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儿女一切安好的诗句(写给女儿的诗)

愿儿女一切安好的诗句(写给女儿的诗)(1)

张鸿《蛮巢诗词稿》。

在前现代的漫长岁月里,一个标准的父亲形象最好是严慈并济;次一等,苛酷如贾政,犹不失父纲体统;倘若父爱泛滥一味娇宠,则被视作出格破常,甚至需要背负沉重的舆论压力——传统伦理并不鼓励上位者向下的情感表达,“怜子”即等同于“不丈夫”。子夏哭亡儿,招来曾参怒骂;王戎丧子后“悲不自胜”,为山简所不解。与父子相比,父女之爱在情感光谱中更显黯淡——这并不是说没有研习过“蒙氏教育法”的古人就淡漠寡情,我相信,在望向女儿纯真的笑靥时,那涌上心头的甜蜜今古无别。只是其时不利,尚无足够空间来安放这一份进退两难的父爱。

检诸诗歌史,笔涉女儿者并不鲜见,知名文学家中即可点出李青莲、杜少陵、韩昌黎、李义山、王介甫、汤若士、屈翁山、黄仲则、龚定庵等等一长串名字。失意平居中,女儿是山温水软的慰藉;作客他乡时,女儿是日逐以新的念想。怯弱的女儿跟随在“老妻”“稚子”之后,化身又一篇混杂了欣喜、怜惜、愧疚的文字,成为诗人惨淡生涯的注脚。

西晋左思《娇女诗》,应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首“写给女儿的诗”。通篇近三百言,如父亲手持家庭摄影机记录下的两个女儿纨素、惠芳的搞怪日常。早起开始,她俩的淘气无一刻停歇,从书房到厨灶,从室内到室外,弄脏自己的衣服,弄乱家里的摆设——今天恐要归入“妈见打”的熊孩子之列,在当时却是难能可贵的健康未驯。明人钟惺的评价最中肯綮:“描写娇痴游戏处不必言……都是成人正经事务,错综穿插,却妙在不安详,不老成,不的确,不闲整,字字是娇女,不是成人。而女儿一段聪明,父母一段矜惜,笔端言外,可见可思。”“奇伟”如左思,使生于今日,想必是朋友圈晒娃大军的一员。

《娇女诗》开启了以五言叙事体书写女儿之先声。千载之下,王世贞所作同题诗虽简截而具见慈亲情味:“娇女好姿首,不为他人媚。阿母手簪花,花掷弃之地。作女任汝骄,作妇恐不易。”老父亲的忧虑很真实,直译过来便是:“在爸妈跟前儿当闺女由着你惯着你,将来到别人家里当媳妇可不能这样了”——宛然今日父母口气。迨晚清民国际,两位因“开眼看世界”而接触现代教育理念的父亲,笔下赠女诗则气象全新。张鸿(1867—1941),江苏常熟人,光绪间进士,累迁外务部郎中。早年接受民主进步思想,与曾朴等创办《女子世界》杂志,伸张女权,并为女儿张森“恢复天足”以示表率。入民国后历日本长崎、神户、朝鲜仁川领事,告归后投身教育事业,曾于燕园建“苦儿园”,收助孤苦儿童。张鸿亦有《娇女诗》一首,其温馨动人,为此前文学史未睹:

阿森吾娇女,美慧乃无匹。牙牙学语时,已知亲书帙。蛇年耶北征,欲言尚口吃。吾象挂蛎壁,哑哑禁呵叱。耶归投怀中,远别转亲昵……去年还故乡,瞥见垂秀发。堂前共嬉戏,弱弟偕出入。陈书问奇字,舐墨弄柔笔。剪纸作花鸟,买瓶藏蟋蟀。指挥如成人,小婢不敢忽。长者见阿森,抚摩云仙骨。少者见阿森,亲爱若甥侄。吾母爱阿森,寝起在一室。吾妹爱阿森,诙谐斗仓卒。吾弟爱阿森,读书相督率。何时来耶前,亲与为沐栉。寄言与阿森,趋行慎勿疾。衣寒加吴棉,食饵戒崖蜜。诗成寄阿森,归梦已飞越。

闽人王寿昌(1864-1926)为同时期又一新派父亲之典型。寿昌十四龄入福州马尾船政前学堂,弱冠年赴法国巴黎大学留学。归国后历任马尾船政学堂法文教师、天津洋务局翻译、湖北交涉使汉阳兵工厂总办、福建省交涉司司长等职。林纾以遗老身份作文言体《巴黎茶花女遗事》,夙称译介史奇谭,实则为林氏口译《茶花女》者,正是精通法语的好友王寿昌。寿昌八子四女中,三女王真、季女王闲声名最著。时福州文学耆宿何振岱设绛帐于乡里,授徒无分男女,门下有“八才女”“十姊妹”之目,王真、王闲即其中领衔,从教育经历与社会活动来看,已接近现代意义上的新女性。寿昌《书真、闲二女》诗抒写开明家风:“吾家真与闲,赋性颇奇特。从不理针线,而乃耽文墨。偶论及婚嫁,愤怒形于色”,其下是两个女孩的回答:“谓父既爱女,驱遣何太亟!嫁女未成才,无异手自贼。请观古及今,男女讵相敌?尊夫为所天,俯受其卵翼。柔脆无一能,好恶随人癖……儿今欲反古,谋自食其力。女红殊戋戋,不堪供朝夕。要能擅高艺,凌霄长劲翮。不至闭樊笼,戢戢受抑迫!”为达自立理想,她俩“夜阑悄悄起,默诵无声息。读倦尝假寐,和衣不脱舄”,至“血气暗消耗,面貌呈瘦瘠”。寿昌心疼又无奈,只得“劝诫杂呵责”,你们俩不管将来怎样,健康平安就好——“东坡愿儿愚,兼望高官职。我愿生女愚,无病良已得。”被时人目为“女中豪杰”的王真,肆力为学,终身未婚,为八闽才女中秀出侪辈者。

古诗中的父女互动场景为我所格外关注,偶有发现,辄珍如吉光片羽。此举二例:明代文士程敏政(1446—1499)有二女,次女月仙为三十九岁所生。人过中年,历经至亲死别、宦海浮沉,从“乳媪解惊风骨异,慈亲赢得笑颜开”“愿儿从此寿无涯,一疋青缣致老怀”的诗句来看,他对小女儿爱宠逾常。《雨后绝句示小女》描绘了一幅恬美的晚春小景:“天井无沙潦水空,临流一树石榴红。女郎学语惊相报,几瓣胭脂落镜中。”学语之年的月仙已在稚态中显露敏慧。可惜老天不遂人愿,时光最难静好,弘治戊申(1488)冬,监察御史王嵩以久阴不雨,弹劾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程敏政,上诏令致仕。敏政携家南归,五岁的月仙因舟车劳顿,复失之照料,日益羸弱,次年感染天花病亡。“月仙……不获全其生于世,则其父为之也!”《女月仙圹铭》的末尾,是一个父亲痛彻肺腑的忏悔。

清末诗文革新领袖黄遵宪(1848—1905)有七律题曰《小女》,记与次女当荪的一次小型家庭教学活动:“一灯团坐话依依,帘幕深藏未掩扉。小女挽须争问事,阿娘不语又牵衣。日光定是举头近,海大何如两手围?欲展地球图指看,夜灯风幔落伊威。”据钱仲联《人境庐诗草笺注》,此篇应作于光绪丁亥(1887),当荪时年十二岁,正是世界观懵懂初成、求知欲旺盛的年纪。诗中虽用晋明帝“日近长安远”事典,实指乃是随“西学东渐”劲风传入的先进科学知识。画面定格在当荪展开地图的一刻,未言及下文,但我们可以想象,刚刚撰成《日本国志》、一肚子学问见识的老父亲正摩拳擦掌,为女儿准备好了一场知识盛宴。百数十年后,今日父母每以辅导子女功课为苦,至有急火攻心、致病住院者,未知视此诗何如?

赵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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