重要特征。

有情义的武二郎(犯二青年武二郎)(1)

华南虎体型较东北虎(西伯利亚虎)要小,但体长也达2米左右,体重200公斤,堪称巨兽。仅凭个人力量又是赤手空拳,要将这头已“坏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猎户也折了七八个”的食人猛兽打死,倘无一身惊人神力、英雄虎胆,如何能够做到!

武松凭借打虎,成了天下敬仰的英雄,并做上了阳谷县的都头。从一名伤人的逃犯,一跃成为了抓捕逃犯的执法人员,可谓华丽转身。而且恰在此时,武松又在街头与大哥武植相遇,带着打虎英雄的侠名与新任都头的威风,正是光耀门楣衣锦还乡。

如果生活就这样延续下去,武松不会去杀人,更不会上梁山。他会安稳地做他的都头,维护治安,打击犯罪。待二十余年后,靖康之耻(樵人将书中述事件时间细细排数一遍,武松打虎应在徽宗元符年登基后约两年,距宣和年汴京沦陷有二十四年),彼时武松虽年近半百,但以他的脾性,极有可能奔赴国难,抵御外侮,从打虎英雄升格为民族英雄,得到一个与断臂独居,孤亡古寺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但还是那句说了无数次的老话:生活没有如果。

生活,只有结果。

武大郞被毒死,潘金莲、西门庆被剜心砍头,王婆被坐了木驴吃了一剐,武松被流配直至再杀人继而为山贼,这着实是个多方共输的结果。

武松杀嫂,是人性原恶与丑陋的一次彻底曝白。

潘金莲只看了武松一眼,就先想到了他“必定生得好力气”(一上来就想歪了),可想她同时必定脑补了许多儿童不宜的动作画面。而且几乎不假思索地,潘金莲就打定了主意:

何不就让他搬来同住(已设计好了了计划)。想不到我一段姻缘,就在这里(春梦还先做上了)。

只看了武松一眼,就轻而易举地决定出轨(而且是叔嫂乱伦),足见潘之后与西门庆的奸情绝非偶然。那些为潘氏大鸣不平,云其是追求幸福,应予理解,并大可原谅之言论,足可休矣。

武大郞只是丑,其他方面并无不堪之处。他没有黄赌毒之类的不良嗜好,勤劳工作(购置了临街的二层楼房),疼爱妻子(武松回家,潘金莲陪小叔子说话,武大郞在楼下弄酒做饭)。他的丑,不应是潘金莲出轨的理由。反之同理,老婆丑,同样不是男人出轨的理由。

而且,潘金莲出轨满足的是欲望,并非爱情。她看上小叔子武松只消一眼;只是因为武松“大虫都吃他打死了,必然生得好气力”,这实际上是那方面能力强的隐晦说法;和西门庆偷情出轨,也只是仅仅在第一次吃饭之后并。大家可以说说,里面能有多少爱情成分?

武松发配孟州牢城,途中结识了张青孙二娘夫妇,不打不成交,最后张青与武松还结拜为兄弟。武松刚失了兄嫂,又得兄嫂,不知是否是施耐庵有意为武松作出的一种补偿。

武松抵达孟州,没吃杀威棒,倒莫名其妙连吃了数日好酒好肉。在武松的逼问之下,施恩登场了。

一听这位的名字,也可猜到他优待武松的原因了。施恩,就是要施恩图报的嘛。果不其然,施恩央求武松夺回被抢得“快活林”。

其实蒋门神夺走“快活林”之前,施恩本也是当地餐饮娱乐业的一霸:“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拼命囚徒。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他去趁食。”说白了,就是仗势欺人,强收保护费,雁过拔毛。估计这“快活林”也接近黑店性质。卖得弄不好也是“天价大虾”和新疆切糕。

但不管怎么说,武松接受了施恩这么多天的总统级VIP特殊服务,不能没有回报。当然,也有逞强的成份。因为之前介绍蒋门神的时施恩有意还是无意说起:“(蒋门神)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

武松此时是打过大虫的好汉,自信心自然爆棚,哪能低头服软?非要当场举石墩,动手前定要喝醉,其实就是在和施恩斗气——你还真以为我敌不过那蒋门神?

当然,武松是真本事,蒋门神这种货色根本不够瞧的。也得亏他乖觉,抓紧服软求饶,不然他这“门神”真得变成画贴门上了。

但例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武松施恩以为赶跑了蒋门神便万事大吉,只天天关起门来喝大酒,却忘了人家被后还有个张团练。

人家计策也不复杂,并不比高俅引林冲误闯白虎堂高明多少。(高太尉以宝刀诱林冲,张都监凭玉兰赚武松,如是而已。)顶多也就是略施小计,就叫武都头着了道儿。玉兰,只是听名字就能想象出必定比潘金莲清纯端庄,想必在武松心中激起了完全不一样的涟漪。

武松这回算是真正认识了社会。

所以当武松在潜回都监府,杀掉张都监、张团练及蒋门神之外,又将所见之人尽数杀尽,其中也包括了玉兰。

许多人认为这一段就是为了描写武松复仇而已,其实不然。这一笔施耐庵绝非仅仅是为了给武松和读者出气,更是为了日后武松在梁山反对招安作出铺垫。因为至此,武松不再对社会抱有期待与希望了。上一次杀人,武松选择了自首,他当时必定仍对重回体制内留有期待。而这一次,武松双手再次染满了鲜血的时候,他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只见他:

提了朴刀出角门外,来马院里除下缠袋来,把怀里踏扁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倒提朴刀就走。

杀人不忘掠走金银——标准的梁山业务流程。武松还没上梁山,却先遵从了梁山的规矩,算梁山的预备役战士吧。

逃出孟州城,武松又流落到了十字坡酒店分店,幸与张青夫妇重逢。张青捧出一副头陀衣刀、佛珠、度碟(前文已见,今时方见其用也),劝武松扮了行者,去投二龙山。

此处书到第三十一回,武松的篇章暂告一段落。等二郞再露面时,已是第五十六回了。

三十一回之前,武松是打虎英雄,虽两次犯了血案,但打虎名头不缀。在孔家庄里,孔氏兄弟听说他是武松,纳头便拜。所拜的不是武松原为都头或有杀人的“好汉”行径,而是拜的他景阳冈打虎的威名。

而至五十六回再登场之后,武松已成为山大王。整日里打家劫舍,干着与梁山同样的勾当,与梁山是同行儿了。

因为要对抗青州府,武松所在的二龙山与孔家兄弟的白虎山、史进、李忠、周通的少华山联合,三山组团投奔了梁山。

说上投奔,其实就是三家小公司主动上门,求梁山这家大公司来兼并自己。之所以联合,就是为了朝廷这个赵宋大公司再来兼并时能搭上梁山这顺风车谈个好价钱,毕竟联合起来要强大一些,话语权和谈判资本也更大一些。

三家山头,共计有头领十一人。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支持上梁山的,上了梁山之后也是积极拥护领导决定的(比如宋江的招安政策)。而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武松却一直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和独立思想。

宋江第一次公开表达了招安意愿时,头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武松。这符合武松的性格,光明磊落(二的又一表现)。但也因着这个原由,使他与老大宋江之间产生了罅隙,且无法弥合。

武松与宋江本来关系不错,初次见面就在柴进庄上结拜为兄弟。很多读者没有注意过,这个也叫宋江哥哥,那个也唤宋江哥哥,但宋江从未真正与人结拜——除了武松。整部《水浒传》中,惟有武松和宋江结拜过。梁山自宋江以下一百零七人,个个口称宋江“大哥”或“哥哥”,但这个“大哥” 不是兄弟之“大哥”,而是帮派之中“老大”的意思,更近乎于一种领导称谓,约等于职务名称。

只有武松是和宋江真正结拜,并行了八拜之礼,义结金兰。

也许武松正是因为有了这层独一无二的关系,感觉自己可以也应该对宋江加以阻抑和劝止。

武松这样做与李逵是不同的。李逵反对招安是出于眼界低、幼稚,近乎于小孩儿使性子。而武松是深思熟虑,看透了招安的本质与前景。当然这还并不是两人最大的区别。李逵反对招安是替宋江不值,是基于对主人宋江的个人感情,属于私忠;而武松是从整个梁山以及全体弟兄的立场来思考的,是出于公心,属于大义。所以两人都站出来反对招安,但出发点和着眼点都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武松上了梁山之后,出于某种原因有意无意地和宋江保持了一定距离。正是由于这种适当的疏离,使武松可以任意发表不同意见,而不必过多顾忌与宋江的关系,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李逵一样缺心眼儿。

但武松终究还是高估了公明哥哥的心胸与格局。宋江不许弟兄们有思想,尤其是武松这样有能力有号召力的人。

而且在宋江心中,金钱、女人、面子都可以毫不吝惜地恭手相赠,唯有招安,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侵犯的。谁忤逆了宋江的这个意愿,就如同与宋江公开绝裂。

所以乐和唱出的确实是宋江的心声。施耐庵安排武松、李逵两人站出来,颇值得玩味儿。一个宋江最忠诚的奴仆,一个宋江唯一的结拜兄弟,他二人的公开反对,恰恰表明了宋江招安政策的不得人心,从最贴已的人那里都没获得支持。

武松因此与宋江就算结下了梁子,但武松自己恐怕还没意识到。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磊落、耿直。不过耿直总带点儿“二”的意味,也经常通过有点儿“二”的方式表达出来。

而吴用对招安同样没投赞成票,但公开场合从不和宋江唱反调,比较注意维护领导形象。私下发表不同意见时也很注意方式方法,不失分寸,领导即使不接受,也不会影响干群关系。

宋江安排乐和唱宣传招安的《满江红》,特意选择在重阳节宴会上,相当于中层以上全体干部节日聚餐,目的就是吹风,算植入广告。

但武松偏偏第一个跳出来搅局,既破坏了欢乐和谐的节日气氛,更使宋江无法下台,领导意图无从得以贯彻实施。而且考虑到武松与宋江的结拜关系,以及他所代表的二龙山的势力,怎能不使宋江恼怒和警惕。

但宋江是多么高超的伪装大师,场面上露痕迹,仍耐心和武松讲道理。然而武松又是一个多么耿直(很二)的汉子,势必坚持自己的意思。于是宋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在无声中走向疏远。

也就在这次重阳风波之后,极少见武松与宋江有过什么交流,更没有什么深度与内容兼具的直接对话。宋江,从内心对武松关上了大门。

但此时武松是三山小集团的主要头领,又兼有一身武艺与打虎威名,宋江不敢翻脸。但中二青年武松却自毁长城。

上了梁山之后,武松被任命为步军头领。尽管武艺高强,但相比马军来说,步军做战的危险系数显然更高。武松虽然有天人之勇,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师包道乙的飞剑,便取了武松一条左臂。这虽然有包道乙法术高强的因素,但也有武松打仗卖力不顾危险的原因。

这是武松最后一次犯二。之后 ,他就被宋江抛弃了。

有情义的武二郎(犯二青年武二郎)(2)

断臂的武松失去了武力,做为空负虚名的“前打虎英雄”,对宋江来说利用价值还不如一个喽罗。宋江安排武松留在天和寺照顾风瘫的林冲——果然是当做一个喽罗来使用的。

武松、林冲,两位叱咤风云、威震一时的绝世英雄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感怀!

一本《水浒传》通篇读来,武松确实不时犯混犯二,当真不亏了他叫做武“二”郞。但武松的二,不是李逵那样的一根筋,薛蟠那样的呆霸,更不是巴神那样的混不吝。武松的二,更多的是一种磊落,一种阳明昭昭的大气魄,大胸襟。

甚至可以说,没有了这些戚戚小人眼中的“二”,武松的形象就没有这么高大英伟,就不会如此令千万的读者着迷。

附注:武松的打虎故事最早见于南宋罗烨《醉翁谈录》,《武行者》小说篇目,籍此可知其绰号“行者”之来源。

武松这个人物,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一般认为是施耐庵杜撰的。其原型就主要来源于元末起义军张士诚部将卞元亨和北宋义士武松。

卞元亨原为商人,文武双全,传说一脚踢死过一只老虎(此说太过玄乎,看来也就只是个传说而已。)不过,施耐庵是卞元亨的表兄,并经卞元亨的引荐在张士诚帐下做军师,所以施耐庵将老表的打虎传说加以艺术包装也很有可能。不过卞元亨原是商人,不仅颇有文化还通晓诗词音律,这与《水浒传》里的武松形象有不小差距。

而北宋义士武松,见录于《临安县志》、《浙江通志》、《杭州府志》、《西湖大观》等史籍之中。此武松原是个卖艺者,因武艺高强被杭州知府高权召用,担任都头。后来高权被奸臣构陷罢官,武松亦被去职,流落街头(估计重操旧业)。

后蔡京之子蔡鋆继任为杭州知府,因其为政苛酷,百姓恨称为“蔡虎”。武松将蔡鋆刺杀,为杭州百姓除此一“虎”患。杀死蔡鋆之后,武松被擒死于狱中,被百姓义葬于杭州西泠桥畔。并立有石碑,上题“宋义士武松之墓”。

这墓樵人去杭州时见过,就在苏小小墓几十米外,不过已不是原物。原墓为1924年修建,1964年被平,2004年杭州市政府又予以重建。

有情义的武二郎(犯二青年武二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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