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咏叹调倩影朦胧(英法世仇帝国斜阳咏叹调)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郭晔旻

当看到《甜蜜的世仇:英国和法国,300年的爱恨情仇》的时候,映入脑海的第一反应是“相爱相杀”。而在读完这本书后也可以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词用来形容这本书的两位作者却是“恰如其分”的。作者之一的罗伯特·图姆斯(Robert P.Tombs)是英国剑桥大学的法国历史荣誉退休教授,而另一位作者伊莎贝尔·图姆斯(Isabelle Tombs)则是他的妻子——一位法国历史学家。一方面,这对伉俪合著了《甜蜜的世仇》,另一方面,两人在书中的观点不时相左:当罗伯特将注意力集中在法国的对外战争与拿破仑时,伊莎贝尔则倾向于强调英国的侵略以及反天主教的“歇斯底里”……

意大利咏叹调倩影朦胧(英法世仇帝国斜阳咏叹调)(1)

《甜蜜的世仇》

毫无疑问,战争与冲突曾经是英、法两国历史上的“主旋律”。1066年的“诺曼征服”将英法两国的历史纠缠在了一起。在数百年时间里,英国的王室与贵族同时又是法王的封臣,在欧洲大陆拥有大片领地。百年战争(1337-1453)是中世纪英法武力对抗的最高潮。

《甜蜜的世仇》的叙事则是从作者所说的“第二次百年战争”开始的。按照书中的说法,“1688-1815年,英国在史上规模最大的十二场战争中六度勇敢对抗法国”,这其中包括了战火燃遍欧陆的“七年战争(1754-1763)”、法国站在北美一边参战的“美国独立战争(1775-1783)”,以及法国大革命后的拿破仑战争(1803-1815)。这一时期,“法国不仅版图是英国的两倍,178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也是英国的两倍,人口更是英国的三倍之多”。然而,这对“世仇”在战场上的马拉松较量仍以英国的胜利告终,其历史记忆也流传至今——如今伦敦的一个繁忙火车站以“滑铁卢”为名,而这里正是1815年英军决定性击败拿破仑亲自指挥的法军的所在地。

一衣带水

《甜蜜的世仇》并不纯是一部政治/军事史,如作者所言,“这本书囊括了所有我们俩相信该写进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但也写了些我们觉得饶富兴味、启迪人心,或者纯属好玩的事。毕竟这不仅是国家的故事,也是人的故事”。

毕竟是英吉利海峡两侧“一衣带水”的邻国,英法之间的交往着实密切。书中提到,“自1816年起,便有明轮蒸汽船往来于英吉利海峡,接着在十年内取帆船而代之……通往鲁昂的火车以及航行于塞纳河下游的汽船进一步缩短了旅行时间。从巴黎到伦敦能在20小时内抵达”。正是有了这样便利的交通条件,法国大作家儒勒·凡尔纳笔下那位孤僻的英国绅士菲利斯·福格才会有底气跟人打赌八十天环游地球。除此之外,《甜蜜的世仇》还提到了法国史上最受欢迎的电影——描述二战中三名英国空军官兵在两位法国平民帮助下逃出生天的《虎口脱险》,以及上世纪九十年代法国足球教练阿瑟·温格在英超俱乐部阿森纳所取得的成功。恰如作者在前言里说的那样,“可写的还真不少:战争、结盟、仇恨、共存、忌妒、钦羡、模仿,有时候甚至是爱情”。

意大利咏叹调倩影朦胧(英法世仇帝国斜阳咏叹调)(2)

戴着英式帽子、穿着优雅的漂亮法国女士。虽然女帽是来自英格兰的舶来品,但图中这顶已根据法国都会的品位做了大改造。(图片来自《甜蜜的世仇》)

归功于两位作者对英法之间“300年的爱恨情仇”多视角的观察与描写,读者可以颠覆掉一些固有的“刻板印象”。譬如,在语言方面,人们习惯认为,由于“诺曼征服”的胜利者来自法国,“语言声望”更高的法语对英语产生了强烈影响。这一痕迹一直留在今日的英语之中:猪圈里的活猪叫pig,饭桌上吃的猪肉便成了pork(来自法语porc);地里放牧着的牛叫cattle,席上吃的牛肉则叫beef(来自法语boeuf)。这是因为盎格鲁-撒克逊农民种地养畜,自己出产的肉自己却吃不起,全都送上了说法语的征服者的餐桌。

的确,在英国,精通法语始终在受人称赞的修养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20世纪亦然。但另一方面,法国人对英语又是什么态度呢?坊间一直流传着高傲的法国人不愿说英语之类的“都市传说”。但《甜蜜的世仇》却指出,正是在法语全盛的18世纪(当时法语成为欧洲的外交语言),法国却出现了一股“英语热”。“出于时尚与价值观因素而对英语有兴趣的法国人,在18世纪变得越来越多”。“优雅的法语交谈开始被批评为过度矫饰、喋喋不休、不真诚而且‘缺乏男子气概’。此前被人们抨击为英式浅白与沉默的对话,如今则被诠释为真诚与质朴”。书中提到,不但伏尔泰、孟德斯鸠与狄德罗这样的法国文化巨匠在学习英语,甚至在法兰西女郎们心中,“英语取代了意大利语,成为高雅的文化素养”。换句话说,早在18世纪,法语与英语便是一种双向交流(而非单方施与)的关系了。

《甜蜜的世仇》中足以令读者“大吃一惊”的另一个论断是:声名在外的“法国大菜”其实受到了如今被看作“乏善可陈”的英国菜的影响。在作者看来,法国菜崛起的时间并不算长,“直到18世纪末,人们仍认为英格兰‘乡间别墅’的料理声望不下法国料理,甚至在某些方面的质量还胜过法国”。18世纪晚期巴黎发展出的餐厅,其实部分是参考伦敦的酒馆而来。其中第一个有名的成功例子,是前御厨博维利埃在18世纪80年代于皇家宫殿广场开的餐厅,其店名就叫做“伦敦大酒店”。更令人咋舌的是,“18世纪时,炙烤与烘烤的半熟肉还显现英格兰人的野蛮”,可是按照大仲马的说法,随着英军在滑铁卢的胜利与随后进军法国,“在1815年的军事行动之后,英格兰人在巴黎待了两三年,牛排就随之在法国诞生了”。19世纪的法国大美食家兼小说家大仲马,还提议用“切成一指长小方棍”的炸马铃薯配牛排。这就意味着,堪称法国国民料理的“牛排配薯条”也是从英格兰进口而来。

相爱相杀

话说回来,以上这些话题当然都是令人愉悦的阅读体验,却恐怕不是罗伯特·图姆斯与伊莎贝尔·图姆斯写作《甜蜜的世仇》的本意。罗伯特·图姆斯在谈论为何在写作里舍弃了诸如“百年战争”、“圣女贞德”之类精彩故事时说,“这些时代也已经结束。我们基本上是在写一个尚未结束的时期”。而他的法国妻子进一步补充,“我们还认为这是英法关系塑造世界的‘时期’。”

如果这仅是指书中的第一部分《斗争》而言,倒也不错。尤其是在七年战争与拿破仑战争里,英法作为当时欧洲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家为争夺霸权展开了殊死搏斗。七年战争的胜利意味着英国赢得了海权,也奠定了英国在往后战争中的优势。

当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贸易有助于支付战争经费,战争则能扩张贸易。“权力与富足一同来到;权力确实会带来富足。要是控制不住海洋,经济增长便会受限,若干其他欧洲国家恐怕就会占上风”。拿破仑·波拿巴武功盖世,最终还是败给了英国的金钱:“1000万英镑与100万支滑膛枪在一年内分配给了30个国家,俄罗斯、普鲁士与奥地利因而能派70万人上战场。”英国的胜利,来自其调集全球资源、动员全世界对抗欧陆的能力。而在拿破仑战争中的胜利,也让英国确立了自己的海上霸权。相反,“在一个世纪的斗争后落败,让法国变成‘一个脆弱、贫穷、落后、悲惨而不快乐的国家’”。

抱团取暖

实际上,1815年6月的滑铁卢之战是英法两国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大规模兵戎相见(若不考虑二战中英军毁灭法国舰队及与维希法国的冲突)。这从《甜蜜的世仇》后几个章节的标题也看得出来:共存、生存、重振。《共存》讲述的是19世纪英法逐渐化敌为友的经过,尤其是两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并肩作战。而《重振》则描述了二战之后直到21世纪初期(本书原版写于2007年)英法两国力图“重整旗鼓”的努力。

仅从这些标题也看得出来,与第一部分争夺西方世界霸权的《斗争》相比,英法两国的国际地位实是“帝国斜阳”。在《共存》所讲述的时代,英、法仍然是世界一等强国。这也正像作者断言的那样,“英国与法国只要联手,便强得足以抵抗任何对欧洲权力结构的攻击”。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单凭这两国自身的力量,已经无法称心左右局势了。两位作者只看到了“伦敦金融城”带给英国的巨大经济力量,却对工业革命在欧美的扩散着墨不多。可惜,美国、德国相继后来居上,到1900年时,英、法的工业产出都分别只及前两者之半。“英法关系塑造世界的时代”,也随之一去而不复返了。

接下来,单从《生存》的标题也不难发现,英法两国已经到了必须“抱团取暖”的处境。的确,英法两国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但也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作者坦陈,“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极大苦难与毁灭让欧洲受到永久的打击,使英国衰落,为后来的灾难创造了条件,但似乎没有政治目标值得用这一切来换”。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里,法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宣告战败,英国虽然打赢了“不列颠之战”,但人们都知道,在战场上打败希特勒德国的主力是苏联。战后出现的美苏对峙的世界格局,对于英法两国而言更是一个苦涩的结局。

针锋依旧

在《甜蜜的世仇》的最后一部分《重振》,作者着重提到了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事件”,英法两国联合军事冒险在美苏反对下宣告破产——“艾森豪威尔让英国乖乖听话”,而“法国与英国一样面临自身实力的极限”。于是,两国“都需要欧洲作为两国萎缩的全球力量的经济后盾与政治后盾”(但2016年英国选择“脱欧”,显然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不过,二战之后的英法两国真的“重振”了吗?作者在书中有一段生动的描述:“法国评论家自信满满,说法国是世界‘第三大军事强国’,甚至是美国以外唯一的‘世界级’强国。虽然英国人不常发出类似的声音,但很少有人会承认法国排在自己前面”。对此说法,今天的中国读者大可付诸一笑。毕竟,早在上世纪80年代,保罗·肯尼迪在《大国的兴衰》里就指出,“同(一战前的)劳埃德·乔治时代,甚至同1945年的克莱门特·艾德礼时代相比,今日英国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强国,称不上泱泱大国了”。

尽管如此,就像《甜蜜的世仇》提到的那样,“各国都会不断与邻国相比较,但少有国家像法国与英国这般强迫性地担忧”。丧失“世界大国”地位的英法仍旧不忘相互竞争。在《甜蜜的世仇》提到的经济、文化等方面竞争之外,两国竞相跨过核门槛也是具有象征性的一幕。

在上世纪80年代的英国政治讽刺剧《是,大臣》中,就有着这样一段腹黑的对话:行政大臣哈克问自己的助手汉弗莱爵士,“独立核威慑(有什么用)”?答曰:“那是防备法国的”,“眼下(法国)是(盟国),可过去900年,他们一直跟我们作对。他们有核弹,我们也得有。”而这似乎才映衬了《甜蜜的世仇:英国和法国,300年的爱恨情仇》的真正主旨:帝国斜阳,世仇依旧。(责编: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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