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赏析姜夔暗香疏影（咏梅绝唱读唱姜夔的暗香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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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云梦

【作者简介】云梦，本名陈奇智，江南浔阳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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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字尧章，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约生于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卒于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年）左右，南宋文学家，音乐家。其父姜噩，绍兴三十年进士，曾任汉阳知县，在任上病逝。

姜夔自幼随父亲住汉阳，父亲去世后，依姐姐居住，少年时代大致在汉阳度过。成年后，因屡试不中，为寻求出路，曾出游扬州、江淮一带。姜夔三十多岁时，在湖南结识了诗人萧德藻，萧德藻很赏识姜夔的文才，把侄女嫁给他为妻。随后，姜夔随萧德藻寓居在湖州（今浙江吴兴），住在白石洞下，人称“白石道人”。经过萧德藻的介绍，姜夔带着自己的诗文谒见了当时的著名诗人杨万里，杨万里称誉他“文无所不工”，便介绍他赴苏州谒见退休副宰相范成大。宋宁宗嘉泰年间，辛弃疾被起用，姜夔还曾写词与辛弃疾酬唱赠答，辛弃疾很赞赏他的词才。从此，姜夔开始与这些名人来往，结下了翰墨友谊，并不断往来于湖州、杭州、苏州、金陵、合肥等地。

姜夔多才多艺，除诗词外，还擅长书法，精通音律。曾于庆元三年（1197年）向朝廷上《大乐议》《琴瑟考古图》，建议整理国乐，但没有引起重视；两年后又上《圣宋铙歌》，被获诏允许不必经由地方考选手续，直接参加礼部进士考试。但姜夔实在不是个考试型人才，更不是“学霸”，没能考中，以布衣终身。

古代文人，不能以诗词为稻粮谋。姜夔虽然才高八斗，却因为不能通过科举进士为官，又不可能做工务农或经商，生计便是大问题，不免因人做客，漂泊四方，正是“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玲珑四犯·越中岁暮闻箫鼓感怀》）姜夔四十岁左右，结交了世家贵胄，南宋大将张俊的后代张鉴。张鉴在杭州、无锡等地拥有田产，家境富裕，曾想出资为姜夔买官爵，为姜夔拒绝。姜夔称和张鉴“十年相处，情甚骨肉”，想来张鉴应该是对多有他资助。但姜夔的书生风骨，使他不可能成为一个从富人处“淘金”的市侩，所以终究是漂泊一世，清贫一生。惟其如此，他的词作便有了一种清峻峭拔的风格，独树一帜。

姜夔的词作，用字精妙，意度高远，表达方式含蓄委婉，寄意幽深，耐人寻味。同时，他又严于律度，善于自制新曲，韵格畅达，音节谐婉，以声韵精美见称。他的咏梅自度曲《暗香》《疏影》，便是代表作。

姜夔是一介布衣，也未风云际会参与重大历史事件，所以，正史没有他的记载。好在，姜夔的诗词卷首，大都有“小序”，虽寥寥数语，却记载了写作时间、地点和缘由，成为我们了解他身世行踪的确切凭据。

序：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

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序》解：辛亥年（1191年）冬天，我冒着风雪前往范公（范成大，因居石湖，又名“石湖老人”）的石湖，住了一个月。范公向我索要词作，并要制成新曲，于是就作了这两首。范公把玩不已，十分喜爱，令家中工妓练习唱出来，感觉音节谐婉，就题名为《暗香》《疏影》。

范成大也喜爱梅花，买园种梅，并著有《梅谱》。姜夔应邀前来，范成大要他作词谱曲而咏梅。于是，姜夔便创作了这两首“自度曲”。

首先来解读《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上片首句开篇落笔不在梅，而是“月色”，并且是“旧时”，引出回忆，由月色写到“算几翻照我” ，刻画出回忆往日情景、屈指沉思的身态；再写“梅边吹笛”，在月下笛声中点出“梅”字，别出机杼——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说“旧时月色”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

梅边的笛声，唤起了玉人，玉人不畏清寒，来攀摘梅花。以美人映衬梅花，而一个“与”字，意义丰富：是“与人”一起来摘梅花，还是摘了梅花“与”（赠）人？无论怎样理解猜测，但想起月色下、笛声中，美人趋寒摘梅，都是情意深厚，意境清幽而温暖，别有清欢。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忽然笔锋一转，不写梅，也不写玉人，却写了一个“忘却春风词笔”的老人。何逊是南朝梁人，能诗，以爱梅闻名；后迁官，因爱扬州之梅，要求转任扬州，有《咏春风》诗“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余声。”被誉为“春风词笔”。他从洛阳特意赶回扬州，再访那一树梅花时，却彷徨终日，不能下笔，虽有爱梅之心，无奈才情“渐老”，没能做出好诗来。在这里，作者以何逊自比，暂时放下梅和玉人，称自己如何逊一般“渐老”，写不出好诗来，虽然此年姜夔才36岁，不过是感叹自己一生无为、终无所成罢了。这一句，虽然是从回忆进入现实，却又从何逊那里绕了一个圈，既是才情上的自谦，也是际遇上的自惭。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终于写到眼前的梅花上来，“疏”是梅花的特质，以婆娑之修竹映冷艳之疏梅，以瑶席而衬冷香，以喻梅花的形态姿色和高洁品性，寥寥数字，尽得风采。

江国，正寂寂。

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冰天雪地，一片沉寂。依然不直接写梅花，而是想在夜雪之中折梅寄人。古人有折梅寄友的雅好，如秦观的“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陆凯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可是，诗人又只能因为“路遥”而空叹。那么，他究竟想折梅寄给谁呢？联系到上片的“玉人”，就不难猜到了。想“寄梅”，是因为伊人远在别处，便由翠玉杯中的酒，想到离人的泪，所以说“易泣”；嫣红的梅萼也陷于默默无言的深深回忆……虽然“无言”，一个“耿”字，使得回忆之情更加深厚，也因“翠”“红”色彩 的加入而更加鲜明。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由“相忆”到“长记”，不但情感又深了一层，而且有了具体所指，“携手”处为西湖。宋代西湖的孤山曾遍植梅花，形成著名的“香雪海”，所以说“千树压、西湖寒碧”。与伊人携手徜徉在孤山的梅林从中，那是永远无法忘怀的。“千树压、西湖寒碧” 是词中名句，词语精工，红梅之香“压”碧水之寒，境界幽美，冷峻之中透露出壮观热烈的气氛。而由上片的“疏花”，到此处的“千树”，由“入瑶席”到“压西湖”，情感便推向了高潮。

但是，高潮之后的回落，又是如此的惊心而感伤：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词笔诗意顿然跌落，写梅花凋落飘零的情景，“几时见得”充满了怀念的惆怅。这个“见”，又岂止是梅，更是人——梅花谢了何时再开？伊人久别何时再相逢？两重涵义交加在一起，就更加的韵味深长。

《暗香》通过眼前之梅引起回忆，是以梅为线索忆人，对人和梅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寄托着诗人的思念、怀恋和感叹，一波三折，生出千回百转的韵味。

《疏影》则是以人喻梅，以奇特的笔法，连续铺排五位美人来比喻映衬梅花，描写梅花的美丽、清幽和孤傲，寄托诗人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热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苔枝，长了苔藓的树枝，喻梅树之老；缀玉，以玉喻梅。小小的翠鸟，一同栖息在枝头。这幅画面本来就已经很美了，同时，这里还巧妙地用了一个典故：隋开皇年间，赵师雄调任广东罗浮，行经罗浮山，日暮时分，在梅林中遇一美人 ，与之对酌，又有一绿衣童子歌舞助兴，“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起视大梅花树上有翠羽剌嘈相顾 ，月落参横，惆怅而已 。”美人就是梅花女神，绿衣童子天亮后就化为梅树枝头的“翠禽”了，梅花与罗浮神女融为一体，似花非花，似人非人，在典雅清秀之中又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其实是诗人自身的写照，也由“同宿”转为“孤旅”。“倚修竹”则是用典：杜甫有诗云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姜夔用杜甫笔下隐居空谷的绝代佳人来比喻梅花，以显示它绝俗超尘，孤芳自赏的高洁品性。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王昭君因被画师毛延寿丑化而未能被宠幸，后来远嫁匈奴的故事众所皆知，她又是古代四大美人之一，诗人用她月夜归来的英魂比喻梅花，化用了杜甫的“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原来，梅花是王昭君那怀念故国的英魂所化。至此，梅花由神秘、空灵，转为人们更熟知的王昭君，变得更为实在，梅花的现实形象得到提升。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犹记深宫旧事”是承上启下，从王昭君写到了寿阳公主“梅花妆”：《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并且由公主的娇憨之态，使得气氛轻松活跃了。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由风中梅花之“飞”，想到惜花、护花，而“护花”之最，则莫过于“金屋藏娇”了。

上述五位女性，有神灵，有魂魄，有清寒，有富贵，有失意，有得宠，身份各异，地位不同，却都是极其美好的形象，用来比喻梅花，足见诗人对梅花的热爱，又是诗人对美人的赞美；姜夔对美好的女性素来怀有深深的柔情——关于这点，我将在下篇《清贫诗人的温暖柔情》中，结合具体诗词再做解读阐述。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不管如何，梅花到底还是要飘落，只希望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玉龙”即玉笛，自然呼应《暗香》的开篇；“哀曲”指古曲《梅花落》，为梅花招魂。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全词到这里，才实写眼前之梅。“等恁时”其实是“等我想了这么多后”，再看眼前之梅，梅枝却被月光映在了小窗之中，成为一幅画了。虽然由虚入实，却又是实中有虚，并且照应了《暗香》首句的“旧时月色”。

《疏影》写梅，全篇却没有一个“梅”字！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便是如此了。

姜夔的《暗香》《疏影》的确是自出新意，不是按照传统写法，单线铺陈，而是多线索、多层次的虚实结合，情绪跌宕起伏，又自然贴切传神。因此，才被誉为咏梅的“绝唱”！也因此，“暗香”“疏影”后来成了词牌名。

这两首词是姜夔的“自度曲”（《暗香》的简谱和古琴减字谱附后，喜欢的朋友不妨试唱、试弹），范成大“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非常高兴，更将自家会唱歌的侍女小红赠给了姜夔；姜夔高高兴兴带着小红回家，路（船）上还吟出一首《过垂虹》来：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注：松陵，吴江县别称；垂虹桥，北宋时建，在今江苏吴县，桥东西长千余尺，前临太湖，横截吴江，河光海气，荡漾一色，称三吴绝景。清代已废。）

前面说过，姜夔工书、能诗、擅词，精音律，是少有的文化底蕴深厚的平民音乐家。现流传于世的《白石道人歌曲》中十七首是“自度曲”，其中就包括《暗香》《疏影》，还有著名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歌咏梅花的自度曲，还有《鬲溪梅令》和《玉梅令》。《玉梅令》比较平易，而且诙谐有趣，末两句尤其精妙，是范成大先作曲，姜夔填词送给范成大的，是典型的“倚声填词”，一并录于下，供大家欣赏。

《玉梅令》

序：石湖家自制此声，未有语实之，命予作。石湖宅南，隔河有圃曰苑村，梅开雪落，竹院深静，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戏及之。

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

春寒锁、旧家亭馆。

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

高花未吐，暗香已远。

公来领略，梅花能劝，

花长好、愿公更健。

便揉春为酒，翦雪作新诗，

拚一日、绕花千转。

云梦 2017/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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