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

一碗凉面

——李文晓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1)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

入伏你家吃啥饭?我家伏天有凉面。

一段顺口溜说罢,这大暑节气就来到眼前。“冷在三九,热在三伏”,这是人老几辈传下来的。三伏天的热,那不是热,是真热,热死人了。有人在网上说热成了狗,还别说,这个比喻实在妙。邻居小锁家的大黑狗,卧在我家柴门核桃树下,两爪前伸,头枕在上面,大张嘴,粉红的舌头抖动着,身子也不停地随着急促的呼吸在动,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毒辣辣的太阳挂在当头,没有一丝风。树叶被晒蔫了,知了也唱疲惫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在枝叶间低吟。田地里的秋庄稼,在正午的闷热里,收敛了晨露时的生机盎然,全都卷缩着、耷拉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2)

我家底下窑旁边的菜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那几架西红柿、黄瓜,白花、黄花开的正热闹。西红柿的碎叶间,白的,紫的,红的西红柿,大大小小,拥拥挤挤,似乎在和人捉迷藏。黄瓜的阔叶里,藤蔓顺着架子一直往上攀爬,长长短短,粗细不一,顶花带刺的瓜儿,碧绿玉棒似的亮在你的眼前,仿佛在人前显摆。这些,全仗着近旁的这眼水井。菜园昨夜刚刚浇过,太阳只晒出一点点花皮地面。

骄阳下的村子静悄悄。大正午人们都躲在凉窑洞里歇息,为的是下午凉快还要下地干活。忽然,有人家的鸡“圪塔圪塔”叫起来,报告自己的劳动成果,以得来主人的奖赏。一时间,引得别家的鸡有蛋没蛋也都跟着叫,此起彼伏,闹响全村,打破了本来的宁静,也惊扰了人们歇晌午的好梦。于是,便有人挥木棍或扔土块,“喔哧喔哧”驱赶那讨厌的鸡,鸡被突然打断自我陶醉的炫耀,吓得丢了魂似的,连跑带飞上了墙头,“嘎嘎”惊叫着远去了。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3)

男人们赤膊上身,穿着短裤,摇着扇子,端着粗瓷碗到树荫下喝水。小孩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在晒热的水盆里扑腾。女人们开始围上围裙,挽起胳膊,准备洗手做饭了。

冯骥才在《苦夏》一文里说,“女人的孩提记忆散布在四季,男人的童年往往大多在夏天。”和冯骥才的感觉怎么就如此的一致。眼下的我,在这大暑节气里,想起童年的夏天,“凉面”二字还有那些与此有关的情景,在脑海里跳跃、翻腾着,涌在了眼前……

炎热的夏天里,一般是入了伏,母亲中午这顿饭,一定是擀面条,做凉面。老家有句话:“好吃不过一碗面。”吃一碗劲道爽滑,面香四溢的手擀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无论干面、汤面,稠的、稀的,咸的、甜的。当然,夏天最好是那种过了水,芝麻拌、蒜泥浇、碗顶放上黄瓜丝,又香又脆又爽口的凉面。

擀面当然要有个好案板。老家农人又说:“汉家爱用桑木担,婆娘喜欢梨木案。”劳作的男人依靠双肩挑土送粪,收获的果实也要用扁担一趟一趟挑回来。桑木担柔软轻薄弹性好,百八十斤挑起来,随着坚实的步子,扁担两头忽闪闪,中间轻轻肩头弹,“咯吱咯吱“声里,男人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身后像刮起一阵小风,肩头像唱着一首欢快的歌。而家家户户的女人们,每日里围着锅台案板转,除了锅灶风匣,顶重要的就数案板了。柳木的耐剁,柿木枣木打刀。尽管柳木案板可以剁肉,但容易起纤,再说那时哪能天天吃肉呢。柿树枣树坚硬,切菜切面也行,偶尔切个肉往往刀刃会打卷。最好的当然是梨木做的案板,软硬适中,光滑柔和,是家庭主妇们最喜欢的了。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4)

我们家就有这么一方梨木案板。它是一位手艺不太精到的本村木匠做的。又大又厚,长约六尺多,宽有四尺余,足足两寸多厚。看上去笨头笨脑的样子,特别是它有个角不甚平整,需要用一块东西垫上才不至于翘起来。这是父亲和我们冬天到山上拾柴时,在山坳的沟底里看到的一棵枯死的老梨树。也许风烛残年耐不住风雨,被一场山洪冲到沟底。父亲让我们翻动来看,觉得有用,便用斧子削去枯枝老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回来。这位木匠手艺虽不高,但肯出力气。大哥当他的帮手,斧头锯子齐上,裁弯取直,解板合木,竟然物尽其用,成就了这么大的一方梨木案板。也许匠人要弥补不大平整的缺陷,把案板刨的特别光滑。用手抚摸那淡红色的平面,光洁细腻,如同绸缎般柔滑。细看那木质纹理,细细的线条,淡淡的花纹,温润似一幅水墨晕染的图画。

就是这样的案板,陪伴母亲为我们这一大家人造就了简朴的一日三餐,安抚着饥饿难耐的肚子。尽管那些年里日子难过,由于父母亲的辛劳操持,我们姊妹八个全都坚强活过来了。最难过的时日,一天三顿离不了红薯。早上蒸红薯,中午压红薯面条,也就是现在人们尝新鲜的红薯面饸饹,晚上溜红薯面馍,直把人吃得打嗝吐酸水还老放屁。

不多的麦子,磨一点白面,偶尔吃一顿面条,节省着过年蒸白馍呢,有话说,有穷年没穷节。当然,炎热的伏天,人干活劳累,母亲就会算计着,中午吃一顿擀面条,而且是凉面。

存放白面的是个小瓷瓮,平常用高粱杆穿线制成的拾馍板板盖上,下面还用一块油布蒙上,用绳子扎紧。母亲掀开来,解了绳子,取下油布,小葫芦瓢沉顿着舀上几瓢,轻轻倒入大瓷盆里。那白白、细细如雪的面,扬起低低的粉尘,母亲一手端着碗,一点一点浇下清水,一手快速搅拌,正几圈,反几圈。不一会,那些面,丝丝缕缕变成了块块团团。再将这些“散兵游勇”集合起来,揉压合并,形成一个不大光滑也不规则的面团。母亲也不管,盖上块湿布放在一旁,这叫饧面。

母亲并没停下手里的活。刚刚从菜园摘下的黄瓜正泡在水里,提出来,淋去水,放在案板上,噌噌,掐头去尾,一根变三段。拿过来一节,斜了刀,又是一阵噌噌响,黄瓜段变成了黄瓜片,刀一抹,那些片斜躺在案板上,母亲一手按着,一手执刀,再一次连续噌噌噌响过,一堆黄瓜丝冒着尖立在案板上。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5)

我被分派了任务:捣蒜。捣蒜是在一个很旧亦或很老的瓷捣瓯中,将蒜瓣捣成糊状。一手握着木制的捣蒜锤,一手护住捣瓯的口沿,免得蒜瓣被捣的四处乱飞。这个活我已经干得非常熟练了,加上凉面的馋瘾勾引,“咚咚咚”不一会儿就捣好了蒜。

母亲的黄瓜丝儿切好了,盛在一个小盆里。大瓷盆里的面团也饧好了,母亲拿到案板上,撒些玉米面垫底,将面团揉了又揉。一手护住面团,一手把它扣在手心,按下去,收回来,再按下去,再收回来。那一团面,在母亲的双手间,扁形、圆形、椭圆形,团起来,压下去,提起来。面团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光滑,越来越劲道。母亲用食指按了按,觉得揉到位了,便将面团放在案板中间,又随手撒上一层玉米面,取来长长的擀面杖,开始擀面了。

活面的关键是用水恰到好处,确保面团软硬适中,而擀面的秘诀则是用力的轻重拿捏,以便面片薄厚均匀。面团先从中间往四周均匀推开,保证基本圆形,待可以卷到擀面杖上时,再散些玉米面卷起来,开始来回推碾。母亲是擀面高手,擀面杖推拉之间,面皮在变大变薄,卷起摊开过程中,案板与擀面杖碰撞有声。不用特意用手摸面皮的薄厚,母亲凭的是感觉,待到案板铺满,擀面杖卷着面皮掂着厚重,面皮在铺开的刹那间透出暗淡的光,便住了手,将卷着的面皮层层叠起,像一座城墙排在案中间。拿过切过黄瓜丝的刀来,随着刀把和刀片的前后跃动,“嚓嚓嚓”一阵响,“咣当”切面刀扔在案边,揭开上层面皮,两手抄起来,一大把宽窄一致,薄厚匀称,又长又好看的面条放在了案板上。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6)

这时,父亲早把一锅水烧的“咕嘟咕嘟”直冒水花。热气蒸腾里,面条下了锅。灶火又猛起来,白色旋窝似的浪翻滚着。煮面讲究大火滚三滚。宁可煮欠些,不能煮烂了。大哥挑来了洼凉洼凉的井水,在活面的大瓷盆早盛好了。母亲在烟火蒸气里,一手执笊篱,一手握长筷,一下又一下,吹着弥漫在脸前的热气,把面条全都挑进凉水盆里。那一根根面条,离开了“水深火热”,又投进冷水之中,一热一凉转换间,面条透着萦萦的光,泛着白里透清的颜色,更有韧劲弹性。

过了水的面条,撒上芝麻盐,浇上蒜泥,母亲用长长的勺子,倒上油,伸进锅灶剩火上加热。“哧啦”一声,香气四溢,面条立刻上了一层油光,明晃晃泛着亮色。水灵灵、脆生生、绿莹莹的黄瓜丝也撒上去,我们期待中的凉面大功告成。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7)

画着花草或没有图案,写有文字或啥也没有的新旧瓷碗,摆了一行。有个釉面细腻,白底蓝色五谷图,写的“丰衣足食”。另一个只口沿描了红线,略显粗糙,灰底红字,写的“斗私批修”。最显眼的是那个画了红太阳光芒四射,有伟人草书“为人民服务”。这些一日三餐离不开的饭碗,整整十个。母亲舀饭从来有规矩:父亲第一碗,然后大哥,下来大姐、二姐、三姐,再下来我和弟弟,然后是两个妹妹,最后是她自己。一锅饭,大多情况是均匀的。但有时母亲有偏重,干重活的多些,往往到最后只剩极少一点点,甚至无饭可盛。

苞谷米蒸凉面(大暑一碗凉面)(8)

那时的我,只知道端了自己的碗,到树荫下大口朵颐,对母亲有没有吃到这样爽口的凉面浑然不知。那时的我,只知道童年的快乐,根本不会感到蒸笼般夏天的难熬。因为一碗凉面的舒心,早已淹没了所有烦恼。也正因为那一碗凉面根深蒂固的味道,才使我从未体会过什么叫苦夏。

大暑,曾经的苦夏。如今回味,除了五味杂陈,还有些什么呢……

2021.7.22古虞观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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