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值得看的小说(长篇纪实历史小说汪可察的生命悲歌-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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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心系国破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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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柳芽亮呆在可察身边好几日,诉说别离后的战斗,说了很多关于可宇的回忆。可察说:

“我落水了,看不到你和可憼的软鞭战斗,听兄弟说无比精彩,还有口诀?”

“是的,到了队伍以后,我就把祖上流传的口诀都用上了,队员按照我的队列的口诀,以原定下的距离进行围剿敌人,这个办法非常好。”

可察说: “你的软鞭队伍给咱们表演一下,一方面给村民打打气,一方面震慑一下对立面。”

次日午时,软鞭队伍为大家表演,此次队列口诀是 “柳树开花”、 “满堂红”……以及 “断头案”,模具是稻草人、木头人、水果、鲜花、稻谷等。

就跟变戏法一样,队员们能在听到鲜花盛开后,箩筐里的鲜花全都跳了出去,挂在柳树上;看满堂红的功夫更加深,让人看了目瞪口呆,花朵从柳树上飞落下来,全部别在围观者胸前……最后压台戏,队员们跳上落下,然后齐整地一挥鞭,稻草人和木头人的头身分离。而稻草人的头飞到宗光、宗项、宜丰等头上。把他们吓得脸色苍白,哭笑不得。

可察看着队伍走了,柳芽亮三步一回招着手,眼里储满泪水,可察的心也跟了去似的,紧紧追上去。才走了十几步才强忍着止步不前。坚守在后方,为革命事业捐资,稳定后方是多么重要,后方的力量是前方革命者的血液。

回村以后,他忍着两处枪伤召开宗祠会议,讲解此次斗争的意义。仲项站起来说: “你大片大片道理少说,把房子让出来,宗祠收回,等你有钱再来赎回。”

族人联想到此次购买枪支弹药的钱是哪里来的?莫非是可察典当屋子田产换购武器?那也是为了保护村子,理应宗祠支付,便提了出来,把屋子和田产无约束退还给可察。

仲项说: “就算是典当为了购置武器,那也是他惹来的祸害,村民伤残死亡的帐也应该跟他算。六房就是事多,潘永明来村子避难,怕是开了口子。风吹草动,各路军对就来屿北避难,咱跟着受罪。坚决抵制任何革命行为,村民是农夫,一心耕田,不与政局跟风起事。”

族人大多数有正义感,双方争吵起来。可察说: “勿要吵闹,安静,武器是我姐夫带来的,与典当没有任何关联。不要岔开话题, 村子要改选保长。”

此话一出,仲项立即抗议,声明自己的合法权力,只能到届再选。宗光也气势汹汹拍着桌子争吵,宜丰附和,口口声声拿赌博说事。

可察说: “谁当保长我没有意见,但是偏袒绝对不容许,宗祠资产所得收入除了依照科举等级给与农田若干亩一生耕作,或租谷若干石。其次还有生员田或谷,那是鼓励子孙一心读书。如今生员谷生员田都给了富裕家庭,说什么 “穷不要读书”。祖上规定,凡是生员,无论贫富额外补贴,近几年,全部推翻。问保长,租谷都去了哪里?你都给谁了?”

“给谁了?你去查呀!”仲项的回答不是想要解决问题,而是掩盖糊涂账。

“我当然查了,仲芳叔病重,你们不顾不问不予任何协助,可惠只能卖了田产给爹治疗。可惠的儿子、侄子都读书,为何不给义田义谷?而你家产是本村首富,儿子读书享受的义田比我爹还多出13亩,这公平吗?其他也就不举例子。作为保长,好处摊在自己身上,祸害来了让贫农去挑,你说哪一点符合当保长资格?”

“哈哈,我咋不知道祖上有这个交代?能人上位!难道不是吗?”仲项手舞足蹈,比他爹孟降还要糊涂,也没有他爷爷宗朗还要顾惜面子。

宗光说: “依照我细心观察,项侄孙儿没有半点不是,穷是有根源的。”

可察耐心说: “宗光太公,您辈分大,年纪还不老,得人好处都忘了?他爷爷宗朗太公心存仁慈,救济过你,也因为你贫穷。”宗光听了哑口无言。

可察说完,走过去,把宗祠条例甩在仲项面前,拍着桌子说: “你看看,宗祠条款,保长第一条是 ‘心里有民’,你有吗?你够资格当这个保长吗?”

仲项接过条例看了看,愤怒地撕掉,他说: “这是宋代订立的宗祠条例,不适合民国照搬。宋代是封建皇朝,是你们参与推翻了封建制,搞得鸡犬不宁。重新订立具备新风气的民国最新精神的宗祠条例。北洋军阀控制年代,就要以北洋军的操行行事。不服,咱上政府去说,谁敢反了?哪个有种与北洋政府去斗?”

撕碎宗祠条例引起族人反感,纷纷指责他。但所谓的发声也就在喉咙磨几下,犹如一块石头扔进江河,弹起一片浪花,随即归于宁静。

可察说: “他撕他的,我们执行我们的。我儿子大眼在读书,咋就没有一亩义田了?你当年温州读书,是我资助你,而义谷全部归你所有,我不与你算账。今时今日,我告诉你,我大眼读书,没有义田都没有关系,我儿子是能人,他的手能变出财富来。可是,其他贫困家庭的利益,我要与你理论,直到摆平。其他长辈叔公也发表一下看法,村子是大家的,不是保长的,人人要伸出手来维护祖宗的面子,这也是祖宗交给我们的责任。”

一位宗字辈长者,起来说: “今日会议结束,大家思考一下,下个月再召开一次,请仲岧来主持。”

面对这样的 “热闹”会议,心是累了,情是伤了。散会后,一个个无精打采。瑞真由于腿部中弹受伤,没有跟潘队走。他陪着可察回去。他说:“叔,我的腿好了很多,你的伤要加紧治疗,不能再拖。村子事您也别管了,还是回上海去做生意。我给您去借钱,跟着叔去帮手,咋样?”

“可察说: “我是有组织的,要看组织的意思。看看再说吧,目前你配合我把村子事务处理好,保长职务在四房,六房贫农得不到资助,那是不行的。”

可察居住的屋子被作抵押,被收回去。此后,可察一家居住半间屋子,田产也没有了。

瑞烈说: “阿爸,我还有手,能养活阿爸阿妈和弟弟妹妹。”

由于,可察肺部和腿部中弹,伤势越发厉害。这段时间,他除了治病,暂时无法执行任务。

嫁到南岸的妙玉与丈夫阿雀三天两头吵。为一点小事,比如夜里睡觉,亲热一番后,阿雀再也没有之初的满腔欲望,整夜整夜搂着她,而是背对着她,妙玉感到委屈。晴天外出耕种,留下妙玉守在家里,盼来一个雨天也不见其留在家里,而是挑出喜庆节日的衣衫换上,出去半夜不归。摩擦起因,夫妻争吵数年。最近阿雀勾搭本村以及外村的寡妇,迷花恋柳,气死妙玉。对着花魔酒鬼,她日渐消瘦,一日夜里,她百般伤心,回到出生之地的--“屿北尼姑庵”。推开庙门,跪在她娘上吊的大梁下痛哭, “娘啊娘,你走了怎不带女儿一起走,留下我独自承受磨难;娘啊娘,天堂没有苦难,没有离别,只有鲜花和甜果……”哭到声音嘶哑,两腿颤抖。茫然间看到娘一身花裙,怀抱鲜花,慈眉善目来接应她。娘对她招招手飘了出去,妙玉一直追着,喊着: “娘,我是妙玉!”娘还在前方飘,她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村子口的楠溪江边,见娘纵身一跳,踩着江面悠闲自在,向她招手。一尊观音坐在莲花上,娘好悠闲自在,这便是妙玉渴望的日子,她生于庵堂,本不该是一名俗女, “娘,妙玉来了!”跟着也跳了下去。刺骨的江水浸泡玉体,这才清醒,扑打水花,呼喊 “救命”。一个浪扑过来,将她吞噬。

话说可寀半夜醒来去茅房,听到哭声,便进屋叫醒几个堂兄弟,可寀说: “是妙玉在哭,去了江边,跟我去救命。” “娘,妙玉来了”接着 “扑通”一声传入顺风耳,他嚷着: “不好了,妙玉跳下去了,快追!”跑到岸边,一切归于宁静。

尸体撞来撞去,被岸边树枝勾住。村民全部出发寻找,等找到拖上岸,妙玉死了,面相平静,手里握着一朵荷花。

她是仲项的妹妹,仲项自然要担起责任。可他最近与阿雀热络,没有一句责问,让阿雀埋了妙玉了事。

可察去找仲项,要他去问问阿雀,他娘子为何投河?必须给两地村子一个交代。

仲项说: “你不要管我家的事?妙玉要自杀,我娘也要自杀。遗传,天性喜欢自杀。”

可察听了,对孟字辈说: “你们是时候教训一下,如此不孝。”两个孟字辈各给了一大巴掌。还大骂: “不孝之子,难道你不明白你娘内心的痛苦?妙玉为何自杀?没有巨大悲伤她能去跳河?”

仲项被族叔教训一顿,病了几日,就躺在床上不去处理。大家也没有办法,吆喝一句: “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就睡吧!”

仲项回骂: “硬要在关公跟前显摆威风?有本事你们去南岸比试比试?可察是什么料子?充其量就是裁缝尺子!”

都说仲项装病,中气十足。

可察分析: “仲项说关公跟前显摆,说明他是怕了不敢为家人说句公道话。原来在村子是一只秃鹭,一条斑鬣狗,整日耀武扬威;在外村是动不动就会倒地的沙丘猫和经不起刺激的晕羊。这样的品行如何负起保长职位?如何带领村民前行?”

几个孟字辈说让可察去处理,否则,妙玉太屈了,年年投河日,让阿雀去江边哭喊。

时节正是”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的黄梅日。汪可察带着紫红色纸伞出门去,出了村口向南岸而去,远近雾霭重重,黄梅雨夹着冷冷的风,令行人更感觉到无边的黑暗笼罩心头。好在这个时节的野地一片馨香,给人清新之感驱除赶路的寂寞。可察来到南岸阿雀的家,见阿雀一身朝气,丝毫无丧妻之痛。他娘佳瑄两眼红肿,看到可察进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阿雀明白来者是来讨回公道的,他规矩地站在可察面前。可察说: “说吧,你娘子为何自杀的?你敢不把我老汪家族当一回事,我就踏平南岸!”

在亲戚跟前,难见不可一世的气魄,当下把周家26口人给吓住。这个给可察端来热水洗把脸,那个给冲茶恭敬端上。喝口茶,又端上一碗糖水蛋请可察吃。

阿雀笑着说: “赶那么多路,吃吃,快吃!”

可察看看他,端起糖蛋 “呼啦呼啦”吃了起来。满脸依旧怒色,不时汤勺碰着瓷碗,发出 “叮叮”之声,敲击着阿雀的心,毕竟妻因他负心绝望而死。

阿雀见 “两只糖蛋还不能消气?”于是喊: “大嫂,再给煎四个荷包蛋来,可察自小爱吃。”

可察拜拜手。说: “我等你们回话呀?妙玉做了什么要被你们逼死投河?”说完低头 “呼啦呼啦”连汤喝尽,感觉身子的暖气回流。

他娘佳瑄说: “可察,该死的阿雀跟寡妇偷情,我侄女咽不下这口气就自杀了,我对不起大哥大嫂。”说着又嚎啕痛哭。

“阿雀,你自己去屿北解释这件事,并要拿出一个态度来,你准备如何与你死去的娘子交代?她为你生养四个孩儿,你必须交代清楚。你没有深刻态度,汪家族长是不会放过你的。我给你指路,也是最轻处罚。”

“可察,你说来听听,村子是不能结仇的,我犯了糊涂害死吾妻。可是,妙玉心高气傲,全然没有女子的温婉贤淑,整夜磨人--“阿雀说着也落泪了。

可察明白妙玉的确任性,总觉得自己庵堂出生,洁如荷花,又亭亭玉立,还是本村大户之后,在夫家嚣张跋扈,少了她婆婆佳瑄的温和与理性。阿雀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妙玉之错不是死罪。公平处置,便说: “你每日要去坟地为妙玉念地藏经一遍,念满三年。之后,你要娶寡妇也行,善待她的四儿女。”

“阿雀,可察在帮你,对妙玉也有所交代,否则,寡妇沉江,把你逐出周家宗祠。”

他娘一语惊醒阿雀,跪下行礼。

可察说: “其次还有,年年祭日,你去江边念经超度你媳妇。人散后,还有一钩淡月挂深空,你夫妻几年,难道情如薄纸?就没有不能忘却的往事?”

“有,吾妻一笑倾城,天生的尤物,只是性子太烈。”

“那就照做吧!”

他娘佳瑄千谢万谢,说 “可察即为妙玉讨回公道,也给阿雀留足面子。日后两村没有留下阴影,处事坦然,合乎情理。”

话说宗光、仲项、宜丰、瘸子邦等十来人在仲项家里密谋,仲项说: “可察回来就麻烦,比他爹还要僵硬,他爹被我爷爷骂了,笑笑走了。他那日恶煞煞,拍着桌子要吃了我,今日让长辈赏我一大嘴巴子,明日让后辈捅我一刀子,绝对不能让他留在家里。”

宗光说: “腿在他身上,我们有办法赶他走?”

话说宗光的三个儿子,要数瘸子邦最厉害,吊眼辉与蛤蟆祐注意不多,但长大了肯下黑手,被人当枪使。瘸子邦开了腔, “依照我观察,可察是活不长的,吐血病治不好,那可是死病。”

宜丰说: “买通郎中,医死他。”

瘸子邦三兄弟最近上学去,先生给他起名叫显运,他弟吊眼辉叫集宽、小弟蛤蟆祐叫晓虎。宗光为此问先生,为何三儿子名字都东南西北的互不关联?长子显运,二子显宽、三子显虎不好吗?先生笑笑说,三显可以呀,不过三显长大,他们敢把您也杀了。宗光听了后退几步,之后看三儿子,眼眉真有杀气。此时,瘸子邦(显运)提醒一句: “都说治不好,何必买通郎中,还得付一笔大额钱财,此计便宜可察也便宜郎中……”

宗光见儿子眼神凶煞,知道是痛下杀手的鬼主意,他马上接话说: “欸!宜丰,显运的意思毕竟是族人,何苦绝情到这一地步?你那一枪也忒狠了,又要收买郎中毒死他,你觉得再进祖宗堂你手脚会不抖?咱想一个办法让他去上海,这小子发了,他是不计仇的人,到时候,咱们的子孙跟着他去上海发达。依我看,可察人不坏,死心眼,他离开村子两便。”

其实,显运的意思直接下毒手,一了百了;见他爹说了好处马上联想道自己有望发达了,于是嗯嗯应诺着。宜丰说: “瘸子邦,你是那意思吗?” “是啊,就这个意思。”瘸子邦鼓着腮,一撒谎就鼓腮,仓鼠面相。

仲项说: “赞成光公的,宜丰此计过于狠毒。这样,我有办法,我们明日……”

可望来了,听了大家的话,他说: “我是不忍心害了可察弟弟,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一心为大家。想我三斤九明堂早些年,也是可察祖上给投资建立的,赞助咱祖上老太公办学,办学连续了五六代。听我爷爷说,祖上曾经是村子首富,在楠溪江也是数一数二人家,就是与可察祖上去洛阳经商,后来他祖上科举为官,把洛阳一带生意都送给了我祖上,这回来就是村子首富,我如果陷害可察,我爷爷变成厉鬼咬死我。”

四房那几个觉得可望比他爹仲秀糊涂多了,怎么好歹不分?

宗光阴阳怪气地问: “可望,昨日还怒火万丈,与之决斗倒地,咋睡一觉就忘了?”

“不是忘了,是我爷爷昨夜来教训我一顿,瞧,我左脸有手指印。”

“那手指印说不定是你媳妇抽打你的,咋一定是你爷爷抽了?”

“仔细瞧,中指印明显短了一截,咱爷爷打稻谷断了中指,大家都知道。而且,昨晚梦见爷爷打我骂我。”

众人仔细一看,嘿!还真是他爷爷的手印。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吓得脸色发黄。就这样老实了几日。可望说完,回家找了上等大米给可察送去;可察见了很感动,说: “可望哥哥总是关爱我,谢谢哥哥了。”

瑞烈在一边,拿起铜脸盆当当敲着,大声吆喝着: “黄鼠狼给鸡来百年喽!”

可望出去以后,可察大声说: “大眼,你过来!”

“阿爸,我不过来,你要赏我耳巴子。”依着门框回答,小木棍轻轻敲着铜脸盆。

“别敲了,阿爸几时赏你耳巴子了?”他娘在一边审问儿子,还使劲拽他耳朵,大眼两手捂住耳朵,铜脸盆掉地还哐当哐当转几下不动了。乱糟糟声音,令他淑芬更加生气,转身对丈夫说: “你就是太老实,连大眼都要欺负你了;没见过牛老实被人骑,没听过人老实被人欺吗?以后,你说话硬气一点,要学学你娘说话的口气;那口气厉害极了,跟天上的雷公可比高低!”

“我娘怎么啦?”可察看出妻的愤怒,借骂儿子数落娘。

“怎么啦?她昨日看我干活不顺眼,就来狠话了。”

“娘一项对你最好,宝挑弟妹也不说一句不公,帮助你带乌珠珠,你埋怨啥了?”他是好言相劝,并非挑起婆媳、妯娌事端。

“你把狠劲对其他人,何必泼在我身上?宝挑说啥了?”淑芬斜眼瞪着他,以往温情逐日减少。

这是夫妻间第一次磨牙,可察认定久病关系,自己累了妻。

“阿妈,昨日我在场,奶奶真不是数落你!阿爸吃药时间到了,你还在跟宜丰的娘嘀嘀咕咕;奶奶看到,是心烦了,我也心烦了,以后别跟宜丰的娘嘀嘀咕咕。”大眼对娘说话也很不客气,他心明眼亮,发现娘与宜丰的娘说话满面含笑,回家说话声音透出不满。

淑芬走过来,对准儿子的脸 “啪”一记耳光。“我让你没大没小的,你奶奶骂我,我可以忍受,你算什么?你敢教训生你养你的娘?”淑芬脸色通红,怒目横眉,不见了往日柔顺。

“淑芬,大眼没有说什么,宜丰的娘的确是非不断。”见妻如此嘴脸,可察很生气。他艰难下床,拉过儿子的手, “大眼,阿妈打你一下不要紧,别这神态,太没有家教。”可察很生气。

淑芬听出可察的弦外之音,心里觉得委屈,坐下来哭了起来。一边唠叨: “嫁过来是轰轰烈烈的一个家,如今入住猪笼……出门被人追债,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大眼气呼呼地说: “阿妈,阿爸有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这日是第一次公开宣战,但冷战许久。可察几晚合不上眼,想起以往日子,自己总能给妻是最好的生活享受,无论吃穿都是高档的;尤其在上海,单是佣人就有五六个。眼下,啥都让她一个人干,脾气就暴露出来了。

他娘听邻居说了儿子媳妇在争吵,连忙过来劝和,淑芬还在气头上,走了出去。戴夫人望着儿媳背影,叹了一口气,坐在儿子身边,他对儿子说: “察儿,还记得岳父救你吗?” “记得,娘,我怎么会忘。” “那就啥也不要说她,就当咱母子孙儿欠她的,行吗?”说完,她起身去找儿媳妇。

夫人刚到大门外,就听族人在议论枫林徐家什么的,便上去打听,原来是谢娟的事情,说是谢娟的丈夫外出经商,遇到沉船,她守寡多年,且能含辛茹苦--孝敬公婆,养育孩儿。眼下,她婆婆为了贪下礼金,逼迫儿媳改嫁,前几日割脉自尽。夫人顿时眼泪流了出来,心疼小娟,那原本是她的儿媳;多好的儿媳呀,是自己没有福分,也是可察没有这个福分。夫人想起孙子大眼和乌珠珠,多好的俩孙子;宝挑生了六个女儿,前几日又一个病逝。她这才认命,并觉得淑芬为这个家是有很好的交代的,她赶紧去找儿媳。

堂兄汪可恩带了金华名医来把脉,他对可察说: “听哥劝告,放下忧愁,振作起来,好好治病,不要操心国事。肺部遭到匪徒射击导致大穿孔,要有三年时间静养修补,腿肿,伤口发炎,也与肺部弱有关,养肺很重要。”六十岁的汪可恩是汪兰池的长孙,曾经在清政府温州当差,民国五年开始经商至今。

名医把脉开药后,汪仲苕找他了解病情,他说: “脉象很虚弱,要放下心事,好好调养。腿部肿是枪伤引起的,但从脉象来看,心力衰竭。肺部大穿孔,我也给包扎了,可察病情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吃了十几天汤药,腿部消肿下来,但病人神智不清,时而昏迷,病情越发严重。又请来名医把脉诊治,改善很多,肺部疼痛减轻,能坐起来吃点粥面,也能练字读书。

汪钟岧考虑儿子肺部穿孔应该吃西药做手术,要送去温州定理西医院治疗,可察不愿意去。他明白医疗费很昂贵,就算败光了爹娘给的家产也治不好病,他不能让爹娘负债深重。

仲项提着礼物,腋下夹着几张报纸刊物,来钟寿堂探望病人,“可察好些没有?听说吃了中药还行,我就放心。这是我在枫林镇上买的红枣,给你补补。”说着搁下报纸刊物。

可察躺着,他娘子最近几日心情还行,也能过来跟他聊几句。眼下,她在一边烧饭,他们现在的住处是原来的厨房,灶头左边是一张雕花大床,原本大器的红木床,此时很不协调。夜里,瑞烈和弟弟都跟叔叔婶子睡,女儿跟阿妈阿爸睡床上。红木八仙桌放在床边,吃饭、写作业,一边搁置杯,一边放书和砚台墨,毛笔挂在笔架上也立在砚台边。一切不显杂乱,就像商店一样排列有序。可察是无书不欢的书虫,一日不写字浑身不舒服。

仲项说: “可望也不把他爹爹的屋子让一半出来,是你爹娘送给他的,明日我去说说。”

可察觉得他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为了何事,他估计为了保长之位而来疏通疏通。他说: “小叔,请坐。”

他提起红枣递给淑芬,说: “红枣熬汤,放点生姜给可察喝,要好好休息。”说着就出去了。

可察说: “小叔,我有话要说。”

仲项扭头问: “说啥呀?”

“救济贫家子弟读书要立下族规,不得随意更改……”

“得了,你把自己糊弄好比什么都强。想着别人,别人想你了吗?”说完大踏步离去。他是怕瑞烈回家,蛮小子能举起他,可见心中之仇有多深?那日要是摔在石板地,早就摔死上山陪爷爷去睡了。

可察见他走了,实在生气,随手拿起报纸翻翻,是好几份东瓯日报,都是最近几日的时局。大标题有«北洋军阀收编土匪»,一份是几月前的«追求真理»,内容是介绍上海北京发起的五四革命运动,一份是«火烧阵营»,记录北洋军烧死民众156人,还有«平阳月刊»和«温州学生刊物»,刊物揭露了北洋军阀在各地的罪恶,那些血淋林的杀人事件,令人毛骨悚然。他一拳击在八仙桌上,胸口腥味涌起,他使劲咽下,吐血病又复发。淑芬过来,她拿起刊物报纸浏览一下,随手拿起转身气呼呼走了出去。

“大眼过来!”

瑞烈刚从山地回来,以为娘给留好吃的饼,连忙跑过来。没想到,他娘拿起报纸刊物劈头盖脸抽打儿子。一边骂着: “明知你阿爸有心病,还拿这些消息来激怒他,你会害死你阿爸的!”说完坐在外面台阶哭了起来。大家都明白,她在哭自己的悲情,往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受惯了,今日惨局已经熬不下去。

可察下床出来说: “不是大眼给的,是仲项送红枣忘了带回,别不问就下定义打儿子。”本来还想多说几句,想起娘的交代,忍住不说。

瑞烈跑过来,笑着说: “阿爸,儿子皮很厚,不会疼,快回去躺着。”

可察说: “你阿妈番薯煮熟了,帮着去做番薯饼;今日天气好,番薯捣碎泥后加点黑芝麻和橘子皮。”

母子出去院子做番薯饼,也能一遍说笑,还来了好多帮手,一时间忘了屋内的病人。淑芬看见婆婆过来,才想起该给可察喝碗蛋肉粥。连忙进来,一进门见可察满嘴乌黑的,坐在八仙桌前写书法。

“你吃墨汁了?”淑芬生气地问。 “没有呀!你糊涂了,墨汁怎能吃?”可察对妻笑笑。

淑芬拿来镜子搁在他跟前,他 “啊”一声,笑了,满嘴乌黑,舌头、牙齿都喷了乌贼墨囊。正笑着,他娘进来一看也笑了起来。

他娘说: “可察,你跟你爹爹一样,时常喝墨汁,肚子饿了就端来喝,眼睛还在看书。”

说着她就出去了,一回儿又进来,拿来一条二个手指一般宽的长条墨,跟市面上买来的墨大小一样。夫人说: “可察,你以后用这磨墨,这黑的是乌贼墨囊做成的,砚台清洗一下加入冷滚水,选用鹿皮胶,很多成分娘也说不清,反正吃一点没事,多吃肯定不行。”

淑芬惊奇地说: “娘,有制作秘方吗?给我爹爹叔叔也送点去,他们也常把墨汁当茶喝,咕咚一口才知道,不过下肚了,想吐也吐不出来。”

他娘说: “有秘方,是清宫传出来的清香墨,可察的爷爷带来的。顺治年有玄龙焕墨,康熙年间有曹素功制漱金千秋光墨,我们安徽本家汪宣礼是清代四大墨家之一,都是传世名墨,这些墨的手工一流,有释放不完的清香味,都选用乌贼墨囊,吃了明目。说是雍正皇帝勤奋努力,十几年帝王生涯,没有享福过,通宵达旦批示奏章,批语达一千万字,到了下半夜,宫女也一边偷懒,皇帝饿了经常喝乌贼制作的墨磨出来的汁,宫女也很坏,多磨一点够皇上喝,反正能治病。”

淑芬和可察都很惊奇,还有这么一段,对雍正皇帝顿起感恩之心。可察捧着娘给的十来条墨条,深情地说: “关于雍正皇帝,百姓也很爱戴,他常提醒官员,皇帝已经夜不宽带,作为官员怎么能不好好努力?那时候,上下一心,百姓比较安定。”

夫人对儿媳说: “淑芬想着你爹和你叔,难得如此孝心。娘给你去订货,我告诉可项,他会去办妥的。”

可察对淑芬说: “我们村子的作坊是当下一流作坊,还能生产皇帝用的御墨。”他闻了闻,自己去洗砚台,回来磨墨试试,果然清香慢慢释放出来。

夜里,夫妻靠在床头,儿女都熟睡了,他们聊着。淑芬冷冷地说: “仲项留下报纸刊物是故意的,你傻才当他不小心留下。”

“故意也罢,我不花钱看看不是很好吗?”他记得娘的交代,总是小心回答;家里担子落在妻身上,内心的确过意不去,说话自然更加温和。仿佛,妻是病人,对病人呵护是应该的。

“看你脸色苍白,万一吐血如何是好?咱们还是回上海去,去上海医院治疗,费用让我爹爹先垫上,以后还他,我爹昨日来过也这个意思。”

可察躺下,一句话也不说,淑芬熄了煤油灯躺下。这日半夜,可察起来又吐出一口血,他知道时日不多,妻儿留在爹娘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也想起周礼,前几日他侧面问了一下,得知周礼不在村子。那宜丰的娘为啥而来呢?

第二日,可察问了一句: “淑芬,宜丰的娘干嘛来照你?为何事?”

“怎么,你要审我了?你败了家产,我只字不提,你反倒嚣张了……”一句句是子弹一般射向可察柔软的心。

可察一声不吭,随手拿起一本书籍来看。淑芬这才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便笑笑说, “我跟宜丰的娘借钱,家里都没有值钱的能典当出去了,你这身子骨是要治疗的。”可察听了,本想说别跟她借钱,又怕惹妻不舒服,也就笑笑过去了。

过了几日,宜丰一直在附近打探,看到瑞烈拿着砍刀光棍箩筐上山去,身后有三十几个少年,一个个斗志昂扬,紧跟瑞烈身后,没有一个超前行走。在宜丰看来,这些少年把大眼烈当头了,再过三五年,少年变青年,谁能控制大眼?想到这里,汗毛直竖,拿出旱烟蹲在宜正家外的墙根旁,脸对着钟寿堂后门。一回儿,谢淑芬从后门出来,她提着木桶,是去楠溪江洗被子。宜丰阴笑几声,熄了烟管,进了钟寿堂,朝可察屋里走去。

“气色不错,还写字呢,清香扑鼻,又是仲项给的墨,瞧,他多好。”

“仲项小叔优点很多……”

“我奶奶给双倍钱你咋不说了?”瑞烈回来取东西听到,回了一句。 “对对,大眼去山上干活?今个有多少人一起上山去?要千万小心。”宜丰奸笑着假意问候,总怕瑞烈打他。

“宜丰,我警告你,我爹身后没有人,可他儿子我身后是一群人---三年后的男子汉大丈夫。你敢欺负我爹,我拆了你大屋,拆了你骨头,你信不信?”

“信,信,大眼是梁山好汉,好汉无所不能。”

“大眼,不要没大没小的,爹都要喊一声小叔,你开口闭口名字。”

“爹,我出去了,谁敢欺负我爹,我见一次打一次;连你死去的太公爷爷也拉出来拆骨。”

瑞烈走了,宜丰说:“可察,你这个儿子将来要闯大祸,你还是带他去上海比较安全,他会袭击我们四房。”

“他身后一半是你们四房,怎么会袭击四房呢?”可察温和的问着。

“无论如何,我还是你的小叔,大眼的堂叔公,也年长他好多岁。一家不说两家话,一笔写不出两个汪,是你爹爹常跟我爷爷说的话。”

一番话,有情有理,可察也很高兴,连忙说: “宜丰小叔,请坐。”

坐下就谈局势,宜丰说: “我爹爹赞助国民革命军,我都知道,我娘与弟弟吵架,骂他糊涂蛋,我爹给我一巴掌,我上去也打我爹爹。就那次,我爹答应给钱,造了一间大屋子。可察,你说,我爹还有你、孟全都在犯浑?”

“你来,我也有事跟你聊聊,贫民子弟读书是要协助的,孤寡老人要赡养,这是宗祠宗旨,保长的义务是合理安排。你跟保长提一提,抓紧立下族规。”可察感想起老问题不解决不行,又担心自己时日不多。

“不说这些,你放心我一定处理。我昨日去枫林买了报纸,我是不敢给你看,怕你吐血加重病情。可外面这情形,心也跟着七上八落的,感觉我爹爹资助错了,来跟侄儿吐吐苦水,这事能跟人说吗?不能。”

“给我看看,报纸呢?”

“伤亡50万,北方三百个县受干旱。海外捐资到了,地方绅士也纷纷捐资,可是腐败的民国北洋政府转移资源,效果很低。真不知猴年马月物资交到灾民手中?咱村子也想捐款,可往哪里捐赠?要我说你赶紧去上海,作为村子与北方的交通站。快收拾收拾,三日后一班船去上海,这是两张票子,给你买齐了,带大眼一起走。暂时留下你娘子、乌珠珠和两闺女。”说着把船票交给可察。

可察一眼识破诡计,他说: “要么你去,你与仲项、宗光去,最好把宗光三儿子也带到上海去见识见识,看看人家是怎么个活法。等明白活法再回来,看看外面拼搏是不是那么悠闲,回来会珍惜时下。”

宜丰说: “我们不会去,没那个本事。”

“不去就把船票退回吧,我不会离开的。” 宜丰掏出报纸用力甩在桌上,使劲一拍,怒斥: “你自己看,乱成一锅粥,就是你们要推翻大清,弄出一个天下大乱,每日就是打打打;你应该去上海大刀阔斧干一番伟业,你回来干啥呀?你家大眼是我眼中钉肉中刺,他威胁我,他让我吃不好睡不踏实。”

仲问的孙子可题住在对面,见宜丰进去,他也跟了进来。听到彼此谈话,实在忍无可忍,一 拳打在宜丰后背,宜丰当即跌倒。可题有四十来岁,平时话不多,力气很大。他一把扑上去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宜丰拎起,仍在院子里, “砰”一下跌在石板地里,鼻子出血。可题开了腔: “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弟弟离开,轮到你来指使?给我滚出去,否则我踢死你。”可寀过来,在转弯口,宜丰拍桌子传入顺风耳,就追了过来,宜丰爬起从左边大门逃了出去。大家立刻进去看可察,只见他晕倒在床,嘴角有血,枕头一滩血。

就这样,可察的病时好时坏,大家也不明白,后来才发现,仲项、宜丰几个施法陷害,就是报道不好消息,让可察纠结伤感。消息的确不是他们编的,时局很不稳。汪仲岧通知大家保护可察,不能让他们来。可察的病在逐步改善,有点气色。可寀对娘说让哥哥住新屋里来,这里人多。他娘把可察接回新屋里居住。对于典当家产支持革命,而革命未成,把国家搞成四分五裂,他无时不谴责自己。居住新屋里期间,愧对爹娘之心涟漪扩散。

面色逐渐苍白,额头灰暗,他爹娘又说去温州治病,他说: “谢谢爹娘,我不去,比昨日好多了,服汤药比较有效果。”仲岧坐了好久,看着儿子沉默不语,他也沉默着。

瑞烈回家听说阿爸被宜丰气出病来,拿起扁担冲出去,小兄弟们赶紧追去,一个个跟着瑞烈,捏紧拳头。宗光看见,连忙叫来十来个长辈过去劝住。虽然没有打到宜丰,瑞烈的激烈情绪令宜丰不安、神魂颠倒,不久宜丰得了颠狂病,一发作就倒地翻着白眼。

前些日子,潘永明回来一趟,又带来伤心的消息,可憼受伤,再也不能跟队伍出征,二姐夫戴欢阵亡,还有柳芽亮阵亡。潘永明说: “柳芽亮立下战功,他成功抽伤了杨善德,不几日,老家伙死了。”

汪可察依旧伤心,他对姐夫说: “我认为柳芽亮与杨善德一命换一命不值得。”潘永明说: “谁说一命换一命了?柳芽亮软鞭抽死他们一个营部兵力,才有机会接近杨善德,成功一鞭子下去。最后他们开炮了,炸死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

当日,又引发吐血。潘永明是来带可察从军去,见其身体这般虚弱,他就走了。姐夫临别说: “可察,好起来,跟姐夫走,我会再来带你。”姐夫的话打了强心针一般,他试着下床,试着行走。他又搬回钟寿堂居住。

二个月后,宜丰从闲存堂的后门进入可察家里,他说了一件事把可察直接拖入地狱一般: “你姐夫阵亡,报纸刊登出来,死样太悲伤。头割了下来了,就挂在上海十六铺码头,你应该代你大姐去收尸!”

可察极度伤心,姐夫死了,自己从军无望,国民革命军已经后继无人,民主革命运动何时能实现?夜里反复恶梦,见到姐夫的头颅挂在十六铺码头,风吹着,雨淋着。梦里 “哇”一声悲痛欲绝放声痛哭。

次日,他起来写祭文,伤心糊涂,喝了一口墨汁,接着就大口吐血。爹娘赶来,可察躺着,淑芬为其清洗换衣。

夫人看砚台墨汁未干,知儿子在写字时发病,回想起来,好多次都是写字发病,难道墨有问题?她问儿媳: “淑芬,可察喝墨汁了?”

“娘,他不是常喝,刚才是喝了一口。”

夫人拿起墨仔细闻了闻,说: “老头子,这墨与以往不一样,好像参杂了伤肺的药材。”

仲岧拿来闻一闻,疾步如飞赶出门去。

制作文房四宝作坊,仲岧问: “仲芳,你这墨加了什么?”说着把墨递给仲芳。

仲芳说: “哥,你咋会有这个墨?是仲项订购加了一款新药,说是给北洋军阀送贺礼去。”

“什么贺礼?他给了可察,可察一糊涂就喝了墨汁又吐血。”

“什么?”仲芳瞪大眼珠,捏紧拳头朝仲项家里跑去。

“仲芳你回来!”见他跑远,无可奈何地说: “都这么燥,屿北村子是该有能人出现,才能控制混乱局面,此念一出,脑海闪过瑞烈的影子,他兴奋地说: “是我的大眼烈,有空去算一卦。”

仲岧回家换了可察的墨,让仲芳另外制作送来十条墨给可察用。戴夫人默默祷告, “问题找到,儿子早日康复。”

可那毒墨已经伤及心肺,加之情绪低落,病情恶化。到了第二年春天,整夜睡不着,一闭眼不是勇敢的弟弟和姐夫,就是恶煞的北洋军阀可憎的面孔。可察的病情逐渐严重,腿肿得比大象腿还要粗,身心折磨之下,再看局势,他极度消沉。

又得到宜丰送来的消息, “爆发直皖战争,段祺瑞辞职,安福国会解散……”宜丰说: “可察这是好消息。你应该高兴,因为又要打来打去,新党杀旧党,曾经翻脸的旧党又联手,反戈一击。新党还是旧党组成的北洋军阀时不时发生内讧,直系和皖系互相挑衅,明争暗斗,制造对方罪证,互相指控。军阀统治造成国无宁日,反反复复的一予一夺,都没个准则,百姓受罪,经济疲乏。都是你们盲目跟从,后悔了吧?”说完,趁可察找手绢之际,从衣袖拿出墨搁在砚台上,从后门溜开而去。

可察伤心一阵,情绪平稳又在砚台加水磨墨,用的正是宜丰放在砚台上的带毒墨。

这一日,瑞烈进来,给娘很多钱,他说: “给阿爸去温州医院治病。”

“大眼,你这是哪里来的?”他娘很焦急,儿子怎么会有钱?

“阿妈,我借来的,问财主借的;这些债,小数目,我很快就会还的。”说完去找爷爷安排送阿爸去温州医治。淑芬拉大眼到后门外,问: “告诉阿妈,钱哪借来的?”瑞烈说: “宜丰借给我的,他说不再给阿爸治病,阿爸就没命了。” “你实话告诉阿妈,利息是多少?”瑞烈就爸借条给阿妈看。淑芬看了借条,心惊肉跳,她说: “借钱是大人的事,你孩子家的干嘛操这份心,你让阿妈拿命去还?”说完,举起拳头就打下去。大眼毫不示弱,他说: “阿爸有病,借到钱就好,儿子能还的--”

淑芬回家以后,也就不多想什么,想也没用。她数着钱,又看到了生命的奇迹,可察健壮一定能带领这个家向太阳走去。

话说可察与周礼是极端不同类型的两个男人,可察的优秀,当年淑芬选择了他,对周礼一直没有一句好言语以相待。想不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眼里的人物在大时代下转换角色,一个红光满面的汉子与病秧子的可察形成强烈对比。近半年来,诗文满怀的她依旧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而可察绝对不是陪衬的绿叶,可察对她的爱已经是遥远的事了,远没有周礼来得强烈—他依然如故。每当想到这里,淑芬也是煎熬的,她爱可察不会改变,而可察对她的爱似乎已经看不到了,这才是她最为悲痛的。她全然不知病重的可察,他只是没有勇气表白。很多时候,双手手无力,脑袋疼痛,眼冒金花,拥抱的力气也丧失了。此刻,爱,让他感到如此贵重,而自己已经不配拥有。

淑芬看着手里的金钱,倘如能把丈夫救回来,可察能再次朝气蓬勃,她的家依然会兴旺发达。想到这里,她走进屋里,鼓励丈夫去治病。可察见妻和颜悦色,眉飞色舞地说着未来去上海怎么怎么……他明白,她渴望过从前的日子,是啊,谁不想一家人健健康康?他也渴望身体好了,找回从前的斗志,让一家和睦相处。他对妻点点头,笑了笑。看着丈夫嘴角一笑,眉眼又闪出昔日的光,她相信可察身体复原,家业起色,指日可待。她温柔地抱紧丈夫的头,流着泪说: “可察,妻是为你和孩儿发愁,导致心绪不宁,你要原谅我。”

可察理解女人的单薄,谁不想可以依靠,谁愿意承担困苦。不知不觉,他眼前浮现谢娟身影--那日他见了她,她哭了;后来,她出嫁了。她--小娟,一切都好吗?仅此一次闪出小娟的身影,她也是娇媚的女子,从小读书且会针线。他忍不住问了妻,”淑芬,你堂姐小娟好吗?”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最近行为令可察后悔娶了自己,心头一怒,回答: “自杀了,不爱惜性命的女人能好吗?”

说完,她怒气冲冲走出去;而他心灵一颤--小娟是为何自杀?何时自杀?

等娘来了,娘告诉他, “小娟不愿意改嫁而自尽”。这一日,可察病情又加重了,他顿感愧对小娟;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一眼她,为何就断定不能相爱?命运的悲剧看来都是注定的,既然注定的,自己何必要劳累家人去医治?

当大家决定要安排送可察去温州治疗,天气突变,每日暴雨,温州治病难以成行。

某日,淑芬对公婆说: “可察又喝了墨汁,在上海也时常喝错,不见有事;我爹也时常喝错,也不见什么病。”说着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哭。说到上海,满满回忆浮现,可察对她是无可挑剔的好,要说挑剔就是捐资革命,可不曾亏待家人。

仲岧拿起墨闻了闻,急着说: “这一条墨有毒,是谁送来的?”

“淑芬说: “没有人来过,就是爹给的呀。”

可察听见,知道是宜丰使坏,但他说: “爹,是我收留一块,不小心用上了。扔了吧,也别追问了。”

夫人听出来,可察明白是谁给的墨。没人时,她问儿子。可察说: “娘,是宜丰拿来的,偷偷放下,儿子糊涂,不糊涂,断然不会喝毒墨汁。此事不能让大眼知道,会出人命的,即便杀了宜丰,我的吐血病也好不了,无非是毒墨加速死亡而已,原本多活三五年。”他没有把宜丰开枪射击他的事情说出来。

他娘问: “肺部一枪是海匪射击的?”

“娘,族人断然不会干这事,当然是海匪,子弹从城墙的枪眼射过来,不是土匪谁开枪?当时,宜丰在城墙内。”

夫人想想儿子担忧也有道理,她始终没有告诉孙子,宜丰和仲项的毒计。

戴夫人想不到儿子说了一件事,他说: “娘,我死后,淑芬要嫁人就让她嫁,别拦着。”

“儿子,怎么会想这些事,你听到了什么?”“是宜丰说我死了,淑芬就会嫁给南岸的周礼。娘,千万依从儿子,她要改嫁咱不拦着。往后

要看住大眼,别拦着他娘。小娟因为逼嫁而自杀,淑芬也会因为不让她改嫁而发生三长两短的丑事,她需要有人呵护,娘,您就多担待些了。娘,还得留点面子,咱家族是有面子人家;娘,儿子不孝,大眼会代替我孝顺您和爹。”儿子一番话,至情至理,戴夫人拿出手绢又抹眼泪又抹鼻涕。

一回儿,淑芬进来,脸上有一点喜气,夫人问: “淑芬,你去哪了?”

“宜丰的娘让我给选花样子,就过去了一回儿。”说着,往锅里加点水,丝毫不理会婆婆。戴夫人明白,这绝对不是好现象,脑子一转,他对儿子说: “可察,依娘看,你这次身体好后,还是去上海吧,我跟你爹爹商量过了,娘还有积蓄,都给你,你去上海办工厂。”

“可察听了,明知道娘的意思,便说: “娘,这很好,带大眼去上海闯一闯。”

“可察,带儿子去,就不带我去了?”淑芬亲昵地说着,满眼一片柔情。

这是可察多久不见的眼神,而此刻,这道温柔的眼波反而刺痛了可察的心--原来一切的爱都与汪家显赫的家世有关,与长房嫡子有关。

夫人笑笑说: “瞧你说的,可察怎么会不带自己娘子一起去?”

这以后几日,淑芬态度明显变化,对可察照顾很好。而可察反而更加伤心,至此才知道淑芬对自己的态度就如投影在后门的光,很多时候 “无处可寻”。看到儿子进来,爱又在心脉喷张,是淑芬生下了大眼,是岳父救了自己。自己病重,也难为妻子,自己是一个病人,同等残废;而周礼神采飞扬,身背枪械。繁荣与凋谢的对比之下,哪一个女人不会选择富贵吉祥?其次,妻或许被人恐吓,村里村外太多要灭了自己的人,以淑芬变心来加速自己的死亡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勉励自己要坚强,等身体好了,他要去上海寻找中国进步青年周恩来、刘少奇,他要与潘坑村的谢文锦站在一起,五四运动的洪流必会翻开崭新的一页。国民党革命未成开始出现腐败、投机取巧、互相残杀,这样的政府是不能强国更不能为民而强民。这几夜,他没有拒绝妻的热情偎依,他嗅着妻的发,往事历历在目;善良的可察--淑芬,永远是他的淑芬。

可察病情又加重,昏迷中反复说着时局乱象的悲观哭诉。他爹明白除了毒墨攻心肺引致,对局势的心灰意冷,放弃生命也是其中的病根。儿子向来在人前不认输,曾经一度踌躇满志,推翻了清朝,迎来国民革命的伟大胜利,他骄傲无比。在仲岧心目中,儿子经过岁月的磨练,已经是豪情万丈的国民党党员,是怎么也打不败的英雄豪杰。想不到在他昏迷之时,才发现心情灰暗,对局势混乱极度悲伤。仲岧坐下来冷静思考,为了推翻腐败皇朝,打出一个公平社会,多少人战死战场,他的三儿四儿、族人先后阵亡,而时局更加不堪。思极,儿子的巨大惋惜与悲痛是不难理解了。民国革命虽然没有夭折,但又回到原点起步,踏着血路冲出去,又踏着血路杀回来,再踏着血路杀出去,来来回回,何时是尽头? 要死多少人?

至此,老父还没有想到可察对国民党的失望,另一盏心中之烛已经亮起。但病入膏肓,终究要灭了这支心烛。对于残躯的最后几步,心力无法战胜魔力。

汪可察的父亲已是迟暮之年,却为儿子惆怅万千。他见儿子醒了,连忙俯身过去,他对儿子说: “不要灰心,从上海回来的人说 ‘中国有一支为劳苦大众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小组,就是共产主义战斗队呀。这支党派确定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正确方向。’可察,那中国有望了,是不是啊?离开国民党组织,去参加中国共产党。”

可察睁开了眼,精神为之一振,很快眼神又暗淡下来。

他爹勉强笑笑,以此鼓励儿子振作。可察说: ‘爹,讲讲形势来听。”这是他的烛光!

他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手臂舞动着,像挺立在大宗祠堂的旗杆,坚不可摧。”可察,还有什么比民族强壮起来更为重要?饱经沧桑的中华民族承受鸦片长久危害,自然灾难的吞噬,外国势力的压迫,军阀的欺诈。就需要你们挺身而出,养好身体去战斗!爹娘一直都支持你。去找你姐夫一起去上海投奔共产党,只有共产党才能挽救国家。”

说到姐夫,眼泪又流淌出来,他没有勇气告诉爹爹,姐夫的头颅挂在十六铺码头。

“爹,有望这样的一日。”。他的目光燃烧的最后的激情。

“儿子,革命者不言失败,活着就没有失败,你看不好国民党的事业,那就跟着共产党去闹革命,这支队伍一定能胜利。”

爹的鼓励,可察的眼神闪烁炽热的光芒,面色展现光明的微笑。但一想到满身疼痛,暗淡的神色又笼罩下来。

然而瞬间的光芒与微笑,对慈父来说看到了儿子即将复原的希望。只要精神支柱不倒,希望之光不灭,年轻人哪能说倒就倒?

他满怀兴奋地说: “等身子好了,走出村子去聆听马克思主义的声音,假如把这声音播入工厂、农村,拯救中国,民族复兴有望,你要好起来,斗争需要你。”

汪可察看着爹爹慈祥的目光,激动地说: “我有信念,一定可以出去尽力的。”

“对的,信念能战胜病魔。”

“可是……”他想起了烽火。

“可察,可是什么?有何忧虑?”

“北洋军阀与孙先生的国民党斗得你死我活,加之共产党小组,那天下不是更混乱了?是三国之乱,而内乱必带来严重的外患。”

中岧劝说: “合乎人民希望的政党一定能胜利!不必担心。”

“爹”,可察忽然感到胸口疼痛,他怕自己又要吐血了,令爹娘伤心,于是沉默下来。他娘进来,见儿子沉默是因为太累了,娘说: “可察,不说了,睡一会儿。会好的,明日去温州西医院看看。”

“娘,等感觉好一点再去,这般状况不宜外出。”

他娘给儿子盖上被子出去了。老父一直陪在一边,从儿子脸色,红与苍白、蜡黄不断交替,知其内心波动太大。

这一日,淑芬又出去了半日。仲项从后门进来,送来报纸,还说: “你媳妇又去宜丰家了,好像很热闹,贵客上门了,你这儿冷冷清清。”

对于妻的打算,他无话可说,也主宰不了;他更关心国家大事,姐夫部队的安危。他看了报纸,也没有说让坐什么的,由仲项自说自话。听见爹爹在外屋说话,便把报纸塞进被子里,挥手让仲项从后门快快离开。

爹进来见后门开着,责问二媳妇去哪了?连忙去关门。坐下后问长问短,昨夜睡得好吗?吃了什么?大眼的娘呢?

外面下着大雨,他爹的衣服也湿了。可察心疼爹爹,拿过床边的一条毛巾说: “爹,擦一擦,别着凉了。”

他爹擦着脸,看看儿子笑了笑。父子又谈起了国家形势。

说到系派,他对爹说:“直系还是奉系,这些军阀是一切阶级的敌人,必须惩治他们。北京安福俱乐部的安福党人操纵国会议员选举,如今被解散;皖系势力消弱,段祺瑞辞职,以为可以太平,又出乱子,比1911年还要乱。这百姓日子怎么过下去?”说完,一口血喷了出来,接着大口大口吐血。

族公赶来把脉止血,半间屋子聚满很多人。

与此同时,村子又发生事件,瑞烈与宜丰殴打,被仲项带到大宗祠堂,让他们都跪下。

仲岧带回瑞烈,他来到阿爸跟前,说: “宜丰踩踏宜正菜园,我说他,他开口就骂阿爸赌钱,没钱治病。阿爸,是不是很气人的话?我就揍他,给了十几巴掌,两只鼻孔喷血。还有宗光家的三个傻瓜儿子帮着宜丰来打我,哪是我对手?哈哈,也让我揍了一顿。阿爸,儿子一对五六个傻瓜,全部被我扔到荷花池去了,我再拿粪便长勺把他们捞上来。”可察听了,拉过儿子耐心开导,从同宗同源讲起,发现啥都没用。因为儿子说了一句: “阿爸,儿子观点与阿爸不一样,天下都是一家,摒除同宗同源,儿子绝对不会赞同。”

事后,可察告诉爹娘,不要把上代恩怨让大眼知道太多,他火爆脾气会惹事的。就让我扛着赌博罪名入土。族人不要记仇,是爷爷和爹爹教我的。大眼长大能明白事理,他能掌控屿北大小事务。就是族人之间不要记仇,一家没有隔夜仇,爹多教教大眼。还有……”

见儿子沉默不语,便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可察都告诉爹吧。”他爹的眼睛红了起来。

“爹爹,娘子年轻,才三十出头,要改嫁,爹别拦着,更不要为难她。她跟着我吃苦,我对不起她。”

“不知人之短,不知人之长,不知人长中之短,不知人短中之长,则不可以用人,不可以教人。”

知儿莫如父,汪仲苕了解儿子的品性、悟性、德性。这么多年来,反清斗争陪伴他成长。此刻,看到儿子在交代后事,让白发老父如何承受?儿子要灭了心烛,要放弃生命。而汪仲苕要用革命理想来唤醒儿子的斗志,走出消极的牢笼才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一定会看到担得起天下伟业的勇士、智者,听他们奏响这支千年未开腔的最新调子, “儿啊,你要活下去才能聆听到强国之音。”

汪可察的眼瞳又放射出光芒, “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转头又流泪了。他不是为自己悲悯,想起众多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推翻了封建皇朝,结果一场革命的血洗又要重头来过,又要复制1911年整年的流血事件。此时此刻,他感到生命的热流逐渐流失,意识逐渐不清。儿子进来了,他抓住儿子的手说: “去上海,去……去找共产党,烈儿,听见没有……”

十七岁的儿子汪瑞烈哭了,一连串长长的泪,难以诉说对阿爸的不舍。“阿爸,振作起来,您带大眼去上海找共产党!”

妻子淑芬已经回来,在门外听见可察对他爹爹的交代,一番话温暖了她,她流泪哭泣。平静以后进去,她说: “可察,你会好起来,带着儿子重回上海,去寻找心中的光芒。淑芬永远是你的妻子,不要胡思乱想,静心修养,好吗?”

原来,淑芬回娘家要了钱还给宜丰家,宜丰不收,强调借贷三年,白纸黑字。淑芬认为大眼还是孩子,不能算数。就为这事,她与宜丰的娘讨价还价,还是摆不平,便带着钱回家来。

第二日,大眼对奶奶说: “阿妈口袋有钱,她从宜丰家里回来就有钱了,不知咋回事?”

奶奶问: “你问你阿妈了吗?”

“问了,她又不说,就流泪。”

戴夫人断定是周礼送礼金来了,彼此开始有了误解。

夜里,淑芬又劝慰丈夫积极治病。可察听了摇摇头,他心里明白,这大半年来,淑芬给与他的始终是寒冷多于温情。新婚之喜一幕闪过脑海,昔日温情所剩无几,对人间的依恋依旧回到父子、母子之情之中。他的爹娘始终如一爱着自己,理解他的奉献,多好的爹娘呀,愿来世再续亲情……他误解了淑芬,她看着可察转身过去,直流眼泪。

这一日,可察病情又重,他对爹说着身后事,也包含了对国民党腐败的不满。汪仲苕示意孙子带着弟妹出去,他不愿意儿子的苦难悲愤落在孙子身上。

他耐心劝慰病重的长子, “可察!百年沧桑路,奋斗筑华章。要挺起胸膛,养好身体去上海寻找心中强国的灯塔!”

“爹,儿病入膏肓,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让吾儿……烈……烈……去……”

淑芬感到丈夫的生命之光渐渐流失,他的手渐渐冷却---他对她已经到了漠然地步,他在挣脱自己的手,他弥留之际,心里已经没有了妻……淑芬失声痛哭—可察要单独行走,他的爱情生命里已将妻子剔除,他知道了什么?难道自己没有爱过他吗? “可察,你要坚强,你有妻子儿女,你有年迈的爹娘!可察!”淑芬哭着喊着—一阵昏眩,淑芬倒在地上。大眼冲进来,推着娘叫着: “阿妈呀,我的阿妈呀---"乌珠珠也哭着叫着: “阿妈!阿妈!”女儿翠莲跪在娘身边泣不成声。淑芬醒来了,连忙朝可察床边爬过去,叫着: “可察,你要坚强,让娘子代你去死吧!”

汪仲苕伤痛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的长子进入休克状态—--

“可察呀!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温州人图腾的精神,怎么说倒下就倒下呢?”白发老父哭了。

可察的娘戴氏悲悯痛哭, “察儿呀,在分崩离析的民族苦难跟前,儿的斗志呢?察儿呀,你要醒醒,汪家人不言倒下回避,顶着风浪站着死!”及其坚强的老母亲,捧着碎裂的心呼唤儿子要勇敢。

千呼万唤,杜鹃啼血,唤醒了汪可察。但仅仅是作 “养儿不易”的告别…… “娘,怕是木已成舟,回天无术。娘保重,儿子不孝……姐夫的头颅挂在十六铺码头,淑芬……替代我孝顺……”淑芬紧紧握住伸来的手。

这样的告别,爹娘妻儿肺腑欲裂。或许老天爷同情这一门家国情怀,汪可察又缓过气来。汪仲苕紧张的面容微微放松下来, “仙叟登峰”的形象撑起一家悲痛,更是 “幽谷龙潭”的深蕴收藏了所有的眼泪,是 “金山毓秀”的自然风景勾勒出儿子重生的希望。

这对老人,已经失去两个儿子,怎能再经受丧儿的悲痛!他贴近儿子跟前,说: “察儿呀,只要熬过仲夏,金秋时,就能与杏果一起成熟;察儿,坚强挺起来,别忘了祖辈的精魂,别忘了男子汉的血气精魄。你姐夫没有阵亡,谁说的头颅挂在十六铺码头?”

可察笑了, “姐夫没有倒下?太好了,宜丰骗我。”

“又是宜丰,这个畜牲!”他娘狠狠骂着。

“娘,族人之间不要有隔夜仇,或许他也听错了,或许同名同姓。反正我记住有一个潘永明倒下,愿他奔向天堂。”

淑芬端来米粥,夫人一勺一勺给儿子喂。看着儿子笑着说: “儿,再吃一口……”眼泪犹如断线真珠一样落下来,不停落下来。

他又能听到祠庙传来的晨鼓暮钟,象征出征的号角,他握紧了拳头,渴望站起来;他又能听到娘子为他拨响七弦琴,吟猱余韵,看到来年春发青翠,远古之思漫过心房--无不是温州图腾的千年精神斗志。这几日,淑芬寸步不离守候着,她让可察在最后是时光里感到温暖。

就在可察病重期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任非常大总统,发出 “所望全国人才,各尽所能,协力合作,共谋国家文化之进步”的喜讯。但是,接下来的消息令汪可察肝肠寸断:北洋新军在袁世凯死亡后,各路军对互不相让,几年下来,掠夺抢劫,翅膀硬了,令全国出现了军阀割据的乱象。

郁闷成疾,到了夏天,民族更加多难,时局更加混乱,自然灾害又给百姓带来伤害。

这一日,可察醒来,坐了起来,说要自己洗澡、换衣、梳头,娘子和大眼陪着他。事毕后,坐在藤椅上,对着爹娘笑笑,说了一句: “爹娘对儿子真好,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呀!”他娘过去握住儿子的手,说, “有察儿,也是爹娘的福气。”娘没有泪,已经流干了。淑芬问: “可察,对你好的人还有妻,还有弟弟,还有儿女,还有门外的太阳;可察,活下来,感受生活的愉快,感受妻子的温柔。”

可察流泪了,紧紧握住妻的手,点头应诺。他娘笑了,他爹爹也笑了,大眼说: “阿爸身体好了,跟儿子上山烧炭去,儿子要造舴艋舟,闯荡大上海去。”一句话,一屋子人都笑了。

阳光在移动,渐渐又到日落黄昏时,新屋里的人都赶到钟寿堂来,大家轮流去吃完饭,总有三四个陪着可察。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一日,发着高烧,淑芬不停给他的额头敷冷毛巾。到了下半夜,淑芬对娘说, “娘,可察额头凉了下来,应该会好起来的,您还是去睡吧。”戴夫人听了直流泪,这哪是退烧,儿子的生命在逐渐流失--

仲岧一直守候着,突然,可察声音洪亮,他对爹说了一番探究时局的话,“政局的巨大震裂,是因为军阀存在。打倒军阀建立民主政权,民主派不能再妥协下去,认清军阀的丑恶面目,万众一心跟着共产党,才能解救劳苦大众……儿子后悔跟错了党派--”可察眼泪直流。

淑芬听了说: “娘,可察有生命迹象了,太好了。”她摸着大眼的脑瓜笑了。

他爹娘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他最后一刻装着的不是儿女之情,是国家大事,万民之情。而万民情愫也包含了与爹娘妻儿的亲情。

与此同时,画舫一声 “中国共产党万岁”划破黑夜的长空,惊雷巨澜砸在中国漆黑的大地上,就在这一天,悲愤满怀的汪可察倒下了。他闭上了双眼,安详去世。再也看不到民主复兴的一日,他悲愤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以37岁的英年追随他反清反袁反军阀的族人、弟弟而去—他要带领弟弟奔向共产党的摇篮。

屿北的晨鼓暮钟再也不能振奋可察极度悲痛的心。阳光落在祠堂寺庙,涂出丹霞翠壁,是等待可察吟诗写生。而英俊翩然的汪可察含恨离世了,辜负光的热情。河塘的莲花蝶影追逐飞舞,却不知汪仲苕与老妻戴氏心中的巨大悲痛,十年内连丧三子。他们的儿子植根百姓苦与乐,为国家谋复兴大道,但壮志未酬,身先士卒。

可察的娘子貌如牡丹,才三十三岁的谢淑芬成了新寡。她看着面色温润的丈夫,虽然失去了生命,依旧是学者风范。他静静地躺着,苍白的面色,宽阔的额头,儿时记忆瞬间浮现,第一次见面、温州相见、互表衷肠、新婚之夜……当记忆洪水猛烈冲击时刻,她几次哭晕过去又醒来。她挚爱的丈夫与她天上人间,以后,长夜难眠,以 “天不老,情难绝,悠悠岁月,寂寞化作相思泪”哭祭丈夫,声泪俱下---这一刻,她所诉真切,感天动地。

戴夫人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看到儿媳妇哭晕过去,十分心疼,赶来安慰。她认为是儿子误解了淑芬,她的哭嚎里字字句句都是夫妻间的长长情情,怎么会移情别恋?

长子瑞烈握紧了拳头,将父亲忧国忧民之心移植心灵,他要替代父亲完成民族复兴大业。小小年纪明白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的意蕴。

屿北村,一次别开生面的葬礼,温州府、丽水府以及各县来者众多,金华绍兴也有代表出席丧礼。各色鲜花、悼词,无不是可察的爱国哀民的荣耀。

送葬出殡路上,别离蕴含巨大的悲伤。儿子、侄子、堂之子和侄孙辈披麻戴孝举幡哭嚎;乡贤村民,眼含着泪,心脉颤动,步履沉重。可寀带着侄儿们,一边哭一边指挥队伍;可望扶着灵柩,眼泪哗啦啦一片,书院读书,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可望哥哥……可望哥哥……”可望脑海里尽是可察呼喊他的亲切声音。可恩扶着灵柩哭成了泪人,一夜间,他已是白发苍苍。

天,阴沉微雨,为可察抛泪;风,风呼啸流动,为可察逝世悲泣;大鹰盘旋上空,见证了汪可察的勇猛、正直、善良。

逝者,性情敦厚,学识渊博,可惜英年早逝,倍感不舍。

爹娘老迈,儿女幼小,妻子如花美貌—--舍不下的国情、民情、亲情,却奏响了不该有的哀乐。

宗光等表面哀痛,心底嗤之以鼻,以 “嗜赌成性”活该而耻笑死者。

此刻,仲项内心有有巨大的谴责,可察的死一大半与毒墨有关。但宗光劝说:比起四房掌控的保长职位,可察的死,为四房解除后顾之忧,是多么的值得。

宗光的儿子瘸子邦与弟弟妹妹不参加葬礼,在家行酒令,气氛热烈,开心至极。

当后人翻开历史,抹尽百年多尘埃,依旧可见先贤—汪可察的足印烙在东瓯名城温州大地,看到他铿锵的步伐,挥动着强国的臂膀,舞动在浙中的绍兴与金华以及上海南京等地,当他踏足上海,发挥至极。他不屈的灵魂像一座历史丰碑,向来者描述反清反袁反霸的革命风暴--

哀痛的日子,屿北池塘开出了千年以来最娇艳的荷花,含着清泪送别近代最优秀的汪氏子孙—汪可察。

他是 “二川环带”的激流,向着光明奔腾;从此,他那清澈透明深藏着家国情怀的心,如同 “双潭映月”的重逢情结,化作高山最动情的图案。每到月夜,睁着浮光跃金的眸子,看着国家时局的变动;白天,化渺小为苍劲的参天古木,俯看屿北山河日新月异。他期望着儿子瑞烈和瑞池在红色风暴下迅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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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丽萍,笔名则言,字方法。祖籍浙江省永嘉县屿北村,出生于舟山定海,后移居香港。在港从事补习行业,成立“汪氏数学”补习社,担任小学至高中数学老师一职。热衷写作,已出版书籍有《弯弯的月牙》、《枫叶红了》、《屿北思绪集》上中下三卷。回忆祖父和父亲战争时期的文均已发表在杂志报刊。各平台发表的小说以及诗歌共四百余篇。其中包括,汪氏系列小说:三世篇《前世》《今世》《牙印》上下篇,《黑夜里的星光》四篇,长篇《大唐越国公汪华》50万字,《南宋状元汪应辰》40万字,《温州反清星火》上中下,20万字,与人合作出版长篇《浙南汪瑞烈》30万字,《汪可察的生命悲歌》20余万字。另有发表的散文《油灯》《屿北》《家乡的银杏树》《我的父亲》《短训班的日子》等等,近年创作诗歌2000余首。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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