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罪与罚（罪在考实）

与时间另一端的人握手

之前，我们给一位“感动中国”的年度人物发了邀请函。

感动中国

“是蔡伦吗？”大家忙问。

是呀！是呀！当然是呀！

现在，就有请蔡老光临，震撼亮相吧！

大家争抢着，要让蔡伦签名留念。

一时，面对重叠的聚光灯，蔡伦热泪盈眶，向大家轻轻点头：“感谢、感谢给老脸提供平台！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哪敢这样热烈啊！”

宾主落座，我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蔡伦同志，我在想，如果是现在，你应当是什么身份？起码是国家科学院院士吧。

“你的名气很大，一直被刷屏。但大家究竟未曾亲眼目睹你的容颜！我们这是半岁的孩子对百岁老者的凝视，是时光隧道与人生轮回的一次邂逅和会晤！

“以前，不是很闭塞嘛！都是碎片化信息。现在好了，获取资讯的渠道很多元。只要一根线，就能和世界接轨。移动巡哨、电信焊接、联通抱团，又有QQ、V信、邮箱、电话视频，真正是信息大爆炸。

“世界变得很小。许多情况却只能打招呼，很难握手。不是不在同一个时代，就是不在同一个地方。”

蔡伦满脸沧桑，一看让人勾起上下五千年。人世所有的春天经历了，所有的冬天也经历了。

“有人说，成功者是善于管理时间的人。成功者找方法，失败者找借口。蔡伦老师，成功到底有秘诀吗？”

“有啊，愚劲加拙气。成功，没有近路和小路可抄。认准了，就干。成功有个别名：只需要一个开始。”蔡伦说，“成功要有三瓢水：冷水，汗水，苦水。一瓢别人泼的，一瓢自己流的，还有一瓢是孤独无助自己吞咽的。每个人都是天才，只是你用上了没有。”

大家一阵鸣掌。

上下五千年

随后，我向蔡老表达了我的意思：“大家邀请你，主要是想和你坐坐交个心。成绩不讲跑不掉，问题不说解决不了。那时，不是档案不健全嘛！历史又常断档。所以，我们需要复盘虚拟，来一个回头望。你是科学家，按说用政治的观点和社会的视觉去评判并不妥。现在什么都讲量化，就做一回尝试吧。我们是认真的，不会虚来晃去，也不会递纸条打人情分。虽然你是历史人物，但我们初心一致。你完全称得上老师，也是同志，而且是获得突出贡献奖的同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求同存异，俱收并蓄。再说了，我们常常并不能证明我是我，需要别人证明；一个人的是非功过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历史说了算。”

我的话，一时让蔡伦的宫廷人生五味杂陈。

我们这样的民主生活会绝对不走过场，想必相关办公室不会安排秘书给蔡伦写发言稿，他也不会允许的。

我说：“收集的意见归拢了一下，总共有四个方面。”

一、要么，一棒子打死，一笔勾销。抓住你“考实之”的把柄不松手，意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有人竟歪曲事实说：“杀人这么危险的事，窦后都让蔡伦去干，很明显，窦后对蔡伦很信任，正因为这份信任，蔡伦的官越做越大，从小黄门到中常侍，又加位尚方令。”“在做小黄门时，就让掌管出入大秋宫皇后居住的门庭。”还说：“宫人、蔡伦、郑众等都是围绕和听命于窦皇后的。蔡伦、郑众也向皇帝谗害宋贵人。窦皇后还暗中与蔡伦、郑众密谋，让蔡伦暗使‘飞书’（匿名信）诬告梁贵人。”

从历史的记载看：汉章帝时，特别是你，资历尚浅，根本没有言事的资格，岂能谗言。在自导自演的蛊惑术一案中，你只是被人利用。受命“飞书”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和帝时，与窦太后擅权有矛盾的是以和帝为党魁的帝党，郑众与你备受和帝重用，应该与帝党较接近，与窦后一派较疏远。

小黄门一职连现在的一些秘书科科长都不如，岂能掌管什么门庭？也太抬举你了！升任你为中常侍虽是在窦太后主政期间，但已是在宋案6年后的事。当时，章帝去世，和帝刚刚继位，你入宫打拼也快13年。提拔重用年轻干部，是新老交替，行政序列所需要。至于破例封宦官为侯，郑众先于你，是公元102年汉和帝时期；你是公元107年汉安帝时期，邓太后主政。

虽然，《后汉书•五行志》说：“永元九年（公元97年），和帝与中常待郑众谋夺窦氏权，德之，因任用之，及幸常侍蔡伦，二人始并用权。”但“始并用权”非干政专权！同时有人还理解为你俩是历史上宦官专权的始作俑者。倘你们最早，长信侯嫪毐（làoǎi）和秦丞相赵高呢？他们服吗？就不怕他二位老兄夜里去找你们聊聊？实际，你们亦非东汉宦官专权的始作俑者。

还有更严重的，把你刻画成了典型的酷吏。说：“汉章帝刘炟，要在窦、宋、梁三姓六位姐妹花中选一个做第一夫人，后宫的邀宠争斗急剧升温……蔡伦身为主审官，完全按照窦皇后旨意，严刑拷打，取证定谳（yàn，审判定罪）。”

“莫此为甚！莫此为甚！”蔡伦笑着说，“捕风捉影，用词如此刁钻、尖刻到位，可见不是一般的吹鼓手。”

吹鼓手

二、要么，刷白墙摆盆景，只造形象。尤其就人格问题，好事者王顾左右而言他，不围绕“考实之”的话题展开，却另辟蹊径编出很有小说味的东西，把你粉妆玉砌起来。如，通过创设宋贵人在洗浴时勾引你，你洁身自好的情节，用来说明一个高尚另一个轻佻狐妖，为宋贵人后来悲凉结局的报应铺垫。

有的还把你塑造成像大革命时期的地下工作者，说你在深得皇帝宠信的同时，又深陷后宫皇后、太子和嫔妃的争宠、争权的漩涡。为摆脱宫廷斗争，你选择了出宫走访民间，专心造纸。面对日益衰落的汉室，最终，你在暗中喜欢你的宫女和支持你的老臣帮助下，用智慧战胜了窦皇后，保住了汉室。

“子虚乌有！子虚乌有！”蔡伦摇了摇头，“历史岂能臆造！”接着，蔡伦问，“还有吗？”

另外，就你被治罪一事，有山寨版说：“到汉桓帝时，东汉朝廷公开为蔡伦昭雪平反！”

我想，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有三种情况。

情况一：汉安帝治罪你是一桩冤案（事实，你就有责任），宋贵人案就不是冤案。但这早已被历史否认，宋贵人皇孙汉安帝刘祜（hù）追谥（shì）大宋贵人为“敬隐皇后”，就是证明。

情况二：正如人们所言你是“含冤而死”，是坑不是坑都得跳。你完全是按画好的框框办事，是受鼠标操作的软件，容不得把事情的原委消化明白，更不能发挥。但人非机器，不会没有思想，任何人不能无视自己的良知。既已是成人，再年轻，又怎能脱得了干系？！

情况三：即使知道宋贵人冤枉，但罪证“确凿”，“铁证”如山。窦后机关算尽，伎俩用尽，冤案变成了铁案。你又奈何？！唯此，你才可能无罪，最多给个处分。问题是，数百年后所著《后汉书》说，你“初受窦后讽旨，诬陷安帝祖母宋贵人”。假如平反，那就是《后汉书》错了。何况，汉桓帝时的《东观汉记》，就只字未提你与宋案的事。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蔡伦说，“人有许多身不由己。”

需要插一句，《东观汉记•蔡伦传》为什么没有蔡伦诬陷宋贵人的论述呢？我想，这就是取舍。取其重要的，舍其次要的，瑕不掩瑜嘛，或者就不认为蔡伦在宋案中要承担过多的责任。

三、要么，把你的一生，对半说。

理由是：你负责尚方工作期间，虽则制造出了精工坚巧的产品，但基本是出自工匠之手。就造纸术，根据考古，现行中学教科书《中国历史》给出的答案是：“早在公元前2世纪的西汉早期，已经使用了大麻造的纸。”也就是说，在你之前，无论质量好坏，民间已经有纸了。朝廷历来认官方，只是把这件事未能记载下来。你是尚方令，是企业法人，是部门一把手，把纸呈现给皇上是代表大家的意愿，属工作职责。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蔡伦说，“独行快，众行远。我老蔡一人有多大能耐！”

当然了，在造纸术这件事上过多偏重“西汉纸”和“团队”的观点，我们又是反对的。没有台柱子，没有坚强的领导和火车头，没有突出的个人贡献，至少“蔡侯纸”这面大旗谁扛呢？

四、要么，概而论之，三七说。

我们倒认为这个评价较为客观些。

但不要三七，要七七。把做事和做人分开，分两个十，你占两个七。你想，除了戴在你头上写着“诬陷”的尖角帽，再还有什么呢？那是你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在你近六十年的生涯中唯一摔得最疼的一次啊！你用嘶哑的声音唤醒了一片沉睡。

“无以言表！无以言表！”蔡伦又有些感慨，“是耶非耶，多少事是一觉醒来！”

满天繁星

钝刀也能割破肉，痛苦，只有用无声注脚。当最后一滴泪落下，一切纷扰被夜过滤，谁又给一个满天的繁星！

有人说，在谎言和荒谬面前，宁愿沉默，也不鼓掌。最难得的是自省，最宝贵的是反省。看来，你就是这种人。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人活世上，要八戒更需悟空。尽管，你不知道秦汉以后有魏晋，更不用说有隋唐了，但这句话，你应该能够理解，也能够概括你的全部吧？！

每个人都有最后的桥头堡，也有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表决权。黄昏是最有情调的时间，它让一切紧绷的事物都舒缓了下来。

不过，你还是未能平安着陆。赤橙黄绿青蓝紫，谁说大红好、大紫就不好！听说，你被治罪后要从古龙亭的纸场召回宫廷，耻于受辱，那个傍晚，你终于向权力妥协，义无反顾地决绝。宁站着死，不跪着生。大写意，大放歌。一去不回，一去不回！

在生命最后，你还不忘沐浴洁身、正衣冠，坦荡地说：“走嘞！”从此，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是新的。

你赋予了纸“白纸一张，让别人去写”的特征，纸也赋予了你“一张白纸，让历史去写”的禀性。你把自己捣成了纸浆，也把自己捞成了纸。

正气存，邪不可干。你这样做，也许是要对你曾经的“过”赎回，对你“断节”的补失，对你人生写好最无言的“跋”。

敢于自我怀疑向对手致敬，兴许这才是强者和一个人的不凡之处。生与死互为起点，相互回避；生与死一呼一吸，相互印证。从容的死，是为更好的生；熄灭，是另一种燃烧。没有永生的生，却有永生的死。对于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⑭

既然，什么都不能带走，那么，留下来的又是什么呢？

“蔡伦老师！”我问，“最后，你有什么要总结的吗？”

“社会发展真快，完全超乎想象。现在什么都是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清风满地既容物，明月何时不照人？”蔡伦说，“这是我第一次被邀请上镜。讲五句话吧：

“一是，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没有人不曾遭遇生活的冷场；最自豪的不是从不跌倒，而是跌倒之后能够爬起来！

“二是，人生是一场邂逅，成功没有预约，每个人都要承受命运这坏小子不定给你的使坏，无论抓到什么牌，都要尽可能打好；活着是风景，活好是境界。

“三是，做最优秀的自己，做最好的我；有花看花，无花看叶，花开和花落一起看，过去和现在一起看！

“四是，别把自己太当个人物，没有哪个人不是在水里泅渡，岸很遥远；生活给我们的选择并不多，孤独是人必走的一段路。

“五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收获，但所有的收获必须努力；趁着还来得及，不要和时间掰手腕，青春让什么都成为可能！”

蔡伦塑像

可能是按捺不住纷乱飘飞的思绪，蔡伦从嘉宾席位站了起来。站着站着，又成了一尊伫（zhù）立的塑像。

人们虚拟蔡伦还活着，把沉甸甸的思念镌刻成一块块石碑交给驮碑神兽。在漫长的岁月里，让它一步一步驮给从很远走来的蔡伦！

（《蔡伦纸话》选编六十二）

（文/沙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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