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谁爱喝茶（红楼梦喝茶指南）

封面新闻记者 张路延

曹雪芹懂吃，这点几乎是公认的，全本《红楼梦》里，续貂的高鹗就曾被红学家邓云乡笑话，说他火肉白菜汤和红米粥，以粥就汤简直是“妙文”，从南到北，哪有这种吃法？五香大头菜加醋也是怪闻。

相比而言，曹雪芹就要高明的多，在吃货的眼里，《红楼梦》几大册读下去，简直就是行动的吃喝宝典，凤姐的茄鲞、薛姨妈的糟鸭掌、湘云的烤鹿肉…… 无不让人食指大动。

不同于各种如散落珍宝的美食，这部书里，还有一个贯穿其间的饮品，时时有点睛之笔，那就是茶。

宝玉因它撵丫鬟、黛玉被它笑聘礼、妙玉拿它装格调…… 水、器具、风俗、文化，堪称一部隐藏的吃茶宝典。

各茶入各眼

《红楼梦》里，光茶的门类，就提过不少。

第八回里，贾宝玉撵了丫鬟茜雪，就是因为一碗枫露茶。关于枫露茶是个什么玩意儿？一直众说纷纭，杜撰的可能性也大。

文里贾宝玉说：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茶有门类区分，红茶、绿茶、白茶，冲泡次数不多，绿茶不经泡，红茶第一泡就能显色，白茶颜色是慢慢出来的，故有人认为，枫露茶估计是白茶门类。

至于枫露一说，也可能是枫叶上的露水，类似“千红一窟”和妙玉的梅花雪，下文会细说。

不过，贾宝玉对它似乎是有偏爱的，后来晴雯去世，他写《芙蓉女儿诔》纪念，也专门提了句：沁芳之泉，枫露之茗。

两人见最后一面时，也写过喝茶，黑沙吊子，却不象个茶壶，桌上拿了一个碗，不象个茶碗，斟了半碗，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对照昔日的枫露茶一看，让人止不住心酸。

贾母也喝茶，独不爱六安茶，栊翠庵吃茶一节，妙玉捧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

六安茶，出自安徽，简称瓜片，属于绿茶门类。相比一些绿茶求嫩，只求单芽，或者一芽一叶，一芽两叶，它采摘却是取二、三叶，求“壮”不求“嫩”。

贾母说不吃六安，一说是个人不喜，一说是刚吃了酒肉，喝绿茶容易闹肚子，老君眉不见茶名录，有人说是白毫银针，有人说是武夷名丛，后者似乎更有道理，因为发酵茶能解腻。

解腻这一说，或许说得通，毕竟《红楼梦》里重养生，第六十三回里贾宝玉过生日，林之孝家的查上夜，他没睡，就说：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笑说：沏了一缸子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

女儿茶是何茶，也没有定论，但可以看出，它和普洱茶相类，都有化食之效。不过在女儿扎堆的怡红院饮女儿茶，倒是很妙。

林妹妹是喝茶的，贾母带刘姥姥逛园子那次，只说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没说茶名，凤姐有次送给他们茶喝，是暹罗进贡来的，也就是如今的泰国，宝玉、宝钗都觉得不好喝，独她觉得不错，按照叙述，颜色不大好，茶味清。

八十二回里，还提了个龙井，这是高鹗续作，说是黛玉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的头里。这又类似邓云乡笑高鹗的露怯了，曹雪芹对六安、普洱都是闲闲一笔，不过枫露、千红一窟才多写几句，断不会特特的写龙井。

梅花庵上收的雪水

《红楼梦》里还有人比林妹妹作吗？或许有一个，那就是妙玉。

关于喝茶，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茶叶、水、茶器、品鉴，都有话说。比如贾母的喝了半盏，刘姥姥的一气饮干，贾宝玉再要饮一海，妙玉就说：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

再说这一节喝茶的水，大为讲究，先是贾母他们喝的，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

后来，她带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喝梯己茶，果觉轻浮无比，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梅花上收的雪水，何其风雅。能打败妙玉的，或者只有“千红一窟”。

你看警幻仙子那一节，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名曰千红一窟。仙花灵叶，自是梅花雪又不能比，虽然到头来，都是“千红一哭”。

不过，无论是妙玉，还是警幻仙子，作也有作的对处，毕竟相对茶而言，正如明代许次纾在所说：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

陆羽在《茶经》里，在“茶之煮”一节，也专门说过水的重要性。说是：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捡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水取汲多者。

相比陆羽泉水、江水、井水的递减，古人还有种说法，是把天水排在最前，也就是雨雪霜露，妙玉的梅花雪，正是天水，古人对雪水似乎也情有独钟，比如白居易的“融雪兼香茗”，陆龟蒙的“看煮松上雪”。

吃茶和做媳妇

林妹妹吃茶，总带了些故事。

第三回里，她初进贾府，惟恐被人耻笑了去，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吃饭后，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她不得不随，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饭后确实不宜马上喝茶，但以茶漱口，却也颇具养生之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有这样的说法：饮食后浓茶漱口，既去烦腻而脾胃不知，且若能坚齿消蠹，深得饮茶之妙。

不过，最妙的一节，还是凤姐拿茶开两人玩笑。

第二十五回里，凤姐问她：前儿我打发了丫头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尝了可还好不好？她说爱吃，凤姐就说再给她，不用找丫头取：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林黛玉就说：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古代成婚里，有三茶六礼，三茶，指订婚时的“下茶”，结婚时的“定茶”、同房时的“合茶”。凤姐开林妹妹的玩笑，就是其中的“下茶”，也称为茶定、受茶或茶聘，男方聘礼有茶，女方接受茶，也有接受聘定的意思，这是凤姐插科打诨的机智，钻了林妹妹的空子。

古人为什么下聘礼，要用茶叶，这也有说法。

明人郎瑛在嘉靖年间，写有一部《七修类稿》，里面就说了：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义。大意就是说茶的习性，从种子萌芽生长，是不能移植的，取其忠贞之意。

凤姐能开这样的玩笑，想来也是贾母默许，两个人未来是可婚配的，不然不会连贾琏的小厮兴儿也会说：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只是，不止贾母，另有王夫人等一系，再加上还泪的前缘，两人最后悲剧收场，只能说天意、人意都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