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故事菱花镜(民间故事清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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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故事菱花镜(民间故事清盈曲)

戏曲故事菱花镜

第一章 边疆酒栈

茫茫大漠,漫天风沙。一人一骑的身影在血红色的斜阳下映成一抹孤独的色彩。

大漠辽阔,无边无际,瑰丽奇美,在夕阳下更是显得大气磅礴,尤为壮美。

直至日落月升,那一人一骑才达到一座方圆不过一里的小镇中。

镇中建筑不少,皆为土石所筑,最高也不过两层,且皆颇为破旧。在镇口处便有着一处房屋,内里灯火通明,其门口斜挂着一块残缺斑驳的木制招牌,在月色下依稀可见“新月客栈”四字。

来人翻身下马,轻轻抖落衣物上的尘灰,信手将笼在头上的纱巾取下,露出容貌。

“客官客官!里面请!”已有客栈马倌出门迎接,他将手中马缰递了过去,而后进入店中。

暗黄的灯光如潮水般的倾泻,分外暖人,也将来人的身形照亮。

只见他身材瘦削而颀长,身着暗青色的粗布麻衣,一头乌黑凌乱的发丝盘在脑后,胡渣满布面容,细看之下竟显得清秀,双眼带着天生的锐气,神色平静。

客栈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椅凳上吃饭闲聊,或是喝酒喧哗。见得有人进来,皆是余光一瞥,而后继续原来的动作。

“哐当”一声轻响,那青衫客将手中一柄三尺青锋搁在一处空闲的桌位上,取下包裹,而后入座,叫道“小二!来二壶杨枝露,二斤牛肉。”他声音略有些喑哑,充满磁性,却不带任何感情,十分淡漠。

“好嘞!”小二应道。

杨枝露乃是大漠上出了名的烈酒,辛辣驱寒,一般的大汉喝个半碗就得大醉,人事不省,而眼前这位看似瘦削清秀的客人竟足足要了二壶。

小二摇摇头嘀咕一声便去取酒。

酒菜上桌,他便开始吃喝起来。正吃到一半,酒肉半酣之际,店门突然被人打开,从外走进几个人来。那几位皆身材高大,身着皮草,腰间跨刀,发束奇异,露臂裸肩,现出大片的文绣刺青,眼光炯炯,带着杀气,有几分骇人。显然,这几位皆是西域人士。

原本店中的几位客人见状,皆不由自主地开始规矩起来,慢慢喝酒,小声聊天,生怕自己的言行冒犯了这些人,招来横祸。

那青衫客微一皱眉,便不动声色,继续吃喝,不为所动。

“西沙咕噜丫伊卡拉。”为首一名中年男子开口,声音粗犷,说了一句西域语。虽然在场除了他的同伴就没什么人听得懂,但闻者皆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纳西法罗柯德,那和巴呀。”另外一名男子开口,像是在试探或者安慰。

“哼。”那中年大汉冷哼一声,不理会那名同伴,反而对着那店小二大叫,“小二!好酒好菜的给我上!”他用的竟然是中原语言,虽然听起来腔调有些夸张怪异,但还是能听懂的。

小二哪敢怠慢,赔笑应道:“客官稍等。”而后下去取酒菜。

几位西域人四处望了一阵,选了青衫客所在的那张酒桌入座。

“小子,让开!”那中年大汉晃到他身前,对他喝道。

青衫客却依旧不作声,只顾闷头吃喝。那中年汉子见对方居然并不理会他,心想真是岂有此理!当下两只蒲扇般大的手掌砰的一声,往桌上一拍,大喝道:“小子,你要再不识趣,可别怪大爷出手教训!”

那青衫客面上闪过一丝不愉,道:“哪里来的野蛮厮,竟这般无礼。”却是没有对那汉子瞧上一眼。

那西域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滚开!”他似乎感到异常羞辱,震怒无比,直接出手欲要去擒拿那青衫客的手腕,角度刁钻,使了全力,原本满拟着这一拿便要拧断那青衫客的手腕,却只见对方那兀自拖住酒盏的手掌竟在翻覆间便已避了过去,盏中的酒液不曾洒落半滴,接着酒盏落桌,那只手掌只一平推,已按在那大汉腹部,掌心劲力轻轻一吐。

“砰”,那大汉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直接被震飞出去,在空中腾起半丈,画过一道弧线,极其狼狈地摔在地上。旁边数张桌椅尽皆遭劫,被震荡得支离破碎,当即有同伴抢过去将他扶起。

另一位西域人大怒,叫道:“他妈的!”当下伸开拳脚,便要扑过去与那青衫客厮打,却只觉一只手掌突然抓住自己的胳膊,往回挽扯。那人向后一望,只见竟是一个同伴出手拦住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大发怒气,却听那身形高瘦的同伴道:“虎门,这人武功很强,不要莽撞。”

那虎门闻言一怔,心想不错,连领队都不能在此人手中走过一招,自己若是强行冲上,只怕下场要更惨。

那高瘦汉子盯着青衫客,道:“你武功很好,但是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对谁动了手?”

那青衫客举杯喝干酒液,嘴角勾勒出一抹戏谑的弧度道:“达纳夫?”

“达纳夫?”几位西域闻言之后无不震惊,这青衫客既然知道达纳夫的名号,却还敢在言语上羞辱轻薄于他。

那高大的中年汉子挣扎着爬起,喝道:“大胆小贼,达纳夫将军也是你能侮辱的吗?”又转过头对同伴喊道,“别听他胡言,给我上,杀了他!”

他咳出一口鲜血,回想刚才的一幕,自己原本威风凛凛,霸气无边,要夺桌椅,更要显威,却被这青衫客一掌拍翻,击成重伤。而此人更是不知死活地侮辱达纳夫将军,出离的愤怒已经使其失去理智,此时,那汉子只想将眼前之人除之而后快。

那青衫客终于瞥过眼睛,看着那中年汉子道:“我想你还是让达纳夫亲自来的好。”他依旧坐着,神色不变,淡淡开口,冷冽得让人心寒。

那几位西域之人听闻此言,不但不惧,反而个个怒气滔天,似乎那青衫客就是他们共同的杀父仇人一般,不共戴天。

“侮辱战神者,杀!”

“竟然出言辱及达纳夫将军,给我死!”

“战神佑我!”

那青衫客见状也不由得一怔,那位名叫達纳夫的将军在西域人士心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显然,这几位也都是通晓中原语言的。

“这么想死吗?”青衫客语调依旧平淡,好像在说着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杀!”那领头的中年汉子拔出西域弯刀,当先向着他劈砍过去。

光线昏黄,锃亮的弯刀在空中留下淡淡残影,巨大的力道带动哧哧风声,直劈而下。

终于,那青衫客也动了。不过却依旧没有站起身来,这是一种轻蔑,更是一种不屑。

“錚”!他拔出了随身所带的那柄三尺剑,修长的剑身几乎在一刹那出鞘,泛着青光,冷冽而锋锐。

“噗”。接着,从那里传出如同铁钎蛮横地刺入棉花一般的破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此时,众人见到,那中年大汉身形竟已静止,那握刀欲劈的双手也凝固在了空中,而后缓缓毫无控制地无力地下坠。

“哐当”。弯刀随之落地,发出轻鸣。

“呃,啊!”那里传来中年大汉最后沙哑的呻吟,他的身体向后缓缓倒下,这才露出依旧淡然坐立的青衫客。

只见一柄三尺青锋被毫不留情地从大汉体内抽出,带出血花,凄美而妖异。

那青衫客双目中开始有着神色浮现。那是一丝愠怒,夹带着些许厌恶。

此时,整个客栈的人皆是被此场面所震撼,噤若寒蝉。尤其是其他的那几位西域人,原本剑拔弩张的动作都僵硬了,顿在那里,竟有些发抖,个个面无人色,再也没有原先那般的凶悍。

一般人瞧不出来,可他们几位也算得上是练家子了,将刚才的拼斗都看了个真切,深感可怕。

他的速度竟快成那样,电光石火也不足以形容!在领队举刀砍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拔剑,转剑,运劲,刺出。这一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视线脱节,在那一瞬间,他便已将剑刺入了领队的身体。

一气呵成,毫无拖沓。

太快了。就算此时此人欲要将己方几人尽皆斩杀,怕也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事,己方根本无法反抗。眼见中年大汉倒在血泊中生机逐渐消散的躯体,几人心中皆腾出一股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这等速度,当真是连那无数西域勇士心目中的战神——达纳夫,都是不及吧?

天下武功,万般功夫,唯快不破。仅凭这等闪电般的出招速度,便足以纵横天下,江湖虽渊虽广,却也无人敢惹。

这神秘的剑客究竟是谁?他出剑如此之迅猛,决不可能是泛泛无名之辈。而看其一身风尘装扮,显然是刚从大漠赶至此处不久。

突然,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几位西域人的脑中同时浮现:难道,眼前之人就是那位盗走浮屠殿至宝后从容逃脱的那位传闻中的中原剑客?

“敢、敢问阁下,是否便是李清灵?”一位西域人鼓起勇气开口,却也吞吞吐吐,十分敬畏,颤抖的声音之中夹带着骇然。

那位全西域倾力搜寻整整一年之久,连达纳夫将军都给予敬重的传奇人物,竟会这般的出现在眼前?

那青衫客一笑,嘴角轻轻一撇,那张漠然而英挺的面孔透着锐气,微微舒展,让人感到如同陈年寒冰得以化开般的温暖。

“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青衫客略微失神,轻声喃道,犹如梦呓。

那名高瘦的西域汉子怔怔地道:“果真是你,久仰大名!”他的声音兀自有些颤抖。

青衫客轻抿了口酒,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与平淡道:“西域赏银八千两,要夺回那间浮屠塔中的秘宝,又有人赏金五千两,要我的项上人头。不知道该说你们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坏,居然撞见了我。”他话锋一转,森然道,“不知你们是要哪一样?还是,全都想要?”

那几位西域人心跳如擂鼓,心知只要此人一动手,己方这几人就绝无活下去的道理。那矮瘦汉子深吸一口气,道:“眼下所有的西域人都盼能将阁下抓回去,还回那浮屠至宝。但我们几人心中也清楚得很,这是不存在可能的一件事。”

这番话说得刚柔并济,不卑不亢,却又表达出不想与那青衫客作对的念头。

那青衫客点点头,心想此人倒是个厉害角色,当下道:“那么,你们走吧,三息之后,我不想视线中还存在着西域人。”他双眼向着几位西域来客望去,淡淡开口。

言下之意,若是这群西域人在三息之后依旧不离开此处,那么,他将亲自动手,使之永远离开。

青衫客平淡的神情,平淡的语气,却让几位西域人士不由得一个寒战,似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正酝酿着无穷杀意,让人心悸与绝望,生不出半点反抗意识。如一柄利剑架在颈项,也许在下一瞬间,它就会滑落而下。

几人听闻此言,尽皆没有半点侥幸逃命后的喜悦,反而大惊失色,连声喊道:“我等这就告辞……”当下急忙抬起那位中年大汉的尸身,转身向客栈门口奔去,哪里还敢再耽搁一瞬。

只因那李清灵的名字,实在太过于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而在李清灵与几位西域人士交谈之时,客栈西边的一处角落也有人在低声交谈,当几位西域人离开之后,店内众人还来不及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之时,忽闻西边角落传来淡淡低吟声。那似是念着一首古诗:“西湖灵剑舞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飞入广寒玉阙去,翩翩琼雪暗香盈。”

“清灵公子。久违了。”那道声音继续响起。

寻着众人的目光而去,只见有一年轻男子身着暗黑锦袍,侧坐在西边角落里饮酒。其身旁木窗倚棂,如水般的月华从洒落进来,使那人有些阴翳的英挺脸容显得尤为苍白,似是毫无生气。

此人对面坐着一名女子,身着绿色纱衣,分明地勾勒出其曼妙的妖娆身段,她长发披肩,面孔美艳而精致,透着一股天生的媚态。

那明艳女子见状,缓缓站起身来,在其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眼中神采都变得黯然无光起来,透着一股哀怨,与不舍。

黑衣男子举起手中的青瓷杯,平静地看着她,道:“有缘终会再相聚。”说罢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那女子开口道:“我等你。”声音很轻,却饱含幽怨。而后转身离去。

等女子离去后,那厢李清灵也已经起身,提起桌上一壶酒来,向着那人走去。

“落座。”黑衣男子起身道。

李清灵轻笑道:“曲檀兄何须这般客气?”当下伸手拉住曲檀,一同坐定。

曲檀见他满面风霜,面容憔悴,不由得叹道:“当真是造化弄人。一年过去,昔日那般风流倜傥的清灵公子竟也如此风霜扑面。”

“世事难料。”李清灵唏嘘道。

曲檀点点头,举杯喝下一口烈酒,神色一肃,道:“如今,公子虽已得那号称可解百毒的浮屠至宝,却还是需一件事物才可救得盈雪仙子。”

李清灵一凛,道:“浮屠圣莲,号称天降仙药,可以化解万毒。所处之地,虫蚁不生,尘埃不落,却还是不能解盈雪之毒么?”

曲檀沉吟道:“那浮屠莲奇异无方,对盈雪所中之毒确有破解的功效,但其药性却极为温和,恐怕只足矣化解她体内一半的毒性。若要将盈雪体内之毒素尽皆排除,却还是另需一物。”

李清灵点点头,道:“无论那一物如何难得,我也定要将之取来。”语气平静,可眼神中却闪过一抹令人动容的锐气。

曲檀道:“眼下公子既已取得那浮屠圣莲,便需尽快将其送于盈雪服下。此时盈雪虽依旧凭借着那千年寒冰榻压制着体内毒素,却也只能保住半年寿元了。但若服下这宝莲神药,便可再续三年。”他的话语有些低沉,显然也极为重视。

李清灵肃然道:“清灵谨记。多谢曲檀兄在此一年的等待,此恩清灵必报。”

曲檀一笑,而后举杯与之痛饮,两人皆将店内众人视为无物。

此二人中,一人为昔日中原江湖之中炙手可热的绝世人物。他横空出世时不过二十来岁,却是仗着一身剑术名动天下,纵横江湖,所向披靡,令得一些成名久朽的前辈名宿都对其武功极为推崇,甚至折服。就连当时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高人——内力外功皆已臻至巅峰的折须道人,都不敢出言能将之击败。其形象俊逸潇洒,风流倜傥,如何能不引得无数少女心为之倾?此人竟又雅擅辞赋丹青,遂被冠以“清灵公子”之名。而其身世却是颇为神秘,似是无人知晓。

而另一人,竟来自于那一贯隐世不出的百草门,并且门中被认为是最为杰出的传人——曲檀。此人实乃医仙般的存在,有诗句:“曲家子檀一针头,要得十殿阎王愁。”既是对其医术的评价与赞扬。

此二人,只要有一人重现于世,那便必将掀起一场浩大风波……

第二章 昆仑雪巅

华夏昆仑,自古神奇,为九州第一神山,号称万山之祖,龙脉起源,藏尽神话与传说,神秘而美丽。其山脉雄奇,多数山峰之上终年为冰雪所覆盖。一眼望去,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甚是壮美。

在一条主山脉之上,两道身影在急速跋涉,皆轻灵如风,脚下一踏,瞬息飞跃出几丈距离,而原处被踏过的积雪,竟是丝毫不留痕迹。衣袂浮动,飘隐若仙。

“清灵公子,慢些。”稍微落后的那道人影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显得中气不殷。前方那道白色人影听得呼唤,当即停下稍等,身子颀长而挺拔。

此时得见二人容貌,正是那日边疆客栈中的李清灵、曲檀二人。

李清灵转过身道:“抱歉。”神色间略有些尴尬。他只是一心想早些见到那人,于是便只顾全力赶路,却全然没想到他功力高出曲檀甚多,时间一长,后者自然跟不上他的步伐。

曲檀摇头一笑,一张秀气而苍白的面孔在剧烈的运动后开始浮现出些许红晕,极为俊美。

虽然他自身功力也甚是出色,但与李清灵比起来终究还是稍逊了一筹,之前后者一路飞奔,他可是硬是拼了半条命才跟上,不被落下。

两人各自取出一壶早已结冻的酒来,以内力将之化开,开始慢饮。

曲檀道:“还需半日,便可抵达盈雪所居的寒冰窑。”

李清灵眸光有些涣散,低喃道:“雪儿。”

曲檀抬手将壶中烈酒饮尽,竟率先向山巅飞射而去。李清灵也丝毫不怠慢,身形一闪,径直跟上。

半日后,两人终于登上昆仑山山顶。在此绝顶高峰之上,一眼俯下,万物皆显渺小,輕易令人生出一种执掌天地的豪情。

连续三日三夜地不辍奔波,饶是李清灵功力雄浑,也在此时有些不济,而其素来古井无波的内心竟也不由得激动起来,许久的平静终于将被打破,只因即刻便要见到他一心所系之人。

曲檀因长时间的跋涉而使得真气略有些涣散,他喘息着,指着山巅下一座较为矮小的峰峦,开口道:“清灵,那寒冰窑即藏在这座山腹之下。”

李清灵望着那处峰峦,眸中光芒一盛,心中一道声音平静却极为坚定地道:“雪儿在此枯等一年,不知境况如何。此次解毒之后,我便决不会再让她如此孤独等候。”

曲檀道:“好了,这就去寻她!”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微微调整了体内气息,便开始步行向那座山腹。

两人脚下踏着碎琼乱玉,不急不缓地前行。此处是在雪巅之上,任何过于强烈的波动都足以引发积雪崩塌。那后果是毁天灭地般的,不可想象。

终于,在那座低矮山腹之前,两人视线中开始出现一座岩石洞府。洞府天成,也有人开凿过的痕迹。洞口直径不过七尺,呈圆形,内里幽深,目光不可探。

曲檀道:“进去吧。”

李清灵不待其话语落音,便直接走了进去。

但见通道斗折蛇行,延绵百丈,其内别有洞天,行到尽头,有一间天然石室赫然出现在眼前。

石室长宽皆近丈许,其中有着一块巨大寒冰,寒冰千年不化,色泽如玉,散发出严冷之气,竟使得室内温度较之外界低了数倍有余。

而在那巨大寒冰之上,有一位女子栖身在此,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女子身着海蓝色衣裙,身段妙曼,眉目轻闭,如同熟睡。鹅蛋般的精致面容美到无可挑剔,杏唇因由体内毒素侵溢而显得暗紫,有种异样的美感。

此际,饶是伊人陷入沉睡,却依旧显出一股出尘气质,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谪仙,似雪花般的玉洁冰清,纯雅而冷艳。

此女正是令李清灵魂牵梦绕,舍生忘死之人——香盈雪。

李清灵在寒冰榻前停步,细细看着榻上之人。那一贯冰冷坚硬的目光终于在此时得以化开,露出暖色。他伸出手掌,欲要轻抚女子玉颜,却发现手指的动作竟陡然地在空气之中凝固,而后微微颤抖。

李清灵喃道:“雪儿,我这就为你疗毒。”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陈檀木盒,欲要将其揭开。

“清灵公子且慢。盈雪她凭依这千年寒冰榻镇毒沉睡,已有一年之久,如今躯体依旧处在沉眠期,未曾苏醒,且有千年寒冰的奇效束缚在,若此番贸然解毒,怕是会出了岔子,而那浮屠宝莲的药效也不能全然发挥,尽其所用。”曲檀见状,突然出声阻止道。

李清灵面色一凝,随即苦笑道:“是我心急了。”

曲檀道:“公子应以内力灌入盈雪体内,暂时压制毒素,而后将盈雪唤醒,如此状态之下再以至宝为她解毒,方可达到最佳效果。”

李清灵闻言收起檀盒,对着曲檀深作一揖,道:“曲檀兄,大恩不敢言谢,盈雪之命,为你所救,永世不忘。”

昔日那狂傲风流至极的剑仙李清灵,竟会对人行如此之礼。此事传出去,江湖上怕也是无人敢信。

曲檀又哪里肯受,当即將之扶起,道:“医者本怀父母心,何况清灵你与我乃是挚友,而我也早已将盈雪当作小妹看待,却又如何能受此大礼?”

李清灵生性洒脱,自然不再拘泥,当下轻轻一拍曲檀肩膀,道:“能与曲檀为挚友,当真是我李清灵的造化。”而后转身走向寒冰榻。

临近冰榻,只觉寒气逼人,饶是李清灵内力卓绝,竟也无法抵御那股直侵人灵魂的寒气。

而当李清灵皱眉坐在榻上之时,却只是感觉到了丝丝清凉,手掌在其上轻轻触摸,只觉得此榻温和如玉,舒人心脾,哪里还有一丝原本那般的寒意。

他轻轻地将香盈雪的身子扶起,道:“雪儿,叫你苦等了。”当下伸出双掌,抵在香盈雪双肩之上,开始输送内力与真元。

此时香盈雪的状态实乃假死,身体一切机能基本停止,只有着微弱的呼吸与脉搏。这种状态,在号称医道世家最杰出传人——曲檀的控制之下可达三年之久。

当沉眠之人复苏,心觉如大梦苏醒,毫无时间观念,或如百年,或如一瞬。

而要将之唤醒,则需以本命真元灌输,以深厚内力为辅。将其唤醒之人所要承受的代价是要耗掉一截命元,在其后的一段时间之内无法凝聚内力,犹如凡人。

但为了救香盈雪,李清灵自然不会理会这些。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只见那榻上盘坐的一男一女皆是开始有些变化。盈雪的面色逐渐红润,桃颊泛光,美艳无双,此时依旧未曾苏醒。而在其身后的李清灵则是面色逐渐苍白,有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滴落而下,神色平静,双眉轻锁,无比凝重。

“不好!上这昆仑山巅历经多日跋涉,清灵已内力大损,此番更是不曾休调半刻便开始强行输出真元,怕是要持续不下,会中断!”曲檀见状,心中焦急。

若是在此复苏的过程之中因灌输内力不足而被生生打断,那么,那沉睡之人只怕是永远也醒不来了。

原本,这门医术名为凤凰湮,要使其施展成功的条件过于苛刻,而且一旦施展,就可能使人永远沉睡,无法再唤醒,故此在百草门之中被列为禁术。因曲檀为族内天才,才得以观之。

而藏于昆仑雪巅之上的这块珍贵的千年寒冰榻,是百草门在悠长岁月中发掘的,也只有医族内的核心成员才能知晓它的存在。

曲檀在李清灵的认可与配合下,削冰为榻,而后两人几乎将所有的关系动用,穷尽心力物资,最后终于将一些特殊药材凑齐,曲檀才能顺利施展凤凰湮。

可眼下,欲使香盈雪复苏,竟远比原来所料想的要艰难得多。只要一个不慎,就可能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李清灵咬牙,黄豆般大颗的冷汗从其额间落下,心中大叫不好:雪儿竟然还未苏醒!显然此时的处境已极其艰难。他开始自责,造成如此境地,皆因自己一时心急。此时,他体内内力经过长时间的灌输之后已经达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了,可盈雪却依旧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曲檀突然断喝道:“清灵,你且停下,我来撑一段时间。”百草门所传承的功法内力极为温和精纯,几可与其他所有内力完美融合,不会有冲突。

李清灵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曲檀的确可以暂作顶替。这也当真是机缘巧合,上天眷顾。如果是两位拥有不同特性内力之人同时将真气注入另外一人体内,那么后者体内将承受两股真气的互相冲击,危险无比,动辄经脉寸断,甚至直接爆体而亡。

但此时,李清灵却沉默着没有表态。

曲檀已经帮了他太多,连昆仑山上的这一切的设施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他救了香盈雪,又为自己点明解药所在,同时等待了一年之久。

李清灵内心觉得亏欠了太多,不想再劳烦曲檀。曲檀的医术虽举世无双,但功力却是其不擅长的,就算李清灵依言听计,那曲檀又能否撑到香盈雪苏醒?同时,李清灵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

妄称剑仙,竟如此乏力,要诸般求救与旁人?这决不可能。

一番沉吟后,他沉声道:“曲檀兄之大义,李清灵心领了。但这等状况大可不必劳烦曲兄你出手!”语气间极为坚定。

只见,他在曲檀惊异的目光中松开了一直扶按在香盈雪肩背上的右手,而后迅速将那浮屠宝莲取出,直接打开,张嘴一吸,便含住一颗吞下。

灵丹呈绿色,一颗不过龙眼般大小,散发莹莹润芒。灵丹入体,瞬间化开,药效猛烈,李清灵体内开始受到一股强大的药力冲击。

曲檀惊骇,欲要阻止,那浮屠莲子虽言药性温和,但其药效却是极为精纯猛烈的,哪里会有人敢不经炼化便直接将其吞服的?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心似是多余的。因为那位正盘坐于冰榻之上神色自若的男子是李清灵,剑仙李清灵!

只因他是李清灵,所以,一切都将变得稳定起来。

在下一瞬,李清灵体内的丹药已经开始化开,并被其强行逼到了丹田之中,而后迅速地被炼化成澎湃的内力,源源不断。

此时,李清灵只觉一股异常强横的力量正在其原本已经干涸的丹田内诞生,而后沿着周身经脉涌向四肢百骸。

“啊!”这种感觉实在过于奇异,前所未有,李清灵不由得喝了一声,全身骨关节犹如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遍,强大的内家气息弥漫开来,一头披肩乌发在澎湃内力的汹涌下无风自动,双眼间射出两道犀利的寒芒。

只在那一霎,李清灵的气势便攀升到了一个无比骇人的高度,让人不可直视。

他身着一袭白衣,此时也在鼓动,神情沉定,长眉入鬓,锐利如剑,三七之年的面容清秀,肤质白皙如玉,既显得凌厉又颇为脱俗,两相结合却清新自然。

曲檀同为后起之秀,冉冉之星,不知得到了多少人认可与追捧,但眼下见得如此场景,也不由得暗自惊叹:“真乃谪仙人!”

当年初涉江湖锋芒毕露的李清灵终于又重现了!

“雪儿,你醒来啊……”李清灵皱眉低吟道,语气中竟带着焦急的乞求。他双掌再次紧贴香盈雪肩背,内力不断灌入其体内。

与此同时,两人身下所坐卧的千年寒冰榻竟也开始出现异状。一道道蓝盈盈的光芒在聚集,而后汇成圆润光束,纷纷注入香盈雪体内。

后者的面色逐渐红润,呼吸心跳也越发急促。蓦然,那双原本紧闭着的凤目竟微微睁开,一道森然的冷芒从中折射而出。

那种丝毫不带感情的,冰冷彻骨的神色,令得一旁的曲檀不由得心中一寒。

几经大波大折,香盈雪终于苏醒过来。但其眼眸开阖之间竟有寒芒闪动,丝毫不带感情,冰冷无比,犹如没有神智。

“清灵,盈雪已醒,速将神药取出与其服下解毒!”曲檀在那一愣之中迅速回过神来,当即出声提醒道。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情景,但却能如此精准迅速地做出诊断,医仙的功力在此际展露无遗。

李清灵不敢怠慢,双手撤回,任香盈雪倚在怀间,而后迅速打开那檀盒,右手取出一颗,左手则迅速而又轻柔地拉开香盈雪精致的下颚,将丹药放入其嘴中。而后以双掌紧贴盈雪后颈,以内力沁入,助她吞服,并迅速炼化。

随着丹药的炼化,药力的渗透,怀中的香盈雪竟又开始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此时,李清灵周身所散发出的澎湃气息已经收敛,满心只有怀中伊人,神色关切,无法掩饰。

片刻之后,那丹药也已经炼化了大半。在药效温和的沁润之下,那一直未曾真正苏醒的香盈雪也有了些变化。

在服药解毒之前香盈雪似是一束由寒冰精心雕琢而成的白莲,眉目冷艳,薄唇淡紫,精致而细腻,美得令人窒息。但却也过于冰冷高贵,那等卓然气质令人难以接近,容易生出距离感,怕一临近,便会化开消失。而在此际,她便更像是一株临水而立的亭亭水仙,神色安和,面色温润,清新而自然,一袭海蓝色衣裙更为其添得几分纯洁与妩媚,极为动人。

这等气质变化虽极为微妙,但也可从中窥得解毒的进程。那神丹功效果然了得,小半个时辰之后,香盈雪终于彻底苏醒。

眼帘初开,便瞧得一张清秀俊朗,透着一股锐气的年轻面庞。近在咫尺,带着喜色,滚热的呼吸如浪潮般地喷薄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我……我醒来了么?”香盈雪如同梦呓一般喃道,接着,她见自己此时正倚在一人怀中。当下定睛一看……此人不是那清灵又是谁?

当下心头微烫,如糖似蜜。

那西域浮屠灵丹虽号称能化解百毒,可香盈雪体内毒素却不存于百毒之列,故而纵使它再如何奇妙无方,却也终归不能将那剧毒完全化解。要想治愈其根源,仍必须一物方可。

然而,就连医仙曲檀都不能够确定,这世上是否还有着它的存在。

此物端的是极为神秘而珍稀,便是百草门——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古老门派,都只得到过一滴。当时族中高层倾尽全力去研究分析它,但竟无一人能够透析其中的奥妙,不知所以其结构与成分。否则,以曲家之力,恐怕能够生生造出一些来。对于此物,只能在一些古旧医书,杂野篇章上零星可见,但对其描述也是如同凤毛麟角一般的稀少。

此物出自道家,据传乃教中所奉的三清天师亲临凡间所赐,故名三清液,每一滴皆呈蓝青紫三色。而对于其功效却无任何评价。而其只有别名——长生液!

李清灵在西域取得的那一盒灵丹,共有三颗,自己与香盈雪各耗去其一,剩下的那颗,则是交给了曲檀。

三人在昆仑雪巅之上稍稍调整了几日,待李清灵内力已复,便开始下山,去寻那三清液。

劍仙重现江湖!

“孟承欢,你也该死了!”李清灵淡淡喃道,语气平缓,仿佛在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但其中寒意却直透人心。

身旁的香盈雪闻言,转过螓首,细看着他,神色复杂。

李清灵仰头大喝:“雪儿,若此仇不报,我李清灵枉生为人!”说道最后,眼中凶锐之气几近凝实,如剑出鞘,白虹贯日,刺破天际!

第三章 剑仙重现

一载西域,孓身遥去,探得春瓦又绿。

相思愁绪,摇落风雨,四百朝暮终聚。

恩仇快意,世惊一曲。龙有逆鳞,触者戮尽。

中原,京城。

还是那一派繁华景象,来往人群如织,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名身着紫衣的男子正坐于一家颇具名气的酒家楼上的雅阁之中,透过离地面近丈距离的窗口俯瞰着这片金贵的地方与络绎嘈杂的人群,眼神有些迷离。

在听完身旁之人对他悄声说过的一番话语之后,他的嘴角微微抿起,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喃道:“李清灵,你当真重现了么?”单薄的嘴唇一闭,他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大变,一股鹰鹫般的阴狠戾气透体而出,显得异常狰狞。他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而后抬手将其身后的那名探子斩杀。

中原,避世隐居的百草门中。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注视着前方檀木桌面,微笑道:“命简呈赤红色,檀儿已身处千里之内,他终于平安归来,值得庆贺!呵呵,这族主之位,也该让贤了。”

只见那桌面上放置着一片火红的竹简,只有巴掌大,散发着浓烈的药香。这是曲家医族炼制的本命竹简,只要有人在其上种下一滴血液,再辅以蛊虫,作为母简,便能在千里之内寻到那子简所处的大致方向,甚至能从其上看出那人的生死状况。

其时夕阳西下,透过窗洒落进这间小楼,映在男子安然而平淡的脸上,竟让那张原本刚毅的面孔透显出老态。

与此同时,巍峨武当山上,有两男一女正在登顶。

但见武当山上风景瑰丽,群山秀美,涧水激澈;沟壑幽而奇峰险,气势端凝磅礴,教人为之心折。

三人一面赶路一面赞叹造物之奇,此山为道家圣地,传承悠远,底蕴雄浑,多出豪杰侠客,素为武林泰岳,地位极高。而近几十年来,武当又出了折须一人,此人修为之精湛,足以俯瞰中原群雄,更是巩固了武当在武林至尊般的地位,隐隐中竟有盖过少林的趋势。

那正在登山的三人,虽然各自身负绝艺,但却也不敢在此轻易造次。行到山顶之时,两名知客道士当即前来接引,三人报上名讳,其中一位道士道:“佳客远来,荣幸之至。”当下走在前方引路。而另一名知客道士则小跑着回去报讯。

三人随着那名引路的知客道士来到金殿之外,但见这与世长存的金殿在正阳下灿灿生辉,龙盘虎踞,气势俨然,众人在心中都是喝了一声彩。

待进得殿中,已有几位接到通报的武当长老迎上,面带祥和地望向三位来人,各自躬身行礼后,其中一位中年道长微笑道:“当真是稀客!剑仙李清灵、医仙曲檀、花仙香盈雪,竟一同造访我武当,实属荣幸。”

曲檀道:“后生小辈浪得些点薄名气,何以挂清泉道长之尊齿。”

那位清泉道人道:“三仙之名远播华夏,我武当虽处僻地,却也是如雷贯耳,佳客莫要过谦。”

李清灵道:“不敢。武当名门正派,传承悠久,素乃武林之北斗。今日我等拜会,自是有幸至极。”

清泉笑道:“佳客远来,还请入座,用些点心。”

三人当即还礼落座,李清灵浅品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清泉道长,我等前来,原是有一事相求。”

清泉道:“喔?剑仙请讲。”

李清灵道:“素闻武当有天师,昔日赐下灵药——三清液,神效惊世。眼下内人身中剧毒,还望道长能够借出神药,我李清灵自当以其他条件来交换!”

那清泉道人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与其身旁几位道人相视苦笑,道:“李剑仙倒也直白。这天下间,若是有医仙曲檀解不了的毒,那便的确只有那三清液可以试上一试了。可惜,那三清液早已在我武当绝迹多年,至今已未曾余有半滴。”那清泉道人叹道。

香盈雪忽然开口道:“三清神液出自武当,岂能半滴不存?道长莫不是瞧不起我等后辈,还是嫌我等后辈所应允的条件不够?”语调不满,略显娇蛮。

一位白须胜雪的老道无奈说道:“花仙子误会了,我等自入教以来,便即侍奉道家教义,自诩举止顺天,扶贫济世乃分内之事,若是能够帮衬,又哪里会推脱半分?”

曲檀道:“武当侠义济世,远久流芳,岂是我等后辈敢于质疑的。但若说世上已无长生灵液,只怕也不见得。”

一直沉默的那名半百道人道:“医仙所言不错,世上或许的确还存有那三清神液。”

曲檀道:“难道是那大内皇宫之中还有所残存?”

“阁下当真无愧医仙之名!”那位半百道人感叹,续道:“当年我武当得神液九滴,分天下三滴以济世救人;两滴为武当自己所备用,已为折须师叔所耗尽;一滴为百草门医族所求去;剩下的那三滴便是献于了朝廷,如今却不敢断言是否依旧还有残存。”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皆是一喜,心知这几个老道不会乱打诳语。如此看来,盈雪身中之毒便还有治。

李清灵向来洒脱不羁、雷厉风行,当即起身,施了一礼,道:“此番叨扰,多有歉意,原本还想同折须前辈略作切磋,怎奈要事在身,不可逗留,我等这就告辞。”

众道士也一同起身回礼,那清泉道人道:“确然不巧,折须师叔此际也正不在观中,他老人家也常常想同剑仙交流印证,呵呵,欢迎再次来访。言真,随为师送客。”唤来那名知客道士,一同送那三人离去。

待武当派之人送客回转,李清灵面色一变,眸中寒意袭人,低声喃道:“皇都,孟承欢,真是巧得很……”话语中充满杀意。

曲檀道:“当年孟承欢以十八味号称无解之毒的奇药混合在一起,暗害盈雪。哼,好狠的心啊。若不是我侥幸在旁及时救治,那么……后果真是无法想象。”话语微有些颤抖,似乎此时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李清灵道:“我李清灵定教他十倍以还。”

他挽着香盈雪的手,从武当之上一路飞跃而下,脚踏虚空,素衣胜雪,衣袂飘动,宛若一对谪仙。

一月之后,关于剑仙重现的消息已经开始四处流传,江湖之上早已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闻者无不震惊。

昔日剑仙初现时,曾以一己之力连灭十二邪异门派,直杀得流血漂橹,鬼哭狼嚎,人心胆寒,那所谓的门派掌门,竟无一人是其十合之敌,仙剑一出,必有人头落地。从此一战而成为武林神话。

而此次剑仙再次出世,那代表着极尽杀伐的象征重现,怕是又要发生惊天之事了。

有人興奋,有人担忧,有人期待,有人愤慨……

一日晌午,李清灵,香盈雪,曲檀三人已抵达京城皇都附近。

这一路上日以继夜地赶路,饶是三人皆身负上乘武功,这般折腾下来也是十分劳累。当下却并不进城,只在左近寻了一家农屋暂住,以避免一些无端的麻烦。三人在此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事。

那农家主人是位五六十岁年纪的汉子,眼见李清灵器宇轩昂,曲檀清秀英俊,而香盈雪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直在心中将他们当作神仙一般的人物,丝毫也不怠慢,热情招呼。倒也不敢多问几人身份来历,只连口价地说自家正有空房于几位贵客休息。

三人便坐在小院的瓜棚之下,闭目养神。直坐得一两个时辰,忽听那农家叫唤道:“几位贵客,饭菜已经煮好。”三人这才睁眼起身。

原来农家人习惯早睡早起,晚饭吃得甚早,只等太阳将要落下之时便要开动。那主人已将几盆饭菜端上了饭桌,三人道声多谢,而后开始吃起来。

农家饭菜本就粗糙,更何况是一位大汉子下厨所炙,味道不免有些差了些。那农家为了款待三位来客,早早地便宰了一只鸡,虽然此鸡也是滋味平常,但却不知怎的,金黄的肉质倒也香得很。香盈雪只吃了两块鸡肉,便住箸不吃。曲檀吃了一碗饭,微微一笑,便也停住。只有李清灵扒了三碗饭,吃了半只鸡。

那农家见曲、香二位吃不下自己煮的东西,心中过意不去,道:“老汉空活一大把年纪,却连饭菜也煮不好,当真薄待了几位贵客。”他一生于土地间劳作,谈吐并不如何高雅,嘴里说来说去的,总是对李清灵等人以“贵客”二字相称。

如此一来,却令得二人甚是尴尬,正欲回话,却见李清灵哐当一声将手中碗筷放下,道:“这只鸡虽然骨瘦如柴,但却真是美味,胜过我吃过的所有肥鸡。老伯,你手艺不错的。”当下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硬是塞进农家手中。

那农家本不愿接受,见他态度坚决,便也只能收下。方才见他吃得狼吞虎咽,极为香甜,心中也甚是欢喜,道:“那是贵客你胃口好。老汉的手艺到底如何,自己心里也多少有数,呵呵。若是我丫头在家,煮出来的东西倒也勉强吃得。”

曲檀面上一红,心道:原来这老伯还有一位女儿。却不待她回来,咱们便把饭给吃掉了。

只听香盈雪道:“时候已经不早,那姊姊为何还不回来?”

农家惊道:“仙子你当真万万不可称我家丫头为‘姊姊,真是折煞了人。”

香盈雪闻言一笑,更显明媚,似乎让这间略显昏暗的小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那农家见状,却急忙将头低下,不敢多看,只道:“今日一早我家丫头便进山打猎去了,却也不知道为何还未归来。”

李清灵闻言一怔,心想寻常农家的女儿虽不似大家闺秀一般深藏楼阁,但却也决不能独自一人进山打猎,便道:“那姊姊独自一人上山打猎岂不危险?”

农家见这他们执意要叫“姊姊”,倒也不好强人所难,便也不再理会,只说道:“也不知这丫头哪里来的机缘,只说在外面拜了师父,力气一天比一天大,寻常的大壮小伙,三四个也不是她的对手,方才咱们下饭的那只野鸡,便是她从山上打来的。”

三人这才知道,原来那只“骨瘦如柴”的肉鸡乃是野鸡一只。

李清灵见这农家虽然举止如常,但语气中却不免透露着些焦虑,道:“不知她在那座山上打猎?眼下时候已经不早,小可左右无事,倒可去寻上一寻。”

那农家道:“哪里敢劳烦贵客,再过得斗烟工夫,那野丫头再不回来,我老汉自己去寻她便是了。”

却听香盈雪忽道:“你瞧,那不是来了么?”

众人向外望去,只见十数丈外,一道乌黑的人影正在月光下渐渐走近。那农家见状迎了出去,叫道:“梨花!你这个野丫头倒还知道回来。”

三人也跟着走进小院中。

只听那厢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爹,今日我又跟师父多学了一招。我用那一招,打了一只大狍子回来。”

那农家接过那只数十斤重的狍子,哼了一声,佯怒道:“你一个女儿家,整天打拳练腿的真是成何体统!”走了几步,又道,“今日正午隔壁村铁牛又上我这提亲了。我琢磨着,这铁牛这孩子,虽然人欠点机灵,但人品绝对信得过,说要对你好,那就绝对差不到哪去……”

那女声道:“爹,我才不要嫁给他,他连我的一只手也打不过!”

那农家苦笑道:“要人家打得过你作甚?若是你未来丈夫整日打你,难道你会很开心喜欢?”

那女声嗔道:“不要,今生今世我只嫁给李清灵。”

那农家道:“哼,李清灵,李清灵,你可不要白日做梦了。”

那女声撒娇道:“但现在可是晚上啦。”突然一抬头,只见近丈之外李清灵等人正在凝视着她,当下不由得一怔,急忙低下头去,一张虽被太阳晒得微黑,但依旧难掩丽色的脸庞通红起来,轻声怨道,“爹,家里来了客人,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那农家道:“隔了这么远,想来几位贵客也听不清的。我去将这只狍子扔到厨房,你去与几位见礼。”

他所说的原也不错,但却不料那三位“贵客”皆是功力深湛之辈,将他二人的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得听在耳里。

那女子见院中那三人兀自离自己隔着一段距离,心想爹爹此话倒也不错,当下便抬头对三人一打抱拳,道:“农家无甚招待,多多包涵。”

三人盡皆微笑还礼。却见那女子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李清灵,眨也不眨一下。

曲檀瞧出不妥,开口道:“适才三人无礼,不知姑娘外出未归,早早地便用了晚饭,当真抱歉得很。”

那女子却听而不闻,仍是那么死死地看着李清灵,突然之间,眼角两滴热泪滚落,她开口道:“你……你便是……便是剑仙……李……清灵么?”声音居然因为紧张而沙哑得厉害。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怔。

李清灵应变极佳,此时只平静看着她,并不说话;曲檀则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香盈雪却饶有兴致地将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而此时,那女子的眼中除了李清灵又哪里还有他物,又这般盯了他半晌,才缓缓念道:“西湖灵剑舞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飞入广寒玉阙去,翩翩琼雪暗香盈。”

李清灵神色不变,依旧看着她,并不开口。

那女子却突然失笑,道:“你不是他,他是不会出现的……”言中皆是凄苦之色,又道,“小女子失礼,倒令几位见笑了。”转身便欲走进屋中。

香盈雪却迎上,叫道:“这位姊姊,你我原是同道中人。”

那女子一怔,这才将视线从李清灵身上移开,看着香盈雪道:“妹子,你生得可真美,便和神仙相似。你说咱们是同道中人,难道你……你心中也挂着那个人么?”

香盈雪点头道:“是啊。我日日夜夜地挂念着他,只盼能与他白头偕老。”

李清灵闻言一怔,这句“白头偕老”,令他心头一颤。

那女子痴痴笑道:“白头偕老我倒是半点也没敢去想过,我只愿有生之年,能够见他一面,这样的话,即便是死了也所甘愿。”

香盈雪乃女中英豪,闻言心中非但没有半点醋意,反而极为感动,不知此时是否应该将李清灵的身份告之于她。正彷徨间,只听李清灵出声道:“姑娘,那姓李的只怕也没有你想象之中那般美好,你须得尽早将他忘掉,听你爹爹的话。”

那女子神色突然大变,怒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出言侮辱清灵公子!”只见她眉扬目张,仰起头颅怒视李清灵。

同样是看,所看着的也是同一个人。但其先前的眼神却是极为温柔的,饱含着思慕爱恋的情愫,热烈而直接;而此际,只见她一双眼眸之中尽是凶悍之色,恨不得此时便将李清灵痛殴一顿,逼他道歉。

这名叫梨花的女子身上摄出的那股气势,居然较之常年在江湖上翻搅的武林成物也不稍逊。原来此女机缘巧合之下得遇名师,又常年在深山之中与猛兽搏杀,已经身藏煞气,且她一身武功也练得不弱,此番大怒之下,内家功夫显露而出,倒也极为强横。

李清灵一凛,道:“是在下失言了。”

那女子见他道歉,心中怒气虽然未消,但却也不好再发作,当下对香盈雪道:“神仙姐姐,今晚与我睡一屋吧。此人出言如同放屁,还是不去理他的好。”

当下便领着香盈雪进屋去了。

李清灵与曲檀相视苦笑。

李清灵道:“自我出道以来,从来无人敢当面说我之所言如同狗屁。”

曲檀摇摇头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正无奈间,只见那农家走进院子中道:“时候已经不早,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李、曲二人跟着他走进屋中的一间房内。那农家道:“寒舍屋房简陋,两位将就一晚。”

李清灵见这房间之中摆着耕耙锄头等农作器具,乃是这农家平时栖身的地方,道:“如此多谢。”

那农家微笑回礼,而后走出门外。

曲檀道:“他將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咱们,却不知他自己睡在哪里?”

李清灵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道:“你瞧。”

曲檀从中瞧去,只见那农家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那处房子中堆满了枯木柴火,农家卷着一张凉席,大大咧咧地铺在稻草之上,而后躺下。

第四章 景王府

次日一早,三人便起身往皇城中驰去。当然,此次三人皆是借助那农家一些简单的物件,乔装过一番,以免惹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正午时分,三人便已到了皇都。进得城门,只见城中四处喧嚣繁华,行人络绎不绝,各路人士混杂到一处,四下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几人早已在路上商量好了计划。三人之中只有曲檀见过当今皇帝之面,还曾为他亲自把过脉。但曲檀在那皇宫之中,却还有着一段外人不知的连理,饶是李清灵与香盈雪二人与己交情甚深,也一直不敢启齿相告。他本是不愿进皇宫的。于是从昆仑下山之后,三人第一站去的是及其遥远的武当山。直到确认武当山上确实已经不存在长生液后,这才奔赴皇城。

然而,事已至此,眼下要向朝廷借讨那三清长生液,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医仙曲檀出面。

曲檀并无半句推脱之言,盈雪的性命自然是第一要紧的。当下三人直接走向皇城,叫来侍卫通报圣上,就说医仙曲檀求见。此时,当务之急显然是得到三清液,救治香盈雪,至于那孟承欢,事后再好好了结也不怕迟了。

李清灵道:“若是那孟承欢不开眼,敢来阻碍,我不介意直接除掉他。”纵是身在皇都,在仇敌的地盘之上,他也依旧傲然,丝毫不惧。

“清灵。”香盈雪凝视着他,眼神有些恍惚,“当初在我中毒之后,我便在心中许下期盼,只望在死去前能有你相伴身边便足以。但得上天眷顾,我竟犹有存活下去的希望,那我便是会好好珍惜的。眼下既真要与那孟承欢捉对死磕,那么他的项上人头,我也要定亲自取来。”

此时,香盈雪俏脸肃然,之前的温婉清纯尽皆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森冷寒意。一旁的曲檀见状都是心中一凛,而后笑着摇头。花仙子的名号,又岂是白称的?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等到了皇帝的回复,诏医仙入宫觐见。而李清灵与香盈雪二人则未曾受到召唤,不能入皇宫。

李清灵点点头道:“这样也很好。雪儿,此际我们正可以去做些事情解解乏。”说罢,嘴角闪过一丝戏谑的笑。

香盈雪笑道:“正有此意。”

两人与曲檀道别,约定今夜于一家客栈之内会见。而后挽手快步消失在皇城街道之上……

占尽人间浮华的皇城之内,一间装饰风格堂皇却又不失典雅的书房中,一位身着尊贵的九龙逐日袍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榻梨花子木椅之上。他身材高大,整个人透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无上威严,其眉间点缀着无可掩饰的霸道神色。他仿佛是上苍之子,手握天下生杀大权,且此人行事素来果敢狠辣,一向独断,坚绝之下,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识。他就是当今的皇帝,孟元熙。

“草民曲檀,叩见陛下!”曲檀一袭青衣,在门外俯下身子。

“呵呵,曲檀小医仙请起。号称曲家最杰出传人的你,为何不在家族内好好研习等待继位大典,而是到了朕这皇城之中来了呢?”那中年人转过身子,看着门外那道颀长而略显瘦削的身影和善开口,显得平易近人。但其容颜逆光,依旧蒙眬不可见。在这番话中,曲家与曲檀的名声也是可见一斑,竟连无上的帝皇都了解,且知之甚详。

“劳陛下费心。草民此次求见,实有一要事……”曲檀直接将情况言明,道出目的,开门见山。

当孟元熙听闻曲檀是欲求那三清液一滴之时,神色微显得有些凝重,而后听到是为剑花二仙所求之时,稍稍有所缓和。

“当年武当至宝三清液现世,朕曾亲自出面,这才征得五滴。朝廷在这段岁月中,早已将之使用殆尽。几日前,最后剩余的一滴,也赐与了朕的弟弟——景王。”孟元熙道,神色依旧平静。因为当年他在征得长生液之时已经服下过一滴,而对于常人来说,那长生液只一滴便足矣延年益寿,多服反而无甚好处,所以皇帝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

曲檀一惊,道:“景王?”心中迅速盘算着:景王在几日之前已将那最后一滴三清灵液求走?只微一沉吟,便已确定这是那景王世子孟承欢的手段。

以此人的情报能力跟性子,想必早已得知剑仙重现的消息,甚至连之前三人武当求药一事都未能瞒过他的耳目。因此他才知晓香盈雪眼下急需三清神液解毒活命,于是便定会出手干预。但以孟承欢他自己的身份却还无法直接出面求药,所以只能让父亲景王开口。

而景王是出了名的窝囊废,早期尽是以其妻子华烨的意见处世。后期华烨死去,便开始对儿子——孟承欢言听计从。除了安淫享乐,其他事务一概不问。

这可能也就是当年争夺皇位之时,孟元熙并没有将他杀掉的重要原因。既然这位皇弟对自己的权势无法构成任何威胁,那么孟元熙便是竭尽全力,也得满足他一切无关要紧的需求,只要他继续安淫享乐,不问世事,那便是大吉大利,天下太平。

以曲檀出色的反应能力以及缜密的思维,瞬息间便已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分析得出离透彻,直现本質。

孟元熙轻叹道:“是啊,景王已经早你几日求走了。朕就只剩景王这么一个兄弟了,有些事情不得不照顾。”接着又道,“景王也只有承欢这么一个儿子,但这个孩子真是乖张无比,一点也不像他父王。直到三月前,他才终于有了婚配。呵呵,景王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只是朕的萍儿,姿态姣好,年已双十,却依旧不肯婚配。朕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哩!那个人,可谓是举世无双的,自然也就看不上她。等到现在依旧无果,倒也是活该啊。”孟元熙老神在在,长吁短嗟。竟似一位和善的邻家叔伯在与晚辈唠家常一般,碎碎念叨着。

而一直垂首立于一旁的那名老太监几乎已经惊得下巴脱臼……

圣上今日为何一见这姓曲的小子便如此反常?与景王的家务事拿出来说说也就罢了,反正两张老脸也足够厚,早已不屑那雨打风吹,可您怎么能把自己闺女的那点思情怨语也逮出来说给人家听呢?你闺女,那可是公主殿下……

“还望陛下能够劝解公主,教她不必再等,那人之心,已另有属。”曲檀开口,言简意赅,简短至极,个中意思却是直接挑明,丝毫不留余地地想让公主放弃,死心。

此时,纵是傻子也听得出来,那萍儿公主一直在等待的那位举世无双的人,就是他曲檀。

那名太监欲要直接晕死当场。这,便是医仙的魅力么?

恍惚间,曲檀那不输女子般的白皙俊美的容颜开始在夕阳下呈现出淡淡的霞红,显得尤为妖异,有一种病态美,充满着异样诱惑。

却道他心中究竟是念着何人?她为一风尘女子,身在边疆,曾一年相伴。她妖娆曼妙,天生带着野性,面容清秀,目光忧郁,惹人怜惜。而她最后转身离去的那一瞥的幽怨眼神,怕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孟元熙顿了顿,而后开口道:“呵呵,姻缘之事,素来不可强求。朕有些累了,曲檀医仙,请先回吧!”

夜,孤单而冷清,使人倍感己身之孓然与落寞。

秋夜凉如水,曲檀独自坐在铺盖着古老琉璃瓦的客栈屋顶上,就着月光,开始饮酒。

正饮到三杯,忽听一声爽朗的笑音传彻夜空:“哈哈!单杯独饮多寂寥,曲檀兄,我来陪你。”

曲檀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衣,正是李清灵。

紧接着,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来:“还有我!”声音悦耳动听。

只见李清灵身后倏然转出一人,她身材修长,容颜美丽得似乎令那天上的月亮都失了光彩,端的是衷天地之灵气。正是香盈雪。

那两人挽手从另一处高大屋顶之上跃下,衣袂飘动,绝世出尘,一举一动之间契合无比,带着笑意,如一对神仙眷侣。

“哈哈,来得正好!”曲檀大笑着,抬手将膝旁一坛烈酒甩出。李清灵一把接过,走过来,拍开封泥,开始痛饮。

香盈雪见曲檀只将酒甩给李清灵,自己却没有,当下轻颦蛾眉,嘟嘴嗔道:“曲檀哥哥,为何没有我的?”在那颦笑间都是极为动人,令人心生怜爱。

曲檀见状,不禁莞尔,道:“盈雪你身中之毒犹未解开,只怕不宜喝酒。”

“雪儿,莫要胡闹……”李清灵轻轻拍了拍盈雪,话虽如此,只是那神色间又哪里有半点责备之意,眼神之中,尽是宠溺。

二人举坛饮罢。曲檀正色道:“清灵,盈雪,那皇宫中的三清灵液已被景王求去,只怕是那孟承欢在其中作难。”

“真是找死!”开口之人,竟是香盈雪,甜美娇柔的嗓音却说出如此霸道的话语,有一种独特的味韵,只听她续道,“之前我与清灵在景王府中探查,发现其中护卫得极为森严,便在心中起了疑虑,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那孟承欢嫌命长吗?以为那群虾兵蟹将便能拦得住我等?若真是要闯,十个景王府也抵不住我等联手。”此时的花仙子面若寒霜,俏脸之上杀意凛然,有一种君临天下般的霸气。如一朵由寒冰雕琢而成的露水芙蓉,清洁而傲然。

李清灵喝下一大口酒,开口道:“只怕是那孟承欢另有手段。”

曲檀突然问道:“在当今江湖之上,能挡下清灵你三十招的人不过百数,能抵御百招的人更是不过十余位,当年实力公认第一的折须道人也不敢断言能胜你。清灵,你到底已经强到了何等地步?”他想起当年李清灵那骇人的战绩。

李清灵道:“一年之前,我确实与那折须不相伯仲。而眼下,他若再敢与我捉对厮杀,三百招之内,他非败不可!”剑仙此时的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傲然,眼中有无敌的自信风采!

李清灵自身本就天赋极高,那身在西域的一年时间,一年出生入死地磨炼,使他的功力也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并且,在昆仑雪巅为救盈雪复苏之时,他还曾服下过那莲丹宝药,此药药力精纯浑厚,可助人内力大涨,这也正补足了他因年纪较轻而内力未能臻至顶端的缺漏。

曲檀道:“呵呵,这便足矣。想来那折须道人德高望重,是不会被景王府所驱使的,而能抵御下清灵百招的高手,除了折须、我与盈雪,便只剩下七位。”

香盈雪道:“除非那孟承欢将其余七位高手皆请入府中,否则,那景王府还是不堪一击,取三清液不过是囊中取物。”

李清灵突然说道:“雪儿所言有理,不过,只怕那孟承欢会狗急跳墙地直接毁去三清液。以他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们得到。”此言有些恐怖,孟承欢为人极为阴狠,心理有病变甚至扭曲,他当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曲檀略一沉吟,道:“清灵大可放心。那三清长生液有不灭神效,就算将其蒸干,也会重生凝结,药效不减。唯有人服下、又以内力炼化,才能将其耗掉毁去。而要将三清液炼化,怕也不是短短两三日可以成功的。只要我等赶在有人炼化灵液之前取得手,那么依旧可保药效,能为盈雪解毒。”

李清灵闻言放下心来,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不如我等这就去那景王府上闯上一闯,瞧瞧那姓孟的究竟有多大能耐。无论如何我也要为雪儿夺得此药。”

香盈雪与曲檀纷纷赞同。三人皆是行事果敢之辈,不再拖沓半分,当下直奔景王府。夜色之下,景王府那以青砖砌成的外墙略微发黑,虽显得雄伟,但也透出诡异。三道身影,如鬼魅般轻盈,悄然地潜进了那所谓防卫森严的景王府。

景王府占地面积足有方圆近百丈,房舍星罗密布,其内灯火通明,也伴有水池凉亭,巨石假山,琼花碧草,参天大树。整个王府不显奢华,但大气苍莽。其中最为高大磅礴的建筑属于王府正宫,而正宫之后的那些较为低矮精致的屋舍,便是景王寝宫。这些房屋的布局,在李清灵与香盈雪下午前来探查之时便已弄清。

三人从数丈高的围墙之上落下,脚步在半空虚踏,落地时竟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三人互使了个眼色,而后直接向着景王寝宫潜去。

擒贼先擒王!三人施展轻功,脚步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些侍卫的巡逻,成功潜入景王的寝宫区域。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寝宫之中竟然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一些婢女奴仆等人都不见,只有那院中密密麻麻的巡逻侍卫。

“好个孟承欢。”李清灵咬牙。显然,对方已经猜测到己方的行动。

既然打不过,那就逃?

孟承欢丝毫不怀疑李清灵的魄力,认为在他一怒之下,就算是皇宫,怕也是得血流成河!而他区区一个景王府,既然要与之敌对,当然是要避其锋芒,尽量躲远。

“那孟承欢已经逃走,眼下又无法追寻,如何是好?”香盈雪低声问道。

三人皆陷入沉思之中,一盏茶工夫过去,依旧苦无对策。

蓦地,李清灵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终于清晰地被捕捉到,这事情似乎隐隐有些蹊跷。

首先,以孟承欢的阴狠傲气的性子,决不可能选择一味逃窜。再者,仅在两个时辰前,自己与盈雪前来探查,景王府中的所有家眷皆还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不少于一百人,不可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迅速蒸发消失而不引起自己的注意。

李清灵思量再三,终于沉声道:“孟承欢没有逃走。”

曲檀也同样是思维缜密迅捷,当下便道:“你是说,这景王府之下藏有密道暗室,景王府家眷等都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密室之内掩藏空间之中?”

李清灵道:“不错,这王府甚是宽敞,要设密室暗格很容易,那孟承欢定是将所有家眷皆藏进了其中,他是担心我等寻不到他,会迁怒于其家人,屠他满门。”

“哼!他倒是没想到,这样做反而是露出了破绽,成为我等猜透其行踪的线索。聪明反被聪明误。”香盈雪沉声道。

曲檀微微点头,道:“也幸而清灵想到了这点,否则,只怕咱们已被耍得团团转了!至于那暗格密室的位置,虽然外面的那帮子护卫肯定不知道,但那密室既能藏得下上百人,想来规模定然宏大,要找也并不难。”

此际,外边已有侍卫听得几人的探讨之声,向着里边包围而来。

“何方毛贼?竟敢夜闯景王府!”一名侍卫已逼近三人周身一丈以内。只见此人身材高大,披带着蓝色薄甲,莹莹生辉。他手中长刀出鞘,斜指着三人,出口呵斥,在室内灯火的衬映下显得煞是威武。

香盈雪见状,咯咯直笑,道:“我好久没动手了呢!”说罢跃跃欲试,盯着那位侍卫统领,眼神中充满了犹如猫斗耗子一般的戏谑。

既然孟承欢等人皆藏在隐密之处,那就决不敢捕下眼线于明处让人轻易捕捉,于是也就不在乎所谓的打草惊蛇了。

曲檀微笑道:“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此时,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已闻声赶到,足有数十名之多。

李清灵道:“也好,那么便请阁下二位就陪这些小鱼虾们玩玩,我来找那可藏百人的密室暗格。”

香盈雪嗔道:“怎么?你看不起人么?什么‘阁下二位,‘小鱼小虾的?”

李清灵与曲檀相视大笑。几人竟敢在堂堂天子脚下的景王府中如此肆意,显现出极为恐怖的实力,三人已经强横到了无视京都王府的地步。

香盈雪向李清灵嗔道:“好啊,既然你这般暗中嘲讽于我,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找到密室,还是我和曲檀哥哥先解决这些喽啰。”话未落音,玉足便已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曼妙的身子化作一道疾影,迅速掠向那名先前无比叫嚣的侍卫。

曲檀对李清灵一拱手,也不怠慢,几步抢到香盈雪周边,开始迎战。

只见场中,香盈雪抬手打出一道匹练,白练胜雪,但内涵功力劲道,出手之时,速度极快,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招架。

那名勇武侍卫见香盈雪出手竟如此声势,当即目露惊骇,欲要出手抵挡。却只听得“噗”的一声,此人竟然连嘶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那道匹练当场击中。他的整個身子都横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过足了瘾之后,如同死狗一般沉重而狼狈地摔在地上,嘴中咳血,生死不知。

而曲檀乃医族世家嫡系传人,医家济世救人必须得有相当底子的内家功夫不可,于是其从小便在家族中打下了坚实的内功底子,因此他掌力出众,浑厚的力道击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掌印带着霸道的劲气与光芒轰向对方。侍卫们纷纷惊恐出声,互相避让,而后噌噌地拔出长刀,但其效果仅限于自我安慰。

曲檀也不是拘泥之人,向来善恶分明,此番出手太过霸道,几乎擦着便伤,碰着便亡。二人纵横数十侍卫之中,却犹如闲庭散步。这场战斗,迅速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那些侍卫虽然也可以称之为训练有素,负责王府安危,不算太弱。但是此番面对眼前两大高手,却几乎是抬手就被镇压。根本不是一个级数。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侍卫长刀折断,而后纷纷被放倒击飞。

第五章 孟承欢

曲檀脚下抢上两步,挡在香盈雪身前,一掌轰开数名侍卫大呼大叫的合力一击,道:“行了盈雪,你中毒在身,不宜过度地使用内力,这些家伙就交给我吧!”

香盈雪笑道:“嗯。那你要快点解决掉他们,要在清灵找到密室暗格之前噢。”

曲檀不禁莞尔,继而出手为迅猛凌厉,如虎入羊群般地进行冲杀。而另一边,李清灵已远离了他们的战场,正在冷静地在查看这景王府中的地形。屋舍,水池,假山,参天大树,眼前这些外层设施都可能是那密室暗格的掩饰。

盏茶功夫过去,李清灵在这王府之内四处勘察,或居高而望,或敲击地面,都未曾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不由得剑眉微蹙,苦苦寻思。那密室入口必定就在这王府之内,但这般细心推敲寻觅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莫非是漏掉了什么。

难道那密室入口是藏在那茅厕浴室之下?

……这不可能,哪怕景王再窝囊,那也是天下封王的存在。贵为皇族,为当今圣上的胞弟,有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尊严,不可能如此委屈自己。那么是?

正沉吟间,只听一道声音传来:“清灵,我与曲檀哥哥已经解决那群侍卫,连半个也没有放走,全都躺下了。呵呵,你呀你,还没找到吧?嗯,可真慢哪。”那声音清脆如落珠,渐渐近了,正是香盈雪,曲檀也随她笑着向这边走来。

香盈雪声音虽灵动好听,但这一番话对于沉思中的李清灵来讲,确是杂音无疑,而且关心则乱,香盈雪的一言一行无不牵动李清灵的每一根神经,所以这番话成功打断了李清灵的思路……

但,有道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李清灵的思维原已陷入死角之中,苦苦思索而不可得,但此时脑中却陡然闪过一道灵光,想法从枯死到新生,破而后立……

“躺下……寝宫,寝宫。原来如此!”李清灵低声喃道,终于舒展开眉头,嘴角微微上扬,清秀俊逸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挽过香盈雪的素手,屈指轻轻地弹了弹后者光洁的额头,道:“雪儿你真是聪明极了。”言语神色间皆充满了宠溺。

香盈雪不明所以,她嘟起小嘴,揉了揉额头,表示不满。

眼下看来,那密道暗格的入口,定就在寝宫之中。

先前只因有一群烦扰的侍卫在寝宫周围肆意叫嚣,于是便导致那儿直接变成了战场。李清灵当即选择离开,去其他地方冷静查看,却不料寝宫竟因此而成了思维盲区。也幸而盈雪在无意中提醒到了,否则又将因此而耗费一段时间。而此际,最重要的便是时间。

一定要赶在那孟承欢将三清液炼化之前找到他,而后夺取灵液!

李清灵迅速地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二人,而后直奔寝宫。

三人谨慎查探,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角落。一顿饭工夫过去,终于在一席大床下发现了一道密室入口。

三人开始有意地控制自己的动作,不敢发出半点过大的声响。因为不知此密室是否还设有其他出口,怕动作太大,会打草惊蛇。

向下铺去的青石阶梯异常的远,足有数十阶,且很是狭隘,显得无比幽深。

三人手中捏着火折子,谨慎地走下阶梯,却见眼前居然并不昏暗,前方出现一条密道,密道四周皆为青石板铺成,每隔几步便有一盏青铜油灯挂在一人多高的墙壁上,将此处照得颇为明亮。这密道足有半丈多高,就算两名成年男子并肩而行也不会显得拥挤,密道上方也偶有脑袋大的方形通风口凹显,用以保持空气的流通。但见地面落着灰尘,灯盏上留着斑驳锈迹,这密道看上去不像是近期修建的。

难道这是景王早年为自己准备好的墓地么?可又怎会将其建在自己的王府之下?阴阳两宅相接,那可是大大的晦气。

三人动作很轻,但也很快。顺着密道一路施展轻功潜行,只片刻工夫便已到了尽头。

只见眼前是一扇由巨石制成的重门,紧紧闭着,巨石呈黛墨色,看似质地十分坚实。曲檀上前弹指轻轻敲了敲,发出浑厚的圆实之声,丝毫没有回音。

三人闻声,眉头皆是一蹙。这石门厚得令人发指!

似这等密室石门,大多是由机关所操控,若要用蛮力去强行破坏,注定难如登天。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数那历代帝皇下葬之后用以封锁保护墓穴的那层“三生门”了。据说此门皆为天外陨石所铸,一旦成型,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堪称不朽。纵你拥有搬山撼岳之能,也万难奈何此门分毫。

而眼下这重密道的封石大门,虽无法与那“三生门”比较,但也足够坚固了,天然黛墨色的巨石极其坚固,数百年都不会风化,且密度极大,此门即宽且厚,怕是没有一万斤那也够八千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李清灵轻轻敲打着那块巨石,低声道:“看来这就是景王预备的墓穴无疑。”

香盈雪道:“四处找找,或许有机关。”

曲檀沉声道:“这若是真正的墓室,只怕这石门装置之时是不会设有机关的”

李清灵道:“这门乃是封墓门,据传一旦关闭,便再也无法开启。但我不相信孟承欢会将自己堵在里边憋死。”

说罢,三人迅速地分散到石门周边,开始寻找那机关的所在。这等机关说细不细,但也非得一块砖头一寸石地摸索不可,直耗掉了大半个时辰,竟毫无结果。三人心下均想:这孟承欢,当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找不到机关,更不可能直接破门而入……几人的行动一时间陷入僵局,各自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三人本来已经积蓄了捅破苍天的力量,却一拳打在了如同棉花一般的云朵之上,居然无计可施起来。

曲檀举起手掌,想要硬劈那块巨石,指不定它長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吓唬人呢?可转念一想,便又停下了。

这块巨石是李清灵亲手细细推敲鉴定过的,容不得质疑。退一步说,就算这东西能够使得剑仙判断失误,众人当真合力将其打得稀烂,那么它破碎之时所发出的声响,也足以成为通知孟承欢逃走的讯息。他眼帘微微垂下,满含歉意地看向香盈雪。

而李清灵的眼神依旧保持着锐利,在四周的墙面上来回地扫视,可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香盈雪。

盈雪秀眉微蹙,俏脸之上神色迭变,显得有些失落,楚楚可怜,却还是勉力一笑,道:“咱们回去吧。”那笑容令人轻易心碎。说罢,便往回走去,李、曲二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是爱怜却又无力瞧着她。

一阵风轻轻吹过,扬起女孩额前秀发,使其飘逸,更显得出尘灵动。

风?

三人几乎同时在脑中划过此字。如闪电般的照亮原本灰暗的思绪。哪里来的风?竟大得离奇。几人心中惊异。其实有风并不怪异,因为这条密道之上布着通风口。其实能吹动香盈雪额间秀发的风也并不大,但至少在此处脑袋大的通风口无法达到。

三人几乎是在同时抬起头,看向密道顶部。

只见在近乎一丈开外,那由青砖铺盖而成的密道顶部面层上竟然开着一个硕大的通风口,也呈方形,看其口径,却能够使得一人轻松通过。看来,上方还有一层密道。

好个孟承欢!三人心中皆是感慨,对手的心思竟缜密如斯。

他以明显的封石巨门作为幌子来迷惑众人,而三人在找不到机关的情况下,很可能会选择直接硬轰石门,那么一旦有人轰击石门,他孟承欢便能听到这代表着极度危险的声音,而后从容离去。至于那扇封石巨门,根本就是打不开的。而真正的入口,就是众人头顶之上那硕大的通风口。

三人洞悉一切之后丝毫没有犹豫,当即轻轻地跃进了那通风口之处。只见那上层密道与下层的规模一般无二,只是油灯稀少,几乎为十步一盏,在此密道顶部也设有通风口,其中透着些许银白色光亮,那是此时外界清澈的月光洒透了进来。

三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下层那被封石大门堵住的通道,在上层已经可以畅行无阻。由此更是证明了众人推断的正确。

一白一蓝一青三道人影,犹如鬼魅般地迅速掠出又有三四十丈的距离,蓦然,只见这条笔直的通道竟出现一个巨大的轉折,几乎是转了一个大方位。

三人没有丝毫停顿,毫不犹豫,依旧沿着这条密道飞掠。约摸又掠出了三四十丈距离,有一间极为宽敞的密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密室空旷,灯火通明。室内不着修饰,青石青砖裸露,棱角线条分明,显得拙朴,大气沉稳。

只见密室中央赫然坐着一位赤体男子。他身材颀硕,此时居然浑身经脉凸起,整个躯体似乎都在膨胀,肤色殷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一头长发散乱地披在胸前肩后,面目扭曲,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显得极为狰狞。

“李清灵,你们果真还是来了,不过已经晚了!”那人见到李清灵三人联袂而来,却丝毫不慌,反而大声狞笑起来,笑声尖锐,尤为刺耳。竟显得无比兴奋,更没有半点应有的惊恐绝望之色。

此人正是景王世子——孟承欢!

“不好,他竟在以本源血气强行炼化三清液,此时怕已要功成了!”曲檀见状,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了孟承欢现在的状态,他大声喝道,神色带着惊慌。

好狠的孟承欢。

“疯子!”李清灵怒斥,毫不犹豫地在地面上狠狠一踏,身子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孟承欢。

香盈雪身子突然飞出,拦在李清灵身前,道:“清灵,危险!”

曲檀也紧跟在其身后,道:“孟承欢此时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一旦炸开,只怕会爆发出毁灭般的力量。”

而此刻,李清灵再也无法平静,素来端凝如岳的气势已经变了,变得凛冽,让人肤冷心寒。

那孟承欢已催动自身本源血气,不顾一切代价地在炼化三清液。这样做,可以使炼化速度成倍提升,但后果十分恐怖可怕。那炼化之人轻则体内经脉尽断,成为废人,重则直接会被那股力量炸开,爆体而亡。这等不顾生死地以自身命元去炼化,较之当初在昆仑雪巅之上,李清灵强行炼化那浮屠神药还要凶险得多。动辄就不留全尸!

谪世剑仙竟然在此刻感到了绝望与恐惧。

他并不是惧怕孟承欢,而是在担心三清液,担心它真的被炼化,担心香盈雪也随之而消失于世间!

“哈哈,李清灵竟然害怕了,哈哈哈哈!”孟承欢疯狂地大笑着。此时,他体表的经脉已经裂开,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泡了多日的浮尸一般,变得肿胀不堪,似是已经达到了极限,就要炸开。

他的目的就要达到了,他要让这对羡煞仙人的鸳鸯自此阴阳相隔,永世不得见。为此,他可以疯狂地做出一切,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

李清灵以极为迅捷的手法脱开盈雪的苍白的手腕,略显凄清的身影笔直地冲向孟承欢。

“你给我死!”他的声音冷得如同从地狱中发出的一般。

香盈雪大声叫道:“清灵,不要,你快回来!”运起内功,欲要去阻止,却被一旁的曲檀死死抓住。

“相信他,他自有分寸。”曲檀沉声道,故作平静与坚定。

景王世子孟承欢本就是江湖之中一流的高手,拥有强大实力。而此际,他的躯体即将因难以承载凶猛的药效而炸开,其毕生功力都化做了火药一般,一次性毫无保留地被引燃,而后爆发!那等威力,纵是江湖上的顶尖强者正面迎上,也绝对是非死即伤。

只眨眼间,李清灵已冲到了孟承欢身旁几步之外,要不顾一切地阻止孟承欢,要终止他疯狂的炼化,重新将三清液锻造提炼,要救妻子香盈雪!

孟承欢疯,他比孟承欢更疯。

孟承欢见李清灵竟不顾生死地冲向自己,当即无比兴奋起来,厉声道:“真是让人感动啊,可惜已经晚了,哈哈!”他开口间,鲜血从其口腔溢出,染红唇齿,他双目凸出,密布血丝,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煞气,显得极为可怕。

“李清灵,同归于尽吧!”

“砰”。

下一瞬间,孟承欢的一条左臂已经炸碎开来,其手臂内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在第一时间爆裂迸发,周围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澎湃的力量呈波纹状的卷席四方。

“铮”的一声轻鸣,一道雪亮的光芒如惊雷乍现,李清灵蓦然拔剑,那代表着极尽杀伐的剑,终于出鞘。

剑仙一怒,神佛莫阻!

在他拔剑的这一刹那,似乎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曲檀、香盈雪,甚至孟承欢……他们所有的动作都顿了下来,就连那层层激荡在密室中的那道强大的劲气涟漪也不能幸免,似乎凝固在了空中。

太快了,快得似乎已经超越了时间的范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他便已拔出三尺青锋,电光石火,一剑斩下!

雷霆般的一剑。

“噗”。如石子坠破水面般的轻微的声响传出。剑芒竟直接割开了那层强势的劲气涟漪,显得十分轻松,势如破竹。

李清灵早已将自身一口精气融入手中的那柄长剑之中,整个人便如同那剑一般,单薄,但却凌厉得足以剖天卸地,此际剑就是人,人剑不可分。下一瞬间,他便已如一柄仙剑一般,抵达了此时毫无反抗能力的孟承欢的身旁。

“砰砰砰……”李清灵并没有直接出手杀他,而是震动左手中的剑鞘,迅速地封住孟承欢周身大穴。

他拔剑、挥剑,剖开劲气、逼近孟承欢、封其穴道。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却又步步惊心。若是先前轰然炸开的不是孟承欢的一只手臂,而是整个躯体,只怕首当其冲的剑仙也要被那猛烈冲击出的巨大能量重创,甚至殒命。若是方才他的动作稍慢一瞬,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封住孟承欢的周身大穴,只怕其身躯此时便已然带着长生液一同炸裂毁灭……

眼下孟承欢再也无法动弹分毫,那一双充血肿胀的眼瞳饱含着怨气,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李清灵。他竟然逼得剑仙拔剑,以命相搏!在剑仙这番戮力阻止之下,终于已强行终止了他的炼化么?

李清灵心中不由得暗想:此时那已经被炼化过的长生液是否还能够再次提取?其残存效力还足以救治盈雪么?

正思量间,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只见那孟承欢的身体竟还在继续膨胀,周身略微粗大的经脉已经爆裂开来,有殷红的血水迸出,即将要炸开。

封穴无效。

此时孟承欢的躯体就像一个被引燃的火药罐子,体内涌动的劲气已经超出负荷,开始沸腾。虽然浑身大穴已被李清灵尽数封住,但此时其体内暴乱的劲气已全不可以常理度之,居然直接将他的经脉都涨得炸裂开来,无视李清灵的穴位封锁。

李清灵目眦欲裂,嘶声大喝:“去死!”

他心知已经无法阻止,此时随着孟承欢身体的炸开,那最后的一滴三清液也要随之毁灭,而雪儿也终将不治身亡。

无力回天!

剑仙?天下第一?

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此刻,似是有无数只蚂蚁爬上他的心头,在噬咬,在蚕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鲜血淋漓。他真的绝望了,悲痛,伤感。他的怒火直欲燃烧九重高天。

他一剑挥出,割裂空气,一道锋利的剑气射出,剑身快得只留下一片片残影。

“噗”!在孟承欢的躯体即将炸开的那一刹那,一柄三尺青锋竟抢先掠过,带起一颗狰狞的头颅。

孟承欢的无头躯体喷射出近一丈高的血水。一种凄然的红,将此时不过身在一尺开外的白衣李清灵浑身染透。而后,那具尸身终于开始轰然炸裂。

“砰砰”!那可怕的内功劲道从其尸身之中爆发开来,直震得周围的空气都犹如沸腾了一般,泛起了一阵阵极端澎湃的能量涟漪。

孟承欢,终于化成了飞灰,彻底湮灭!此时,也由不得曲檀有丝毫的犹豫,他拉着亦是陷入绝望的香盈雪在第一时间朝着来时的那条密道扑倒下去,同时己身内力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将两人覆盖,不敢正面抵挡。而李清灵却是首当其冲!

“啊!”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一般,李清灵在怒吼,他浑身上下喷薄出令人心悸的,恐怖而强大的剑道气息,一头乌发无风自动,双目中射出两道几近凝实的白色劲气。

他第三次震剑!

只见他双手紧握着剑柄,将剑高举过头顶,双臂灌输力量,一股无端的、无比恐怖的气息开始在这一瞬凝聚生成。

“哧。”这股可怕的劲道随着他的全力下劈陡然爆发,犹如开天辟地般,直直地迎向那因孟承欢尸身炸开所激起的层层劲气涟漪。

如此说来觉慢,实则弹指瞬间。他的第三剑不过是在周边油灯闪灭的那一刹那蓄势、劈出!而下一瞬间,周圍已经陷入绝对的黑暗之中。

“锵”!只听一道巨大的声音从那边响起,仿佛是由金属猛烈撞击所产生,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头皮发麻。

“清灵……”香盈雪声嘶力竭。

尽是悲凉,凄然,绝望。

第六章 前尘旧事

“噗”!一灯燃起,火芯如豆,清淡而又略显得昏暗的光芒在若隐若现。

紧接着,是第二盏开始被点燃。然后越来越多,密室之中所有仍具灯型的油灯都被点亮了起来。

一道身影,很轻很慢地开始接近那美目含泪却又带着惊喜的香盈雪。

“清灵……”香盈雪轻喃道。看着眼前那道逆着光的颀长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失神。

她在知晓自己终究已经失去了那唯一的解药,无法再生存下去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李清灵的安危生死,在见到他安然无恙之后,依旧欣喜。

“雪儿,对不起。”李清灵已经走近,身上的那袭长衣白衫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染着鲜血,有孟承欢的,也有他自己的。一道近尺长的伤口从其左胸一直蔓延到右肋位置,深可见骨,兀自往外淌着鲜血。

而他自己对此浑不在意,伸臂将香盈雪扶起之时,却已神色黯然,眼中再无半点光彩。

“清灵。”香盈雪抱住李清灵,紧紧抱住,眼中有泪水在凝聚,而后滴落。

一边的曲檀摇头苦叹,心中也有歉疚,悲戚,伤感,遗憾。

香盈雪轻声道:“清灵,我还有三年寿元的。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三天,我也情愿。”她努力地想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振作,却不料说到最后,竟然不由得哽咽起来。

她并不是害怕死去,她只是在担心李清灵。

若是她死去,以李清灵的性子,虽不会跟着殉情,但,他的心,一定会随着自己而死去。

李清灵道:“傻瓜,我才不会让你死。天下这么大,总有神药能够化解你体内之毒。”他轻轻抚着兀自在怀中的抽泣着微微颤抖的香盈雪,言语平静得诡异。

香盈雪强抑心中悲戚,道:“嗯。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的日子都是好的。”

李清灵对此言却听而不闻,只是说道:“那景王府的其他亲眷呢?又被那孟承欢藏到哪里去了?”略微一顿,又道,“我要找到,将他们屠戮干净。”他轻轻挽着香盈雪皓腕,神色依旧平静,缓缓开口,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不过其启齿间所发出音节却是显得无比的森寒,冷意滔天,令人如坠冰窖。

曲檀、香盈雪闻言皆大惊。

李清灵是动了真怒!

江湖之上,对于剑仙的形象一向都是亦正亦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心性坚定如铁,杀戮果敢,性情冰冷。

李清灵始一出道,便如同彗星一般燃烧崛起,不可阻挡。

昔日,据传他因个人恩怨,连灭掉十二大邪异门派,一人一剑杀得天地变色,血流漂橹,鬼哭狼嚎。只要是与那些门派有过往来的势力人物,也皆被其斩杀了个干净,斩草除根。

此举虽显得有些过于冷血无情,不近人性,显得邪异。但,这就是李清灵。

经此一战,剑仙之名迅速传开,成为传说,其风头极盛,一时无两,江湖人士谈虎色变。

而一段时间之后,关于他的消息却平静了,没有再闹出什么风波,据传已经隐世。

随后,又有人发觉,剑仙时常现身流连于花前月下的红楼青阁之中,似是不再探江湖之事。且因其才思敏捷,风雅处往往赋诗捧词,又得一风流称号。

昔日西湖画楼畔,一介白衣剑仙随口吟出一曲寄情之词,竟被在场之人记下,从此传唱不绝。当时扬州花魁香盈雪恰闻此曲,心生仰慕之意,要一睹剑仙风采。

花仙子传出消息,要于七月初七夜在西湖画楼显身,以求得见剑仙,一睹风采。

此举竟引得万人空巷,举城上下的年轻人皆至于此。

七夕夜,烟笼碧水,残牙弯月。西湖之上漂满了怀春女子所放下的荷灯,代表着对爱情的憧憬与对美好将来的渴望。

蓦然,在人们的视线之中,一道飘逸绝尘的身影,踏着西湖水波,凌风而来。

“花仙子何在?我李清灵如期而来。”来人开口,声音平静,清澈透亮得如西湖之水。他带着淡笑,面容俊朗英挺,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而扬,披散开来,一袭白衣轻轻拂动,更显其飘逸出尘。

此际,湖畔无数女子皆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各自在努力矜持,使自己不至于失态。而从她们清丽脸颊上的那抹淡淡红晕可以看出,此刻她们的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悸动。

那便是那剑仙李清灵么?

他的人,他的剑,他的词。皆是那些正处于美好年华的女子所万般倾仰的,此时得以近身一见,睹其神采,当真是让鹿撞了心肝一般,内心波澜起伏,久不能静。

此时,一艘花船从远岸缓缓渡来,船身笼罩青纱红布,看上去飘渺神秘。

“剑仙请进船内一叙!”那艘花船之中有清音传出,动人悦耳,让人如闻天籁。

花仙子现身了。

在场的男子皆尽唏嘘不已,谁不想一窥扬州花魁真容?但任谁也知道,那等存在,定不是己等市井之人可见的。

李清灵只是轻轻一笑,足尖一踏湖面,身形径直地掠进那艘花船。

花船缓缓西行,观之者穷尽目光也看不清船内景象,只留得万千遐想。

一个时辰之后,游人犹未散尽,只见忽从那艘花船之中飞掠出两道人影,一白一绿,白者飘逸,绿者曼妙,两者联袂,皆显出尘,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地踏波远去。

有诗为证:“西湖灵剑弄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飞入广寒玉阙去,翩翩琼雪暗香盈。”

从此,扬州再无剑花二仙。

且说在那一个时辰之中,花仙子抚琴唱曲,作词写赋,风情万千。只听她唱道:

“长風起碧柳垂落弄清漪,明月西旧时把盏梦里,轻悬笔仔细画你却怎及你一声叹息。长风起拨乱琴弦赠别离,音未息海角天涯相依,千言语毕静等你归故里只争朝夕。阁楼候夜雨独倚,谁把烛点起盈泪滴,而往昔徒留着回忆酒尽残梦醒回眸又失意。欲归去长亭草离离萋萋,似倾心思君在千里欲近又恐离欲切又恐急,夙寐情只盼再遇伊执手泪眼凝共踏白沙堤来年风又起拂皱回忆。”

李清灵抚掌而笑,道:“好词,好曲!”说罢,举杯邀花仙子共饮。

香盈雪却并不喝酒,只笑道:“公子自从在北门山一带独力杀光十二大门派之后,便销声匿迹,这可不像是剑仙的作风?难道是担心仇家找上门来么?”

李清灵邪邪地瞧着她,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一愣,笑道:“剑仙果真豪气。但却不知死在你手底下那些死鬼亡魂会不会偶尔作祟。”

李清灵微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被此言逗笑,举杯邀李清灵共饮。

李清灵饮干杯中酒液,突然站起身来,对月长叹道:“外人都只道我李清灵杀死的人多到数不清,说我是邪门歪道,与侠客二字终究无缘,却从不知道我救下的人更多。”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一双如同星辰般皓然的眸子看着香盈雪,道,“因为我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有他该死的理由。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更多的人。”

香盈雪闻听此言,肃然起敬,也站起身来,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失礼了。”

李清灵微微一笑,说道:“跟我走吧。”

二人离开了扬州,隐于尘世,闲云野鹤,恬淡娴雅。

原来香盈雪从小便失了爹娘,为一中年艺伎养大,传她技艺与一些粗略的武功。不料香盈雪天资聪慧,技艺武功皆一学即会,一日千里。

此后,阁楼中一旦有江湖中的高手强者光顾,那艺伎便会领着盈雪前去讨教,那些前辈高人见她生得白皙可人,琴艺超群,嗓音灵动,酣畅之际往往也不会吝啬,趁着醉意演示一番,香盈雪便立刻学下。

就这般十数年过去,香盈雪一身武学修为已极其不弱。待其成年上舫之时,声称为艺伎,可世人总不会太有规矩。其中一位当时江湖的一流高手——悲佛手王元,看了上香盈雪美色,想要贪图。却不料香盈雪大怒之下,只在五十回合之内便将其击败,而后从容斩杀。

花仙子之名就此传开,这可是个会杀人的美女。

而那名早年收养香盈雪的艺伎,也在几年前便已驾鹤西去。香盈雪终于断了最后牵挂,这才毫无顾忌地跟李清灵走。

前者的身世也引起了李清灵内心的共鸣,两人遍游南北,交谈甚欢,情感发展极为迅速。只半年过去,便已拜月成婚,指青山为誓,绿水为证。新婚燕尔,情意浓浓。

直到二人遇见——孟承欢。

初见之时是在湘水之畔,此人一袭贵气华丽的紫衣,身材高大,长发飘散,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谈吐间尽显风雅。

他坦白身份,原来此人是那当今长安景王府中唯一的公子,在外游历闯荡,与这对夫妇偶遇。

在赢得两人的好感之后,孟承欢便尝试对香盈雪吐露出心中情谊,并许下了他能给的一切誓言与承诺。饶是如此,他竟依旧遭到了香盈雪的拒绝。

想他孟承欢是何等人物?贵为皇室子孙,生来有求必应,穷奢极欲。似这般过了二十多年,今日居然有人拒绝于他?难道景王世子这个身份还不足以摆平天下女子么?难道孟承欢便比不上那身为一介草莽的李清灵么?

这般想法在其脑中开始生根。香盈雪越是拒绝,他便越妒恨,越是想要得到。

此人城府之深令人心悸,只是介于李清灵拥有剑仙的称号以及与这个称号所对应的能力,所以他一直选择了隐忍,那心中的邪恶念想再不敢有丝毫透露,一直显得温和友善,热情好友。

其实只是为了能与李、香二人多处些时日,以伺机作为。

而李清灵对于此事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孟承欢在当时还是被奉为好友,而且中意香盈雪之人又岂在少数?他李清灵也不可能一个个的都去杀光。只要孟承欢不再口吐无礼之言,身举出阁之止,冒犯盈雪,那么一切好说。

便也是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中,几人遇到了手持银针,行走天下的医仙曲檀。

曲檀与李清灵皆曾互相听闻过对方的名气,两人宛若先天有缘,竟一见如故,饮酒赋诗,激扬心怀,切磋武艺,很快便称兄道弟。李清灵将其引见于香盈雪,孟承欢。皆谈笑甚欢,相处融洽。

就这般又过去了大半载,孟承欢终于等到了机会,这段时光里,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的耐心需要得到回报了。

这日,李清灵正在院子中挥剑之时,只见得西方忽然升起一股青色浓烟,紧接着,有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那竟是曲檀特质的求援药烟。

李清灵脑海中迅速思虑着:有谁会向一介医仙发难?曲檀自身也是一位跻身一流的高手,究竟是谁竟然将他逼得发出求援药烟?

来不及细想,李清灵对香盈雪嘱咐一声之后,便立即赶往那信号的发射地。

李清灵轻功卓绝,但若是带上盈雪,便是会慢上几分,而在这等情况之下,自然是不能有半点耽搁。

他全力赶赴,只半盏茶工夫,便已抵达曲檀被围困的地方。

今日原本是有人预约曲檀去治一罕见奇病。曲檀素有医病之瘾,一听对方所说的症状,便立刻起了兴趣,便跟那人前去。却不料行至半路,竟有人陡然从路旁的枣树上跳下,出手袭击,一刀划伤曲檀右臂,此时虽止了血,但战力却已严重受损。

现在看来,那所谓的预约就是场阴谋。已遭重创的曲檀在那五大高手的围攻下只能堪堪自保,他自己心中清楚,若是如此下去,時间一长必将捉襟显肘,难逃落败之厄。幸而此处离李清灵住处较近,情急之下只得放出药烟信号,苦苦支撑,等待援助。

当李清灵赶到之时,曲檀已呈明显劣势,内力消耗巨大,只能勉强招架,十分吃力,怕是再慢上几个呼吸间,就要彻底落败了。

而从对方五人下手的凶狠程度看来,一旦落败,就是身死!

李清灵见得此状,不敢也不愿怠慢,如果曲檀因自己的大意疏忽而身死,那么自己将永远活在自责之中。

这是他不敢也不愿面对的。

“叱”!兔起鹘落间,李清灵长剑出鞘!一道几近凝结为实体的无匹剑气,如长虹贯日一般刺向其中一位蒙面高手。剑芒冷冽,破空而去,哧哧作响,速度极快。那人还来不及防范,便被其轻易洞穿,心脏破碎,当场身亡!

而那道剑气在穿透一位高手的胸膛之后,竟兀自余劲未老,又惯性般的继续刺射向另一位与前者身处同一方向的高手。

此人虽已经有了些准备,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当即运转体内功力急忙地提刀来挡,却只听“叮”的一声,那道剑气撞击在刀身之上,绽出火光,力道惊人,那柄精钢刀竟在这一击之下应声而折!

“噗”!又一声入肉之响,只见那名高手无力地垂下手中半截钢刀,而后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按住肋部,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个碗口粗细的血窟窿。

又一人失去战力,且就要身死。

绝世一剑。

在场的另外几位高手皆倒抽一口凉气。无论是电光石火般的出剑速度,还是其所选择的刁钻弧度,都是被掌控得妙到毫巅的,令人不寒而栗。

剑气凝实?

这等境界,在几人的观念里面,当今世上便只有那号称江湖公认第一折须道人才可以做到。而眼前的这位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竟轻易可以施展?

剑仙。

在场所有高手心中几乎皆同时冒出这两个字来,包括曲檀。

此人几乎不可战胜!

剩下的三位蒙面高手心胆俱寒。对方才刺出一剑,便灭掉了两名一流高手,这还如何抵抗?

当下三人将手中长刀同时举起,却按照不同的弧度劈向曲檀,招式之间配合得紧密无隙,威力倍增。重伤之下的曲檀哪里敢接,当下忙撤身一避。却见那几人趁着李清灵还未曾真个近身之际,甩手打出几颗重色烟弹,顿时烟雾四起,色彩浓艳,遮人视线,散发出刺鼻气味。

曲檀见状,急忙喝道:“清灵公子小心,烟雾有毒。”

李清灵几步抢到那烟雾笼罩的周边,眸光深邃,喝道:“斩!”他手中长剑再起剑式,蓦地挥出,又一道剑芒横空而去,袭向几位已经趁机遠离的蒙面人。

这次是倾力一击,比之先前那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那重重烟雾,多少还是干扰了他出手判断的准确性。

“呃啊!”那里传来一人撕肝裂肺的叫声,随后只听“砰咚”一声,似乎有东西应声而坠落。

恰时有清风拂过,直吹得半刻,才将烟雾吹尽散去。只见原本战场之上的两具尸体已经不见,而一条裹着黑色麻布的断臂正鲜血淋漓地躺在那里。

显然,是那些蒙面高手想要带走两名死者的躯体,速度不由得变慢。而这一慢,便让李清灵抓住了机会,一剑斩下其中一人的手臂。

“这刺青,竟与孟承欢手臂之上的一般无二。”李清灵看着断臂之上的那面形状如云似水般的诡异刺青,蹙眉道。

“孟承欢?难道是他要杀我?”曲檀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清灵。却只见后者的脸色大变!一对剑眉扬起,眸中透发出犀利光芒,尽显锐气。

“糟了,雪儿!”李清灵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当即转身向着自己的家中掠去,曲檀只得勉力去追,却又哪里跟得上?

而就在一炷香时间之前,李清灵离开去援救曲檀之时,孟承欢却恰时从自己的房舍内走出,手中端着一壶新沏好的热茶。他倒出一杯,递于香盈雪,道:“清灵去哪了?”他手捧着茶壶,四处张望,似是要叫来李清灵一同品茶。

“曲檀有难,放出求援药烟,清灵前往解救去了。”香盈雪开口,神色淡漠。显然是对孟承欢之前闭门不出之事有所埋怨。

“呵,盈雪不必担心,曲兄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况且还有清灵的援助,想来不会有事。来,先尝尝我刚沏的茶吧!为了它,我可是连打架都没赶上呢!”孟承欢笑道,显出洒脱,英朗俊逸。

香盈雪不好拒绝,当下只得接过,浅泯一口,道:“嗯。这茶果然不错,孟兄品味高雅。”此话倒也不是恭维,这茶异香浓郁,入口微凉,细品之下唇齿生香,嘴中余下淡淡涩味,最终舌尖回甘,令人精神一振。的确好茶。

“呵呵,能得花仙子赞赏,真是一件快事。不过,我可不是只想得到你的赞赏。”孟承欢依旧在笑,但言语之间却开始轻佻。

第七章 龙有逆鳞

香盈雪冷哼一声,道:“你若再出言无状,莫怪做兄嫂的出手无情。”

那孟承欢虽然生得俊朗,为人也似极为友善,性子温和。可不知何故,在与他相处之际,香盈雪总能在其身上感觉到陌生而危险的气息,似是被一条潜伏着的毒蛇盯着,让人不安。故此她心中一直带着反感,潜意识中要回避此人。

孟承欢听她这般说道,心中也不由得一凛,这位美人可也不易对付。又听她自称兄嫂,显是在提醒他,她可是李清灵的女人。

这却使得此时的孟承欢更为妒火中烧,他假作悲伤道:“唉,想我孟承欢倾慕一人已久,却犹是不得美人心。”话锋一转,道,“不知花仙子是否有好的方法,可以让我,捕获到她?”说到后面,他眼神灼热,直视着香盈雪,脚步不停,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

香盈雪道:“我无良策。”她面色虽依旧平静,但心中着实一凛。清灵这才离去,孟承欢竟就如此猖獗起来,难不成是活腻歪了吗?还是此人已经有所依仗?

她心生警惕,暗暗调整呼吸,要运起内功随时出手。但却惊骇地发现,此刻自己竟已丝毫感受不到体内内力的存在,仿佛是被废掉了武功修为。而且全身开始酥麻无力,宛若醉酒,只怕连站起来都难。

“你当真是无耻!你竟在茶里下了毒?哼,等清灵回来,看你怎么死。”香盈雪咬牙道,神色冰冷,透着杀意。

“呵呵,素闻花仙子武功卓绝,为以防万一,我当然要有点准备。至于那李清灵,哼!鬼知道他是否还回得来!”孟承欢面色极为阴翳,他已近在咫尺,而其话语却轻柔,音色富有磁性,很动听。

“哐当”!香盈雪用尽全力,将手中茶杯打碎在地,而后迅速捡起一片锋利的瓷块,锐利处贴在颈部动脉处。心中怒意滔天,暗道:好个孟承欢!潜伏隐忍了这么久,竟不漏丝毫破绽。直至此番终于找到时机,方才缠住曲檀,引走清灵,下药于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好恐怖的心机!

香盈雪已将事情原委想了个透彻,但却并不为李清灵担心,只因那人强得盖世,凭他孟承欢的手段如何通天,那也是留不下李清灵的。只是心中窝火,几人早先一直真心地将孟承欢当成好友看待,却被其反咬一口!

“你……你可真是厉害。”香盈雪咬牙道,恨之已极。

孟承欢道:“嘿嘿,过奖过奖。不过盈雪,像你这样的美人,只能是属于我的,你知道么?”又突然喝道,“只有我才能给你一切,荣华富贵,地老天荒。而他李清灵呢?一个只会杀人的莽夫!”他原本英俊清朗的面孔,在此时显得狰狞可怖。他停住了脚步,离香盈雪三尺之外。

“你这渣滓!清灵也是你能够比拟的,不要脸的狗东西。”香盈雪杀意愈发浓烈,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恼怒,忍不住骂了起来。她坐在一张木椅之上,此时难以动弹,整个人如一株清丽动人的天山雪莲。只不过,眼前这朵雪莲正燃着烈焰,就要走向枯萎。

她握着瓷片的手由于过度用力,而划破了项颈处的雪白肌肤。鲜血自那里流出,晕开,绽放出异样的美。

“你……”孟承欢见状,又气又急,他神色狰狞,欲要再次开口,却只听得“叮当”一声,香盈雪手中的瓷片已经无力地跌落在地。此时她已浑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见得此状,孟承欢放肆的仰天长笑:“哈哈哈哈,香盈雪,花仙子!你终于是我的了。”身形一晃,已经扑了过去,一把将盈雪搂住,疯狂般地亲吻起来。

“嘶啦”,他扯破香盈雪的上衣,露出其如同天鹅般白皙而修长的秀颈,一股天生的迷人体香弥漫而出。

孟承欢贪婪地呼吸着,放肆地大笑。

此际,香盈雪依旧无法动弹反抗分毫,也没有做无谓的呼唤。她面色冰寒,俏脸之上凝结的杀意令人望而生畏,眼神锋利如芒。

不过,这等冷艳看在孟承欢的眼里,却只能越发挑起他的征服欲。

“冷傲艳丽的花仙子,我要你在我胯下辗转呻吟,哈哈哈哈!”孟承欢几近疯狂,当他正准备去扯下香盈雪单薄亵衣之时,其眼角余光却是蓦然瞥见了西方那阵阵升起的彩色浓烟。

“什么?这么快!”孟承欢见状惊骇欲绝,那浓烟是他与那几位高手早先便已定下的暗号。一见浓烟,便预事败。

“李清灵!”孟承欢咬牙,神色狰狞,面容扭曲,心中恐怖的怨念不加掩饰地显露而出,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

李清灵就是个妖孽!五大顶尖高手在他手中竟然撑不过片刻?

孟承欢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鲜红欲滴,散发阵阵清香,但却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他直接将之塞进此时毫无能力抵抗的香盈雪嘴中,并以内力将丹药顺下,确保其吞服下去。

我得不到的,你李清灵也别想得到。

“花仙子,看来你我无缘,来世再见吧……”他伏在香盈雪耳边,轻声念到,神色显得极为温柔缠绵。若有不知情者见此一幕,还以为是一对痴心恋人,在生死离别。

说罢,他便急忙转身向北方掠去,不敢再拖沓丝毫。

只过去几个呼吸间,李清灵便已乘风赶来,只见得香盈雪瘫软在座椅上,衣衫零落不整,美眸中的光彩正在一点一点消散,已欲要失去神智。

“孟承欢!”李清灵扶起盈雪,仰天长啸,声嘶力竭,恨意无穷,他目眦欲裂,有血泪滚出,一口银牙紧锁,嘴角渗出丝丝殷红。

“清靈……”此际已是无比憔悴的香盈雪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意识弥留之际,想要竭力地伸手去抚李清灵的脸颊,最终却顿在了空中,旋即缓慢无力地垂下,一双妙目也随之渐渐合上,泛出两滴清泪。

“雪儿。”李清灵声音沙哑起来,颤抖着去探香盈雪的命门,却发现此时伊人再无气息,而其脉搏也正逐渐微弱了下去,很可能会随时停止。

那颗血红的药丸竟剧毒如斯!

“清灵……盈雪!”曲檀轻功不如李清灵,这时方才赶到,他喘着气,见得此状大惊失色,当即断定香盈雪已是身中奇异剧毒。他急忙取出一颗药丸,让李清灵喂香盈雪服下,但却依旧未见丝毫起色。

“雪儿……”李清灵轻唤着。他神色悲戚,有泪水在不断滚落,此时的他竟像个无助的孩子,死死搂住着怀中的香盈雪,用力地瞧着她。

他原本想去追杀孟承欢,但见得香盈雪此状,又哪里还离得开半步?

那孟承欢的心思当真是好生缜密。先前若是他直接杀掉香盈雪,悲痛的李清灵定然会不死不休地追杀于他!

而面对疯狂的剑仙,恐怕他景王府唯一的世子——孟承欢,也得转眼便身死命殒。更何况,他可不想让香盈雪就这么干脆地死了,他要让李清灵眼睁睁地看着香盈雪慢慢死去,要让号称无所不能近乎是神一般的剑仙感受那种痛不欲生的无力感,要让他哀号悲呼,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孟承欢选择下毒。那枚毒药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到的,号称世上无药可解救的弑神剧毒,竟然正好派上了用场。他深知曲檀之能,但对那颗弑神药的药效有着更为绝对的信心。他要让这所谓剑仙、医仙二人,为他们自己的称号名头而感到羞耻与绝望。

曲檀迅速地诊脉之后,道:“清灵,盈雪或许还有救,你莫要太悲伤。”话虽如此,但其心中实则连三成把握也无。他虽亦是悲愤交加,但眼下也只能先试图稳定李清灵的情绪。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接着,他伸手将香盈雪扶起,几乎强制性地将两人分开。

李清灵此时目光呆滞,显得有些麻木,只是在细看之下便能发觉,那双看似已经凝固的眸子深处,藏有滔天的恨意!

“元宫、华盖、血海、丹田!”曲檀已经开始施展医术,双掌暗酝精纯柔和的内力,延绵悠长,不停地拍击香盈雪各个周身大穴,银针也被不断施下,在强行救治,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他心中十分不安,同样悲伤,因为李清灵是为了去救他而离开妻子,这才令得孟承欢有机可乘。虽然这并不能当真责怪于他,但他终归是一个重要影响因素。

既然如此,那么即便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非得救下香盈雪不可。

于是,他上昆仑雪巅。施展禁术凤凰湮。

李清灵入西域取药,一年而返,而他也整整等了一年之久。

之后为求三清液,又上武当、询帝尊、闯王府……

这过往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般的,仓促,悠远,虚幻,脆弱。随着那被孟承欢毁掉了的最后一滴三清液而彻底风化,破灭……

孟承欢是一位城府渊深、内心极度扭曲的人,对于事物的掌控欲达到了病态的癫狂状态。即使明知得不到香盈雪,却也不让他人拥有。

在这世间,既是我无法得到的,那么谁都不配拥有。否则,就让她毁灭,彻底毁灭!

他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都要满足那内心极其邪恶与扭曲的欲望。他要让不可一世的剑仙都在他手中大栽跟头,且永远无法翻身!他要用香盈雪的死让李清灵知道与他争夺的代价——那将是生不如死……

绝望后的剑仙是最为可怕的,甚至是恐怖的。

此际,他虽看似平静,可实则心中怒意,恨意,杀意,直欲燃上九重天。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怒则翻江倒海,血屠万里。

香盈雪就是李清灵的逆鳞,也是他的致命处,最为薄弱的命门。

孟承欢竟然敢将其毁灭,那么他李清灵也照样敢灭他满门!

纵是皇室至亲又如何?纵是惹得整个中原的通缉追杀那又如何?

景王府内一百多条人命不算少,但此时就算有一千人,他李清灵也会照杀不误。

这就是剑仙,可以正气浩然,也可以邪意滔天。

“这间密室之中一定藏着机关,还有一个密室藏在其中。”李清灵极度冷静,双眼幽邃得吓人。

香盈雪与曲檀都没有再强行阻止他。

剑仙认定的事情,从不会改变,更不要说是在这种情景之下。如果两人生死阻拦,也许可以使李清灵暂时放弃,但若是任那股滔天的愤恨藏在心中而不发泄,那么这一代剑仙就很可能会变成只会杀戮的邪魔。

到时候,会死更多的人。

很快,李清靈便将目光投射在一盏依旧悬立于墙壁之上的油灯之上,对它生起注意。

原因很简单,在早先那般疯狂的劲气波动的肆虐之下,整间密室之中,便只有这盏灯保持着原状,虽然也熄灭了火苗,但其依旧没有如其他灯盏那般被震落,跌翻在地。

在那般几近无差别的卷席之下,唯有它依旧保持不落。在各种条件达成的情况下已经足以排除巧合,从中可以看出它的特别。

李清灵扶着香盈雪向那灯盏走去,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兀自在流血,随着他的动作而牵扯撕裂,而他本人却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曲檀上前,拦住李清灵,而后将一些药粉撒出,倾覆在他伤口之上,助其止血,愈合。

李清灵没有说话,曲檀已经帮了他太多,千恩万义皆藏在一个坚定诚恳的眼神之中。

曲檀摇头苦笑,年轻的容颜显得过于憔悴,苍白。为了救治香盈雪,他已是费尽了心力。

李清灵轻轻握住那唯一幸存的灯盏,手掌缓缓吐劲,果真,那灯盏竟开始移动。

“轰”!一声巨大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似是打开了什么铁索牢笼一般,金属般生硬的摩擦声尤为刺耳。

下一刻,只见原本平整空荡的密室已然变形,密室正中间一块方圆近丈的石板已经随着机关的开启而塌下,断口处露出精钢所铸的轴承。

等到那些机关变化皆停止时,密室中间已经出现了一个方圆近丈的大坑洞,里面黑漆漆一片,不知有多深。

李清灵微眯起眼睛,略作沉吟,而后随手将那只青铜灯盏拔出,对着那坑洞扔下,只听“哐当”一声,洞底立即传来回声,且没有激发出暗器毒烟。闻声辨位,底下大概有一丈多深。而其位置所在,竟是原本众人遇到的那堵封石巨门之后。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捡了一盏相对完好的油灯,点燃灯芯,纵身跃下深坑。李清灵打量着四周。三盏油灯光芒虽微弱,在漆黑的环境中发挥的作用不大,但也足够三位高手看清眼前形势。

黑暗之中,坑洞内有三面皆是石壁,只有一条宽敞的石道直通幽处。石道中空气并不浑浊,显然,这密道在近期被打开过。

李清灵左手挽了香盈雪,向曲檀使了个眼色,而后脚尖一点地面,便直接向前掠去,迅速如鬼魅。曲檀也不怠慢,紧随其后。

三盏油灯忽明忽暗,在漆黑的环境中闪烁。

当三人掠出十数丈,面前竟陡然出现一个几可描述成横向的转弯口,显得怪异独特。

李清灵却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沿着这转折之后的狭长密道再度掠出。只奔出不到二十丈,漆黑的前方竟又突兀地出现一个横向转口……

随后,出现了第三个近乎垂直密室墙面的大转弯。靠左边的这堵墙就像是一柄横着放的剑,先前三人走在剑的正面,而这一个大转弯,便到了剑的背面。

此时眼前竟豁然有光亮出现,微微弱弱,光芒飘忽不定,在此际显得无比幽然阴森。一阵冷风吹过,在深邃的密道里带起呼呼回音,细听之下,竟带有平仄声韵,像是魑魅鬼物在低声窃语,令人浑身汗毛乍起。

蓦然……

“嗖嗖嗖。”只听得有异物破空声传来,速度极快,袭向众人。

李清灵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道戏谑睥睨的弧度。下一瞬间,一股极其澎湃浑厚的内力从其身体之中潮涌而出,将己身与香盈雪包裹在内,形成一道严实的屏障。

“当当当当”。那些东西射在那道屏障之上,竟撼不动丝毫,尽数被震开跌落。身后的曲檀自然也没有受到攻击。

那是一支支箭羽,箭体呈黑色,泛着金属独有的光泽。曲檀屈指夹起一支,略微观看,道:

“这些箭羽之上都淬着剧毒,一片箭羽便足以毒死一头水牛。但这些机关对于我等而言,并不能构成丝毫威胁,不知那孟承欢此举的意义何在。”

李清灵淡淡道:“何必再去推测一个死人的心思。”他双眼微眯,前方淡黄色的光芒在其眼眸之中凝聚,显得犀利。

“清灵,那景王府众人,想必就藏在这段密道之后,你……”香盈雪开口,眼中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试图进行规劝。

对于那些穷凶极恶之辈,香盈雪素来不会手软,杀伐果断。但景王府的那些亲眷却大多是无辜之辈,若因此而尽皆横死,那么这种复仇手段未免太过凶残了。

“雪儿,你不必再多言。”李清灵打断,低头看着她,坚毅的眼中闪过一抹柔色,一纵即逝。

“盈雪,清灵自有分寸。”奇怪的是曲檀,竟然在此时开口阻止了香盈雪。

也许这正是男子之间才会有的默契。更何况他曲檀的心,也是有着不亚于李清灵的桀骜。他知道,如果此刻换成是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等选择。

香盈雪心中其实已然绝望。既然最后的解药已毁,那么即使是杀光景王府所有的人也是于事无补的了。

“嘻鲁呀达……”前方又传来那等诡异怪声。此际众人离声源已经很近,能够听清,像是有人在喊话,还有多数人的脚步声,凌乱,嘈杂。

“他们在撤走。”李清灵突然一把抓住香盈雪的手,更为迅速地朝着声源赶去。

三人步履变得越发轻盈与快捷,要阻止景王府家眷离去。

先前的那从暗器箭弩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做出警报,让景王府众人能有所防备,提前撤离。

三人轻功高明,一个呼吸间便掠出几丈远。按常理来说,这并不十分幽长的密道,以眼下这般速度前行,该很快便能到达尽头,进入那最后一间景王府家眷所藏身的密室之中。而事实上,三人脚下不停地直走了盏茶工夫,却一直没有走到尽头。

大拐弯左转,十几丈,再左转,六七丈,忽然又向右转,十来丈……

如此下去,狭长而崎岖的密道似是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层出不穷,脚下千篇一律的青色方砖蔓延向远处,前方那忽明忽暗的黄色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幽冥之火,让人只见其光,不见其源。

一炷香时间过去,众人却仍旧没有到达意料中的那最后一间密室,依然走在密道之上。耳畔的古怪之声不断,有时甚至能够贴切地听到人的呼吸,叹息之声。犹如就贴在耳边,却始终寻觅不到。

终于,三人都已停下,曲、香二人皱眉相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而后两人同时将目光向李清灵投去。

此时,后者面色依旧平静,双眼漆黑渊深,让人看不出任何情愫波动。

“鬼打墙。”李清灵开口,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面前的墙壁,续道,“这密道设计得还真是巧妙,竟暗合奇门遁甲,太极两仪等变化奇术。这必定不是孟承欢的手笔。这等精妙之术,没有长时间的浸淫根本无法触及到皮毛,想要在此道之上有所成就,动辄就是要数十年的苦研精习。”

第八章 折须道人

在这王府之下设置奇异密道,究竟为何意?是何人所为?

谙熟精通奇门八卦的这等奇人,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类人物多半隐居于世间,修研修习,决不轻易不出世。所以,纵是三人见多识广,也难以推测出这密道设计是出自何人之手。

李清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缓道:“纵你百般变化,我一力破之。”他松开挽着香盈雪的手,执着长剑,猛然劈出。

一力降十会!

一道白色剑气呈月弧形,斩开空气,哧哧作响,犀利无匹,劈向前方那道墙壁。

这墙壁虽然也是由坚实的青色砖块砌成,很牢固,但也无法与先前的那道坚逾金石的封门巨石相比较。

“轰”!一道几近凝实剑气撞击在墙壁之上,使之塌陷,更有几块砖石直接掉落。

“果然。”李清灵噙着冷笑。此时,他身上的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淌血,仗着曲檀灵药,已经开始凝痂。

这道青墙不厚,只由两层砖瓦堆砌,在他的一剑之下已经塌陷,只走近抬掌运劲一推,便被震开一个方圆近尺的洞口。洞口内竟有昏黄光芒透出,似乎也是油灯所发出。

曲檀道:“若不是清灵这番破掉这奇门八卦之术,只怕咱们依旧会沿着密道走下去,走到老也走不出这地方。”

香盈雪望着李清灵,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啊哼吉鲁……”这时,那疑似人为所发出的声音再次传出,不过这次却不同于先前那般的飘忽不定,而是有明确方向,就在那被破开的墙洞之中传来。而且,似乎显得非常急躁。这就更证实了李清灵的推测,那景王府家眷果然是藏在这堵青墙之后,他们在听得有墙壁的坍塌声之后,便更为慌乱起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李清灵冷笑一声,当即走入,香、曲二人也随之鱼贯而入。墙的另一边也同样是通道,不过显得尤为崎岖,人走在其中,感觉极易迷失方向。

三人走在其中,只是顺着通道走,不顾其他,这样却没有再走过回头路,那奇异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可辨。直走到一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石门。

李清灵犀利而直接,嘴中大喝一声,拔剑便劈。只挥出三剑,那扇门便应声倒地。李清灵当先冲了进去,但室内却是空空如也。

“剑仙李清灵。”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一道身影犹如鬼魅般地从一处角落闪现而出,最后停在李清灵身前一丈处。

此人一身青衣,發须皆白,长髯及胸,鹤观童颜,身材挺拔,气质颇为出尘,整个人有一种自然的道韵。他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极为浑厚悠长,显然是个内家大师。

香盈雪与曲檀见状都是一顿,心中惊奇,却不作声,静静看着李清灵。此时,一切的选择,都是由后者决定的,二人也不想再干预。

李清灵见其身法气度,心中也是一凛,如临大敌,但却依旧昂然立在那里,道:“折须道人。”手中执剑,直指折须,态度明确。

无论是谁,阻我者死!

那折须道人说道:“剑仙果然如此的凌厉洒脱,名不虚传。”

李清灵道:“你已决定,要阻拦我?”

折须道人苦笑道:“若贫道再年轻十岁,你我一战,胜负尚未可知。而眼下,贫道已确不是你的对手。仔细想来,这天下间,也无人可在你手上走过三百招了。”

李清灵道:“那又怎样?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纵是无敌于世间,那又怎样?”他面色阴沉,心中痛苦溢于言辞。

折须道人幽幽叹道:“事已至此,也无法再挽救。”语气带着诚然的歉意与感伤。

李清灵怒喝道:“这一切都是拜景王府世子孟承欢所赐,如今此人虽已死,但我妻子也已寿元无多……最后再问一次,你是否要阻我?”他手中长剑斜指折须道人,散发出迫人气势。此时,李清灵借助曲檀密药的奇效,身上的伤口已不再似早先那般剧痛,但眼前之人极为棘手,他不敢大意。

折须道人只能一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江湖仇杀,有违天道,多少无辜之人因此而惨死?”

李清灵道:“难道我家盈雪便该死么?她犯过什么错?”顿了一顿,面上的神色变得更为冷冽,续道,“我曾说过,我要让伤害过她的人百倍以偿!”

折须道人闻言,心知此事终究无法善了,当下凛然道:“如若你决意要杀景王府中亲眷,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语气也变得凌厉,竟无比决然。

显然,此人与景王府关系定当匪浅。

“如你所愿……”这种状态下的李清灵耳中只听进去折须道人的后半句话,他根本不会去考虑任何多余的事情。他心中已经认定的事情,纵是神佛来阻,也照杀不误。

话音刚落,李清灵脚下一踏,身形如同电光般的射出,一招“仙人指路”平平刺出,没有任何花哨,剑尖直指折须道人的心脏部位。

这看似简单随意的一击,实则暗含多种妙义。攻势虽简单,但速度极快,万难闪避。就算以折须之能可以避开,他李清灵也能迅速的变招,继续保持攻击,进行压制。

“你!”折须道人见他此招姿势虽与武当剑法“仙人指路”一般无二,但其中所含劲道与剑意却又大大不同。眼见此招使得似是而非,貌合神离,不知所云,当下却竟不知如何拆解,又惊骇于李清灵武断如斯,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方一言不合,便直接大出杀手。

“那就让我……”折须道人以极快的手法拔出一柄武夷长剑,欲要拆解此招,口中喊着话语,表示自己也不是倭瓜一个。

然而,结果是,李清灵的速度实在太快,还没有等他没有喊完这句话,泛着青芒的剑峰已然刺到。

折须道人也不愧为昔日江湖之上公认的第一高手,在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他兀自临危不乱,雅具对策。只见他脚下踩出三步,落脚声居然前后相叠,身子巧妙地画出一道圆弧,急急避开。

这是武当的上乘轻功——逐云歩。这门步法问世已久,端的是极为精奥巧妙。然而武当上下,习之者极众而精之者极少,现世武当三代之中,便只折须一人会其精髓,领其要义,此步法实乃为折须身法的一大优势。

而此际,他也正是借此灵巧地避开了李清灵的剑锋。

李清灵此时虽正与其敌对厮杀,但见这步法如此飘逸神奇,却也忍不住喝道:“好步法!看剑了!”

折须道人心中那“不敢”二字刚到嘴边,却只见李清灵竟在前一招“仙人指路”的力道兀自未曾凝固之际,手腕陡然一转,斜下里反撩一剑。这一招“判官下笔”突如其来,又使得极为凌厉老练,“哧”的一声,登时将其胸前的那一大块衣布剖开,带起淡淡血迹。

这一剑,当真是妙到毫巅。

只一个回合,兔起鹘落间,那昔日号称武林公认第一的折须道人便已见血。

“好快的剑。”折须叹道,幸好这次语速够快,叹完之后李清灵的剑才又刺到。

李清灵手中那柄三尺青锋尽显锋锐,闪着寒芒,割裂虚空,带着犀利的劲气斩向折须的颈部。

“吴刚伐桂。”这一式本是从斧头招式中借鉴的,李清灵以剑为斧,所砍出的力道却远比真正的斧招还要刚猛。

果敢,狠辣!

折须心中大惊,万万没料到李清灵竟会突出如此怪招,他清楚,若是此时自己还敢有丝毫怠慢,那便会直接身陨于此。剑仙已经在不留余地地出手!

折须毕竟也是昔日的武林第一,虽然年岁已近古稀,各个方面都有所退化,但其本身的傲世实力依旧摆在那里,单说对战厮杀的经验,便丰富得无与伦比。

哪个盖代强者高手不是踏着其他高手的血与骨一路向前,从而崛起的?

他甩手一剑,使个“闭门式”格住了李清灵的斩头一式。只不过代价是执剑的左手被李清灵那柄剑上所夹带的强大内劲给震得虎口发麻。

折须心中又惊又怒,他迅速将全身内力疯狂地催动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抗李清灵。但效果却并不显著,因为李清灵无论是在剑法之上,还是力道之上,居然都盖过他一头。而且李清灵步法却更是直接而犀利,速度奇快,竟是刚好克制折须道人玄妙的逐云歩。几乎处处都被隐隐地压着。折须道人混迹江湖几近百年,可这门步法非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两位都是用剑的行家,如此不留余力地厮杀起来,当真是精彩却又凶险已极。但见场中剑影飘逸,甚是绚丽。

自李清灵出道以来,饶是那不可一世的折须道人,也再不敢任人妄言自己的剑术如何;而当李清灵真正面对折须道人之时,也是极为谨慎,丝毫不敢托大,认真地刺出每一剑。

这般斗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二人便已走了一百五十几招,正是棋逢对手,大呼酣战。李清灵长剑走灵,依旧占据上风,保持着压制的优势。而折须的劣势虽仍不甚大,但却越来越明显。

又斗了一阵,只听“哧”的一声,李清灵一剑“天山荡寇”震开折须,不待后者反应,那捏着剑诀的左手突然一掌“乘风破浪”劈出,霎时激起层层劲气,内力浑厚,要正面强行压制敌手,逼他露出破绽。

折须脚下步伐再晃,同时也抬起手掌,猛力拍出,选择了最佳的还击角度。

“砰”!两掌相接,霎时震出惊天巨响。李清灵向后退了两步,神色自若。而折须道人则是脚下不断的踩着玄妙的逐云歩以卸力,退出去近半丈这才稳住身形。

高手过招,往往是细节决定成败。不知有多少场势均力敌的捉对厮杀,因某一方的细节失误而结束。比如说,在生死对战之时,若是有一方突然放屁,那么此人便极可能会露出致命破绽,会因此而死掉。

折须虽未放屁,但起始出言过多,未免真气不纯。李清灵也因此而大占便宜,迅速取得了优势,如此一来,自然得理不饶人,哪里还能容他翻身?

只见此时场中,折须道人被李清灵逼得步步惊魂、险象环生,他浑身早已湿透,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大家风范。

“停手!”折须道人喝到。果然,才到两百六十几招,他便已经在李清灵的全力强攻之下显得异常狼狈,只剩堪堪招架之功,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此时,他一旦有招式出现一个小小缺陷,就极有可能被李清灵一剑斩杀。

“踏着你的尸体过去。”李清灵森然开口,古井无波,下手依旧凌厉刁钻。

“小辈,你已入魔!”折须道人全力一剑架开李清灵的一击。借着这股强大的力量倒退出近丈距离,拼命地喘着气。

“入魔?我即是魔,何来入魔之说!”李清灵眼中有光芒一闪,手中长剑果决而凌厉地挥出。一道月弧形的剑气成型,极为犀利,斩向折须。

折须同样劈出一剑,剑气凝实,与前者相撞,而后竟不堪抵挡,当场溃散。

那道月弧劍气依旧破空而来,折须闪躲不及,被其斩中。

“噗”。虽然那道剑气所余之力也已淡薄,但斩在折须的血肉之躯之上,仍是剖开了一道近尺宽的大伤口,伤口瞬间有鲜血迸出,看来口子不浅。

若非折须体拥浑厚内力作为一道护体屏障,阻挡了不少劲气,那么这一击,将足以让其开膛破肚,甚至直接将其身躯就此截断。

“且慢,且慢。或许还有一法,可救你妻子!”折须再也招架不住,大声喊道。

李清灵闻听此言,霎时如遭雷击,竟生生地将原本所酝酿的攻势强行止住。

“噗”的一声,他咳出一口血。原本就已急怒攻心,心神躁动,且自身带伤。此番与折须道人的大战也极为艰难,在这等高强度的负荷之下,硬是将自己的攻势止住。像是这般停顿,在厮杀中是万万不可的,是绝对的禁忌,一旦如事,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内力反震,造成内伤。且这一停顿,会给对方制造出绝佳的出手机会,动辄就要死伤。

然而,在听到折须道人的话语后,李清灵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还有一法?

还有一法!

此时李清灵心中当真是惊喜交加,无论其是真是假,他都会竭力去获取。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也要拼尽全力。

他止住了这绝杀一击,是因为担心折须就此死在自己手中,那么,也就是自己断送了盈雪最后的一线生机……

“咳咳。真是想不到。一向冷血绝尘的剑仙,竟也是如此的痴情。”折须道人见状,大为惊奇,没想到自己赌对了。他咳出丝丝血迹,苦笑道。

“你不要有其他念头,此时我依旧可斩你。”李清灵道。他嘴角带着血迹,言语冰冷,寒意森森。

折须苦笑道:“剑仙放心,此时的我,都已经不是那两位的对手了。”他看向香盈雪与曲檀道。显然,他也是注意到,李清灵身后的那两位,皆是颇为了得的存在。

“你的废话很多,不要让我反悔。”李清灵道,身子微微前倾,启齿间依旧不带任何感情,眸光幽深不可探,无人知其心中念想,似乎就会在下一刹那雷霆出手。

“这世上,的确已无三清液。”折须叹道。

“那,难道还有其他药能代替三清液解毒不成?”曲檀闻言,大惊道。自己在医道上侵淫多年,被称为医仙,至今都无法以其他方法破解盈雪所中之毒。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

“当然不是。”折须否认,仔细看了看曲檀,香盈雪二位,笑道,“想必,阁下便是医仙曲檀了吧?那位漂亮女娃,必是剑仙之妻,花仙子香盈雪了。”

曲檀没有答话,香盈雪也依旧沉默,盯着折须道人。

见两人并不答话,折须略显尴尬,继续说道:“贫道不知花仙子所中何毒,但却只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药物能代替三清液。”

“你是在找死。”香盈雪开口,语气很冷,透着杀意,看着折须,想要出手。此人明显就是在戏弄己等,既然世上已无三清液,也无药可代替三清液,那么己身所中之毒依旧是无解。这折须却还这般作态,当真是在寻死。

而此时李清灵竟是伸手拦住了香盈雪。他注视着折须,道:“难道,阁下知晓三清液的制成方法?”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怔。

曲、香二人皆是茅塞顿开,竟然一直忽略了这等本质。两人皆怔怔地望着折须道人,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在期待着答复。而折须则是震惊于李清灵的反应之快,心思之缜密。

“呵呵,没错,贫道就是而今世上唯一掌握三清液炼制方法之人。”折须苦笑道,此时他盘坐在地上,白髯染血,神色萎靡,显得有些凄然。

听得此言,几人心中皆是一喜。原来盈雪所中之毒,还是有望能解的。真可谓是绝处逢生,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折须道人很不简单,昔日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在武当神秘得到三清液之后竟独霸鳌头,占用其中大半,而武当也从来不曾对外透露这三清液的真正来历。细想之下,这些事情之中所藏的猫腻定不会少。

“折须道人,无愧是昔日江湖之上公认的第一高手,名不虚传。但此际又为何会甘愿为景王府卖命?而那三清液的炼制方式,你又是如何獲得?”李清灵道,在质问折须。心中暗道:看来景王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折须沉吟了一会,道:“其实,我才是真正的景王。”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说出一则惊天秘闻,连自称都改了。

这当真是惊天秘闻。江湖之上一度公认实力第一的折须道人,其真正身份竟然是当朝景王。也难怪折须拼死也要拦住李清灵,不让他戮杀王府亲眷。

三人也皆非常人,听闻此等秘辛之后也都是心头一惊,而后迅速平静下来。望着折须,等着下文。

“二十几年前,父皇病危,皇室众子夺嫡,步步凶险。手足残杀之事屡有发生,我见闻之,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那时我也无心从政,为了不牵扯进这场纷争,我便在自家府邸之下发掘出这座密室,请奇人张不知筑塑密道,其中内涵周天八卦变数,太极两仪均和奇门要术,不知其奥义者,会被活活困死,不能复出。造此密室,我只望能将自己的亲眷尽数移居其中,消失一段岁月,等外界风云皆定,再出世,以明哲保身。但为了在短时间内囤积足够的粮草,我竟惊动了当时的太子,我的三哥!”折须忆起往昔峥嵘岁月,神色伤感,双目之中闪现出隐隐的悲戚之色,真情流露。

“三哥原本就生性多疑,更逞是处在这等非常时期,他早已草木皆兵。他怀疑我大量地囤积粮草是为谋策兵变做准备,竟直接将我以谋反罪处置,派出军队,要灭杀我。欲加之罪何患言辞?纵然自认清白,却无从证明。我异常愤怒,没想到连一向待我如骨肉的三哥都因天下大权而要杀我!他已经不再是我的三哥,我的亲人。盛怒之下我夜袭皇城,单枪匹马割下了太子的首级……其时我所囤积的粮草已经足够,能维持我景王府亲眷三年生计。就当我要实施自己早先便已定下的计划之时,竟又生了变故。”折须说道这里,已十分动情,面上老泪纵横。

三人皆不作声打断,依旧站立在原地,看着折须,细细听着他的言语。

“那一向看似懦弱无能,无心参与皇权争夺的四哥竟然在三天内定下大局,夺得太子嫡位!而后以一己之力灭掉其他有志于皇权的所有皇子。手段狠辣,凝练果敢!他就是而今圣上——孟元熙。”折须道人接着道,饶是事隔多年,语气中依旧是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四哥亲自来见我,说不会与我为难,因为是我杀了三哥,他才会有机会上位。我心下戚戚,早已厌倦了这皇室之间的权位争夺,决定隐世。

“我让奇人张不知再次相助,以我的模样为准,制得一张人皮面具,然后选中一位模样气质皆与我颇为相近之人,代替我当景王。而我,则隐于武当,不再探世事。自此,这密室也终于被弃置。”折须道。

“张不知?”李清灵低喃道,思索一番,道,“若不出所料,那三清长生液的炼制之法,也定是此人所创。”他斜望着密室中的一处灯盏,有犀利的寒芒自双目中折射而出。

奇人张不知?当真是个可怕的人物。

折须道:“剑以明神通灵为至境,阁下真是當得起一个‘仙字。不错,我在武当隐世十年之后,张不知竟登临武当山来访我,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我谋划。”他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续道,“我虽已厌倦尘世,但恩人之求,却不得不允。”折须倏然睁开双眼,略显暗黄的双眼中依稀流露着昔年的雪亮神采。

三人也不禁屏住呼吸,那要紧的东西终于要说了么?

第九章 长生液

“想必三位也知道,那三清液,别名长生液。其实,那“三清液”的名讳,不过是为了掩饰此神药的出处,欲盖弥彰罢了。其真正的名字,就是长生液!”折须道。

“长生液?难不成此药真能助人长生不成?”香盈雪嘴角勾勒出一抹戏谑的笑,开口道。

“唉,这世上,又哪里有真正的长生不朽?”折须苦笑,续道,“长生液,其本质便是由长白山之上的千年仙参为原料,而后以修习内功之人最为精纯的本命元气炼制而成。故此名长生液。”

“长生液……”李清灵喃道,眼中有精芒闪现,内心潮涌不定,情绪大有波动。这是救盈雪的希望。

香盈雪喃道:“真是巧妙。”她露出笑意,如清莲初绽,美艳得不可方物,动人心魄。无论是否可以寻得到那所谓的千年仙参,至少清灵此时的心境要被暂时稳定下来。

“千年仙参,以内家本命元气炼制而成?”曲檀重复了一遍这极其关键的线索,心中不断琢磨。

“千年仙参本就是世间罕见之物,人若得之半许须茎,便可延年益寿,岁过百载。此等神物,想来也只会在长白山之上生长了。以内家元气炼制?此举可谓凶险无比,炼制者须以己身的本源内力作为炉火进行祭炼,这可是犯了禁忌……本源内力乃内家之根本,耗掉了,也就失去了,永远也无法自然恢复。若是损伤得多了,一旦过了底线,动辄便会废了根基,毁了修为,折损寿元!”

曲檀蹙眉,细细沉吟,续道:“而以内家本源内力炼制千年仙参,后者可将前者的生命效力尽数吸收,而后融为一体,从而造就那无法取代的长生液。此药神效,当真是可怖,盈雪之毒可解矣。”曲檀说罢,心中对于那奇人张不知的向往又多了几分。谁会想到,一滴药液居然要以内功大家的本命元气去炼制?

而医仙的名号岂是白白得来的?只不过是初歩了解到了炼制之法,曲檀便能立即将其中利弊分析得出离透彻,条条命中,序而不紊。

折须道人惊赞了一声,而后又沉声道:“诸位,我已经将长生液的炼制之法述出,此法必可炼成神药。但过程凶险,请慎重!”

“谨记。”李清灵点头,竟躬身微施一礼。

是此人给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折须道人见剑仙竟对自己施礼,又哪里敢稍有怠慢,当即起身还了一礼。

“当真是后生可畏。”折须心中暗叹,眼前三人,哪一位不惊世?

曲檀弹指,一枚白玉药壶飞向折须。折须伸手接住,看着曲檀。

“医仙不必再问,故人已逝!”折须叹道,语气显得悲伤。他知道,曲檀是想要向他打听关于张不知的消息。怎奈,斯人已去。

曲檀也轻叹,恨不能与此奇人相见。而后,也对着折须施了一礼。

“多谢。”香盈雪认真看着折须,开口道。也施一礼。

“我李清灵也不是那恩怨不分之辈,前辈即已告知我等解毒之法,那我等自当退去。”李清灵道,而后挽起香盈雪皓腕,与曲檀一起退出密室。

折须道人所告知的那种炼制方式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有医仙在此鉴定。况且,谅那折须也不敢妄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折须道人是有能力躲避剑仙,但景王府的那些亲眷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点,折须当然也会想到。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去长白山,觅寻那千年仙参!

三人也皆是果敢之辈,在曲檀给予折须道人一瓶药丸之后,便都动身离开。

折须道人给出的这个方子,足以救下整个景王府。

三日之后,几人身心都已有所调整。

李清灵、香盈雪二人注定要赴往长白。

“清灵,盈雪。”在京城郊外,曲檀忽然开口叫住两人,“我家族之中早有规定,令我在今年九月之前回族,不得有误。我怕是无法去见识那长白风光了!”曲檀苦笑道。

李清灵闻言,对着曲檀深鞠一躬,道:“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香盈雪眼角微微闪过一丝涟漪,曲檀于之而言,是为兄长。当真是怕这一别,既是永别。

“三年后,边疆那新月客栈定当重逢。”曲檀也躬身,施了一礼。神色平静,语气坚定。他没有提及盈雪身子中毒等种种事宜,只道重逢。

“定当重逢。”李清灵香盈雪皆开口道,神色郑重,皆回一礼,而后翻身上马,一扬长鞭,绝尘而去。

晨光初起,东方开始泛出缕缕妖艳的霓霞。曲檀深深吐出一口气,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尾漪,待琐事皆落定,我便来边疆找你。”曲檀低喃,一道清艳而曼妙的身影在心中浮现,自然而慵懒,那妩媚而略显颓色的容颜始终在那里占据着,挥之不去。

“清灵,盈雪!祝你们好运。”曲檀脚下一踏,也跃上马匹,向族中赶去。

曲氏医家,传承极其古老,实力雄浑庞大,在中原无论是江湖还是当今朝堂之上,都有着强大的话语权。

医者,自古至今都是人们即敬又畏的对象。只因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生死。

几乎所有的势力都想要与其交好,不敢相恶。也是由此,曲氏医家与各个门派之间的关系,大都是保持得相当良好。这也就是其之所以在江湖之上的地位永远都是举足轻重,无可撼动的主要原因。

没有人会愿意与医族为敌,因为一旦引起医族的厌恶仇视,那便会立即涌现出一大堆有求于医族的各门各派,对其群起之攻。哪怕是你天下第一、称霸中原的势力也经不起这等浩劫!而曲氏医家却也从不滋生事端,一向平和,悬壶济世。

这也成就了曲氏医家在江湖之上的特殊地位,似乎永远超脱,凌驾于其他势力之上,世俗之人无法染指。

而在朝廷之内,那御医之首张文旭张太医,也不过是曲氏医家一位长老的记名弟子罢了。

若是有曲氏医家之人逗留于京城,怕是连皇上都要忍不住动心,将全力招揽。

至于曲檀……他便是那位张太医见着就得跪着行礼,大呼师叔的存在,号称曲氏医家中的翘楚,将要继承族长之位。

连续几日的奔波,曲檀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自家族地。

此处高山峻岭,植被丰富,其时正值秋季,草木皆染上一层金黃,林间落叶飒飒,凝聚秋韵,带着诗意。

在两处高山之间,夹着一道较为平旷的峡谷,峡谷平地之上一些房屋错落有致,谷中有山泉围绕着这些房屋汩汩而流,状若玉带,景色美极。就连空气中都似乎是带着极淡的药香,深深一嗅,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这正是江湖之中极负盛名的药谷,曲氏医族的族地,是一片净土。

曲檀刚刚走近医谷,便已有人过来迎接。

“恭迎少族主!”来人是两位束发童子,身着青衣,噙着笑意。似乎与曲檀颇为要好。

“曲敏、曲艺。哈哈,这么客气干吗?哎呀,你们都长这么大了。”看着眼前的两人,曲檀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竟像个依旧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

在他当初离开医谷之时,这两人才不过八九岁,眼下,竟都生得六七尺高了,且神色精锐,都很健壮。细看之下,二童皆是唇红齿白,眉目清秀,长衣不染纤尘,极为灵动。

他们是曲檀亲叔父的儿子,与曲檀是堂生兄弟。

年纪稍长些的曲敏走上前来,很灵巧地牵过曲檀手中的马缰,笑着道:“檀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十分想念你。”

孩子的声音质朴而纯净,没有任何的矫揉虚饰,只是在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真切的想法跟感叹。

这般纯挚,让曲檀很感动。

“檀哥,族长伯伯也很想你,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在想。”曲艺道,一双灵动的大眼转来转去,显得煞是机灵,惹人喜爱。

“嗯?你怎么知道你族长伯伯在想我?”曲檀偏头问道,带着玩味。

“因为他老人家几乎每天都要将你的蛊命竹简反复看上六七遍,而后睁眼又闭眼,摇头晃脑,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每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曲艺摇头晃脑地说道,稚气未脱,憨态可掬。

“哈哈!”曲檀笑着,轻揉着两个小脑袋。

“在我走后,族中可有什么事端发生?”曲檀开口道。

曲敏道:“确实是有。”小脸之上的神色变得凝重,续道,“三叔曾在你离开后不久便开始不安分起来,竟敢公然违反家规,主动地去四处结交江湖人士,发展关系势力。而族长伯伯却并没有对他的这种行为规劝阻止过,似是对其所作所为不闻不见一般。甚至,有些事关家族利益的抉择都是由三叔直接去决定的。所以,事态一直发展到现在,有些江湖之士几乎只认曲家曲致而不认曲家家主了。至于三叔这样做有什么企图,就不是我等能够妄自推测的了。”

曲敏在说这番话时神色极为严肃,他的一番陈述简洁精炼,对此事即解析得也十分全面,又能够拿捏好轻重尺度,当真是厉害。

曲檀的二叔昔年为了家族费尽心力,耗枯生命,最终落得个英年早逝,神药莫治,无人不为之扼腕。但所幸的是,他的两个儿子皆为杰出之辈。大儿子沉稳有度,遇事不惊;小儿子机敏聪颖,决绝果敢。得此二子,二叔也应当是死而无憾了。

而现在,二叔这一嫡系命脉中,主事当家之人便是这小家伙曲敏了。所以他当然会有权利和途径去获取这些消息。

曲檀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没想到在他一问之下,竟真得知了族中发生的大事。

自他走后,刚刚跨入壮年的三叔竟然会做出这些乱子来,这些事情若是按家法去处置,那么便足以将其逐出家族!而父亲竟然对此全然不管。要知道就算是亲生兄弟,在严格的家规制度面前,也不该徇私枉法的。一向足智多谋的父亲这究竟是在走怎样的一步棋?

思忖间,三人已行至峡谷之内,有人相遇见到则纷纷施礼,嘴中喊道恭迎少族主。

曲檀带着淡笑,一一回礼。那略显阴翳的脸庞在此时悄然舒展,显得欢喜起来。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期,心思简单,纯白,没有任何过多复杂的思虑。

曲檀踏着被秋风染黄的凄草,一路深入,只顿饭工夫,便已进入了峡谷腹地,来到一座宽阔的木制楼房之前。

这座楼的楼架皆为陈年梨木制成,沉稳而贵气,散发着隐隐药香。此楼共有三层,高三丈,每一层的红木栏杆之上皆斜系着一个紫金葫芦,由上往下,葫芦模样依次变小。这乃是取了“悬壶济世”的寓意,葫芦的大小,代表着医术的高低。曲檀在出道之前,便是一直住在那最高的第三层楼。

十四岁之前,是与父母一起共居于上,而十四岁之后却是他一人独居其上。

原因很简单,十四岁之后的曲檀医术已经超过了其父,超越了曲氏医族所有的人。

眼前这座楼房,便是他的家。

此时那两个小家伙已经回了自家去了。曲檀伫立在门前,有些恍惚。

离开这里已经三年了。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够发生和改变许多事情。而眼前的这般景象,似乎跟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门口的几株四季药茶依旧茁壮苍劲,枝叶茂盛;树下那把藤椅依旧躺在那里,有风掠过,树与藤椅轻轻摇曳,悠闲质朴。大门上依旧贴着他年少时意气风发挥笔写下的一段药理——那是被父亲亲手贴上了去,深以为傲……

曲檀踏进房门,只见有一人正独自靠在西窗口,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册书籍,书却是卷着的,没有翻动。此人身材高大,身姿挺直。虽已至中年,但观其神采,依旧不减昔日。

曲檀对着屋内的一位中年人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喊道:“父亲!”

那人转身,看着曲檀,噙着笑意,微微点头。

“檀儿!”此时,有一女声从楼间传出。闻声望去,只见一中年美妇正从木梯之上走下,声情急切,喜出望外。

“母亲!”曲檀唤道,笑着迎了上去。

简单收拾了行头之后,便开始了晚宴。宴席很简单,只有曲檀一家三口,饭菜为曲檀母亲方氏亲手所做,食材虽简易,做工却极为精美,皆是曲檀最喜爱的菜样。

席间,曲檀之父曲炎与曲檀之母方氏问起曲檀在外的经历。后者虽在笑着回应,但却对剑花二仙之事半字不提。

之后,曲檀终于问起有关于其三叔行止之事。

“看来曲敏那个小家伙已经与你说了。”曲炎淡笑道,讲出其中原委。

原来曲檀祖父已近寿终,寻常药物对于这位常年与药物做伴,谙熟药物、精于药道的老人已无作用,只有那罕见而特殊的神物方能为其延年益寿。而曲致主动四处结交江湖人士,发展关系,目的也是为了替其父亲寻得珍贵神物,以使老人能再多度几许春秋。

关于老祖将要寿终的消息,便只有曲家内部高层有数的几人才知晓,甚至连曲敏都是不曾告知。因为怕走漏了风声,产生诸多不利的影响,弊端。

而至于曲炎,身为族长,不可能主动去结交各路人士,以免引人猜忌。而曲致虽在外大肆结交武林豪杰、江湖异人,但却也从不敢与外人提及他求取神物的真实目的。

如此看来,曲致此举确是为敬孝道,也是经过曲炎所默许的,算得上天经地义。然而,事实上却暗藏机关玄虚。

曲致结交各路人士,的确是事态所需,也是最有效、最有望求得神物的方式。毕竟江湖阔广,无奇不有,人多好办事。但就目前形势看来,曲致似乎是有些借题发挥了,过于热忱地结交各派势力,以至于江湖人士对他已经隐隐有了医族代表这一说法。

而曲炎对此不管不顾的态度,才是真正地在尽孝道……

一念至此,曲檀心中才敢定论:三叔是对族长之位心有垂涎。

晚宴结束,曲檀躺在那依旧保持着纤尘不染的床铺之上,淡淡的药香自棉被中溢出,使人更容易安睡,滋养梦眠。

“祖父需要神物延寿,我却是正有此物。”曲檀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低声喃道。

第十章 三年

却说李清灵夫妇别了曲檀,径直向着那长白仙山赶赴而去。饶是两人身子轻捷,屡换马匹,在此途中也耗去了半年光景。这半年之中,纵是周边世事变幻,叶落花开,两人朝兮暮兮,时刻陪伴在彼此身畔,山蝶之意,鸳鸯之情,更浓于往昔,不再作提。

一日晌午,二人终于赶到长白山附近,李清灵寻了一个地方观望。只见,那真乃仙神山也!

央央长白,高万仞,阔无垠。白雪倾覆,终年不化。上有仙鹤振翅,麋鹿隐迹。百般瑞彩,千种霞气,美不胜收。

“真是处神迹。”李清灵叹道,言语中有着感慨。

“这长白山如此险峻,怎生跋涉至顶峰去寻那千年参?”香盈雪眉头微蹙道。

“既然昔日那张不知与折须能够找寻得到,我李清灵又岂会亚于他人?”李清灵道,他注视着盈雪,神色平静而坚定。

“嗯。”香盈雪點头,面色潮红。

两人在山下农家休息一夜,稍作准备,次日一早便开始上山。幸而两人身子皆轻如那凌空飞燕,步法恍惚间,人影掠动。远远看去,如同两只翩然的蝴蝶,飞快地在山间掠动着。且不作停顿休息,看似是要直接登临绝顶。

当两人奔至半山腰时,脚下山路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而身旁的山脉也显然更为陡峭险峻。两道人影终于在此稍微停留了片刻,而后再度掠出。

轻盈的脚掌在白雪之上一踏而过,竟都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可纵然两人都是那一等一的轻功高手,在这般跋涉之下也是显得十分艰辛。

直至后期,山势走向尤为险峻,两人每走一个时辰便须停下暂歇。这般下去,整整一日光景,却也只跋涉至那七八分的山颈处,不曾登临到绝顶。

即将入夜,李清灵寻了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扯开先前已经备好的布匹,做了个简易的帐篷。只是山中地寒冰坚,李清灵自身倒是无所畏惧,但就恐盈雪身子熬不得雪地。

正在寻思之际,忽然只听得山林间有虎啸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怕正是朝着两人来的。

李清灵出了帐篷,只见那山林间果是有好大一只吊睛白额虎。此兽端是生得神健,毛皮雪亮,长尾轻舞,獠牙参差,目光骇人,身躯晃动间带着神威,呼呼生风,喉间不时发出侵略性的低吼,摄人心魄。

“这孽畜来得正好!”李清灵喜道。直接提剑迎杀了上去。

白虎生于神山长白,饮此地之仙泉,食此地之灵兽,常年下来,竟也有着几分灵性。它见李清灵飞掠而来,声势极快,有杀气闪现,即知棘手,当即也不敢撄锋。只见它虎躯一退,竟算准了似得让开了半丈。想要等李清灵一冲之势散去之时,进行反扑。

李清灵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身形依旧不停,单手执着长剑,径直劈下。

剑鞘竟未曾出鞘。

“哧”。一道浑厚的剑芒破空射去,发出刺耳鸣音,向着那白虎前额斩去。

剑气!未曾出鞘的钝厚剑气,如若有形之质,破开空气,呼呼作响,夹带着极大的劲道,刹那闪现,防不胜防。

那白虎哪里能料得到此招,当下也是闪躲不及,“砰”的一声闷响,被劈了个正着。

那未曾出鞘的剑,所施展出的剑气虽是不够犀利锋锐,但力道确极度浑厚。这一斩之下,白虎创处虽并不见血,但却已震出内伤。不过,这通灵白虎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竟还是生生地抗下这一击。

打击声沉闷而厚重,那凶兽被震得七窍流血,头晕眼花,勃然大怒。

想这白虎平日在这长白山林之中也是个称王做霸的主,一声厉啸,万兽皆朝,活了数十载,却又哪里吃过这等苦头?此际它嘶吼咆哮,声如奔雷,反扑向身子依旧前倾的李清灵。它那硕大的前爪高高举起,强而有力,对准了李清灵的肩头拍去。

这一爪若是拍了个踏实,怕是那谪世剑仙也是要被震得重伤,毕竟是肉体凡胎,有哪个能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爪而安然无恙?

“铮”!一声剑鸣响起,那只见一道雪亮从那白虎的颈项处蓦然划过,带起一片血花,血花洒落在雪地之上,如殷红桃花徐放,缓缓地有热气腾升而起,景象迷人。

那白虎早先作势要拍下的前爪也无力地耷拉了下去。而后只听“扑通”一声,那只硕大的虎头便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地雪沫。

初时长剑并不出鞘,是因为位置距离那白虎犹是太远,一击未必能够灭杀,又怕会因此而惊走了它,遂务必要多纠缠几番。直至后期临近,李清灵才果断展锋,一剑枭虎首!

李清灵仔细剐了白虎,藏了其肉,在这冰天雪地里,这白虎肉无疑是珍稀的食材。继而,更是直接将其雪亮的虎皮做成毯子,铺在帐篷之中给香盈雪下榻。不论地有多寒,冰有多坚,只要枕着这白虎皮便暖和异常。

此处,便成为了二人的栖身之所。在此山颈部位定居更适于山顶,所谓高处不胜寒,那苍茫山顶之上常年刮着雪风,如同利刀一般的剜得人体肤生疼。既是李清灵,也不敢在上面逗留过长时间。

只是休息了一晚,次日,两人便迎着山顶初起的曦光上山寻药去了……

时间飞逝,半年不过是六个月,一百八十日而已,眨眼便过。连同李清灵夫妇二人赶路的时辰一并算上,此时距三人分别已有整整一年之久。

此际,已是身为曲家族主的曲檀,正在为曲敏、曲艺二人授课。他在竭力培养这对小兄弟,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两人。

一年前,他将李清灵留于他的那最后一颗浮屠宝莲进献给了自己的祖父。

祖父大喜,这等宝药神效惊世,延年益寿自然不在话下。曲炎也大喜,喜那老父又能再留世数载,也喜檀儿青出于蓝,后继有人也。

曲檀这一举止,直接奠定与巩固了他在族中的声望与地位,也因此得到了曲家老祖与曲家绝大多数高层的鼎力支持。族长之位,已非他莫属。由此也可见曲家老祖在医族中无可取代的重要性。

而曲致对此目瞪口呆,当真想不到自己的这位小侄竟有这等奇遇,连那传闻中的西域至宝——浮屠宝莲,也能得到。不过这曲家老三也是果敢之人,既然大局已定,那么所幸来个以退为进,遂他直接弃了竞争族长之位的权利,并对曲檀大力推举,深表赞赏。

而曲檀也没有居功,继位前后,仍是对曲致尊敬有佳,见而行礼,始称叔父。

而其之所以要阻止曲致坐得那族主之位,一是怕后者野心难控,将来可能祸及家族;第二点,则是因为二叔。

昔年二叔为家族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却不曾有过半点心念想要坐上这族主之位,因他一心只向医道,不愿探家族管制权位之事。当年若不是他一再避让,那届的族主之位便早已非他莫属,其时便连曲檀之父曲炎也只能沦为陪衬。

可惜,天妒奇才,天赋卓绝的曲家老二在本命三十六岁之年便已长辞人世。三十六岁,原本依旧是处在人生中的黄金年龄段,却只因其太过于注重家族医道的研究,竟活活地将寿元熬短了一半。

此等境况,怕是那神仙出手也万难救治了。故此,只能匆匆撒手,驾鹤西去。无人不悲恸。

他为曲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有多少药学的理论是由他发现由他亲自修整的?曲家目前的大好形势岂非没有他的功劳?

曲檀此际正在将自己的一身精妙医道尽皆教授于曲敏、曲艺两兄弟,算是报答二叔对于家族之恩。

而他曲檀自己也是游散惯了,无法长久地做这族长,只愿能早日让那两位小兄弟出师,自己将会把这族主之位传于曲敏。

对于这等大胆的决定,曲炎竟力表支持。

他知道,檀儿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路要走,既然这族主之位对他来说是一种牵绊,那么这位置不要也罢,决不能使其成为曲檀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而曲家老祖对此更是决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曲檀的浮屠宝莲已令他如获新生。此药神异无比,借此就是再活出十年都不足为其,而且曲敏此子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能力出众,又兼其弟曲艺机警聪敏,处事果敢。有他辅佐兄长,定能担当大任。

“尾漪,等我……”入夜,曲檀凝望着天边那轮皎月,轻喃道。

但说那李清灵香盈雪夫妇,竟在长白山之上苦寻了半年也未有丝毫收获。只是偶尔挖到过几株山参,皆是年份不够,不足为用。

长白老林幽深茂密,人迹罕绝。且那人参往往只在黎明前开花,且见光则谢,混在杂草灌木之中,极难发现。

有传说,人参的根茎像脚一般的会拔地而跑!只有在天明之前以红绳拴住其茎部,才能制住,使之无法动弹,可以在白天轻易辨认,而后将其挖出。

这传说并不是完全的子虚乌有,万物皆有灵,所历岁月光阴一长,就容易生出灵性,更逞是那千年仙参!

香盈雪已经被李清灵强行留在了栖宿地,不愿她劳累,动了元气。

而李清灵自己则始终在持续,有时进山,動辄半月乃至一月方返。猎山兽以为食,采麻草搓揉成衣,胡须蓄满,长发几近着地,周身染着草汁兽血,污浊邋遢,远远看去如同深山野人,哪里还找得出丝毫往昔的那等绝代风范?

只要是为了盈雪,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岁月如白驹过隙,兔起鹘落间,两年又匆然而逝,不及回眸。

此际已是到了当年三人所约定的期日,香盈雪的大限……

西域边疆新月客栈,一名男子立于窗前,望着窗间那轮玦月,手中捧着一盏清酒。他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忧愁,目光凝重停滞,有莹莹光芒开始闪烁。

“清灵,盈雪,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么?”他低喃道,而后仰首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曲檀。”一名妖娆丰满的绿衣女子在一旁轻轻地拖着他的手臂,开口轻唤了一声,神态间也尽是忧虑。

只在三月前,曲檀才將家族之事全盘托付给了曲敏。

曲敏、曲艺二人经过三年的传授,皆已初现大家风范。尤其是曲敏,此子性子沉稳,举止言谈间透着一股大气,有着一种让人无可置疑的自信,整个人透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似乎天生就注定要手掌至高权位。

曲檀很安心,无论是族中之事还是自家私事,都是允许他离开的。他日夜兼程,赶赴边疆,见那日思夜想的尾漪。

只是,清灵盈雪夫妇……依旧无力回天么?

思绪触及此事,曲檀心中悲戚,当即斟满一盏清酒,复要饮下。

蓦然,只听得“咯吱”一声,客栈的大门竟被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哈哈!单杯独饮多寂寥,曲檀兄,我来陪你!”那笑声依旧爽朗,清澈。却让曲檀惊异,不敢轻信。

“呵呵,还有我!”一道娇脆的女声响起,犹如天籁,传遍夜空。

只见有两人步入客栈。男子英挺清秀,一袭白衣,风神如玉,谪仙般出尘,其眉宇间带着天生的锐气,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淡笑;女子娥眉杏唇,惊艳如仙,体态婀娜,步步生莲,风华绝代。

正是李清灵、香盈雪夫妇二人。

“曲檀哥哥,有劳牵挂了!”香盈雪道,一双水灵的大眼中开始有雾气凝聚。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永远无法再见了。

她夺过曲檀手中的那只酒盏,向着倚坐在曲檀身旁的青衣尾漪笑道:“想必你便一定是嫂嫂了,盈雪先敬你一杯!”

那尾漪也是性情中人,此刻哪里会有半点忸怩,见香盈雪敬酒,当即也举盏相迎。笑道:“小妹,客气了!”

两女仰首,一饮而尽。

李清灵与曲檀相视一笑。

这一笑,包含了太多。

心酸艰苦,凶恶险情。

多少次的起起落落,生死更迭,轮回百转,终于等到了这一笑。

四人举杯把盏,好不尽兴。半酣间,曲檀开口问及香盈雪的医治之事。

“那日原本离我之大限还有数月,却哪里想到体内剧毒竟然提前发作了。而我二人还未曾寻得半株仙参。直到剧毒发作之际,我痛不欲生,拔剑欲要自刎,清灵却怎么会肯!他夺过我手中之剑,盛怒之下挥出一记,直斩在一块巨岩之上,巨石颤抖,四处龟裂,发出震耳声响,竟引得山上积雪纷纷滑落而下,顷刻间,便已覆住膝盖!”香盈雪放下手中酒盏,缓缓说道。她轻咬杏唇,秀眉微蹙,声色俱下,听得人只觉当时那幕惊险场景再现了一般。

“当时我已将要毒发身亡,没有半点力气挣扎,清灵将我高高托起,而后掠出雪坑,向着高处疾速跋涉而去。只下一瞬息,大雪便将我二人原本的立足之地覆盖淹没,若是慢上半个呼吸,我二人就已活葬在那长白仙山之上了……”香盈雪提及此事,依旧是心有余悸,呼吸加促,玉指轻颤。能让花仙子都如此忌惮,谈之色变,可见当时的情况之凶险。

当时,她并不在意自己会否死在长白山,而是担心李清灵。她始终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而紧张如斯。

“遇上此等情况,为何还要往高处跋涉?”尾漪道,神色间满是不解,曲檀也在一旁微微点头。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最为危险的举动了。

“二位有所不知。”李清灵微笑道,他一口饮下杯中甘洌的杨枝露,舔了舔那略显单薄而锐利的唇,续道,“在那寻药的几年里,我早已将那一带的环境摸透,心知自那里往上不远,便有一处较为旷阔的平地。那场雪塌也并不是源起自长白山巅之上,故此高处的积雪未曾有大崩之势,正可以借此躲过。而如若是顺山而下,只说是我孤身一人,只怕也是凶吉莫测。更何况我还要扛着此人,那便只会被越积越厚的山雪覆住,难逃一死。”李清灵戏谑地看着身旁香盈雪,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

“哼!”一个“扛”字,明显是惹到了某人。只见她把身子一挪,侧对着清灵,眼神正似是而非的瞥着,神态轻蔑。

“呵呵。”见得两人如此神态,那曲檀、尾漪二人也是不禁莞尔。

“旁人遇此光景,那当真是非死不可了。但对于剑仙李清灵而言,却又皆在掌控之中。天下能携上一人之重而履雪山如平地之人,想来除了你李剑仙外便更无其他了。”曲檀笑道,对于李清灵的身法有着极强的信心。

闻听此言,那先前顽皮的香盈雪面色一怔,而后静静地望着李清灵,嘴唇微张,却终究没说出什么。

曲檀、尾漪二人见状,皆是一愣,显然也是感知到了这其中必是藏着什么要紧原委。却只见此时香盈雪神色凄迷,似是有诉不尽的哀怨与凄凉,美眸中有泪花在凝聚,就要滴落。

“哈哈,曲檀兄,此际,世上已无人可携一人之重而平履积雪;世上,也再无剑仙。”李清灵道。他嘴角的笑意很轻松,将香盈雪眼角晶莹的泪花温柔拂掉,续道,“当时引起的那场雪崩,竟是令我歪打正着地得了机缘。我托着雪儿,想要踏上那更高处,却只见途中不断的有大块陈年坚冰在龟裂瓦解,而那巨大的冰块碎裂掉落之后,竟露出生机蓬勃的绿草嫩苗,我心下一喜,暗想:那千年仙参定是藏在这严冰之下,才得以长存于岁月之中,才会如此举世难寻。果不其然,我一路上发现了四株仙参,观其年份,均不下千年!

“我将雪儿放置在那处平地之上,而后动用从不离身的采参器具开始挖掘仙参。一个时辰后,雪塌已结束,山林间恢复了安静。我也采集了四株千年人参。说来也奇,那千年仙参,竟都生得只有拇指大小,但却各具人形,栩栩如生。若不是细细挖掘,绝难发现。

“而当我返回那处平地之时,只见雪儿已是卧倒在其上,哪里残存半点生气。”饶是一贯冷静无比的剑仙,在谈及此事时也不禁紧张起来。虽然他面色依旧平静,但语调和措辞已经暴露了他的心理。他竟依旧心有余悸。轻易可以感受到当时他心中的害怕与战栗。

“我不敢再用那折须道人所授下的法子去炼制长生液,因为雪儿已经不能等了。”

话至此处,一旁的香盈雪闻言陡然面色大变,俏脸冰寒,冷声道:“然后,你便径直将四株仙参囫囵吞下,将内力从丹田之内生生抽出,继而辅以自身的本命元气去炼化?没错,这的确是最快的炼化方式……可李清灵啊李清灵!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轻易会重蹈孟承欢的覆辙!”其怒意溢于言词,说道最后,竟大声呵斥。

显然,这些事情李清灵先前都不曾告知于她。而此刻,她终于得知,却愤怒至极,纤细的手指已经深深地刺入手心中,滴落下殷红鲜血。她凤目含泪,盯着李清灵。

她想活下来,是不愿抛下李清灵一个人孤独度过余生。她想要陪着他,哪怕只有三年,哪怕只有三月甚至三日……

而李清灵此举无疑是一命换一命的态势,他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他的这种做法已经超出了香盈雪的底线。

“雪儿,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李清灵道,露出平淡的笑意。依旧是那般的风采自信,平淡洒脱。他轻轻揽住香盈雪那盈盈一握的腰,顺势要抱进怀里。

此时,他早已内力尽失,那傲视天下的身手也已随之而逝,一代盖世剑仙的盛名更是随之陨落。

但他浑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身边之人,是香盈雪,他的妻子,他的雪儿。

香盈雪再如何超决不凡,在李清灵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位柔弱敏感的女子。后者就算负尽了她,她也无法去恨。

仅仅一句话,便已将香盈雪的怒火温藏、熄灭。她轻轻蜷在那人怀中,梨花带雨。

曲檀与尾漪皆是一叹。人生有此侣伴,夫复何求。其实此时也值得庆幸,香盈雪身中之毒终于得解。而李清灵虽然内力尽失,却也并无大碍。

“当真是造化。”曲檀轻叹一声,举杯为两人庆祝。酒力之下,曲檀苍白的脸色开始浮现出淡淡红晕,单薄的嘴唇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弧度,带着一种由衷的喜悦。

“多谢。”李清灵一手轻轻扶起怀中的香盈雪,一手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他的这声道谢包含了太多太多……

试问,若没有曲檀倾尽心血的相助,又哪里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清灵公子,纵是你内力尽失,你也依旧担得起‘剑仙二字。”尾漪举盏道,她也折服于李清灵的气度之下。

天下竟有如此无缺的男人。庆幸的是,她已经有她的曲檀。

想到此处,尾漪不禁瞥了一眼身边的某人。而那姓曲的也是个水晶心肝的妙人,岂会不懂这一瞥的含义?

他展颜一笑,薄唇轻启,隔空一吸。尾漪手中的杯盏中的酒液便似被点化了生命,变作一条水蛇,自主地钻进了曲檀嘴中。

尾漪放下酒盏,轻轻一笑,妖躯微伸,恍惚之间,那种天生的媚态被展现到了极致。当真是一绝世尤物。

此时香盈雪也已略微平复了心境,她双眼微红,小巧琼鼻的两翼在轻轻起伏,杏唇泛红,尤为惹人怜爱。她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听得“嘎吱”一声,那西边木窗竟然在众人毫无察觉之下被蓦然打开。

第十一章 尘埃了落

“什么人?”曲檀喝道,浑厚的内力澎湃涌出,第一时间将贴身而坐的尾漪瞬间笼罩在内。

而香盈雪更是霍地转身,绝美的容颜之上有杀机浮现,双眸闪烁着犹如星辰一般的犀利光芒,她十分警惕。

此时李清灵已经失去内力,那么强弱角色便彻底调换。曾经无敌天下的李清灵,今后便由她香盈雪守护了。

李清灵见状一愕,而后摇头苦笑。失去了内力,五官感知果然没有以前那么灵敏了。

他示意大家不要緊张,而后一吹口哨,只见一只黑灰色苍鹰自窗户口径直飞来,落在李清灵的肩上。

那是一只属于大漠的苍鹰,羽翼呈土灰颜色,身形矫健,一双鹰眼更是犀利,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李清灵取下系在苍鹰腿部的一张蜡黄纸带,而后将它放开。那鹰便又自窗户飞出,扶摇上了苍穹。

就着浅浅灯光,李清灵未曾避嫌,直接将那信条展开,只见其上蜿蜿蜒蜒地爬满了蝌蚪一般的墨迹。那是西域文字!

李清灵明显识得。他读完之后,摸着鼻子苦笑。

“怎么?难道是那西域之人依旧记恨着昔日那浮屠宝药之事被盗么?”曲檀蹙眉道,他很担心。如果真是这样,以李清灵目前的状态,那将十分危险。

“清灵?”香盈雪也很不安,在询问。

李清灵依旧带着苦笑,摇摇头,而后竟然看向尾漪。

尾漪见李清灵的目光投来,先是一怔,旋即也轻轻一笑。

“我确实识得西域文字。”她开口道,嘴角的那抹笑意也越发变得莫测起来。

“清灵,你和那西域第一大将达纳夫,是什么关系?”尾漪接着开口道,透露出惊天的消息。

“达纳夫?就是在西域军营之中被视为战神的达纳夫?”曲檀道,有些惊异。

闻言,香盈雪同样震惊。关于李清灵的身世,似乎世上无人知晓,是个绝密。这些年里李清灵从没对她提起过,而她也不会刻意地去询问,因为她不在乎这些。

但是,当得知李清灵竟与那西域大将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之时,她也是万分惊奇。

“达纳夫,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李清灵道,第一次透露自己的身世。他神色十分平静,也很庄重。

原来,近三十前,西域新国主继位,大显英武睿智,颁布了人心所愿的重重条例,且治理有方,多用良臣,兼得天公垂青,风调雨顺,西域因此而进入一个空前强大的时期。那国主眼见境内经济军事一片繁荣,国运空前大好,竟不再甘心偏居西域一隅,便主动与霸主般的中州开起战事。

那一战直打得毁天灭地,生灵涂炭。初时因双方实力差距也并不大,遂局面一度陷入胶着。而正当此际,西域突有一位神勇大将军——纳青瓦,迅速自军中崛起。此人勇猛无双而素有计谋,一时威风无敌,无人可挡。

中州皇帝得讯大惊,当即命令天下将士,定要速速想方设法,用尽手段,将其除掉。

中州大帅名为李归山。此人有一女,号作李瑶晟。此女天生丽质,气质出群,自幼习得文武章法,颇有些厉害。

她献出一计,愿请命亲赴西域,刺杀纳青瓦。

虽然那李归山平日里对瑶晟也是十分溺爱,但在两军交战的生死时刻,又哪里还能顾得上个人情感?当即忍痛允了。

那瑶晟去了西域,为了取得西域大将纳青瓦的信任,竟不惜舍身全计,姘与那纳青瓦为妾。

但上天造化弄人,一年之后,她非但未曾成功刺杀纳青瓦,反而为那敌对将军孕育了一个孩子。她终究也是个女人,纵使再如何有伎俩勇气,在面对孩子这一天敌时,竟不由得担心害怕起来。

终于,她忍辱生下了这孩子。

瞧见他的第一眼,瑶晟的心中突然产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感。中州、西域连天大战,打生打死,谁胜谁负?天下究竟谁主沉浮……这些似乎都已无关要紧了,只有怀中这哇哇大哭的小婴儿,才是她的全部。

于是,她想要退出这场战争,心中只顾着如何将此子养大成人,已再也存不下其他念头。

可她又哪里能够料到,只一夕之间,便东窗事发……她的身份来历竟被人察觉、揭露。

那纳青瓦是个铁血军人,在这等境况之下,半点也不会迁就于情感。他当即就下令,处死瑶晟与那不过一月大的孩子。

正当瑶晟绝望,欲要扼杀婴儿而后自行缢死之际,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走进了她的居所。

那位少年,即是达纳夫!

“我可以救下他,而你必须死。”那少年淡淡开口,十分平静。他龙行虎步,一举一动间皆透着自信,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方为少年,便已是身材神武,眉宇深邃,目光坚定,已初现王者风范。

瑶晟大笑了三声,而后又看着怀中地婴儿大哭三声,便从容自缢,结束了她那壮烈的一生。

而在此过程中,那位婴儿始终清醒着,不曾有过哭闹,十分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自缢而亡。

少年带着婴儿离去,一经四年。

两域的战事依旧在进行,如火如荼。

虽然此时的西域国正处于鼎盛的黄金期,空前强大。但泱泱中州,人杰地灵,底蕴强盛,经年的战火只会点燃激起这个民族的团结与好战的精神。中原将士越斗越勇,于战局之上已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纳青瓦因为战事的接连失利,寝食难安,郁郁寡欢,终于大病卧床。而无意中,他竟发现了当年那个孽种的存在。其时他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并且偏执地认为,战事的失利皆是由这对母子引起,他怒意滔天,要诛杀那名四岁的孩童。

其时达纳夫已经成年,早已开始带兵打仗。他展露雄威,犹得天助,屡战屡胜,隐隐间有力挽狂澜之势,在军队的影响力竟已不下于其父亲。但父言即令,即便是他也不敢违背。

当天夜里,达纳夫悄然将那孩童送至中原地界上的一处山谷之中。谷中生有高大灌木丛,浓密而茂盛,很适合藏匿身形。四野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尽显阴森与黑暗。

只道自这幼童能自行走动之时,达纳夫便认出其绝佳的根骨,开始为其伐毛洗髓,锻其体魄,教其武学功力。而此际,他只为这孩子带来了三天的干粮,和一柄剑。

达纳夫此举,很有深意。

他不希望小家伙再被牵扯进家族中来,若是彻底将父亲激得疯狂,那么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而且这小家伙身上也流着一半的中州血液,也许那片土地才更适合他。

达纳夫没有派任何侍卫跟着保护他,因为侍卫不一定都是忠诚的。更重要的是,若此子并不能够凭着己身的本领活下去,那便是辜负他达纳夫的一番苦心,更失去了成为强者的资格。

倘若如此,便也不值得挂心了。

但达纳夫心中却有着一股莫名的信念:这小家伙能够做到,甚至超越自己的期望。

“以后你便自己照顾自己了。”达纳夫道,目光闪烁,声音沙哑。四年的日夜守护,要说对这个小家伙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嗯。”那稚童将背包系在自己幼小的身上,面色平静,目光倔强。他接过短剑,执在手中,踏着月色,转身离去。

原来他虽年纪尚小,心却玲珑聪慧,早已知晓一切。

“哥,谢谢你……”稚嫩的声音传来,很平定,没有丝毫波澜。那道瘦小的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迈着短小的步子,踏着坎坷的山路,缓慢而稳重地一步步远去,走进丛林。

“哈哈哈!”达纳夫突然仰天长笑,浑厚的真元内力从体内如潮水般涌出,一头长发无风自动,伟岸的身影被月光衬得如神似魔,端的是霸气凌厉。

“他叫我哥了……”他竟不觉失声,轻声低喃,虎目之中有热泪滚滚落下。

哪怕是铁打的汉子,在军营中犹如战神一般的存在,此际也是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正天罡三十六式你练得怎么样了?”

“简易通透,早已烂熟于心。”

……

“达纳夫,你得胜归来,我向你祝贺!”

“叫我哥!”

……

“你好好躺著,养好了病再练!”

“我病了,剑没有病,我若此时弃了它,它便不会再认我这主人!”

……

那稚童,便是李清灵。

儿时的记忆依旧深刻,那是他人格的成型阶段。达纳夫对于他来说是亦兄亦父的存在。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李清灵放下手中字条,微微一笑。

自从香盈雪彻底化解身中之毒后,他的性情也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更为安和,平淡。

只不过,其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却依旧存在,若要摄出,仍是要摇落日月抖动山河!此际,它虽已经被藏得很深很深。但在那深邃的眉宇间,依旧可见往日那般的锐气凌厉。这是天生如此,无法改换。

“当年两域一战,打得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最终还是中州获胜了。只因双方的底蕴差距过大,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域纵是有达纳夫那等神将统帅带领,也依旧无法改变战局。”曲檀咽下一口酒,说道。

“自那一战后,两域的和平期已达十年之久了。清灵,你是否要回西域?”尾漪问道,她读懂了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故此更是知道些细节内情。

李清灵依旧带着淡笑,安静地看着香盈雪。

“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香盈雪嘴里虽然说得有些牵强,但其此时的神情却极为温顺,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只要清灵在身边,怎么样都是好的。

四人促膝畅谈了一夜,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桌旁的那捧灯盏已经快要燃尽了清油,在忽明忽暗地闪烁。一阵微微带着秋凉的晨风,从那扇被沙漠信鹰打开的窗口吹进房屋内。

“噗啦!”终于,那盏油灯告竭,棉芯彻底熄灭了。

就当这间房屋即将陷入恐惧的黑暗之时,蓦然,一道染着金辉的日光从那扇窗口缓缓洒透进来。几乎是恰到时机,不差毫厘地将这间房屋重新笼罩进了光辉之中……

李清灵望着那道耀眼的阳光,道:“真是漂亮。”

四人相视一笑。

忽然,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进。

更为璀璨的光芒刹那间照射进这间客栈,四人皆是微微眯起了双眼,带着戒备,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那推门而进之人,身高八尺有余,背广腰圆,魁梧如神魔。他上身只是系着一件短袄,裸露着双臂,紧实的筋肉犹如虬龙一般地紧紧缠绕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感。

因是逆着光,遂四人先是瞧清了来人的轮廓,而后才显出来人模样。

只见此人的装束奇异古怪,头发编织成许多小辫,随意地散落在胸前后背。临近之后可以看清,他手臂之上皆是纹饰着刺青,有鬼怪,古兽,图腾。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腳步带着一种莫名的音韵,气势在节节攀升。此刻,他踏着朝霞,璀璨的金光更是将其魁梧高大的身材映衬得烨然,如若神像。他脚步稳重,似是一头史前巨兽在临近,那股窒息般的压迫太可怕了。

但在座的四人中,又哪里有泛泛之辈。皆镇定自若地望着来人。

四人皆能感觉到,虽然此人气势迫人,但其却似乎无甚恶意。而那股令人凛然的气势,不过是其本身气质的自然流露。

来人太不一般了,这等气势只有在千军万马中厮杀酣战过,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强者才会具备。就算是天下绝伦的剑仙李清灵,在凶势上,也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战斗最重要的什么?

气势!赢了气势,便已赢了一半。

眼前之人当真太过恐怖,此时他若是暴起发难,想必会是一场死战!

终于,来人走进一片阴影中,不再逆光,容颜清晰可见。

他面庞犹如刀削剑刻一般的英挺冷峻,充满线条感,显得无比刚毅与锐气。此时嘴角轻轻抿起,勾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眉宇间更是充满了冷漠之色,那是一双见证过无数生死的眼睛,漆黑而深邃,无尽的幽远,似是能噬人魄,裸露的古铜色肌肤充满了天生的野性,令人畏惧。

说来觉缓,实则片刻不到。那大汉便已走到了李清灵四人身前,魁梧得犹如巨人。

此时,四人都已站立而起,面对这等不速之客,没人敢大意。

曲檀道:“客官可真早,里边请。”他心知此人没那么简单,便有意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进行试探。

“哧”。一道犀利的破风声直接打断了曲檀的话,那大汉竟竟丝毫不曾理会他,直接出掌,轰向李清灵。

“放肆!”香盈雪怒斥。

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的横蛮,此时皆想要出手援助,却又哪里能快得过那大汉一掌。

“砰”。却只听一道撞击之声,李清灵竟也抬掌打出,直直与那大汉硬撼。两只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手掌对撞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真元的流露,这一记,比拼的是纯肉身的力道。

“噌噌噌”,李清灵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反观那大汉,哪里半分动摇,依旧如山岳一般的矗立在那里,稳不可撼。

“你怎么了?”一道声音响起,用的是略显蹩脚的中原语言,却充满磁性,带着关切。

众人一惊,开口说话之人竟是那位大汉,他微微蹙起眉头,望着那被震得后退的李清灵。

“内力尽废了。”李清灵没有给曲檀尾漪香盈雪三人任何发难的机会,他快速开口答道,依旧带着笑,语气平淡得仿佛事不关己。

而那三人也是心窍通灵的主,此时见着如此情况,便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眼前这大汉,便是那西域第一神将——达纳夫,李清灵的兄长!

那达纳夫上前,单臂用力地将李清灵抱住。

可怜一代长身玉立、风华绝代的剑仙,在此时显得尤为瘦小,与达纳夫的魁梧体型相比起来犹如稚童一般,场面很是滑稽。

“咳咳,哥,那几位是我朋友。”李清灵松开臂膀,略带尴尬地说道。在体型上,他这辈子都只有被达纳夫碾压的份儿。

“朋友?”达纳夫冷峻的面庞开始有着浅浅的笑意浮现,对着三位点点头,这已经是很高的赞同了。

“雪儿,快过来。”李清灵招呼香盈雪道。

香盈雪莲步轻移,对着达纳夫微微躬身,轻轻喊道,“哥。”只见她两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来,娇羞若初春桃花。此时,花仙子竟显得有些忸怩起来。

其实并非是她盈雪怕羞,而是在为自己先前的那句“放肆”而纠结……

“清灵的一身功力,就是为你而废的吧?”在听到那声“哥”之后,达纳夫也是知晓了香盈雪的身份,此际淡淡地看着她,冷冷开口,显得有些漠然。

“我……”香盈雪面红耳赤,却无法开口。这本就是事实,达纳夫责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你,倒也值得。”达纳夫道,嘴角扬起一股玩味的笑意,戏谑地看着李清灵香盈雪二人,续道,“弟妹,你那句‘放肆,喊得倒也有几分骇人呢。”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先前他眼见香盈雪对于李清灵那种极度爱护的表现,便已在心中默默地认可了她。

一旁的曲檀尾漪夫妇二人也是大笑出声。

达纳夫身为西域神将,号称战无不胜,若是固执死板,不懂变通,又如何能率领三军为己用?

李清灵不禁莞尔,香盈雪又羞又喜。

四人又摆酒设宴,痛饮畅谈。这一聚之后,将是分离。

李清灵与香盈雪二人要隐居西域,不再探江湖之事,只愿安逸祥和,白头到老。

即有伊人厮守,便不枉了此生。

而曲檀与尾漪依旧会留在这家客栈,称是要在此看遍人生百态,戏尽繁华俗尘。

“珍重!”

“万万珍重!”

李清灵与香盈雪挽手,走向映着璀璨日辉的漫漫大漠,两道身影渐被拉长,最后消逝。

曲檀、尾漪二人相视一笑。

“老板,快给我上些酒菜,饥煞我也!”有客官在楼下叫喊。

“来了!”曲檀应道,起身下楼去应酬。

有《清盈曲》——

“执剑对月的背影摇落了风云,这尘世浮华散尽只求共你行。秋来梧桐兼细雨薄雾阁楼隐,阁中伊人细梳镜谁将一生倾。何方传来琴声声念念音,挥剑断天明斩下半颗星。只为你踏遍天下寻寻觅觅三生长清,只为你在我身边抚尽古曲看遍风景,朝暮不相离。只为你斟此一杯倚风抒情对月而饮,只你为此生逆鳞雪藏于心折花弄影,袖中暗香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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