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立轩窗闲品月下句（句章夜话雅舍）

“雅舍”是梁实秋在重庆北碚时的居所。关于它，先生曾有过简要介绍：“……和业雅、景超便在江苏省立医院斜对面的山坡上合买了一栋新建的房子……是标准的四川乡下的低级茅舍，窗户要糊纸，墙是竹篾糊泥刷灰，地板颤悠悠的吱吱作响。烽火连天之时有此亦可栖迟。没有门牌，邮递不便，因此我们商量，要给房屋起个名字，我建议用业雅的名字，名之为‘雅舍’。

先生的“雅”和我的“雅”若非得扯上些关系，只有同在四川。我的“雅舍”是我在四川凉山州越西支教的寄身之地。如今，腆脸“盗用”先生雅舍二字，实是羡慕先生身处“雅舍”，从幽默诙谐举重若轻的字里行间衍生出的忘怀得失、甘于淡泊的心志。

我的“雅舍”也在半山腰，穿过条逼仄漆黑的小弄堂就能到马路。马路四五米宽，往北攀高往南走下坡，头顶蛛网般的电线，脚踏斑驳坑洼的路面，周围是陈旧的和正修建的建筑。因在县城，身居“雅舍”而不雅，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汽车喇叭、电瓶车警报、学校大广播、修车捅管道及各种小贩叫卖声比赛似的。何况雅舍在民居包围中，鸡邻鸭朋鼠友蛛兄，无论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常盛情拜访。

“好友”间应不拘小节，深更半夜也好日月晴朗也罢，他们该叫叫该吃吃该跑跑，从没拿我当外人。每天清晨起身，第一件事便是环顾四周，看看衣服被褥上多少只蚂蚁。起初，嗟叹不已，半月后才能坦然处之。有趣的是，随便拿什么，都能飞出只蚊子，他飞他的我拿我的，所幸，蚊子的体积虽和指甲盖一般大，且长腿肥臀眉目可亲，倒是从不咬人。共处一室，和为贵；出门看到鼠老弟瞪眼视之，忙碌进出，也不把我这么大的一个物件放在眼里，只好笑笑，绕道而行——干不过的总躲得过……人生地不熟，终日被课务和孤独搅扰，还有些活物愿不离不弃陪着，知足才是。

“雅舍”共四层，品字结构，中间二到四楼房东居住，左边幢的一楼给了我们做厨房，另一幢给我们住。雅舍中“雅士”居多，6人分别占了一楼和三楼，我一“雅女”独占二楼一层中一间，初知窃喜，以为成了地主。开门见厕，卫浴一体，和正对着走廊的房门呈直角展现。看来，以后开门关门都得小幅度的，否则卫浴大敞，对着来往的人，总觉尴尬。雅舍门窗不严，所以我与雅士们可随时“互通”信息——蹲坑冲水、洗澡淋浴、喷嚏声鼾声……随时从窗户缝隙中钻过来，让我坐立不安，似是直接窥见了对方身着睡衣，随意在室内抠鼻子放屁的邋遢样，也似孤身一人赤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他人窥见。

入夜，鸡邻前来拜访。已合眼许久，方有朦胧之意，鸡邻便引颈长嘶，反对我黑灯瞎火悄无声息，待我起身欲与他促膝长谈，他又换了副腔调，喁喁细语不知所云，让人没了睡意。向“雅士”们抱怨，他们惭愧承认：没法解决。还没来得及深入探讨到底是把鸡邻买了来吃还是偷去把他的嘴封上，便笑逐颜开地讨论其他事了——也对，他们比我来得早，在“雅舍”中经历的事多了，眼睁眼闭，在生活的敲打中活出属于个人的节奏，才是正道。

所以，得让我的雅舍尽量摆脱“徒有的虚名”：看中了房东嬢嬢丢在角落的一棵小树，搬来放在角落当衣架；搬了菜地里的一只破盆儿进房间，无花可插种葱蒜也行；买了很多书，不为装点，只为鸡邻肇事无法入睡时，还能手不释卷度过漫漫长夜；买了当地盛产的苹果，青的红的黄的，点缀几颗绿的的新鲜的核桃，放几截金黄的玉米，所有关于快乐的颜色都在……

雅舍不雅，亦是大雅，有这样的雅舍，已是当地工作人员的竭尽全力。雅舍不雅，亦是大雅，这种雅，不是来自对环境的屈服与顺从，而是对生活的尊重和向往，对每个平凡日子每处山水的真诚和热爱，是人心本能的向好向上的积极性和原始的动力，这种雅是精神意义上的雅，我所需要小心翼翼珍藏和好好发扬光大的雅，时刻提醒，身处这样的雅舍，语言应该更谦逊行动应该更从容努力应该更宽容……人生如寄，用先生的话说：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客里似家家似寄。”我此时此刻卜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

-完-

朗读者/特聘夜读专栏作家：

冯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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