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

作者:W E I 来源:美篇App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1)

每一片树叶在离开的时候,呈现出的姿态和心态是不尽相同的。有的扶摇直下,坚定而决绝;有的绕树三匝,眷眷而不舍;有的举棋不定,辗转而纠结。人世间的每一场相遇亦是如此,但终归,必定以散场而散场,无一幸免。

“留驾沟”这三个字,现在想来是颇有温暖甚至于滚烫的。而在当时,它所带给我的,亦或是我所感受的,只是冰冷、破碎乃至梦魇。所以当年,我在离开它的时候,一定是坚定而决绝的。谁曾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再回首时,竟然多了些许内心的柔软,以至于萌生了很多不舍和怀念的心境。

与留驾沟的初次相遇,是二十一年前的初秋。时值开学之际,却逢淫雨霏霏。彼时的山路已是泥泞不堪,小道旁的野草,却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嚣张而富有侵略性,有些竟然蔓延到道路的中央,似乎试图挡住行者前进的脚步。父亲在前面带路,我默默地跟在身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溪谷里因秋雨而涨的水声潺潺,与艰难蹒跚的脚步声,相互和之。幽静的山涧,才恍惚有了生气。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

上行七八里,在翻过一道山梁后,道路渐趋平坦,已成水平前行甚至略带缓下坡。约莫再行二里地,在一个湾回路转、清泉小滩处,本次行程的终点,未来九年的起点——留驾沟小学,就跃然临于眼前。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3)

留驾沟位于南羊山下,是老家安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沟。整个沟体呈“Y”字状,由左沟“竹园沟”和右沟“窑沟”汇集而成,三条线的交叉点——沟心,就是我的留驾沟小学。学校由相对的两排各五间土墙石板房夹着操场构成,剩余的两面,一面是靠近山体高约十米的挡墙,挡墙背后柏木青青,坟茔森森。幸好挡墙挡住了坟墓,同时也挡住了居住其中的鬼怪,才没有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形成骚扰,却也使得我没有素材,而无法写出类似《聊斋》和《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鬼怪传奇。另一面则是两户农户的三间二层土房,楼上一层刚好与操场齐平,大门就对着操场。后来,其中一户就地把土房改善为了砖混楼房,二楼依旧对着操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学校的条件,那是相当的差,低矮破旧的房子,斑驳的墙壁,漏水的石板房顶,这次的初遇并不美好。当时,这个山沟沟交通十分闭塞,不通公路,不通电话,也没有手机信号,现代化在这里基本找不到踪迹。于是,“来此绝境,不复出焉”。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真的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时,它的破败和不堪,依然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由得发出了“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的感叹,使我惊愕于自身的浅薄而不可自拔。好在,这个小学校也算是个四合院,前后门一锁,竟是个院中天地,独立王国,倒也颇有自在之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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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对面,比学校海拔略高十几米的山梁上,是个土地庙,从学校步行前往,不到五分钟即可到达。当地的老人说,五几年刚建校时,没有校舍,就在庙里办起了学堂,坚持了好多年。这么算来,土地庙竟然是学校的前身,土地爷也算是为当地办了件实事。而最初的几任老师与当地的土地爷朝夕相处,不知道是不是也沾了些仙气?当然,这个就不好考证了。而九年后,在我彻底离开学校后的那年夏天,镇上的暑教会上,我作为“优秀班主任”代表在会上发言,开头我就说到: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的旁边有座学校……一时之间,众人叹惋,论作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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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不知道那时能以轻松略带调侃的态度去面对它,是否与我已经彻底脱离了它,跳出了它,以一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的角度去回望它有关。而当时的我必定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只是如同置身事外一样地看着当时的我,就像在看一场已经散场的电影。而今,艰难被回忆起来,竟多成温暖。这也许是我们人类对抗磨难的优秀特质,也就是所谓的“忆苦思甜”吧。

回到当时,那是我任教的第二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性青年教师,和一个孤独闭塞的学校,即将开始一段长达九年的奇妙之缘。于是,在一个毫无防备的秋日,父亲带着我,来到这里。

远远望去,学校的门口聚集了好多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入学的。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父母都是教师,我家也算是教师世家了。因此,在父亲的指导下,我们就着教室里的桌椅,很快就办理完成了入学手续。由于第二天才正式开学,孩子和家长们都四散离去,空旷的校园重回幽静。秋风轻起,整个暑假无人问津的操场,各路野草摇曳着,似乎用炫丽的舞蹈在迎接它新的主人。是的,毫无疑问,接下来,我将是它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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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父亲和我开始收拾我的寝室和厨房。寝室和教室是连在一起的,教室占地两间,寝室占地一间。教室是一个大通间,而寝室恰恰相反,一分为二,一间窗户临着后面的溪谷,一间窗户面朝操场(若是能面朝大海,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将床安在了朝向操场的那间房里,这样我可以随时通过窗户观察操场,达到一种“统揽全局”的错觉。寝室简单到了极致,两条板凳架上三块木板,形成了我的床。靠窗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平日里工作读书。靠墙一张略小点的桌子,则是堆放一些生活用品。

九年里,我就是在这样的寝室里亦工亦宿,“运筹帷幄”。厨房设在对面,学校的后门旁边。一个硕大的土灶横亘其中,却不显得突兀。两口大小不一的黑锅,彼此煮着春秋。简单洗涮后,父亲开始烧火做饭,娴熟地下面、捞面、炒面,锅铲上下翻飞,我则在旁边默默观看学习。这是我在留驾沟的第一顿饭,厨房很黑,炒面很香。而后来,我在留驾沟做得最多的饭也是炒面,吃多了炒面,自然就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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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炒面,在简单地叮嘱几句以后,父亲就要走了。那时,他还没有退休,岁月对他的侵扰还不那么明显,他还需要到他的岗位上去工作。并没有夕阳下长长的影子,因为那天没有太阳。远远望去,山路上,父亲缓缓行进。似乎只是一个倏忽,我却在异乡的梦里醒来,那山路、那秋风、那岁月,已成永恒!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漫长的忍耐,我在后来的发言里说:漫长的漫无止境,漫长的万寿无疆,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寝室的墙上,前任老师留下的墨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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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有三个教学班,一二三年级,第一年的时候刚好四十个学生。时隔二十余年,我仅能清楚地记得第一年的学生数,至于后来的八年,着实记不起来。果然,人生的每个第一次,都是记忆深刻的。

林语堂先生曾这样评论: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散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而在当时的留驾沟,我是端正的校长,温良的教务主任,严厉的班主任,古板的语文老师,有趣的数学老师,活力四射的体育老师,一窍不通的美术老师,自学成才的音乐老师,和蔼的生活老师,负责的保卫科长,贪吃的厨子,守时的上课敲铃人,公正的法官(这个后面会有说明)。总之一句话,我是无所不能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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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秋风日渐萧瑟,枯叶挥舞着岁月,一片一片;日子粘着日子,一片一片。天气开始变得凉爽,留驾沟的时光总是波澜不惊。不得不说,现在回想起来,留驾沟的秋天还是很悠闲的。青天高云,苍松翠柏,溪谷清流,落叶逐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射在房顶的青石板上,衬出淡淡的光。但在当时,我所感受到的,却只是日子的无聊与难熬。伴随着朗朗书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里,我从来用不上闹钟,因为孩子们总是早早就来到了学校门口,等待我开启学校那扇知识的门。虽然能听到他们已是很刻意地在压低声音,但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是准时扰醒了我。

孩子们的家都分布在山沟四周的梁上、山上、坪上……,远近不一。近的三两分钟可到学校,最远的距学校有八里地,约莫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山路虽远且崎岖,挡不住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望,很多孩子都是天刚微微亮就动身启程,最早到校的大概也就刚过六点钟。于是,揽衣推枕,打开校门。孩子们一拥而入,趁着还未上课,我开始烧水洗漱,孩子们有的在教室里打开书本开始早读,有的聚在操场上打闹着,一派祥和的景象。

多年以后,在一次下乡途中,路过一个类似的村级小学,刚好也是下课时间,操场上聚集着相似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把我带回那段留驾沟的岁月。恍若隔世!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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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留驾沟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上课的问题,三个年级要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还要尽量避免互相干扰,这就是所谓的“复式教学”,要求讲究动静结合。一般先给二三年级的学生布置课前预习和小练习,用十几分钟时间给一年级授课。然后布置作业,然后又给二年级授课、布置作业……以此循环,四十分钟的课程,分到每个班的时间只有十三分钟左右。所以,只能挑些重点和难点给学生讲授,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之前从未接触过复式教学的我,只能慢慢适应。好在当时年轻,还不算愚钝,两个星期以后,基本上就得心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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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过一节早读、两节正课后,就到了早饭放学时间了。老家的乡下,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一日两餐的生活习惯。早饭一般就在九点半左右,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近点的孩子可以回家吃饭,稍远的孩子只能自带干粮在学校完成早饭。孩子的干粮大都以方便面为主,此时就不必考虑是否营养的问题了,得先解决温饱。而我,则需要自己劈柴、烧火、做饭。劈柴喂马,海子的理想,我竟然实现了一半。可是,土灶里生火,对我而言,可谓十分困难,这可是我之前从未涉猎过的,属于严重“超纲”了,令我一筹莫展。好在山里的孩子早当家,很多孩子在上学的年纪就学会了做饭,生火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常规操作。于是,三年级一个叫“周玉桂”的小男孩就开始担起此项重任。

每次到了早饭及午饭放学时间,他就飞快冲进厨房。是的,飞快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孩子们不管做什么都是激情四射、干劲十足,当然,学习除外。他会在灶洞中用火钳先掏一个小坑,然后横架一个细枝,上面铺上干草、树叶之类的易燃物,便于引火。再上面依次架上最细的柴火、次细的柴火、较粗的柴火,最上面一定是两到三根最粗的,大约和喝水的普通玻璃杯一般粗细。而我,只需点上一张纸,伸进灶洞柴火下面的小坑,火就会燃起来。这个叫周玉桂的男孩,把这个工作整整干了一年,十分敬业,直到他三年级毕业去了乡里的完小。而在那之后,我也学会了此项技能,不必再麻烦学生了。多年以后,很多孩子的名字我都记忆模糊了,唯独“周玉桂”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在某一方面,他也算是我的老师了,我们互为师生,想来也是有趣。

当然,在完成早饭前,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就是给中午在校的孩子烧水泡方便面。一下课,孩子们都迅速地把方便面拆好放在碗里,坐在各自座位上等我去给他们倒水。这里必须说明,因为学校安全管理方面的考虑,我不允许孩子们自己去倒开水,所以,无论是喝水,还是泡面,都得我亲自操刀,以防烫伤。看着他们一双双渴望的眼神,我就调侃地说,你们要是学习也能有这么积极就好了。孩子们害羞地低下头。

泡面的时候,我闲来无聊故意逗他们。我会问孩子,需要水多还是水少?假若孩子说水少,我就会把水给他倒一点点,少到仅仅打湿面饼。后面的孩子一看,就会说水多。而我,则故意把水给他倒得满满的,满到离溢出来仅差之毫厘了。再后面的孩子见势不妙,有的胆小点的,直接不敢回答了,只是用貌似犯了错的眼神小心地盯着我,虽然他并没有错。有的孩子学聪明了,就会说不多不少,对于这种孩子,我就无计可施了,以至于后来他们全都是一个口径——不多不少。当然,那个可怜的倒霉的只用水打湿面饼的小女孩,我最后肯定还是给她添满了。至于太满的,就没法再调整了。其实,汤再多也多不到哪去,毕竟碗的容量有限。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多喝点汤,也没啥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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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就到了孩子们在学校最放松的时间。他们涌在操场上,女孩子们大都聚在一起跳皮筋,整齐的口号,律动的节奏,脚下弹起的灰尘,午后的阳光,共同映衬着她们傻傻的笑容。多年以后,我已远离那座山,那座庙,那座学校,那时天真的脸,也再无缘相见。男孩子们则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有的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跑,定,跑,定,一圈一圈。也有个别高冷的孩子,不参与任何团队任何游戏,靠墙蜷坐着,只是呆呆地望着玩耍的孩子们,若有所思。这类孩子后来是否成为了哲学家,我就不得而知了。而我,则端一把小椅子,一定是带靠背的,好让我有所依靠。端坐在屋檐下,数着落叶,日子也就这样一圈一圈的消耗殆尽。只是一个倏忽,镜头一转,已是多年以后。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1)

下午四点钟,是学校放学的时间。因为没有住宿的学生,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仅剩我独自对着两排房子。简单吃过下午饭,我就“躲进小楼成一统”了。前两年里,我不太爱动,也就不漫山遍野的转悠。一个人的时光里,在完成作业批改及备课等工作后,我就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无所事事。读书,冥思,蹲在地上观察蚁穴,听山上的风声和溪谷里的水声,看着叶子渐渐变黄。隔壁农户家的狗吃的满嘴油腻,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幸好,我俩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2)

这样的日子里,最期待的就是周五了。虽然学校离家的物理距离不算远,行程也就两个小时左右,但毕竟是山路,走起来颇为费劲。因此,周内的时候,基本都住在学校。只有到了周五,等待下午放学后,才可以回家。回家的心情必定是很好的,一路哼着小曲,脚步也变得轻快。山梁顶上往下十几米,路旁有个大石头,那是通往留驾沟的必经之地,我们把它称作“大石包”。此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鸟瞰康坪全貌(康坪:之前的乡政府所在地,曾行政辖制留驾沟,后来撤乡并镇后取消建制)。无论上下行者,至此必做歇息。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神思遨游。下望公路上的车来人往,想到这里的羊肠小道,交通之闭塞,对公路沿线的居民顿生羡慕之情,不禁长吁短叹,一时难以释怀。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3)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北风呼啸,夹杂着凶狠的冰雪,留驾沟的冬天如期而至。校园的花坛里,花叶皆已凋零,仅有匍匐在地上的野草,还在苟延残喘。不得不敬佩野草的生命力,无论哪个地方,无论哪个季节,都有它们不屈的身影。现在回想起来,我和那野草是何其相似,卑微而顽强。墙壁上垂下来的藤蔓,像是被剥光了衣服,光秃秃的,亦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唯有几棵柏树,依旧一身青翠,傲立风雪,给死气沉沉的冬日添了几分生机。

天气日渐寒冷,学校热闹依旧。孩子们照例在课间时分,在操场上,打闹玩耍,顺便暖暖身子。若是遇上好天气,我就靠在墙角处的柴垛上,柴垛上铺了些干草,斜倚在上面,一任阳光洒在身上,柔柔的,暖暖的,也算惬意。若是遇上朔风四起,阴寒交错,我就在厨房火炉处生一炉柴火,孩子们也会围拢过来,一起烤火取暖。期间,我依旧会和孩子们调侃取乐。

我问孩子,冷吧?若是回答不冷,我会说,不冷还来烤火,出去,别烤了;若是回答冷,我会说,这么大的火烤着还嫌冷,看来烤火不起作用,出去,别烤了。于是与泡面一样,最后孩子的回答都变成了“不冷不热”,孩子嘛,还是有些小机灵的。当然,我也没有真的赶孩子们出去,孩子们也知道我在逗他们,对我这些“无中生有”的问题和我这个稍显无厘头的老师,也是习以为常了。也算是给无聊的冬日,平添一丝小小的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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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冬天还未结束,之前上一任老师残留下来的柴火,日渐消耗,已有了“坐吃山空”的危险。我正在为此事发愁之际,有家长主动扛来一大捆柴,并问到,今年的交柴任务咋还没有布置?需要交多少斤柴?然后,我才了解,为了保障老师的正常生活,每个学生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交柴任务,50—80斤不等。他说看到院子里的柴不多了,所以赶紧来交点。山民。总是质朴而热烈,让我猝不及防。于是,给学生布置了60斤的交柴任务。

短时间内,校园里热闹非凡,来送柴的家长们络绎不绝。放下柴后,他们会主动要求我过秤。当然,一般我是不过秤的。我会告诉他们,目测都已经超出任务很多斤了,不用称量,我相信他们,其实是我根本看不懂秤的计量。家长们听了,甚是高兴,擦去额头的汗,露出憨厚的笑脸。柴火越堆越高,我的心里也越来越踏实了。而在当时,我何曾想到,十几年后,我居然成了植树造林的林业人,也算是对我当年烧了很多柴的补偿吧。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想来甚是奇妙。

留驾沟的每个冬天,必定会下雪。这与它海拔较高和处于南羊山脚下的地理位置有关。而每次下雪,必定会是孩子们的盛大节日。清晨,积雪映着晨光,天好像都亮的早些了。我打开校门,嘱咐孩子们先不要到操场上去,我怕他们踩坏了这满地洁白。但是,美好的,却注定不能长久。孩子们要上厕所,必须要穿过操场。于是,一串串跃动的脚印出现在雪地里,我索性给他们放开,一任他们在雪地里欢腾。早饭放学时间,既定的堆雪人活动如期开展。

孩子们争先恐后,拿着扫把、木板、树枝、石板等各种工具,堆出雪人的模样。而我,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等到最后一个重要的程序,给雪人点睛,也就是用两颗大小合适的黑炭嵌在雪人头上,以此充当雪人的眼睛。这项重要工作,历来由我亲自完成,如同剪彩一样,我也刚好能享受这种众人拥呼的感觉。至此,才算完成了堆雪人。若是偶尔有那么几次,我忘了给点睛,那这个雪人必定不算是完整的雪人,孩子们也会怅然所失。

下雪的时候,打雪仗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打着打着,总有那么几个被打急眼了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哭着跑到我跟前,给我告状。我会告诉他,那现在开始不许玩了,可以不?他又犹豫地说还想玩。我就告诉他,跟他实力相当的孩子去打。其实,这些都是废话,一旦雪仗打起来,必定是乱的,忽敌忽友,亦敌亦友,着实不好控制。有时候看到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围着一个低年级的孩子追打,我也会出来“主持公道”。果然,boss出马,直接是碾压性的暴打,那几个高年级的孩子立马败下阵来,之前被围袭的孩子,也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5)

上学的时间,因为有孩子们,倒也还算有趣。放学以后,孩子们各自回家,漫长的寂寥开始袭来。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五点半的时候,天就渐渐黑了。我照例在厨房火炉生火取暖,一个人围炉夜思,神游天外。有时候想想,人的思绪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忽而在浩瀚的宇宙,忽而就落在荒野的小径,忽而与古代文豪大家们相互交流切磋,忽而又得感于乡间农夫的俏皮话。人自身是有限的,而思绪是无穷的。就这样的神游,我可以游荡好几个小时。其实也是无奈,但凡有点其他的消遣,也不至于一个人发呆。夜读也算是个好的选择,只是学校前任老师应该是过于节俭,所有的灯泡都是25瓦,在冬日里愈发昏黄。当然,后来我索性把灯泡全部换成100瓦的,强光让四处明亮如昼。屋里亮堂了,心里也亮堂些了。

现在想来,那么珍贵独处的时光,没有“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实属可惜。究其原因,主要是年少不嗜酒,更没有独饮的习惯。如若是放到现在,那必定是外面风雪交加,屋里火气腾腾,温一壶老家特有的杆杆酒,吟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举杯畅饮,“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该是何等惬意!真是可惜了那一炉堂火,一段岁月。

时值腊月之际,到了山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都会在这个时候杀年猪。学校临近放假,新课已全部结束,进入考试前的复习阶段。杀了猪的学生家长,大都会请我去家里吃酒,我必定会假意推辞一番,然后假装盛情难却。于是,左邻右舍,远近亲戚,齐聚主家,大都八到十人一桌。上席正位,必定是留给我的。当然,之前也是要推辞的。在山里,老师还是比较受人尊敬的,所以,推辞是必要的,最终坐上上席正位,也是必须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山里,坐在上席的人,必定是大家劝酒的主要对象,端起酒杯,总会有各种劝酒的说辞,令人应接不暇。索性,我就来者不拒。

虽说那时,年少不嗜酒,若是入了酒席,上了酒桌,却也是有“视天下英雄如草芥”的豪气,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因而,大部分时候,我都能全身而退。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次,在一个女生家里喝酒,本来桌上人少,而喝酒的仅有我和她的父亲。我们两个就一杯一杯地对饮,最终喝完三壶。老家的酒壶大多是一斤的,这么算来,我们每人喝了一斤半。果然,还是高手在民间。喝完感觉天旋地转,无法坚持回家,就在孩子家里住下了。让人痛心的是,几年以后,这个孩子的父亲在矿山上出了事,年仅三十多岁,令人不胜痛惜叹惋。

基本上,放假之前的整个腊月,我都是在这种氛围中度过的。一般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都会坚持回家的。有次,到另一个孩子家中吃酒。那天的夜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喝完酒后的我感觉还算清醒,坚持要回家。于是,主人找来一根塑料水管,点上让我照明。他家离学校倒也不算远,我举着燃烧的水管,权当是火把,一路小跑,十来分钟就回到了学校,水管也刚好燃烧完。可是,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水管燃烧时的溶液滴满了我的裤子,我新买的裤子第一次穿就报废了,很是心疼了好久。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6)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7)

阳光向下照射,万物向上生长。终于,漫长而严寒的冬天过去了,留驾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天。春风日渐温暖,春雨过后,草木萌芽,大地复苏,山色渐绿。登高所望,皆是生机勃勃。新的学期开始了,孩子们脱去笨重的冬装,变得轻便多了。日子依旧重复着过往,不悲不喜。而我,开始逐渐适应和习惯留驾沟的生活,孩子们也慢慢和我熟悉起来,对我这个年轻而稍显古怪的老师也多了几分喜欢。孩子们表达喜欢的方式总是简单而一致,他们会把好吃的食物分享给我。食物的范围可谓五花八门,有自己家做的各种饼子,有新开封自己还舍不得吃的饼干,有山里时令的野菜,有水果,有家里的土鸡蛋,等等,不可一一列举。

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两个孩子。一个小女孩,平时很胆小,不太说话。那天,一到学校,她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游移不定的样子。我很是奇怪,就主动问她怎么回事。她害羞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煮熟的鸡蛋,送到我的手上,也没有说话,转头就跑开了。一个小男孩,倒是挺胆大的,直接就把怀里揣的脆梨递给我,说这是他家亲戚来的时候带的礼物,他觉得挺好吃的,就带了一个到学校送我。是的,孩子们就是这么真实而可爱!他们对老师的感情真的是又爱又怕,他们把他们自认为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了我,这些鸡蛋和脆梨也因此而显得弥足珍贵。而我,则一定会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送的食物吃掉,孩子们则一定会露出天真的笑脸,欢快地跑开。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8)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29)

生活中,我是个和蔼的老师,对待学习,我则相对严厉,对孩子进行适当的惩戒也是理所当然了。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会以各种方式来挑战学校的纪律要求。罚站是最常用的惩戒,偶尔用教鞭打打屁股,以达到给他们“紧紧螺丝”的目的也是很有必要的。完全不用担心家长们来讨要说法,这里的家长在开学送孩子到校的第一天,必定会和我说相同的一句话:孩子不听话了,你就打,我们家长绝对支持。当然,惩戒的分寸是必须拿捏到位的,主要是对孩子们进行震慑,形式大于内容。事实证明,这样的方式真的是简单粗暴有效,一次惩戒可以让孩子们安分好久。

孩子们之间也会有些小摩擦。经常会有孩子在下课的时候来给我告状,他们摩擦的起因千奇百怪,但绝不涉及俄乌冲突之类的。你不小心把我的书碰掉了地上、我上课伸腿的时候把你踢了、你偷看我的作业、我打闹的时候推了你一把、你放学的路上骂我了……林林总总,亦不可一一列举。此时,我就化身为公正的法官,替他们主持“公道”,与前文呼应。孩子们啊,怎么会有什么坏心思,前一秒还在哭鼻子告状,后一秒,又不计前嫌和好如初,在一起欢快地玩耍起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六月的天,小孩的脸。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30)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31)

天气逐渐暖和,白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也从冬眠的状态中复苏,逐渐有了精神。下午放学后,我会步行三四里地,约莫半个小时,到山梁背后一处“宝地”,用手机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女朋友(现在的媳妇)打电话。说它是宝地,一点都不假。当时,全镇仅有一个手机信号发射塔,架设在镇政府驻地,离学校足有十来公里远。因而,整个沟里都没有手机信号,唯独山梁上一个制高点,大约有六个平方那么大一块地方,神奇地可以收到镇上手机塔发射的信号。信号满格为五格,当时仅能收到二格至三格,而且一旦超出那个六平方的范围,就收不到了。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块“宝地”就成了我和女朋友情感联系的重要纽带,为以后成功抱得美人归也算是立了大功。去时夕阳在山,归途明月相映,畅诉相思之情,而感温暖至心。

逃不出历史必为历史所困(留驾沟中日月长)(32)

春天的盛大终归结束,夏日即将倾其所有。夏天,注定是慵懒而冗长的。时光,如同树荫一样悠长。深远的日子里,知了在树上端详着夏天。火热的季节,被往事烫伤的记忆,如同叶子的经络,一段一段。回头看看,那些布满荆棘的过往,总是不甘地挑逗着。烈日不断翻晒,岁月深刻而滚烫。夏天的留驾沟,却是凉爽之极,可谓避暑胜地。即使在最为炎热的七月,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盖上被子。学校背后的两条溪谷,总是凉风习习,甚是惬意。

入夜,银河挂天,星空尽现。操场,在夏天,献出一场盛宴。于是,一院,一人,一凳,仰观宇宙,独视苍穹。未免不感叹于天地之无常,日月之盖华,星空之璀璨。而遇皓月当空,华光照水,云烟四野,水草茵茵之时,便引得诗兴大发,诗曰:碧空万里天境幽,苍茫怒海风波休。星河璀璨月明断,渔舟晚唱伫河州。又曰:孤鸿号古木,冷月映闲云。悲自夜中来,不敢忆往春。而后,引歌于月下,其声飘忽不定,或高亢至于九天,或低沉下临溪涧,其境于今日不可得也。操场小院,方寸之地,却可尽观日月之行,星河之耀,不能不为之兴叹。兴尽,和衣而睡,不知其时。

当然,夏天,必定是会有暴风雨的。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霎时间,就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随后,溪谷的河水暴涨,挡住了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路。沟里的水最大的时候,可以与我的胸齐平。好在沟涧相对狭窄,我只需跳进水中,便可把孩子们从这头架到那头。孩子们在沟边排队等候,我一个个地把他们架到对岸。若是夜里雨还未停,水还未消退,翌日清晨,我又一个个地把他们架过河沟。每年夏天,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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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送孩子们过河,有时候,我还会送生病的孩子回家。这期间还发生过一次意外。有一次,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发烧了,有些虚弱,无法自行回家。当时因为通讯不畅,无法与家长取得联系,放学后,我就背着孩子回家。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刚到她家的院子里,突然冲出一条狗,一口就咬住了我的小腿,幸好她的父亲及时赶走了狗,才没有导致更深更惨的伤。后来得知,这条狗刚刚生了一窝小狗,因为护犊子,所以对所有的陌生人都充满了敌意。我很不幸成为它的下口之物。

由于咬破了皮出了血,我连夜赶到县城打了狂犬疫苗,后面陆续又按要求打了两针。现在算来,二十年了,已经过了狂犬病的最长潜伏期,也算是踏实了。学生的家长后来专门到学校看望了我,表示了歉意,并主动承担了疫苗费用。此后,每到一家,我必定先仔细观察,并提前询问学生家里是否有狗。真是“一朝被狗咬,十年怕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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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滚滚向前,不做一刻停留。三月飞燕,六月流火,九月落红,腊月飘雪,留驾沟的时光总是云淡风轻。时间推进到三年后,学校有了些变化,增设了一个年级,因而增加了一名老师。至此,留驾沟属于我一个人的时代结束了。老师姓黄,是个年龄接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也是干了一辈子的乡村教师,辗转于多个乡村学校,留驾沟对于他而言已是几进几出了。理所当然,学校交由他负责了,我就从校长的位置退了下来,这也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起落。哈哈,我也刚好懒得操心,落得清闲。

黄老师是个典型的山里人,性情憨厚。早年曾授业于安康师范学校,算是科班毕业。生活中,他对我非常照顾,种菜、劈柴、做饭、洗碗等各种活,他总是抢着干,我们相处还算融洽。貌似男人到了中年,都有点嗜酒的爱好,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不可理解的。直到近几年,我自己开始喜欢独饮,才终于领会中年男人对酒的热爱。是的,对酒的热爱,也是对生活的无奈!晚上,有时候我会陪他喝几杯,但是次数不多。那时候,是真的对酒不感兴趣。

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独饮。他酒量很一般,独饮时喝得也少,但也是介于半醉半醒之间。我们在一起待了五年,但平时交流的不多。是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和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后来我在诗中写道:冬风此时身孤家,黄翁相对俱无话,描写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当然,我所能给他提供的帮助,就是在学生家长请吃酒的时候,帮他代酒,即便如此,他的酒量也不足以撑到散场。于是,在归校的路上,你会看到,一个少年,搀扶着一个中年,在月光下,摇摇欲坠。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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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惋惜的是,黄老师在留驾沟辗转五年,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留驾沟,而回到他家乡所在地的学校后,在刚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突发疾病,不幸逝世。消息传来,我和接他之任而来的曹老师。一时之间皆为悲怆。当夜,我更是一夜未眠,叹惋人生无常,痛惜永失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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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五年期间,我们所处的留驾沟也发生了很多变化。通了公路,学校拥有了远程教育电视,装上了无绳电话。这给当时的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喜悦。有时候,我会花15块钱坐摩托车到校,享受一下交通强国带来的便利。确实便利,步行需要两个小时,摩托车仅需半个小时。而无绳电话的安装,更是方便了我和媳妇的联系,不用再翻山越岭去“宝地”了。

而在一个秋天,留驾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盛宴,当然,这是对我而言。刚结婚一年的媳妇,从千里之外前来探亲。她执意要到我的学校来看我。起初,我是不同意的,主要是不想让她看到学校的艰苦和我的狼狈。后来,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得作罢。清晨时分,我叫的两辆摩托车准时来到家门口,我和媳妇就着晨晖,向学校前行。山路曲折,弯急坡陡,让从小生活在城里的她十分害怕。

学校突然来了一个美女,这让孩子们都充满了好奇,争相前来“围观”。当然,孩子们的围观是含蓄的,他们不会冲到跟前,只是远远的观望,这竟让她有点无所适从。然后,我给孩子们介绍了我的媳妇,孩子们慢慢表现出热情,开始不断在她四周转悠,想去接近她,又有点怕生的感觉,这让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孩子的媳妇甚感欣喜而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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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艰苦超出了媳妇的想象,虽然之前在电话里交流的时候,我已经给她说了足够“惨”的景象,但是真到了“眼见为实”的时候,还是有些惊愕。于是,盘床而坐,互诉衷肠,期间询问,巨繁巨细,略过不表。及至中午,必定改善伙食。乃大展身手,秘制蘸水面一锅,那可一直是我的最爱。吃面时,我和媳妇皆用“规范”的方法,一条一条的蘸着料汁吃。而黄老师,则是一次盛上一大碗,一蹴而就。下午的火锅亦是如此,我们刚刚开始,黄老师就捞了两大碗吃好了,真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给媳妇解释,山里的人吃饭就图快,三下五除二,旨在吃饱,她倒也不在意。

媳妇在校待了一个礼拜,这期间,我们到学生家吃酒一次。因过于兴奋,不慎酒醉,回来的路上,媳妇搀着我,不小心摔倒在路旁的菜花地里,毛衣被摔烂。我倒在地里,一时竟起不来,只望见,孤月遥挂东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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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第九年,也是我在留驾沟的最后一年。因黄老师的调离,我和曹老师成了新的搭档。恰逢那年,国家实施“蛋奶工程”,我们共同承担了“蛋奶工程”的运输重任(当时我们都拥有了自己的摩托车)。由于山高路险,在运输过程中经常出现破损,我们为此想了不少办法,将鸡蛋箱里装满沙子,将牛奶背在肩上,还是遭遇不少险情,差点呜呼哎哉。冬天,路面结冰,十分光滑,我们的摩托车如同扭麻花一样扭呀扭,每次扭到学校,车累的直冒烟,我们累的直冒汗。

夏天,每次过河都胆战心惊,可还是落水一次,鸡蛋仅幸存5个,牛奶也破损不少,车子发动机进水,无法启动,最后,只得找人背运,要价30大洋,很是心疼。到了学校,我们在商店买了鸡蛋补齐了,牛奶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是学生特供牛奶,不敢贸然去买,曹老师也挤不出来。路上摔跤也难以计数,摔的我的爱车是伤痕累累,看看车牌——“快乐王子”,确实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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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那年的暑假,一场暴雨摧毁了学校的厨房,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这坚定了当时的领导撤并学校的决心,也加速了学校的消亡。2010年9月,经与家长商定,镇村核准,留驾沟学校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我与留驾沟九年的时光,至此缘尽。而我,做为留驾沟的末代校长,也黯然身退。但我依旧做着和留驾沟相关的工作。学校撤并以后,我和留驾沟的孩子们一起到了康坪完小。第一学期的时候,我不承担任何教学任务,只负责照顾留驾沟片区学生的生活起居,也算是为留驾沟做了最后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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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时光的两端,隔着经年的岁月。有些记忆已经模糊,有些记忆依旧深刻,岁月已经远离,而回忆,并不会戛然而止。对于留驾沟,我的情感是复杂的,是不能用简单的爱恨来形容的。它早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融入记忆深处的魂。有时候,文字是丰富多彩的;有时候,文字又是苍白无力的。九年的时光,用一篇文章来记叙,一定是有所遗漏的、不全面的。而我,只能从这里回望,略窥一二。

2018年的暑假,我带着媳妇和孩子重回学校。因长期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学校已经废弃。操场长满野草,房子里一片狼藉,不忍直视。睹物思情,黯然神伤。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十月的操场,野草疯长。老房子,斑驳的墙壁还在翻晒当时的记忆。晨起的读书声和夕阳下的孤独吟唱还声声在耳,只是,属于这里的时间,永远定格在2010年。时隔八年,故地重游,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时光依旧不温不燥,而我,是否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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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那段渐行渐远的时光,从未遗忘,也不敢遗忘。那是一段磨难,也是一场磨砺。它让我平静,让我淡然,磨炼出我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心境。再回首时,那片山林,那条山间小道,那座破房子,那块休息时的大石头,都成为我再回不去的远方。当时光远去,我却还能清楚记得孩子们的模样,你们总是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或者在雨后涨水的小溪旁,奔跑着,雀跃着,挥霍着最纯真的时光。山林静静,看日月穿梭,废弃的操场,早已荒草丛生。如今,我和你们都选择了离开,一个时代结束了。此时,我只能怀念,深深怀念,愿山林静静,愿岁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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