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毌丘俭感明帝之顾命,故为此役。古人有言:死者复生,生者不愧。若毌丘俭可谓不愧也。

毌丘俭是三国时代的重要人物,他与文钦共同策动了正元二年(255)的第二次淮南叛乱。

“淮南三叛”是曹魏的地方督军在东南一线陆续发动的、针对司马氏的军事行动。所谓“叛乱”之名是西晋代魏之后强加的,如果从曹魏的角度而论,它显然是拨乱反正的义举。

不过虽然三次叛乱的首脑均打着讨伐司马氏的旗号,他们之间的联系却并不高。

发动首叛(251)的王凌,拥立楚王曹彪,包藏祸心,试图成为司马懿第二;至于发动三叛(257)的诸葛诞,乃是镇压文钦、毌丘俭的急先锋,只是由于被司马昭夺权才被迫起事,实属司马集团的内讧行为。

三次叛乱中,唯有正元二年(255)毌丘俭与文钦发动的军事行动纯粹出于匡扶魏室之目的。因此二人在后世获得的历史评价,也相对最为正面。

关于此役的始末因由与战争过程,史书所载甚明,本文便不再重点论述。本文主要谈一谈毌丘俭在战争前夜的动员檄文。

毌丘俭起兵之前,曾撰写了一篇千余字的讨贼檄文,其中包含了丰富的信息,许多内容可以与《三国志》的记载相互印证,同时又反映出魏廷高层的内在矛盾,具备极高的分析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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毌丘俭起兵的历史背景

毌丘俭与文钦起兵(255)的直接原因,是正元元年(254)权臣司马师诛杀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又废黜魏帝曹芳,不臣之迹昭然若揭。

庚戌,中书令李丰与皇后父光禄大夫张缉等谋废易大臣(指司马师),以太常夏侯玄为大将军。事觉,诸所连及者皆伏诛……秋九月,大将军司马景王将谋废帝,以闻皇太后。--《魏书 齐王纪》

其中夏侯玄是故大将军曹爽的表弟,李丰是魏明帝的亲家,张缉是曹芳的岳父,三人均属于铁杆帝党。

夏侯玄等人被杀的余震尚未平息,曹芳被废又再掀波澜。

曹操在世时曾说过“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汉献帝曾多次试图反抗曹操,曹操却始终矫情忍性,没有对刘协动手。

太祖拒(王)芬,辞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王沈《魏书》

但司马师显然不具备曹操的能力与威望,因此在听闻张缉、李丰试图利用夏侯玄取代自己的计划后,立刻便发动政变,将魏室党羽一网打尽,连魏帝也被一并废黜。

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1)

司马师废黜曹芳

毌丘俭年轻时曾在曹叡的潜邸中效力,在曹叡登基后(226)又颇受重用,因此他对司马师废黜明帝嗣子的行径,自然是难以容忍。

(毌丘)俭袭父(指毌丘兴)爵,为平原侯(指曹叡)文学。明帝即位,为尚书郎,迁羽林监。以东宫之旧,甚见亲待。--《魏书 毌丘俭传》

与毌丘俭共同起兵的文钦,是谯沛子弟,祖孙三代在魏为将,深受曹爽宠异。早在曹爽被杀时(249),文钦便对司马氏心存怨恨,遂借曹芳被废的契机(254)与毌丘俭一并起兵,替故主复仇。

曹爽以(文)钦乡里,厚养待之,不治钦事。复遣还庐江,加冠军将军,贵宠踰前……自曹爽之诛,钦常内惧。--王沈《魏书》

当然,毌丘俭等人起兵还存在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司马懿已死,司马师掌权未久,并不具备乃父的政治威望。

司马师的资望很浅,他在明帝时期曾因卷入“浮华案”而遭废黜,不见叙用,直到明帝死后(239)始为散骑常侍。

夏侯玄、何晏等名盛于时,司马景王亦预焉。--《魏氏春秋》

魏景初中(特指曹叡死后、曹芳未改元的景初三年),拜散骑常侍,累迁中护军。--《晋书 景帝纪》

司马懿死后(251),吴将诸葛恪曾讥笑年过四旬的司马师“幼弱”,反映的便是这一历史背景。

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指司马师)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吴书 诸葛恪传》

一言蔽之,司马家族的权力更迭,是毌丘俭起兵的历史背景;魏帝曹芳被废,则是毌丘俭起兵的直接原因。

毌丘俭对待司马家族成员的相异态度

毌丘俭在讨贼檄文中,将司马家族分为两类。一类是司马师,为恶逆之臣;另一类包括了司马懿、司马孚、司马望、司马昭,为大魏忠臣。

实际这番划分标准,令人十分疑惑,因为声讨司马师的行为,势必会得罪司马家族的其他成员。何况司马孚、司马望、司马昭等人也根本谈不上魏室忠臣,司马昭甚至比其兄更加阴险。

从措辞来看,这篇檄文应该是出自毌丘俭本人之笔。他曾出任过曹叡府的文学官,本人又留下了大量辞赋,至今仍有传世。从历史背景推断,毌丘俭的离间行为,大约是想分化司马氏的内部集团,不过收效甚微。

在檄文中,司马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司马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司马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司马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皆是大魏的至忠之臣;唯有司马师一人“专权用势,赏罚自由”,罪在不赦。

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托之任。懿戮力尽节,以宁华夏……而(司马)师以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有臣礼,朝臣非之,义士讥之,天下所闻。--《罪状司马师表》

毌丘俭甚至贴心地为上述诸人拟定了未来职务。在他笔下,太尉司马孚可为(太)保、(太)傅;护军司马望可为中领军;司马昭可以“辅导圣躬”,唯有司马师必须归政。

弟(司马)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太尉(司马)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司马)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奉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罪状司马师表》

(司马)懿有大功,海内所书,依古典议,废(司马)师以侯就第。--《罪状司马师表》

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2)

毌丘俭檄文欲废司马师

毌丘俭这番建议无疑包藏祸心。因为保、傅之职属于上公的荣衔,并无实际权力,相比于司马孚的太尉,显然是明升暗降。

高平陵之变以后,中领军(禁军主官)一职一度不见记载。请废曹芳的奏疏中,禁军主官由中护军司马望领衔,中领军(疑为许允)缺失,(见《齐王纪》引王沈《魏书》)。

魏朝后期,中军制度发生变化,中护军开始“总统内外”,因此司马望由护军转领军,也属于明升暗降。事实上中领军一职,在西晋初年便被并省。

文帝即魏王位,魏始置领军,主五校、中垒、武卫三营。晋武帝初省。--《宋书 百官志》

至于司马昭,从握有实权的征西将军改为皇帝身边的顾问应对之臣,亦出于相同考虑。

檄文列举的司马氏诸人,也颇有巧思。司马懿是司马师之父;司马孚是司马懿之弟,司马望是司马孚之子、也是司马朗之养子,司马朗又是司马懿之兄;至于司马昭,则是司马师的胞弟。此四人代表着司马家族的近支亲属,是毌丘俭试图分化拉拢的对象。

可惜毌丘俭的离间意图过于明显,因此这篇檄文也并未起到太大作用,司马家族在对外问题上依旧维持了高度团结。

毌丘俭对待两任魏帝的恭顺态度

与淮南首叛时(251)王凌拥立楚王曹彪不同,毌丘俭起兵时(255)并未拥立宗室,而是全力声援魏帝。这是毌丘俭与王凌最大的不同,也是毌丘俭忠于魏室的明证。

檄文开篇,毌丘俭提到了废帝曹芳。在毌丘俭笔下,“齐王聪明,无有秽德”,因此司马懿“乃心勤尽,忠以辅上”。

(司马懿)又以齐王聪明,无有秽德,乃心勤尽,忠以辅上,天下赖之。--《罪状司马师表》

实际司马懿诛杀曹爽,架空曹芳,实乃恶逆之臣,根本谈不上“忠以辅上”,此处毌丘俭褒赞司马懿,无非是想借此揶揄司马师。

曹芳在檄文中曾多次以正面形象出现。比如毌丘俭在论述司马师的诸多罪名时,便提到“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虽然其根本目的是借司马懿的言论来贬低司马师,不过依然能看出毌丘俭对曹芳的尊重。

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君臣之义定。--《罪状司马师表》

与此同时,毌丘俭也并非一力称赞曹芳,他对新君曹髦也表现出了很大热情,持恭顺拥护态度。

在檄文中,曹髦“聪明神武,事经圣心,欲崇省约”,一副有道明君的光辉形象。

陛下(指曹髦)践阼,聪明神武,事经圣心,欲崇省约,天下闻之,莫不欢庆。--《罪状司马师表》

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3)

曹髦聪明神武,事经圣心

不过曹髦的个人素质虽然优于曹芳,但当时(255)曹髦继位仅仅一年,也很难看出贤愚优劣。这里的褒赞之语,恐怕更多来自毌丘俭的个人情感。

从出身来看,曹芳是曹彰之孙、曹楷之子(见《魏氏春秋》),曹髦是曹丕之孙、曹霖之子;二人均是曹叡之侄,也是宗法层面上曹叡的嗣子。

丁丑,(郭太后)令曰:“东海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诸子,与国至亲,高贵乡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为明皇帝嗣。”--《魏书 齐王纪》

毌丘俭既然受过曹叡厚恩,那自然会拥护曹叡的后裔。这就和文钦受过曹爽厚恩,因此欲为曹爽报仇是相似道理。

檄文对张缉、李丰、许允等人的记载印证

张缉、李丰、许允等人都是在正元元年(254)死于司马师之手的魏室忠臣,不过鉴于事涉敏感,他们的下落在《魏志》中语焉不详。

裴松之为《三国志》做注时,曾引王沈《魏书》、《魏氏春秋》、《魏略》等材料加以补充,而上述诸人的下落,在毌丘俭的檄文中又被提及,可与诸多材料互文见义。

(1)李丰

李丰是魏明帝的亲家,明帝之女齐长公主嫁李丰之子李韬(李丰家族夷灭后,齐长公主改嫁任恺,见《晋书》)。

按《魏氏春秋》记载,李丰被司马师召入府中,令勇士以刀环筑杀,即用刀柄末端的金属圆环将对方锤击致死。

大将军责丰,丰知祸及,遂正色曰:“卿父子怀奸,将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灭耳!”大将军怒,使勇士以刀环筑腰,杀之。--《魏氏春秋》

按毌丘俭的檄文描述,李丰的下场是“其夕拉杀,载尸埋棺”。拉杀即暗杀的一种,一说为令勇力者徒手摧折对方躯干。春秋时齐襄公遣刺客杀害鲁桓公,便是如此。

(司马)师知而请(李)丰,其夕拉杀,载尸埋棺。--《罪状司马师表》

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史记 齐太公世家》

虽然檄文与《魏氏春秋》的记载略有出入,不过足见李丰死状极惨,乃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2)张缉

张缉的下场,按《夏侯玄传》的记载是“夷三族”。按毌丘俭的檄文描述,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并及母后”。

又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并及母后(指曹芳之张皇后),逼恐至尊,强催督遣,临时哀愕,莫不伤痛。--《罪状司马师表》

按檄文措辞(并及母后)来看,张皇后被废之后应该也一并遇害。

(3)许允

许允与李丰、夏侯玄亲善,不过与司马家族亦颇多往来。按《魏略》记载,李丰等人倒台时,许允一度打算“往见司马师”,应该是想改换门庭,不过最终还是遭遇毒手。

初,中领军高阳许允与(李)丰、(夏侯)玄亲善。--《魏书 夏侯玄传》

(许)允闻李丰等被收,欲往见大将军(指司马师),已出门,回遑不定,中道还取袴(裤),丰等已收讫。--《魏略》

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4)

许允素与李丰、夏侯玄等亲善

《魏略》没有具体描述许允的遇害过程,只说是“减死徙边,其年冬死”,看上去似乎是在流放之后死于徙所。

《魏氏春秋》则称许允遭到司马师刺客的追斩。按毌丘俭的檄文描述,许允亦死于司马师之手。

(李)丰既诛,即出(许)允为镇北将军,未发,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追杀之。--《魏氏春秋》

檄文记载,许允“虽云流徙,道路饿杀,天下闻之,莫不哀伤”,实际是根本没到徙所,便被活活饿死。用专有名词形容,便是瘐毙。

近者,领军许允当为镇北,以厨钱给赐,而师举奏加辟,虽云流徙,道路饿杀,天下闻之,莫不哀伤。--《罪状司马师表》

许允的流放目的地是乐浪郡,在今朝鲜境内。按夏侯玄等人被杀于正元元年(254)年初,许允死于同年年底推测,他应该是在路上受尽了折磨,之后遭到残酷处死。侧面反映出司马师的残暴性格。

(许允)未发,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道死。--《魏书 夏侯玄传》

(许)允以嘉平六年(即正元元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随,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魏略》

《魏氏春秋》记载,许允被流放后,司马师派钟会探查许允子嗣,若其子具备才能,便一并收押处死。所幸的是许允之子许奇、许猛“才具不多”,因此侥幸免于大祸。

景王(司马师)遣钟会看之,若才艺德能及父(指许允),当收。儿以语母,母答:“汝等虽佳,才具不多,率胸怀与(钟)会语,便自无忧。”--《魏略》

小结

在司马师口中,毌丘俭属于苏秦、张仪一类的纵横之士,仗着文采与军功“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实乃魏室之罪人。

(毌丘)俭、(文)钦欲蹈纵横之迹,习仪秦之说……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小与持久,诈情自露,此不战而克之也。--《晋书 景帝纪》

不过在后世学者看来,毌丘俭实乃魏室之忠良。

东晋学者习凿齿、南宋学者王应麟、明末清初学者毛宗岗、清代学者姜宸英、卢弼等人均对毌丘俭大加赞赏,认为他“事虽不成,可谓忠臣矣”。

魏之忠臣,惟毌丘仲恭一人而已。--姜宸英

有毌丘俭之讨司马师于前,又有诸葛诞之讨司马昭于后,两人皆魏之忠臣也。--毛宗岗

毌丘俭兵败原因(死者复生生者不愧)(5)

毌丘俭之讨司马师,乃魏之忠臣

由于《三国志》成书于西晋,因此书写立场上自然要顾及司马家族的颜面。所谓的“淮南三叛”,是站在司马氏的立场而言;若以曹魏视角而论,这些起兵将领皆属魏室之义兵,比如卢弼便把毌丘俭、文钦等人形容为“勤王诸将”。

当时勤王诸将,惟文钦父子,粗猛武夫,反复无常,彦云(指王凌)、仲恭(指毌丘俭)皆为儒将,懋著功勋,事之成否,岂可概论?--卢弼《三国志集解》

因此在毌丘俭撰写的檄文中,便可以看到诸多心向魏室的痕迹。包括且不限于利用离间之计分化司马氏集团、揭露司马师屠戮忠良的暴行、追述家族先辈跟随曹操创业的功勋之迹等等。

毌丘俭既不像王凌那样谋立宗室、包藏野心;也不像诸葛诞那样据守淮南、拥兵自重;他属于比较纯粹的士大夫,一心匡扶魏室,报效明帝的知遇之恩,因此在起兵之初便主动出击,试图挺进中原,与司马氏决战。

歃血称兵为盟,分老弱守城,(毌丘)俭、(文)钦自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魏书 毌丘俭传》

虽然毌丘俭因为兵弱敌强,最终惨遭镇压,身死草莽,但烈烈忠心天地可鉴。结尾借用习凿齿的评语,便是“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我是胖咪,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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