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借钉锤的故事(给书生相公生下两子)

小熊借钉锤的故事(给书生相公生下两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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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康三年,冬。

对于太平城里的百姓来说,这个冬天,会是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个季节。

敌酋围城半年,援军却迟迟未见踪影。城里断粮两月有余。能裹腹的东西都吃得干净,就连老鼠都被饥饿的人们活剥生吞。飞鸟已经绝迹,只有秃鹫在天空盘旋,伺机啃食死人身上的腐肉。

芸娘看着床上嗷嗷待哺的两个儿子,心如刀绞。相公邱生一大早拿着口袋出去,也不知道请愿之事能否办妥。如果再筹不来粮食,大人还好说,这两个儿子可就凶多吉少。

临近子时传来敲门声。芸娘赶紧开门把邱生迎进堂屋。邱生的额头肿了,裤子膝盖处也磨出两个大洞。芸娘急忙问:“大帅开恩了没有?”

邱生摇头。“我们一群人跪在帅府门口,请求拨一些军粮救济饥民,一直跪了几个时辰,才有一个旗牌官出来传大帅军令,说‘大敌当前,不得扰乱军心’,见我们不动身,又出来一群侍卫亲军,打得打捉得捉,这才散了。”

芸娘指着两个儿子说:“城里的百姓都要饿死了,就算守住了城,又有什么用?”

邱生转述旗牌官的话:“百姓死官军活,这太平城还是朝廷的太平城;百姓活官军死,这太平城就是敌酋的太平城。言外之意,官军早就不管百姓的死活,只管闭门休战,静等朝廷援军。”

芸娘问:“那朝廷援军何时到来?”

邱生说:“正因为不知道援军何时到达,所以大帅才死守粮仓,不给百姓一粒粮食。”

芸娘听后也无可奈何,催相公早点歇息。听说城南黑市有官仓流出来的粮食,对门李嫂约她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芸娘和几个老妪一起去了黑市。果然有粮食出售,但是价格咋舌。平时200铜钱一石的白米,现在竟然要50两纹银,还是掺了一半沙子的“杂粮”。

一个纯金底座,嵌水晶宝石三寸玉佛,也就换来五石白米;一把先皇御赐,玲珑透光毓文剑,卖家只换三石白米,售粮的官军不肯,最多两石白米……

芸娘看到这么离奇的价格,便死了心。邱门一族世代耕读传家,祖上只留下一屋子古书古籍。在这些军爷眼里,恐怕换两斗麸子都不够的。

芸娘转身归家,远处奔来一匹快马,骑马人络腮胡,宽眉厉眼,看打扮是个百夫长。虽然官不大,但在这小小太平城里,也算是人物了。

那百夫长下了马,走到芸娘跟前问道:“你这小娘子可是礼素县姓齐的?”

芸娘纳个万福,答道:“民女娘家姓齐。祖籍确在礼素县,不知军爷如何识得?”

百夫长说道:“十年前,我在齐家做麦客,你送过几次午饭。那时候你还未出嫁,头上留着两个髽鬏,像个小道姑,倒也俏皮。”

芸娘想起来了,十年前的确有过一群麦客来家帮佣,麦收后官府召集他们去修黄河,后来听说官府克扣口粮,这群麦客跟着许多河工一起落草为寇,做了土匪。

百夫长说:“你别害怕,咱现在被朝廷招安,也是官军了。吃皇粮没几天就被诓骗到这里守城,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2

芸娘看百夫长面善,认他是良人,拉到偏僻处说:“不瞒军爷说,民女家里人都快饿死了,您能不能发慈悲,只要半石白米就可救活全家。”

百夫长说:“这黑市上的白米都是大帅身边的亲随操办,自己官小言微,又是杂牌军,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瞧自己。爱莫能助吧。”

芸娘回到家和相公说起此事,邱生说守城大军里有不少刚招安的土匪,军纪很差,以后少招惹他们。你又是年轻媳妇,万一被他们盯上,拖到僻静处折辱一番,以后还活不活?

芸娘开玩笑说:“反正也是饿死,只要两儿子活下来,折辱就折辱呗,我不在乎。”

邱生大怒:“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宁愿全家饿死,也不要一个失贞的娘子玷污我邱家门楣。”

芸娘清楚邱生个性,只读圣贤书的呆子,哪知道持家的难处。

……

百夫长名王汾,所在锐字营都是当土匪时的兄弟,招安后编入太平城守军。平日颇受帅府嫡系的排挤,伙食吃最差的,马匹挑最羸弱的,每次冲锋却是他们打头阵。伤亡也最大。兄弟们不服气,怨气撒在百姓身上。

后来老千夫长战死,老兄弟们推举王汾做新千夫长,统领锐字营。

那天王汾巡城又看到芸娘,已经饿的脱了相,全身浮肿。王汾从口粮里省出三个炊饼赠与芸娘。芸娘狼吞虎咽吃掉半个,剩下的仔细包好,带回家给相公和两个儿子。

这一幕,被大帅安插在锐字营的细作侦知。几天后,帅府旗牌官送来两袋精制白米,传大帅军令“为保军心稳固,三日内娶妻,此为聘礼。”

王汾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大帅拉拢自己。

旗牌官传完军令,话里藏刀的说:“王参将,这精米可是大帅从老夫人牙缝里省出来的。城里断粮多日,一斗米换三个黄花大闺女,大帅对你可是不薄,看好你的手下,别再扰民生事。”

……

芸娘挖了点芨芨草回来,看到家门口有兵丁站岗。走进屋,正碰到王汾出来,两相里碰了头。芸娘问“军爷怎么来了?”

王汾笑了笑,走了。

芸娘进了堂屋,一眼看到屋脚多了一条口袋,里面全是白米,亮晶晶的精米。

邱生低着头,不敢看芸娘:“刚才那位军爷想娶你为妻,这是聘礼。”

芸娘的笑容凝固。“你同意了?”

邱生拨弄长袍上的衣带,头更低了。“你跟了他未必不是条出路,总强过全家饿毙。对门张家,16岁的二丫头也就换了半升谷米。”

芸娘冷笑:“你是说,这笔买卖挺合算?我倒来问问你,圣贤书上有没有卖发妻换口粮的?”

邱生自知羞辱,红着脸出去了。

3

芸娘转身进了卧房,大儿邱仁坐在床下,耷拉着脑袋,身形羸弱肚子却鼓得很大;小儿邱礼躺在床上,骨头硌得生疼,睡不安稳,梦里直喊“饿”。

邱仁问芸娘:“娘,我们会像西邻丰伯,全家饿死吗?”

芸娘说:“帅府贴出告示,援军三天后到达,到时候就有粮食了。”

“我听后街顺子说,援军根本不会来,都是大帅府散播的疯话。”

芸娘又何尝不知这鬼都不信的谣言。可眼下除了这疯言疯语,还有什么安慰儿子的。

小儿邱礼从床上爬起来。“娘,张伯把星姐姐卖了,救活全家。把我也卖了吧,你和爹、大哥,都不用死了。”

芸娘哽噎,拿起儿子脏衣服到井边打水。路过厅堂,看到邱生把米袋扎紧口,又借来独轮车,当下就要送回去。芸娘推说天色近黑,明天再送不迟。

芸娘用芨芨草熬上一锅酸汤,撒上一把糠皮,就是一家人的晚饭。打发两个儿子上床睡觉,芸娘和邱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邱生问芸娘,如何认识了王汾,芸娘说了缘由。邱生又问,城里的女人不少,怎么偏看上了你?

芸娘推说不知道,其实猜得出缘由。十年前有几个麦客偷看自己沐浴,被管家抓个正着痛打一顿。芸娘想,那几个人里想必就有王汾。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邱生似睡非睡之际,听到芸娘细弱蚊吟之声:“明天把我送到大营,四邻问起来只说我饿死在城东,就地埋了。”

邱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邱仁邱礼吃上精米,有了生气,追着邱生逼问娘亲下落。邱生对外称芸娘饿死,担心孩子小承受不起,只说被大帅府雇去做帮佣,换来这救命粮。

邱生常去锐字营打探。听说千夫长刚娶了娘子,被窝还没暖热,就被大帅府接去,名为照料实为人质。

又挨过一个月,援军没等到,敌酋自己却内讧起来。二皇子杀了老皇帝,率军围城的四皇子听闻后火速撤兵,回都城抢皇位去了。

大帅命全军追击,锐字营作为前军孤军深入,落入敌酋设下的埋伏,全军覆没。大帅假惺惺设灵堂祭奠锐字营。邱生到帅府打听锐字营留下的遗孀,听说都被活埋殉葬。

邱家本是名门望族,战事结束后,外地叔伯兄弟帮邱生重整家业,一年后正逢大笔之年,邱生把一双幼子托付给亲族,只身上京赶考。

天下才子齐聚京师,凭邱生肚里那点才华,本来是榜上无名。但是有个缘故。敌酋来犯经年,太平城里的读书人要么战死饿死,要么被敌酋抓去充任伪职,履历上有了污点。像邱生这样身世清白的读书人,在太平城少之又少。

朝廷为了平衡地方,各州县录取名额按人口多寡分配。太平城所在平安洲录取人数本就不低,加上今年合适的考生又极少,机缘巧合之下,才学疏浅的邱生博得三甲第五名,进士及第。

4

按照朝廷惯例,新科进士要在京城各部各司轮岗学习,称之为“巡学”。三年后分配各州县任职。邱生自知在京城无根基,唯有勤勉才能出头。别的新科进士吃酒玩乐,反正顶着“按部就学”的名,不但实责。

唯有邱生早出晚归勤勉好学,各部主事对他赞赏有加。皇帝都耳闻他的勤谨,召进宫慰勉。因说起家眷,邱生不敢说卖妻之事,只说发妻芸娘死于流矢。

邱生颇负口才,又亲历战事,口吐莲花把芸娘之死渲染得壮怀激烈。在场宫女太监无不落泪。皇帝破例追谥芸娘“三等诰命夫人”,写入国史《贤妇集》。

邱生的声誉遍及京城,引起兵部刘侍郎的注意。这刘侍郎膝下有一女,嫁与李尚书侄子为妻。过门没一年,这李尚书好死不死的,参与皇子夺嫡的纷争,全家流放烟瘴之地。刘侍郎不忍女儿受苦,立逼着女婿写了休书。

刘侍郎之女刘沁,虽然恢复自由身,可惜名节受损。任凭刘侍郎位高权重却奈何不得悠悠众口。看着女儿青春已逝还待字闺中,心里着实焦躁。

邱生刚入京就听说刘沁美貌。打听到刘家女眷相国寺上香,几个穷书生买通小沙弥,躲在佛像后偷窥。那时邱生未中举,自惭形愧。现在是新科进士,又蒙皇帝召见,于是托人悄悄向侍郎打探。

刘侍郎喜出望外,没想到邱生自己找上门来。婚后,刘沁做主把一双小儿接到京师亲自教管。刘侍郎也把邱仁邱礼当亲外孙看待。邱仁稍大不过五岁,邱礼三岁,早忘了生母芸娘,只把刘沁当做亲娘。

刘侍郎吩咐管家仆役,谁若多嘴多舌,就去充军戍边。后来又改名换姓,大的叫修文,小的叫修武。彻底忘掉过去,只认得娘亲与外公,连邱生都生疏了。

转眼三年过去,邱生接吏部任命,调任当姊县为官。看丈人一家对两个小儿亲生骨肉一般,放心上任去了。

当姊县地处东南一隅,县中大多盐碱地,为数不多的良田又被士绅大族瓜分已罄。此地民风彪悍,又有高山密林做掩护,自古就是响马匪贼的藏身处。

凭刘侍郎能力,邱生本可以选一个膏粱繁华之地做个太平官。但是刘侍郎对爱婿说,越是乱世之地擢升的机会越大。要想在仕途上谋求发展,当姊县是条捷径。

邱生上任后明察暗访,打听到县中有两股匪贼盘踞。较小的为二英山,不过是一群逃赋税的农户,组织松散又无斗志,几番威逼利诱又许以三年免税,这股匪贼趁势散了。

最大的匪寇当属冬鸣山一带。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小路直通山坳,最是易守难攻之地。匪首自号“冲天将军”,麾下兵丁训练有素张弛有度,非一般响马可比。前几任县令都因剿匪不利革职,临来之际巡抚对邱生许诺,只要剿灭这股匪徒,下一任知府非你莫属。

对付这类巨匪大贼,仅靠县里衙役和民团万不能胜任,只有官军才能与之一战。前几任县令不敢请官军,只因为这些兵痞来地方后要吃要喝,夏要冰敬冬要炭敬。当地民贫县弱,应付不来官军勒索,所以才使得“冲天”逆贼有恃无恐,多年横行。

但是邱生有刘侍郎做后台,剿匪的官军不把他看在眼里,远在京师的刘侍郎却是官军的衣食父母。军饷、粮草、军械,都由兵部调拨,刘侍郎在文牍上改几个数字,数百将士就断了口粮。

心中有了畏惧,剿匪的官军便军纪严明秋毫不犯,买颗白菜都给现银,上阵厮杀也颇为卖命。冬至日,官军发起总攻,不消两个时辰便攻入寨中,活擒“冲天将军”和压寨夫人,及心腹同党多人。

官军押着囚车来县衙请功。邱生亲自接见。囚车里“冲天”逆贼长发盖脸,浑身沾染血迹,其余几个贼寇也是伤情不一,叫苦不迭。

邱生在囚车阵里穿行,突然一个细微的女声让他胆破心惊:

“邱不举”。

这个诨名是当年芸娘起的闺房戏语。既讽刺邱生科场落榜,又暗讽他房事上的委顿。这个诨名只在夫妻独处时戏称,旁人绝无知道。

槛车内,贼婆抬起头,拨开血污的长发。

芸娘,真的是芸娘。

5

邱生故作镇定,命人将贼众羁押,择日送京。

芸娘关在阴暗的大牢,隔壁就是冲天将军王汾。夜深人静时,王汾对芸娘抱歉,“连累你了,陪我一同赴死。”

芸娘说,要不是你,我三年前就饿死了。这三年来我们多少次死里逃生,这次也有转圜。

王汾以为芸娘吓傻了。深陷囹圄又是朝廷钦犯,想活命除非天塌地陷。

第二天邱县令开堂审问匪贼,特意招来很多民众。大义凛然质问“冲天将军”为何盘踞山中,鱼肉乡里。王汾与邱生只匆匆见过一面,万没想到会是对方。

王汾说,我鱼肉乡里?良田美地都被大老爷二老爷霸占,他们还不用纳粮。普通农户耕种那点薄地还不够缴税的。要是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傻子才跟着我当土匪。

王汾的反诘招来在场百姓呼应。邱生为了恐吓群情,下令掌板。衙役把王汾打得血肉模糊。几个心腹同党也拖下去打个稀烂,只有压寨夫人,邱生“念你一介女流,大庭广众有碍观瞻,免于责打。”

审问完毕,几个匪贼押回大牢,只把余芸娘单独留下“问案”。待众人退下后,邱生亲自来解绳索。“刚才做作样子,你受惊了。”

芸娘说,“几年不见,你不仅做了官,还有了官威,再也不是那个穷酸书生了。”

邱生问,那年锐字营全军覆没,你不是被大帅活埋陪葬了?

芸娘想起往事,扑簌簌掉起泪来。

那年锐字营奉命追击,前方有一峡谷。王汾担心伏兵不敢轻入。但是大帅排除异己剪除锐字营,发军令必须前进,而且以帅府家眷为人质。

邱生问,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芸娘说,当年大帅给了王汾两袋精米,他只给了我们一袋,你知为何?其实王汾并不喜欢我,只是被大帅误会,不得不拿我敷衍大帅,他真正喜欢的,是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又颇具才学。姓贾,名静雪。

谁知造化弄人。大帅知道原委后,把那个贾静雪召进帅府做人质,我则留在王汾身边。后来锐字营全军覆没,陪葬的就是那个王汾真正喜欢的女人贾静雪。

邱生问,战事结束后,你为何不回来?

芸娘冷笑,我在王汾身边多日,名节有亏,你容得下我?

邱生沉默,不语。

芸娘接着说:“当日我和王汾死里逃生,他也劝我回去。我知道你定然容不下我,情愿和他浪迹天涯。本来我们想做一对安分夫妻,可是辛苦劳作一年,打下的粮食缴税纳粮,所剩无几。

“后来一伙流寇侵扰地方,烧了我们房子,于是我们只能也做了流寇。王汾做过土匪,又有当兵打仗的经验,一来二去竟然做了匪首,占了冬鸣山。”

给书生相公生下两子,他却为一袋大米,把我卖给匪徒为妻

芸娘问起邱仁邱礼来。邱生说,他们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邱生继续扯谎:“战事结束后,城里涌进许多伤病,耀武扬威横行乡里。那天邱仁邱礼在门首玩耍,几个伤病来要干粮。邱仁说我家还没吃的,哪轮得上你们。小儿家不懂人情世故,话说得不客气,惹怒了伤兵,于是……”

“于是什么,你快说。”

邱生硬生生挤下眼泪:“可怜我一双小儿,被几个伤兵挑死槊下,当场殒命。”

芸娘当场气晕过去,被邱生一口茶水喷醒。醒来后泪流满面痛不欲生。邱生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今晚我派心腹在大牢北角放火,你和王汾趁乱速速逃命,你我以后再无瓜葛。”

芸娘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斜睨邱生:“你有那么好心?你是怕我们押解到京城,供出你我关系吧?”

当天夜里南风正紧。大牢北角突然燃起一场无名大火,烧死囚犯无算。邱生上报朝廷,以“冲天逆贼一并烧死”,据此结案。

邱生高升知府前,回京城面圣,顺便回家探望。在俩个儿子面前故意提起“芸娘”,小儿子完全没有了印象,大儿子只留个影儿,问邱生:“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也是咱们家人?”

邱生说,芸娘是你们小时的奶妈,围城时战死了。

6

芸娘和王汾逃出生天后,一路往西漫无目的的逃命。王汾的刀伤本就未愈,又染上时疫,一病不起。临死前拉着芸娘的手,说:

“你这一生都是被我所误。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也是享受富贵的官太太。却跟着我风餐露宿,做了土匪婆。”

芸娘安慰他说:“你也不要自责。如果不是你送来一袋精米,恐怕我们全家都饿死了。虽然两个儿子还是死了,至少我还活着,邱生也活着。你救活了两条命呐。”

王汾说,我听牢里狱卒闲聊时说起,你相公邱生又娶了京城刘侍郎之女为妻。我不是宽你的心,总觉着你两个儿子并没有死,邱生想断了你的念想,故意编造的谎言。

邱生一人在当姊做官,家眷都留在京城刘府。不如你去京城打探一下,是死是活也了却一段心事。

王汾又特意嘱托芸娘:“你耳根太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宁愿自己吃苦受累。这乱世做不得好人,以后学着面硬心冷,做个恶人吧。”

芸娘将王汾掩埋后,听从他的劝告,过长江一路向北。此时的芸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混在一群乞丐中来到京城。

虽然打听到刘侍郎府邸,但刘侍郎治家严谨,芸娘在府邸周边徘徊多日也未打听到有用信息,后来听一个沿街卖炊饼,姓武的矮个厨子说,刘侍郎的确有个姓邱的女婿在外做官。

后来芸娘无意中听到刘府两个管家抱怨,说府中老爷小姐一大堆,天气又炎热,每天换下的衣物洗不过来云云。芸娘马上过去毛遂自荐。一个管家直言“我家老爷脾气大,动不动就克扣工钱的。”

芸娘寻子心切,只说自己孤身一人,管吃住不再挨饿冻馁就行。于是在管家安排下进了刘府,浆洗局做了一名洗衣女工。

刘府上下几百号人,芸娘进去三个月,只在二门外走动。老爷少爷只在家宅内院,根本没有芸娘这种下人出入的机会。

那一日,一个少年公子闯入浆洗局,要找一件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小褂,明天随母进香要穿的。管浆洗的头儿迎出来,满脸堆笑说刚洗出来,绳子上晾着,不会耽误了哥儿明天的大事。

浆洗头送走了少年,转过脸朝着背影啐了一口:

“呸,野崽子也敢在老娘面前逞主子威风。我们三小姐认你当儿,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要不是你爹高攀我们刘家,你这小崽子还在太平城吃沙子呐。”

芸娘听得真切,旁敲侧击追问下去。浆洗头儿再不肯多言。好在芸娘记下少年相貌,只是没有再见的机会。

刘府的老爷小姐们每天山珍海味,左不过八大菜系名厨名家,早就吃腻了。管家们想起一个主意。府中贩夫走卒颇多,又来自天南海北。命每人做一道家乡小吃,做坏了没关系,做好了主子们爱吃,有赏。

芸娘不善厨艺,碍于管家严令,做了一道娘家的“沥水豆腐”,应付差事罢了。

呈上去没多久,管庖厨的李头找了过来,拉着芸娘上去领赏。两个小少爷特别中意那道菜,抢着把菜吃光。说来也怪,旁人吃着也平常,只小少爷喜欢的什么似的。

7

芸娘跟着李头穿墙越户,第一次走入内院,来到用膳的惜福堂。多数人回屋歇息了,只有一个少夫人和两个公子等着芸娘。芸娘注意到其中一位公子,就是那天被浆洗头儿成为“野崽子”的少年。

少夫人赏芸娘几两银子,赞她豆腐做得好。芸娘说这是娘家野味,无非酱料多些,究竟也平常。

两个公子说,你把你们那里的野味多做些来,我们的脾胃正对你们的野味。

回去路上,李头十分高兴。这两个小祖宗不是本地人,吃不惯京城口味。芸娘不露声色追问“这位夫人倒是京城口音,为何两个公子不是本地人?”

李头忘乎所以,看四下无人,说:“这位夫人是老爷的三小姐,起先嫁过人,名节有亏。现在的姑爷姓邱,出身寒素,就以咱们刘府为家。这两个儿子是邱姑爷带来的,三小姐从小养大,真真比亲娘还亲。”

芸娘问:“他们的亲娘呢?”

李头说,围城时被流矢打死了,皇上亲口封了诰命,编入本朝《贤妇集》。

后来芸娘又做了几道家乡菜,与沥水豆腐一样,旁人觉着平常,两个小公子视如美味。李头干脆把芸娘调入大灶,专司小少爷的三餐。

接触多了,从年龄相貌到眉眼,芸娘越觉着就是自己的邱仁邱礼。

时值年终岁末,邱生高升布政使,来京述职,正好夫妻团聚,父子团圆。邱生半生落魄,至此才品尝到人生至乐。

刘侍郎设家宴为女婿接风,摆下20桌席面,全府上下都来庆贺。邱生满面春光,喝了不少酒。家宴后众人离去,邱生和刘沁儿子坐在一处,叙述来往见闻。

邱生见儿子的席面上摆着三四道陌生菜品。邱生素性谨慎,以为老岳父偏爱儿子们,替另准备的珍惜食材。

刘沁向邱生解释,这俩个小祖宗口味如何刁钻,吃腻了京城饭菜,多亏新来的厨娘用家乡小吃俘获小儿胃口。邱生心生好奇,随便吃了两口,脸上淡淡的,不漏声色。

……

芸娘呈上饭菜后,收拾完厨具回下人房间歇息。刚躺下,听门外有人叫“芸大婶,李头叫你,快去快去。”

芸娘理了理鬓角,急忙向灶间急奔。刚跨进二门,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猜的不错,那些菜果然是你的手艺。”

芸娘回首,邱生站在烛火阴影下,冷冰冰望着自己:“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天子脚下,贼婆的身份小心暴露了。”

芸娘冷笑:“邱大人一向加官进爵,想必清楚我来的目的。修文修武可是我的儿子?”

“你儿子早死了,那是我和刘沁所生。”

芸娘笑出声来。“邱老爷与刘小姐婚配不过数载,如何生出这么大的儿子?修文修武不喜京城饮食,偏爱我做的粗茶淡饭,如何解释?”

邱生态度软下来,放下官威,对芸娘说:“我承认骗了你,那也是为孩子好。你也看到了,刘家把修文修武当亲生骨肉,日后必定有个好前程。”

芸娘说:“自己的骨肉把别的女人当亲娘,我做不到。我也不耽误邱老爷的前程,只要把他们带走,我们娘三个就算冻毙街头,与你做官的爹,有权有势的后娘,都无关。”

邱生做了几年官,不习惯别人忤逆自己。见芸娘不识抬举,遂发起狠来:“你个孤身老妪,只要我动动手,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芸娘跟着王汾几年,刀山火海见惯了生死,对邱生不畏不惧:“现在发起官威了,当初把我送给王汾时,怎么不见你摆威风?你只要良心过得去,不怕晚上冤魂索命,尽管可以杀了我。”

邱生清楚芸娘软中带刺的性格,泄了气,对芸娘说:“好吧,你容我两天,我去和刘沁挑明。”

8

邱生回到卧房,前情后果告诉刘沁。刘沁听后五雷轰顶几欲昏厥。对着邱生又抓又咬。邱生不敢还手,一如当年送芸娘到军营时那样,呆若木鸡。

刘沁说:“当初嫁你时,只说前妻亡故,我看俩个幼子可怜,这些年当亲生子养育,现在又巴巴出来一个生母,让我怎么办?多许她钱粮财帛不成?”

邱生说不行。这女人做了几年压寨夫人,再不似当年温婉顺意。他只要儿子,不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刘沁静下心想了想,“明天我去劝劝她,也许能说动她吧。”

邱生觉着不可能。芸娘眼里心里只有儿子,就算说下大天来,怎么可能让她放手?

第二天晌午,芸娘在灶间收拾杂物,只听得屋外李头的声音“三小姐怎么来我们这污秽地界,有什么吩咐支使一声,何必亲自跑来?”

又听到刘沁声音“来找芸娘学点手艺,我这亲娘从未给儿子们做过一顿饭,说出去丢死人了。”

说话间刘沁进了灶间,待管家丫鬟退下后,刘沁不顾满地油泥,噗通跪倒在地,只喊“姐姐救我。”

芸娘立刻明白原委,默不作声,不挽也不扶。

刘沁尴尬地起身。说:“昨夜里邱郎说了姐姐身份,妹妹我欢喜得一夜未眠,一大早就来拜见姐姐。”

芸娘冷笑:“我在府里这几年,也算知道夫人的底细。‘人前一朵花,背后一把刀’。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出来吧。”

“我说的就是心里话,‘姐姐救我’。”

芸娘看刘沁不像说笑,大惑不解:“你是刘府三小姐,邱生又升了布政使,谁敢谋害你不成?”

刘沁说:“姐姐有所不知,我的命和姐姐一样苦,只不好与人言的。今日不妨说破了,只求姐姐可怜。

“外人眼里,我刘府如日中天,与王阁老互为犄角。但是姐姐有所不知,皇帝早就对阁老心生抵牾,刘府的衰败只在旦夕之间而已。只邱生看不出门道,我有心劝他,他又不听。”

芸娘说,既然这样,更应该让我带走两个孩子,早点避难而去。

刘沁说:“咱们皇上还是信任邱生的的。两个孩子姓邱,不姓刘。看在孩子面上,皇上也会免罪于我。”

芸娘说,你们这些富家小姐,我太清楚了。现在你把孩子当免罪金牌,等危机过去,便露出后娘本性,戕害我两个孩儿。你觉着我会答应吗?

刘沁赶忙辩解:“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两个孩子是我终生倚靠,怎么可能戕害?何况,姐姐应该知道,邱生他在房事上一向委顿,我命中注定不能产子,所以,这两个孩儿就是我的亲生骨肉。”

说完,刘沁垂下泪来。芸娘身为女人,自然知道其中酸楚,问刘沁“既然邱生不能尽夫妻人伦,何不再嫁?”

刘沁苦笑。“姐姐说得容易,我本官宦女子,先前嫁过一次,已经身负恶名。如果再嫁一次,不只世人容不下我,我父亲就把我打死了。”

芸娘惊叹:“你就这样守活寡过一辈子不成?”

刘沁一副坦然表情。“不这样还能怎样?好歹还有两个幼子,算做终身倚靠。至少外人看来是个正常女人。姐姐把他们带走,真如挖我心肝一般。妹妹半生幸福,全在姐姐一念之间。”

芸娘彻底没了主意。“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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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悄无声息地走了。屋里留下一堆亲手缝制的衣服,足够修文修武穿到18岁。

她又来到王汾坟前:“你说我面慈心软,一生为他人做嫁衣。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怎么就舍得下两个儿子?”

修文修武的饭桌上,再也没有芸娘做的沥水豆腐。儿子们问刘沁“娘,做菜的芸姨怎么不见了?”

刘沁说:“芸姨的儿子丢了,她回乡下找儿子去了。你们一定要记住芸姨,咱们一辈子不能忘记她……”(原标题:《慈母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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