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才存在的大蛇（大蛇守护的弃婴慢慢成长）

这一晚，眼看林中月哭着跑回了家，张美凤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她顾不上搭理儿子的追问，回家扒拉了一碗饭，又打来井水擦了把脸，换上一件花裙子，和蹲在羊圈边铡草的丈夫交代了一声，就匆匆的跑去林成福家看电视了。

作为林家湾仅有的三台电视机之一，林成福的家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尤其最近《射雕英雄传》每晚两集连播，简直是消暑利器，人们吃了晚饭就跑来了。

屋子坐不下了，就站在门口；门口看不到了，干脆坐在院子里听声音。虽然每次梅超风出场，孩子们都会捂着眼睛尖叫，但这丝毫抵挡不住人们看剧的热情。

张美凤也喜欢看电视——她和林成福，正是从看电视开始勾搭上的。

有一天，她来的晚了，只看了半集就结束了，人们都散了，她还意犹未尽，坐在这里不愿走，不甘心的等着广告播完，看看还有没有下集预告。

凭借女人的直觉，她总感到身后有一股热辣辣的目光。她装作不经意的瞄了一眼，果然，是林成福这个老光棍在盯着她的大腿看。

她本来想张口骂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到自己软弱无能的丈夫林成德，一天天就知道放羊，庄稼活干的不如别家不说，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不利索，日子过了这些年也没个起色……

看看人家这屋里的摆设，这个老光棍这些年可没少攒钱，庄稼活有林老二帮扶着，每年的收成都不错，平日里还给人家做木工活儿挣个外快，他又没个老婆孩子，这么多钱往哪里花……

想到这里，当林成福再次偷偷瞟向她的时候，她装作没看到，还故意把裙子往上拉了拉……

作为一个四川媳妇，她知道自己的皮肤白，比这里的女人都白，尤其在林老大家四十瓦的电灯泡下，白晃晃的刺眼……

从此， 每天的电视剧结束，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林老大家的。

林老太太年纪大了，一般很早就睡了。就算夜里偶尔醒来，听到儿子屋里有动静，她也装作没听见，毕竟，对于自己这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大儿子，她心里是有愧疚的。

至于林成德，他从来也管不住自己的这个泼辣媳妇，张美凤能嫁给他，给他生下一双儿女，还守着他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其它的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何况，他觉得自己一点亏也没吃。因为从那以后，林老大就成了自己家的免费劳力。有什么庄稼活，林老大都会屁颠屁颠的跑的飞快，他也乐得清闲。

林老大家的东西也没少往他家里跑……以往林老大家的菜园子，吃不完的黄瓜豆角还会给小旭家送点，现在则通通拿去了张美凤家。

背地里的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凭空多出来一个老金镯子不说，只今年夏天，张美凤就扯了花布做了两件新裙子了，还给他做了一个大裤头，虽然有点太花哨，但他挺知足了。

不管怎样，自己媳妇还是顾着家、顾着孩子的，女人嘛，会过日子就好……

丈夫的默许更壮了张美凤的胆，这不，今夏收麦两家人就混在一起干活，并且等林成德回家喂羊后，两人在麦秸垛就迫不及待的弄到了一起。

不过，这次不巧，竟然被林中月这个丫头看到了。

说到林中月，张美凤心里是很有些后悔的。这个闺女越长越漂亮，还聪明机灵，勤快懂事，早知道她当年就自己养着了，小时候能帮她干活，长大了嫁给大亮当媳妇，不是能省下一大笔钱……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她后悔的是前几天她去镇上裁缝铺做裙子的时候，无意听到一个乡干部的媳妇在和人嘀咕，让那家赶紧给自己的小儿子落上户口，因为马上又要按户口本上的人头分田地了……

张美凤忽然想到那个小月还没上户口。她似乎有次听柳丰瑞提过，说准备过了年等小月上学的时候再把户口报上。

她眼珠一转，就有了谋划。

林老大最近一直在她跟前念叨，说看着她家小燕怎么好怎么好，也想有个闺女，干脆让他把小月过继过来，这样，林老大家的地就更多了，她能捞到的好处也就多了……

而且， 如果小月成了林老大的闺女，她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早些给她家大亮定下这门娃娃亲……林老大就这一个闺女，他百年之后，这些房子啊，田地啊，家产啊，那可都是他家大亮的了。

张美凤的算盘打的啪啪响，为促成此事自然很尽心，何况如今，小月又发现了他们相好的事，如果把她过继过来，林老大就是她爹了，看以后她还有脸往外说不……

想到这里，张美凤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果然，她还是来的晚了，林成福家早就挤满了一屋子人。而且，她前脚刚踏进门，电视里就响起了“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的片尾曲……

在一片对剧情的唏嘘声中，人们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搬着板凳，拉着孩子，在浓重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去了。

林老大关上电视，再小心的盖上白色钩花的电视罩，等他转过身来，屋里就只有张美凤一个人了……

因着傍晚时分两人在麦秸垛的好事被小月生生打断了，林老大正烦躁不堪。如今看到张美凤主动送上门来，他自然十分欢喜。

两人关门拉帘，一番折腾……看林老大心满意足了，张美凤不失时机的吹起了枕头风。

“我说大哥，那个小月，你得把她赶紧要过来，她今天可是撞见咱们了。”

“没事的，那孩子聪明，不会乱说。再说，那闺女可是老二的心头肉，他今天都说了，不会给我的。”

“你忘了我给你说的了？马上分田了，一个人头能分两亩地！那可是两亩地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知道，可是老二不给，我有啥办法，我总不能去抢吧。”

“你去求你妈啊，让你妈去求林老二。你家老二孝顺，他最听你妈的了。”·

“那是以前，现在听他媳妇的了。我妈去说过好几次了，他硬是不松口。”

“傻啊你，光说有什么用，让你妈哭啊，闹啊，不行就给他下跪，再不行抹脖子上吊……我告诉你，林老二是个孝子，只要你妈要死要活的闹上几次，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这样不好吧。”林老大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我告诉你，林老二听你妈的，你妈听你的，你只要听我的，这事准成！这一次分地你是赶上了，下一次不一定啥时候呢，保不准要等个十年。你只要听我的，多个闺女，还多了两亩地，这么好的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张美凤急了，甩开林老大摸摸索索的手，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二把小月养那么大，这好容易该分地了，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厚道……”林老大也翻身起来，系着腰带。

“那不一样，他家三个孩子是超生，给小月上户口要罚钱的，你这上户口不用啊，你这是替他省了一大笔钱啊。”张美凤一边说，一边麻利的穿好裙子。

“哦，也是啊，那……那我试试。”

“别试试啊，这事要做就做成。你就给你妈下个狠话，就说不要小月这闺女你就不活了，这样你妈才能拿出狠招来。”张美凤七窍玲珑、心思算尽，一张利嘴很快把林老大劝的服服帖帖，心服口服。

就这样，林老大心甘情愿的喝下张美凤的迷魂汤。

第二天，老太太刚起床，正拎着尿壶去倒尿，林老大端着半瓶农药，扑通就给就给老太太跪下了，他痛哭流涕，铁了心要过继小月，如果不成，他就喝下这瓶毒药。

看着自己素来偏爱的大儿子这幅模样，老太太也是没辙。

从小到大，是她把他惯坏了，虽说她也曾经花钱给他买了一个媳妇，但是买来的媳妇不好留，林老大又脾气暴躁，是个爱打人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顿揍……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林老大认为女人就是用来打的，越打越听话，不听话要打，不顺心要打，跟男人说话要打，跟老娘犟嘴要打，饭菜做的不合口要打，床上睡得不如意要打……而且林老大打人专捡女人隐私的地方跩，又掐又拧，这样就算打伤了她也不好意思去找外人说。

脱了衣服看，那媳妇的身上就没有好的地方……老太太看在眼里，也没有上去劝过，甚至还撺掇着他去打，因为被儿媳恭敬伺候着，她很享受做婆婆的威风。

何况，这可是买来的媳妇，要好好调教，打怕了她就不敢跑了。

他们母子这个样子，媳妇自然留不住……过了一年，打了三百六十五天，就在他们以为把媳妇调教的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时候，慢慢放松了警惕。

于是这个花了几百块钱买来的媳妇，在一次赶集的时候偷偷地跟人跑了，连个崽子都没留下。

媳妇跑了，林老大才开始后悔，怀念起女人的各种好来……甚至开始抱怨，为什么老娘当初不拦着他。

在老娘用妹妹给老二换亲的时候，看到换来的媳妇柳丰瑞漂亮又能干，林老大就不止一次私下里抱怨，为什么母亲不给他换媳妇，因为换来的媳妇不敢跑，跑了她娘家哥也过不成了……

在这一点上，老太太的心里总觉得亏欠着老大什么。如今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成家立业了，只有大儿子成了村里的老光棍……其实她的私心也是想要给老大过继个孩子的，小月就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养儿这么久，她知道老大的心思是逼她出山。看来，只能委屈一下老二了。

于是，老太太咬咬牙，狠狠心，从老大手里接过那半瓶农药揣进怀里，颠着小脚腆着老脸就去了林成孝的家。

麦子已经收完，孩子们也都开学了。小月看到林大亮背着书包从门口走过，赶紧追了过去。

孩子的心事就如同六月的雨，来得及也去得快，她已经忘记了野孩子的流言，而是心心念念着自己心爱的蝴蝶结。

老太太进院的时候，柳丰瑞正在喂猪，林成孝则在整理农具，一看母亲竟然这时候过来了，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妈，你怎么过来了？”林成孝一边说，一边搬过一把椅子扶老人坐下。

“孩子们都不在家吧？这就好。”老太太扫了一眼屋里，颤颤巍巍的坐了下来，“老二啊，你就把小月给了你大哥吧！这几天他成天的给我闹啊……”

一听这话，不等林成孝开口，一旁喂猪的柳丰瑞就冲了过来，把手里的盆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妈，这话你们怎么就能说出口？我们养的好好的孩子，凭什么就要给他？这是什么道理？”

“我说老二媳妇，你凶啥嘛，你大哥不是可怜吗，打了半辈子光棍，连个孩子都没有……”

“别给我说这个，他打光棍怪我们吗？成孝都说了，我们出钱再给他从别村抱一个孩子养着，他都不依，咋地，就盯着我们家的小月了？”

“你们不是孩子多吗，这小月又是个捡来的，谁养都一样……”

“那当初小月被捡回来，没人养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那时候孩子那么小，你哥能养得活吗，现在小月不是大些了吗……再说，让你大哥给她上户口，也给你们省钱了啊。”

“我们不缺这点钱！养得起孩子还上不起户口？”

“哎呀，怎么就这么死心眼，非得花那个冤枉钱，这养在你家和养在他家有什么区别吗，两家离这么近。”老太太忍着不快，尽量陪着笑脸。

“区别大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一条小猫小狗！总之，不可能，绝不可能！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让孩子知道了不好。”柳丰瑞说着，甩头进了屋。

“儿啊，你劝劝你媳妇……”老太太一看儿媳妇这边油盐不进，扭头看向了林成孝。

“妈，其他的啥事我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行。妈，你回去吧，我已经托人帮我哥留意找个媳妇了，你也劝他别着急。”林成孝狠着心，一口拒绝了老娘。

“你哥现在不要媳妇，他要闺女啊……你们哥几个这是要逼死我啊！好吧，你爸死的早，是我没本事，没给他娶上媳妇，我没用，我该死……”老太太哭着喊着，使出了杀手锏。

她从怀里颤颤巍巍的掏出农药瓶，一边拧盖子，一边偷偷的瞟向林成孝，作势就要往嘴里倒。

林成孝哪经得这些，他立马冲过去夺过了药瓶，一下子扔得远远的。

“妈，你这是干什么呢？”

“儿啊，你就让我死吧，我活着也没用啊！你今天不同意，我就去死，你不让我喝药我就去撞墙，我去跳井，我去上吊……”老太太边说边挣扎着，往墙上撞。

“妈！你要逼死我吗！”林成孝死死的拉着老娘，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逼的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含泪，嘴唇颤抖。

此时，院外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张美凤早有准备，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此刻她一看这架势，眼珠一转，赶紧去叫了村里几个有权威的老人过来劝和。

“大伯啊，你给劝劝，其实这小月过继给林老大也就是个名义上的事，这不还是一家人，又没给了外人。是吧？”张美凤拉了这个，又拉那个，“三叔，你也劝劝林老二，你看这闹得，别再闹出人命了。”

很快，林成孝的院子里就坐了几个村里的老人们。

“成孝啊，你爹走的早，你妈这辈子把你们兄弟几个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呢，弟兄几个就你过的红火，也数你孩子多，你就把小月过继给你大哥吧，兄弟之间得招呼着，不能只顾自己，过独了。”

“是啊，成孝，这又没给了别人，还是你的侄女啊！闺女嘛，早晚出嫁了都是一门亲戚，有啥区别吗。再说，这孩子是捡的，又不是亲生的……真不行，让你哥给你出点钱。”

“什么钱？我又不卖孩子！不是亲生的咋了，我就看得比亲的还亲！”被道德绑架的林成孝满心愤懑，一头青筋，憋了半天终于逮着机会狠狠的怼了一句。

“儿啊，妈给你跪下了，今天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你不答应，我只有死了……”老太太一看众人都向着她说话，心里也就有底了，哭着喊着竟然给林成孝跪下了。

“妈！”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妈，林成孝一声悲鸣，扑通一声也跪倒在地。

柳丰瑞在屋内冷眼看着院里的一切，彻底绝望了，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一次，女儿小月真的要送人了。

院子里的这一切， 被躲在柴草堆后的林中月看了个一清二楚。

父亲林成孝那高大威武的身躯跪在地上，额头暴起的青筋，愤懑无奈的泪水，让她的心里疼痛极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那个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所以，虽然她后来真的被送去了大伯那里，她也一点都不怪父亲。

和她躲在一起的林大亮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本来是要回家给小月拿蝴蝶结的……此刻，也被这幅景象吓呆了。

“大亮哥，我真的是被捡来的吗？”小月转过头来看着大亮，一双大眼睛已经噙满了泪水。

“小月，你……你别哭了，他们胡说的。”看着眼前这个瘦瘦软软的小女孩，揉着眼睛，红着鼻子，大亮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疼惜。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这是他年幼的人生里，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而第一次，正是五年前在村头小树林里看到弃婴林中月的时候。

林大亮顽皮、马虎，学习上一窍不通，很多事情也记不住，唯独五岁时的那个月夜他记得一清二楚。但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孩子再提起过……

这些年看着小月幸福开心的长大，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他已经忘记她是一个弃婴了。有些时候，他甚至嫉妒小月有那么疼爱她的父母和哥姐，所以，他总是逗她玩，欺负她……

“可是昨天你妈也说我是捡来的，她说我没有妈妈，是个野孩子，是真的吗？”此时的小月，心里已经明了，却还是不甘心的问着大亮。

“大亮，你这瓜娃子怎么又逃学？快上学去！”此时，院子里的人逐渐散去，正要回家的张美凤一眼看到了躲在柴草堆后的两个孩子，“小月，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家吧，你妈正找你呢。”

小月看到张美凤就扭过头不愿理她，她擦干了眼泪，径直回了家。大亮看着小月远去的小小的身影，心里莫名的难受。

“还不去上学，看啥呢？她就那么好看啊！”张美凤揪着大亮的耳朵。

“妈，你怎么能说小月是没妈的野孩子呢！你怎么这样啊！”大亮挣脱了张美凤的手，不满的瞪着她。

“哟，我说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护着她了？我说你天天逃学……行吧，不上学倒省钱了，早点盖房娶媳妇，你妈我早给你盘算好了。”张美凤说着，自己就乐了，“现在赶紧给我去学校，至少把小学给我念完了！”

林大亮懒得听她啰嗦，烦躁的拎着书包朝村前面的学校跑去。

张美凤扭头看了看林成孝家的院子，轻蔑的一撇嘴，一扭一扭的回家了。

——

此时，林成孝的家里正愁云惨淡。

老太太和林老大已等在屋里，等着小月回来。他们生怕林成孝变卦，自然是越快领走越好。

看到女儿进来，林成孝百感交集，一时又红了眼，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月啊，你大伯没孩子，他喜欢你，以后你去大伯家里住好不好？”老太太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心想，大人都同意了，孩子直接领走就行了，大不了哭几天。

“好，我去大伯家，大伯家有电视，我喜欢看电视。”林中月故作轻松的笑着说。

人们都呆了，本以为平日里任性倔强的小月会撒泼打滚，闹上一闹，没想到这孩子竟答应的这么痛快。

谁也不知道，回来的路上，小月已经擦干了眼泪，这短短的一路，于她却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她幼小的心迅速成长。她知道父亲孝顺，也不忍再看父亲为难落泪。既然自己真的是捡来的孩子，又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是啊， 大伯家有电视，以后小月随便看，啥时候想看都行。”老太太不明就里，赶紧接茬，心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好吃的好玩的哄着就行了。

可是，林成孝很快明白过来，孩子这是体谅自己，故意安慰自己。他的鼻子一酸，站起来扭头进了里屋。

“来，小月，大伯给你糖吃，过来，都给你。”林成福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糖。

那是几颗用彩色玻璃纸裹着的橘子糖，是村里孩子们最喜爱的糖果。小月乖乖的走过去，接了过来。她却并不吃，只是攥在手里。

“那个，老二媳妇，孩子的东西收拾好没？不收拾也行，回去给她买新衣服，我们这就带她走了啊！”老太太看孩子这会儿不哭不闹，想赶紧带走完事。

“急什么，来了。”柳丰瑞拎着个包袱从里屋出来，眼睛通红，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小月，你去了大伯家要听话，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了，想家了就回来……”柳丰瑞拉过小月，给她整理着衣服，又梳起了小辫儿。

“想啥家啊，去了大伯家，那里就是家……”老太太刚说了一句，看柳丰瑞冷眼瞪了过来，赶紧闭了嘴。

“明年你就该上学了，等上了学，还能和哥哥姐姐一起……”柳丰瑞断断续续的说着， 也不知道是安慰小月还是安慰自己。

“好了，这么近，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走吧，回咱家看电视去。”老太太生怕再有变动，站起身，就要去拉小月。

“来，让妈妈再抱抱。”柳丰瑞伸出双臂，紧紧的把小月搂在怀里。

孩子终究是孩子，母亲的一个怀抱，就足以让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崩塌，小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女两人抱在一处，失声痛哭。

里屋，林成孝这个大男人已经双眼通红，他紧紧的咬着嘴唇，从窗户的破洞里看着哭泣的小月被大哥硬生生的抱走了……

晚上，柳丰瑞在脱衣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口袋里有几颗糖，正是白天林老大给小月的那把橘子糖……

小月最终还是被过继给了大伯林成福。

为了这事，柳丰瑞整整一个月都不搭理林成孝，小云和小旭也大哭了一场，为此闹了几天。可是孩子的世界向来无力，自己的事情都无法做主，又如何去干涉大人。

含着小月给他们留下的橘子糖，他们第一次觉得，这个糖原来一点也不甜……

虽说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两家离的并不远，可是奶奶和大伯从来不给小月回家的机会。她偶尔偷偷跑回家一趟，肯定引得他们不高兴，甩脸子。

为了让小月尽早适应，少受点委屈，林成孝夫妇也忍着不去看她。小云和小旭都在三里之外的中心小学读书，只有大黑狗时常去陪着小月。大黑是小月最好的玩伴，有它在身边，她的心里就安稳多了。

除了开始几天笼络人心的娇宠，其实小月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奶奶年纪大了，她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做饭，洗衣，平时还要跟着奶奶去捡柴打草……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就此戛然而止。

而小月的悲伤并不在仅仅在此。

因为这次过继风波，她的身世再次被大家提起，人们再次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中秋月夜，两个男童抱回的那个弃婴。

因为小月越来越好看，不知哪个好事者八卦，说小月的眉宇间有些像邻村的哑女。那个哑女几年前曾经被人欺辱，大了肚子，但后来的孩子却不知所踪……人们就纷纷猜测，传言说小月就是哑女的私生女。

老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林成孝是村里数得着的好汉，之前小月跟着他备受娇宠，自然没人敢乱说什么，可是如今看小月过继给了林老大，又不受待见，也就不再避讳，小月的身世被大家扯开了去说。

小月独自一人捡柴打草的时候，总有好事者在一旁调侃，“小月啊，你妈呢？”

对这些不怀好意的人们，小月懒得搭理，扭过头不予理睬。可是她越这样，人们兴头越大，故意逗弄她，“我给你说，小旭他妈不是你亲妈，她不要你了，你怎么不去找你亲妈呢？”

“那你咋不去找你亲妈呢？”小月忍无可忍，直接怼了回去。

被怼的人一脸尴尬，其他的人则哈哈大笑。

别看小月年纪小，脾气却火爆，嘴巴也不饶人。如今自己常被别人拿来嘲笑，她虽然心里并不好受，嘴上却分毫不让。

没有人知道，这个幼小的孩子是用坚硬的言语做成铠甲，守护自己脆弱柔软的心灵。

——

自从小月过继给了林老大，林大亮逃学的日子更多了。因为学校离林老大家只隔着一个荒芜的百草园，林大亮经常溜出来去陪小月，帮她干活，陪她说话。

因为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二年级，三年级以上就要去邻村的中心学校了。林大亮并不愿去，本来学习也不好，就一个劲儿的留级复读。同龄的小旭已经读了三年级，他却还在二年级蹦跶……

小月却喜欢学校，她没事的时候就拉上逃学的大亮去上课。老师都是本村的长者，慈眉善目，看小月聪明伶俐，就许她在教室里旁听。

小月很聪明，听课也认真，慢慢的，她竟然也学会了计算和识字，大亮贪玩的时候，她就帮他写作业……

不过这几天，小月不怎么去学校了，因为她迷上了电视剧《小龙人找妈妈》。看着宝宝、奇奇和贝贝带着小龙人去找妈妈，可是一次又一次都扑了个空，小龙人哭了，小月也哭了。

她也想妈妈了……她想去村后找妈妈，可是她又不敢去。因为她去了奶奶就会骂她，妈妈和父亲也会因此吵架、生气……

再想到别人说的，她是个捡来的野孩子，她就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大亮看着小月抹眼泪，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小月，你别哭了，我也带你去找你的妈妈吧？”

“我的妈妈是谁？去哪里找啊？”小月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我是在前面那个小树林里捡到你的。我们就去那里找吧。”

“你骗我，我经常去那个小树林捡树枝，那里都没有妈妈。”小月委屈的白了林大亮一眼。

“我真是在那里捡到你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有一条大青蛇在你旁边，对了，你妈妈是不是就是那条大青蛇啊？”林大亮知道小月最怕蛇，故意逗她。

“不，我不要大青蛇当我妈妈！”小月平日里最怕蛇了，一听这话尖叫起来。

“那我们去王家村吧！我好像听大人说，那里的女哑巴就是你妈……”大亮小心翼翼的说着。

小月瞥了大亮一眼没有说话，其实这个传言她早就听说过，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去看一看吧。看看这个哑巴女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妈妈，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把她丢下……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林大亮逃了课，领着林中月趟过小河，钻过树林，踏着满地的落叶，偷偷的离开了林家湾，走了差不多五里路，才来到了王家村。

大亮早就打听清楚了，哑女的家就在村东头的池塘边，门前有一棵大柳树。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远远的指给小月看，“小月，看到没，你妈妈就在那里，柳树下那座青瓦房。“

看着陌生的村庄，小月忽然有些退却了，拉着大亮的手想要回去。

此时，一个吸着烟袋的大伯赶着牛车经过，”这谁家的娃娃，不好好上学，来这里找谁？

“我们不找谁，走亲戚的。“大亮一边说，一边拉着小月走开了。

俩人不敢走进那家的院子，就在池塘边转悠。他们看到柳树下坐着一个女子，正在绣花，便好奇的走近来看着。

女子年纪不大，长相清秀，头发有些蓬乱，正在绣一个红色的肚兜，那上面已经绣好了两朵牡丹花和一只蝴蝶，正在绣着另一只。

”呀，这花真好看，这蝴蝶也好看……“听两个孩子赞叹着，女子不说话，只是朝着他们微笑。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挑着扁担路过，看到女子绣花，就凑近了说话，”哑巴，又绣花呢，是不是给我绣呢？“

女子扭过头狠狠的盯了男人一会儿，忽然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嘴里呜呜啦啦，拼命撕扯着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担着的水被撞洒了一地，脸上也被女子抓了几道。他好不容易挣脱，拿着扁担作势要打，女子这才退却。“你这个疯子，臭哑巴！以后再挠我，见你一次打一次！”男人捡起水桶，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大亮和小月吓傻了，原来这个女子就是他们要找的哑女。可是她为什么忽然这么凶？直到若干年后，小月才明白，原来那个男人正是欺辱过她的人。

女子又坐下绣花，这才看到两个孩子呆在那里。她知道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了他俩，就冲他俩一笑，嘴里呜呜呀呀，用手比划着，指着自己的嘴巴。

小月正要上前询问，这时，附近的小学响起了“叮当当”的下课铃声，孩子们背着书包蜂拥而来。

路过这里，他们看到哑女，都围在她身边唱起了歌谣，”哑巴哑巴，做鞋绣花，绣个娃娃，是个傻瓜……“

别看哑女对那个男人很凶，对这些孩子却很温柔，任由他们取笑，只是拿手作势驱赶了一下，憨厚的笑笑，起身就要回家。

小月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充满了哀伤……眼看下学的孩子们已经散了，哑女也即将走进院子。林大亮不愿意就此错过机会。他鼓起了勇气，忽然跑上前去拉住了她的衣角。

”你……你是小月的妈妈吗？小月没有妈妈，她要找妈妈。“大亮指着柳树下的小月，慌乱的问出了这句话。

哑女好像没听懂，奇怪的看着大亮。大亮看她并不生气，就大胆的把她拉到小月身边，”以前你是不是有个孩子丢掉了，她也是被人丢掉的……你是不是她的妈妈？“

哑女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很明显她听懂了。她猛地看向小月，一把抓住了她仔细的端详着，眼里充满了泪水。

”小月，她是你的妈妈！你找到妈妈了！“大亮惊喜的叫着，赶紧推着木然的小月。

小月有点害怕，又有些伤心，难道她真的是她的妈妈？

这时，哑女凄然的摇了摇头，一个劲的冲着他们摆手，嘴里呜哩呜啦的说着。大亮看她的手势，猜测着，”什么，你不是她的妈妈？“

哑女赶紧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小月的脸，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忽然又折了回来，把手里已经绣好的蝴蝶肚兜塞到了小月的手里。

小月不要，她还是使劲塞着。正在这时，路口有人过来了，哑女赶紧转身离开。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回过神来的大亮，拉着小月准备回家。

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回去的路上失魂落魄……哑女不是她的妈妈，小月握着手里的肚兜，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跑了这么远的路，年幼的小月已经走不动了，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大亮背着疲惫的小月准备抄近路，却在空旷的田野里迷路了……

兜兜转转了几个小时，竟然还没转出王家村的地界，大亮知道，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他听大人们说过，鬼打墙就是这样，一直在原地兜圈，怎么也走不出去的。他有些心慌，可是也不敢告诉小月，怕小月害怕。

扭头看看，小月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他也实在走不动了，就把小月放了下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相互依偎着睡着了。怕小月冷，他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亮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呼唤声。看着有手电筒的亮光远远的照来，他知道，家人来找他们了。

果然，还不等他应声，大黑就先蹿了过来，亲热的蹭着小月的头，又旺旺的叫着。

这时，林成孝和林成德跑了过来了，打开手电一看，果然是这两个孩子。

原来，林成德直到半夜了还不见小月，知道她经常和大亮在一起玩，就去找张美凤，这才知道大亮也还没回来。

两人正在合计孩子是不是去哪里玩了，被林成孝听了过去，一听小月找不到了，他立马就蹦了起来，他知道小月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找了邻居四处打听，知道他们来了王家村，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看到疲惫的孩子，林成孝什么也没说，抱着小月，大亮跟着就赶回了家。

此时，在林成孝家，一群人正在翘首等待。其实自从知道小月去了王家村，他们一下子就都明白了，平日里经常开玩笑说她是那个哑女的孩子，现在看来这孩子当真了，去找她亲妈了。

林老大很是生气，“看吧，我就知道这捡来的孩子养不熟，竟然自己跑去找妈！这要找到了，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就认祖归宗了？真是白眼狼啊！”

柳丰瑞听不下去了，“谁让你们没事天天拿孩子开玩笑的，小孩子她懂个啥？你要对她好，她能去找她妈？我养了她几年她怎么没去找呢？”

两人正在争吵，林成孝抱着小月回来了。任凭林老大拉扯，小月紧紧的搂着林成孝不松手，满脸都是泪水。

“大哥，你先回去吧，今天孩子们累了，也吓到了，先让小月在我这里睡觉吧，明天再给你送回去。”

劝走了怒气冲天的林成福，柳丰瑞轻轻的抱起了林中月，“小月，告诉妈妈，你今天是不是去找人了？”

小月开始闷着不说话，可是被柳丰瑞一抱，却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们说我的妈妈 是个哑巴，我去找她了。”

“那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可是她不是我的妈妈……”小月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肚兜。

“傻孩子，我早就帮你打听了， 王家村的哑女不是你的妈妈，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她家人给溺死了，有人亲眼看到的。”

“那谁是我的妈妈？”小月泪眼朦胧的看向柳丰瑞。

“孩子，我就是你的妈妈，虽然你确实不是妈妈亲生的，但是妈妈一直把你当自己亲生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送给大伯？为什么不要我了？”小月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妈妈没有不要你，从来没有……”柳丰瑞也忍不住哭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小云和小旭也醒了，一起走过来，母子四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看着眼前的情景，林成孝的心里又酸又苦。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睡着了，一家人又挤在了一张床上，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时光……这一夜，小月睡得香香的，甜甜的……

——

哑女的流言就此过去，村里的长舌妇也就此安生了一段，不再随意拿小月的身世开玩笑了。

短暂的温暖之后，小月又回到了林老大家。不过，这一次，老太太和林老大对小月大不如前，他们觉得小月始终养不熟，和他们也不亲，将来说不准什么时候找到了亲妈就真的走了。小月的日子也就更难过了……

秋收之后，村里开始重新划分责任田。林成孝这才知道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小月上了户口，这次分田，自然多分了一个人的地。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次林老大赚大发了，白捡了一个小闺女不说，还得了两亩好田。

“林老二，这次你可是亏大发啦！论精明，还是你大哥啊，哈哈！”

直到这时，林成孝才明白，当初大哥为何非要过继小月，原来为的就是这两亩地。

想到可怜的小月和一直怄气的媳妇，他决定要做些什么了。

隆冬时节，林老大家来了一个摸着脂粉、操着一口湖北话的中年女人，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孩。

次日，林家几个兄弟聚在一起，做了一桌菜，吃了一顿饭，喝了一场酒，这对母女就这么住进了林老大的家。

原来，这是林成孝托人给大哥找的媳妇。

前些日子，村里关于张美凤和林老大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大伯子和弟媳妇天天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虽然两家并没有太近的血缘关系，但总归都姓林，传出去并不好看。

何况，小月又在大哥家里受着委屈，林成孝思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给大哥再买一房媳妇，最好是带着孩子的，这样，大哥过成了一家人，张美凤就断了来往，小月也有可能回来了。

于是，林成孝托了十里八村的几家媒人留意着，又花了不少的钱，这才遇到这么一对母女。女人叫赵梅，是二十里外桐树村的一家媳妇。据说也是外地跑过来的，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女儿，嫁过来没几天，丈夫就死了，母女俩没着没落的，也正想再找一个归宿。

就这么着，媒人把他们带到了林老大家。

对于这个赵梅，林老大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单身久了，看一只母苍蝇都是双眼皮。

村里的女人，涂脂抹粉的很少，这个赵梅就很特别，喜欢打扮，虽然长相普通，但很会嗲。刚进门一会儿的功夫就“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个不停，把个林老大叫的心神荡漾。

当晚，两人就滚在了一处。女人婉转奉承，比张美凤更解风情，林老大更是魂不守舍，一天也离不开了。

就这样，林老大成家了。对此，张美凤虽然很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从此，她再也不去林老大家了。

这一次，林老大可吸取了教训，再也不敢打媳妇，而且，兄弟们交代过，毕竟是外来媳妇，不知根知底，平时还是要看紧一些。

于是，林老大就天天跟着赵梅，而让小月和赵梅带来的女儿娜娜挤在一张小床上。

娜娜刚来的时候，总是向一侧扭着头，不管谁问她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开始大家还都以为孩子是怕生，并不介意，还让小月多陪她说说话，出去玩一玩。

直到睡在一起的时候，小月才发现这个看着眉清目秀的娜娜姐姐是有些问题的。

因为体会过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的陌生和无助，小月原本是对这个姐姐充满了热情的，可是娜娜从来不理她。任她怎么叫她，怎么想与她亲近，女孩都毫无回应。

小月发现，她似乎并不只是针对自己，而是谁都不理。任何接近她的人， 她都是白眼以对，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爱理不理。

开始的几天，赵梅说娜娜肠胃不好，一直在逼着她吃药，后来因为娜娜激烈反抗，也就不再吃了。

此时，小月已经感觉到这个姐姐是不太正常的，她想到了哑女那天的发疯，对这个姐姐忽然有些害怕，也不敢过于靠近。

来了几天，赵梅一直在观察着聪明伶俐的小月，也早就弄明白了小月的身世。因为有了她的对比，似乎更加显得娜娜的不正常，她决定把这个碍眼的女孩先清出去。

于是，找个合适的时候，赵梅给林老大吹起了枕头风。她说娜娜其实不是肠胃问题，是因为早先跟着她流落街头的时候受了委屈，受了刺激，才变得精神有些不正常。现在正在吃药，已经快要恢复了，等女儿恢复以后，她争取再给他生个大胖儿子。

直到这时，林老大才知道原来娜娜的脑子是有毛病的。看着赵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林老大心疼的不行，连连发誓一定要对她们母女好，绝对不让娜娜再受任何委屈。

就这样，因为娜娜精神不好需要赵梅照料，小月就担起了家里全部的家务。寒冬腊月里，小小年纪的她要去河边给全家洗衣服，手上生满了冻疮；人还没有猪圈高，就要拎着大桶给猪喂食……

有了媳妇，林老大早已不在乎小月了，而老太太为了不让媳妇生气，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小月每天里除了干活就是挨骂，连和大亮一起去教室听课的时间都没了……

这一切，柳丰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只有林成孝知道，时机终于成熟了——他的女儿可以回来了。

大亮最近上学又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总有一些担心小月。

小月曾经偷偷的跟他说过，那个娜娜好像有什么病，有些吓人。还有那个赵梅总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大亮觉得自己的妈妈就够精明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会算计的……

这一天，大亮翘课去找小月。因为好几天没见小月去蹭课了，他妈妈最近又不让他来大伯家，他只能偷偷的跑来看看小月。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撞到了娜娜母女欺负小月。

小月的衣服和鞋子不知为何都被扔了出去，在院子里散落一地，连小月最心爱的那个竹编小篮子也被踩坏了，竹签扎在小月的手上，到处是血。

大亮知道，那个篮子是林成孝给小月做的，她一直视若珍宝。

看到小月蹲在院子里哭，娜娜母女在屋子里悠闲的看电视，大亮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跑开去找了林成孝。

“二叔，你还管不管小月了？她太可怜了，她的东西都被那个女人给扔出来了，还天天让小月干活，小月的手都冻烂了，刚我看到还流了好多血！你们再不管他， 她就死了！”大亮又急又气，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林成孝一听，也吃了一惊。还没等他起身，柳丰瑞就风风火火的跑过去了。

林成孝知道时机到了，他一面往大哥家赶一边嘱托大亮，“大亮，你去叫一下你三爷，六爷，还有你胖奶。”

大亮一听，这几个人不正是上次在二叔家凑热闹，逼着让小月过继给大伯的那几个老东西吗？叫他们干啥……大亮虽然疑惑，却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从二叔的神色里，他感觉，这一次，小月应该有救了。

林成孝赶到的时候，赵梅正在哭诉，她说娜娜以前受了刺激，精神上不太正常，最近又断了药，发病了一时没看住，所以才把小月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柳丰瑞拉着小月的手，心疼的抚摸着。这一双稚嫩的小手，如今不仅生满了冻疮，还正在流血。

“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这孩子你到底还养不养？”柳丰瑞忍着怒火，“这手是怎么回事？”

“哦，这手流血可不关我们的事……娜娜本来想玩一玩小月的竹篮子，不知道怎么两人就争抢起来了……可能篮子破了扎着手了。”赵梅赶紧解释。

“娜娜十多岁了吧，小月才多大……她和她争……”柳丰瑞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命太苦啊，娜娜这孩子现在受不得一点刺激，家里又这么拥挤，磕磕碰碰的也是难免……”因为女儿精神上有些问题，一切就有了借口。看着赵梅在这里表演，老太太和林老大自知理亏，都一声不吭。

林成孝只是蹲着，一言不发。他心里自有盘算，这一步棋是他精心布置的，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只是，让小月受委屈了。

这时，村里的几个老人都赶了过来，“这是咋了？老大这日子刚安生了几天怎么又闹起来了？”

“还不是孩子，当初你们要死要活的逼着我们把小月过继给他，现在好了，大哥有家有口了，就嫌小月碍事了。”柳丰瑞憋了一肚子的气，嘴上自然不饶人。

“当初红嘴白牙承诺的，小月过继给你，你们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现在呢？学不让上，天天干活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上了？”看老人们也无话可说了，柳丰瑞继续发飙。

“没打啊，这不是不小心碰到了。”林老大还想辩解。

“大哥，这个事是这样，既然现在你也过了一家子，我嫂子也挺会过日子，也有娜娜这个闺女了，我看要不小月就还让我们养着，也省的你这边太忙，你看家里地方也小，住着太挤了。”林成孝看时机到了，咳嗽了一声终于开了口。

赵梅一看林成孝开口了，正合心意。不过精明如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走小月。她用胳膊肘碰了林老大一下，示意他先别说话。

“哎呀，二弟，你们可误会你大哥了，你大哥对这个小月可心疼了，看的比娜娜可亲多了。他可舍不得让小月走，再说，我们来了，让小月走了，这事咋说呢，是吧？毕竟，你大哥也养了她这么久……”

赵梅说着，讪讪的笑了一下。

林成孝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这个赵梅和大哥一样能算计。对于这点，林成孝也早有打算。

“说起这个，大哥，还多谢你帮小月上了户口，要不我这还得被罚钱呢。小月就算回我那里了， 这孩子的地也是你们的，不用动。还有南河边的那块荒地是我年前开的，现在已经能种了，也给你。你现在这一家子人，田少了可不行。”林成孝知道大哥心里在乎什么，把这些筹码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那块地我刨了半年才开好的，还种了几十棵杨树呢？你说给人就给了？”柳丰瑞一听急了，扭过头去表示抗议。

“那树小着呢，还得几年长，都给大哥吧。”林成孝说着，意味深长的盯了柳丰瑞一眼。

“对了，三叔，胖婶，你们看我这样办成不？”林成孝故意看向几个老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林老二这事办的仗义，漂亮，左右都是自己吃亏，任谁也无话可说。

柳丰瑞这时才明白林成孝的意思，她看看小月，一咬牙也就忍了。为了要回孩子，那块地和那些树都给了他们吧，也只能这样了。

赵梅一看达到了目的，既把小月赶走了，还白白的得了一块地和几十棵树，自然十分欢喜，她赶紧对着林老大使眼色——林老大这才说话。

“那行吧，其实小月这孩子我真挺喜欢的，就是家里地方小，娜娜这孩子又有病，别哪天不小心再伤了她…………要不就让她回去跟着你们吧吧，这样我也放心。”

柳丰瑞白了他一眼，懒得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拉着小月回家了。

童年是动荡的，也是快乐的，被大伯收养了两年之久才回到家的林中月，终于又开心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腊月时节，喝完了腊八粥，年味儿就越来越浓了，孩子们最期盼的春节就要到了。母亲从小年那天就开始忙碌，杀猪宰鸡，打豆腐蒸馒头……忙的不亦乐乎。

小月终于回来了，终于可以过个团圆年了。

小云帮着妈妈干活，小月和小旭也有自己自己要忙的事。他们的重要任务，就是写对联。

才读四年级的小旭写得一手好字，每年的春节，几乎半个村子的人家 都要来找小旭写对联。这个时候，小月就帮哥哥裁纸，铺纸。

求写对联的邻居们，早早的就把买好的红纸送了过来，小旭和小月在院子里支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开张了。

小月一家一家的裁着，小旭一张一张的写着。写完了，小月就拿起来放一旁的架子上晾着……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很多邻居围着观看。这时候，在旁边玩耍的孩子们就要挨训了。

“大亮，看看人家小旭，这字写的多漂亮！你俩一般大的，你咋就不会写呢，你这几年喝的墨水都去哪儿了？”

“小旭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说不好能当上咱们的县长。”

“县长哪儿够啊，那得是省长……到时候咱林家湾也出大人物了，咱也跟着沾光了。”

听着周围人的夸赞，林中旭写的越发认真起来，少年壮志，挥斥方遒，未来似乎随着笔锋的舞动逐渐明朗了起来……

大亮拿着一个用猪水泡吹成的气球，在一旁叫着小月，想和她一起玩。可是小月只顾忙着分对联，没空理他。大亮不高兴了，闷闷的回家了。

自从小月回了家，就和他没那么亲近了。他甚至都怀念小月在大伯家的日子了，那个时候小旭和小云都在读书，只有他陪着她，两人很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现在，小月回家了，再也不需要他了。小旭又那么优秀，不管是学习还是人品，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永远都被拿来比较，被人取笑……虽然他可能这辈子也追不上小旭，可他也是有自尊的，尤其在小月面前。

不过，谁又在乎一个孩子的心事呢？

——

贴好了对联，就等着过年了。大年三十这天，父母提前包好了饺子，又炸了丸子、藕盒子……不等放鞭炮，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

大年初一，清晨被一阵炮声惊醒，小月一咕噜的翻身起床，穿上母亲早就准备好的新衣，就跟着哥哥们去各家各户的门前捡炮仗了。

门前已经聚集了很多孩子，在满地红色的纸屑里翻找着没有燃尽的炮仗。这个时候，天色才蒙蒙亮，也很冷，可是孩子的欢乐足以抗衡这一切。

姑娘爱花，小子要炮。小月并不敢放炮，但她也会努力的去捡地上掉落的炮仗，因为大亮喜欢，她要送给他。对于这个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羊膻味的邻家大哥，小月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他本人很好，让她依赖， 可是他的妈妈又那么讨厌，让她排斥……有些时候她甚至天真的想，要是大亮哥哥换个妈妈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放心的跟他玩了。

当小月把手里积攒的炮仗递给大亮的时候，大亮十分高兴，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到了小月的手心里。

“什么啊？不会是虫子吧，你再吓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小月看着大亮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害怕，因为以前的大亮总是喜欢欺负她，知道她害怕虫子，就会拿一些小虫子吓唬她……

“你别躲啊，真不是虫子，你看看。”

小月松开手一看，手心里躺着一枚粉色的蝴蝶发卡，“呀！蝴蝶发卡！你什么时候找到的，你不是说丢了吗？”

小月高兴的蹦了起来，这个她心爱的蝴蝶发卡，在前年夏天的大麦场丢失了，今天终于又回来了。

“那个确实丢了，这是我又买的，你看看，好看不。”

大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弄丢了小月的发卡，虽然小月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没好意思告诉小月，他为了攒钱买这个发卡，偷偷的挤了自家的羊奶去换钱，被妈妈发现了好一顿打……

虽然被打的皮开肉绽，最终他也没把钱给供出来。后来，年集的时候，他揣着这钱，找了好久，才买到了这个和小月以前那个相似的蝴蝶发卡。

他的妹妹小燕看到了也想要，可是他不能给她，这是他欠小月的。等将来自己能挣钱了，再给妹妹买吧。

戴上了蝴蝶发卡，开心的小月和大亮一起疯玩着，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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