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慎重交友的名言解读(论语里贞与谅到底该怎么理解)

《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关于“贞”与“谅”的解释,古今争论较大。何晏《论语集解》:“贞,正也;谅,信也。君子之人,正其道耳,言不必小信。”朱熹《论语集注》:“贞,正而固也。谅,则不择是非而必于信。”钱穆《论语新解》:“贞者,存于己而不变。谅者,求信于人。贞自可信,不待谅也。孔子尝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义之与比。义之与比,贞也。言必信,行必果,则匹夫匹妇之为谅也。”故将这句释为:“君子只固守正道,不拘执小信。”杨伯峻《论语译注》把“贞”释为“大信”,把“谅”释为“小信”:“君子讲大信,却不讲小信。”

“贞”本义是卜问,占卜,《说文》:“贞,卜问也。从卜,贝为贽。一曰鼎省声,京房所说。”

论语中慎重交友的名言解读(论语里贞与谅到底该怎么理解)(1)

论语中慎重交友的名言解读(论语里贞与谅到底该怎么理解)(2)

《周礼·春官·天府》:“季冬,陈玉,以贞来岁之媺(měi,同美)恶。”郑玄注:“问事之正曰贞,问岁之美恶谓问于龟。”又《大卜》:“凡国大贞,卜立君,卜大封。”郑玄注引郑司农云:“贞,问也。国有大疑,问于蓍龟。”贾公彦疏:“先郑曰‘贞,问也’,谓先正其思而后问龟;不谓贞即问也。”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卜部》:“《大卜》:‘凡国大贞。’大郑云:‘贞,问也。国有大疑,问于蓍龟。’后郑云:‘贞之为问,问于正者。必先正之,乃从问焉。’”龟卜之前要制作命辞(即卜问的事情),“贞”是对命辞的审定,故曰“问事之正曰贞”“必先正之,乃从问焉”,后“贞”引申为正,“君子贞而不谅”之“贞”当指君子内心的守正。

“谅”的本义是诚信,《说文·言部》:“谅,信也。”《方言》卷一:“谅,信也。众信曰谅,周南、召南、卫之语也。”“京”为声符,亦兼意符,“京”有“高”义,凡从“京”取义的字皆与高大等义有关,如“就”(高也。“鹫”又称“座山雕”,就因其喜欢蹲踞高处)、“鲸”(高大的鱼)、“凉”(高处自然凉)、“惊”(恐高症的感觉)、“晾”(晒暴于高处)、“景”(日光从高处照下)等。把言论亮于高处(也即明处)以取信于人即为“谅”。古时“谅”与“亮”通,《孟子·告子下》:“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君子不讲诚信,那秉持什么呢?既然将心底事亮出来了,别人自可亮察、体谅,《增韵·漾韵》:“谅,照察也。”《诗经·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释文:“谅,本亦作亮。”经传中“谅”“亮”二字常通用。这是一首出自热恋中的少女之口的爱情宣言:母亲啊父亲啊,你们怎么不体察我的心情(非他不嫁)啊!又引申为原谅,如见谅、希谅。体察对方的心事,则可提前料想,《古今小说·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你是书礼之家,谅无再醮之事。”

回到“君子贞而不谅”这句话,这里“贞”即守正,守内心正道,“贞”是内在的守正,“谅”是对外的表达,使众人明白、了解自己的守正之心。“贞”与“谅”,一个指内,一个指外,形成一对对称的概念。“众信曰谅”,何以使众人信?只有公开、透明和阳光,开诚布公,袒露心声,亮出自己内心的信息,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整天捂着、盖着,猜疑犹来不及,哪来的众信?“君子贞而不谅”意为君子只要内心守正,不必亮内心之正于众,即不必非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公布于众。这与“人不知而不愠”的态度是一致的,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不必强求别人知道和理解。刘宝楠正义:“谅者,信而不通之谓。”将“谅”释为固执,坚持己见,就更不妥了。“谅”的目的是让别人明白自己,明白自己的贞正。

《论语》中还有几处用到“谅”。《论语·宪问》:“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朱熹《论语集注》:“谅,小信也。经,缢也。莫之知,人不知也。《后汉书》引此文,‘莫’字上有‘人’字。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纠,弟也。仲私于所事,辅之以争国,非义也。桓公杀之虽过,而纠之死实当。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争为不义,将自免以图后功,亦可也。故圣人不责其死而称其功。若使桓弟而纠兄,管仲所辅者正,桓夺其国而杀之,则管仲之与桓,不可同世之仇也;若计其后功而与其事桓,圣人之言,无乃害义之甚,启万世反覆不忠之乱乎?如唐之王珪、魏征,不死建成之难,而从太宗,可谓害于义矣;后虽有功,何足赎哉?’愚谓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则不可以相掩可也。”管仲的历史问题,一直是桩公案。孔子从人民和民族的角度出发,肯定了管仲的功绩,后儒则纠缠于齐桓公(公子小白)与公子纠谁为兄谁为弟的问题,境界之高下立判。钱穆《论语新解》亦将“谅”释为“小信”,即子贡专以管仲对公子纠言,似乎从君而死才能证明自己;而孔子乃以管仲对天下后世言,人道之大,尚有大于君臣之分者(孟子将之发展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杨伯峻《论语译注》将最后一句释为“他难道要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守着小节小信,在山沟中自杀,还没有人知道的吗?”“谅”亦释为“小信”。《汉语大字典》释之为“无原则地守信”。按,此处“谅”即表明心迹于众、亮给大家看的意思,在孔子看来,管仲有“一匡天下”,开拓华夏文明的伟大报负,不必像“匹夫匹妇之谅”那样,为了向人表明自己的忠诚而自杀。所以管仲不是苟活,而是所图者大,留有用之身,将以有为也。

《论语·宪问》:“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朱熹《论语集注》:“高宗,商王武丁也。谅阴,天子居丧之名,未详其义。”钱穆《论语新解》:“谅阴字又作梁暗,天子居丧之庐。一梁支脊而无楹柱,茅垂于地,从旁出入,曰梁暗。后代僧人所居曰庵,即暗也。以其檐着地而无牖,故曰暗。以其草栖息而不开户宇,故曰庵。其实一也。”杨伯峻《论语译注》释“谅阴”为居丧时所住的房子,又叫“凶庐”。汉孔安国在注《尚书》时认为“谅阴指守信不言:“谅,信也。阴,犹默也。”按,此处“谅”也当作表明心迹讲,即帝王居住在陵墓边临时搭建的草庵里,以对逝去的尊亲亮出哀戚之心,表达思念之情。

《论语·季氏》:“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朱熹《论语集释》释为“友直,则闻其过。友谅,则进于诚。友多闻,则进于明。”钱穆《论语新解》:“谅,信义。”译成白话为:“和正直的人为友,和守信的人为友,和多闻有广博知识的人为友,便有益了”。杨伯峻《论语译注》将此句释为“同正直的人交友,同信实的人交友,同见闻广博的人交友,便有益了”,并注释:“谅——《说文》:‘谅,信也。’‘谅’和‘信’有时意义相同,这里便如此。有时意义有别。如宪问篇第十四‘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的‘谅’只是‘小信’的意思。”按,朋友贵在交心,“友谅”,就是与那些能够敞开心扉让人了解的人为友。“友直”可以指出自己的缺点,“友谅”可以互相砥砺促进,“友多闻”则可起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此为“益者三友”。

《汉书》有一则故事,可以从侧面印证《论语》中“贞而不谅”的含义。《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薛方尝为郡掾祭酒,尝征,不至。及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方居家以经教授,喜属文,著诗赋数十篇。……赞曰:贞而不谅,薛方近之。”薛方是西汉末年齐名士,王莽篡位后,以安车迎征,辞谢不仕;东汉光武帝即位,“征薛方,道病卒”。则薛方对王莽的态度不言自明。面对王莽的征辟,薛方有三个选择,一是入仕,同流合污;二是不仕,学“匹夫匹妇之谅”,表明自己的心迹,结果很可能惹怒王莽,招来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三是不仕,“不谅”,不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也不违背自己内心的坚守。“不谅”不代表一个人不说真话和实话,而是说当说之话。更非不讲诚信,因为以诚待人,不在事事都说破,毫不遮掩。王莽食古不化,托古改制,以当世尧舜自许,“方隆唐虞之德”,那“尧舜在上,下有巢由”,我欲效法许由守箕山节,这不正是尧舜之世的重现吗?王莽因此甚悦其言,不逼他出仕。在王莽看来,薛方是“谅”的,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实际薛方是“不谅”的,绕了一圈,陈述了过去的史实与未来的愿景,却并未表明自己当下的心迹,故班固才赞薛方“贞而不谅”,即内心守正,不求外人知。

孔子提出“君子贞而不谅”的观点,有两方面的考量,一是君子要“务本”,“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论语·里仁》),“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等,都强调的是“为己”“修身”的功夫。二是如管仲、薛方等人那样遇到险境时,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这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礼敬。此外,孔子还说过,“可与人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论语·卫灵公》),作为君子,该做的事必须去做,该守的底线必须要守,却不一定非要亮出自己的内心,求得人的理解与谅解,此即“贞而不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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