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的分拣员是干啥的（那些分拣员们的故事）

2021年2月-3月，在某家线上生鲜超市做了两个月的分拣员，时间不长，收获颇多。

其中最大的收获，大概是了解了从前不了解的行业和职业，以及他们的生活现状。

同时很幸运地认识了一些人，他们做分拣和骑手的感受，以及，他们背后的故事。

分拣员老马

老马今年37岁，老北漂了，2005年就来了北京。种种阴差阳错，错失了好几次在北京置房的机会。从而，也错失了最简便的发财致富之路。

十几年间，老马从事过很多工作，地推、保险、物流、按摩、水产、分拣……其中曾经自己单干过物流，还做得有声有色。可惜后来媳妇背着他跟别人做皮草生意，把20万的积蓄都败掉了，他的生意资金周转不过来，慢慢就黄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但没钱了，夫妻感情也愈加不好，经常吵架。又加上孩子小，他母亲来帮忙照顾小孩，婆媳关系也极坏。后来，便离婚了，据他说，最大的原因是媳妇对她母亲太不孝顺了。

其中的恩恩怨怨，外人无从知晓。

只知道离婚后，就让母亲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他继续一个人留在北京打拼。学了按摩的手艺，做起按摩。只是手续不全，管理严格，门店开不下去，这两年疫情影响，这行的生意也不好。他便又转行，去叮咚水产部做了一名水产员。

就是苦和累，但是收入还可以。

后来换了一个领导，跟他很不对付，他一气之下辞了职。便来到了这家生鲜超市门店做分拣。

人很勤快，做事很利索，拣货时跑得相当快。对人也很好，每周一次的核酸检测，都是坐他的电动车前往。

不过，他干的时间也不长，去的时候大概是去年12月，12月和1月有部分冬季补贴，2月有过年补贴，3月恢复正常，只有基本工资加6分5一件的提成。算下来，一个月下来只有5000左右。一个大男人，要养孩子供父母，5000？显然远远不够。

所以，他跟我同时在3月15日提出了离职。

最后一天，我们一起离开的。

他说他准备再去其他品牌的门店看看去。

不知道现在落实好了没有。

分拣员大伦

大伦今年27岁，是个长得颇为高大健壮的小胖子。同事宋大姐常常有些疑惑地开玩笑，“你说他每天这么累，一点不见瘦，也是奇怪”。

是的，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一点没瘦。如果不是我自己也跟他们一样体验过分拣的工作，我也一定特别的纳闷。

但是，这里的奥秘，我现在太清楚不过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干得多，消耗得多，吃得也多！

这一点，我实在感受深刻。为了方便，虽然离家不远，但每天还是带午饭。

记得一开始我只带一个饭盒，里面一半饭一半菜，还不满的那种。

慢慢的，总觉得饿，就把饭盒塞了塞；再后来，一个饭盒明显不够吃了，就换成了两个，一个装饭一个装菜；接着，还是觉得能吃更多，就把两个饭盒的量统统装满，而且压了压。最后，每每除了两个饭盒，还得额外带点甜点，一些饼干、一个面包之类……

有一次没带饭，去食堂吃午饭时刚好遇到两个大块头，大伦和阿伟一块在食堂吃饭，阿伟个头更高，有一米九了，只不过没大伦胖。

于是，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他俩分别要了一份套餐，包括一大份米饭和三个菜，然后两人又各加了三个大馒头。

然后，阿伟又要了一份炒饼。哦，他上晚班，食堂没晚饭，大概是给晚上预备的，我在想。

结果等我吃完饭经过，正看到大伦在打扫最后的战场，盘子全都吃得干干净净，而阿伟呢，盘子的套餐已经吃光了，正在吃我以为的晚饭——炒饼！

回去后，组长问他俩先去吃饭的，怎么还没回来。每次吃饭怎么这么慢呢？

我如实作答，因为他俩吃得多，所以慢。

这饭量的增长速度，远远大于工作劳累所带来的体力消耗。

如此一来，如何减肥？

我也瞬间明白，那些在工地做工的工人，为什么饭量惊人，纯体力的消耗，必须要食物补充能量啊！

说得有点偏题了。说回大伦。

我有些纳闷，跟分拣相比，其实做骑手更自由，更轻松，也赚得更多。就问大伦为什么不考虑做骑手呢？

大伦说，来这做分拣前，他就是做骑手的，在美团外卖，做了一年多。但是，后来发生了一起车祸，他的电动车跟出租车相撞了。

于是，没多久，他就辞职了，不想再做骑手了。

如今每次骑电动车，他都非常慢，非常小心。恐怕也是那次事故的后遗症。

一开始他本来也准备做到3月就不做了，不过，后来跟朋友兼职做直销，把货压在手上了，还欠了外债，急需用钱还债，就没敢辞职。

而是提出申请，自4月起，岗位转到夜班。

前一篇文章，我详细介绍过分拣这个岗位，但夜班没提到过。这里稍作介绍。

夜班的工作，一般是晚上8点到早上6点，工作内容主要是上货。

因为白天要忙着拣货，同时上货会有影响，所以，一般商品都是晚上的卡车从大仓统一运送到各门店，然后夜班人员清点商品，检查质量，并根据时间批次，上货到相应的货架上。

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是两点，一，货架要上对；二，时间批次要正确，也就是保证先进先出。

夜班的底薪跟分拣一样，但是因为熬夜，会有额外的几百的补贴。提成根据上货量来计算。

总体工资比白班的分拣略高。

大伦觉得夜班虽然要熬夜，但工作相对简单，不像分拣，事情太琐碎繁杂，既要拣货，又要负责地堆商品的补货，拉框（空的商品框收拾后拉到库房），还要报损、回调，太麻烦了，挣得还少。

所以，他申请去上夜班。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想白天的上午，再找一份兼职做，然后下午睡觉。同时打两份工，多挣点，早点把欠下的2万的债给还了。

那时候，他让我帮他留意附近的一些商店有没有招小时工的，因为他在租房附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我建议他下载一个招聘app，并教他如何设置求职信息，然后搜索附近的招聘广告。这样比到处去溜达寻找要快得多，机会也多一些。

果然，他找到不少合适的招工信息，然后电话联系了两家，并找时间去面试。

现在也不知道落实好了没有。

好在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分拣员宋大姐

宋大姐应该有40来岁了，是所有分拣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位。所以，每个人都喊她大姐。

大姐上晚班，早10点到晚10点。因为晚班人少，所以晚上如果单量不错的话，大姐的拣货量也不少，再加上她本人拣货速度极快，所以，一般每个月她的拣货量是最多的。

大姐做事极认真负责，对库位的商品也极为熟悉，有同事找不到货了，只要库存还有，十有八九大姐都能帮忙找出来。

当然，因为拣货量的基数大，所以大姐的退款也不少。

虽然如此，一开始我并不觉得大姐有何特别之处，反而因为她的严肃而敬而远之。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3月中旬，换了店长。

新来的店长风格大异，将他从前做承包商的一套管理方式拿出来，规定了一系列罚款措施，漏发和外观变质退款，公司已有规定各罚款每个5元。他又额外罚款，漏发20，退款5块。相当于双重罚款。

开会时，罚款制度一宣布，几乎所有人保持沉默，显然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是，有一个人例外，宋大姐。她马上站出来表示反对，说公司已经对我们处罚过了，我们已经承担了过错，凭什么再罚款一次。

新店长豪横地表示，这是为了他的个人业绩，他的规定，必须服从。

宋大姐一再据理力争地反驳，我当然也认为大姐是对的。虽然没有像她那样明确表示反对，但也就几个问题提出质疑。

1、比如漏发，之前不管分拣是否真实漏发，一律按漏发罚款处理；那么，这个漏发你如何认定？

新店长解释说，他会派人查看监控录像，只要监控里显示没有漏发，那就不管客户和公司客服如何认定，都不按漏发处理。

2、商品变质退款，客服基本不会对客户提出任何质疑，几乎只要客户说质量有问题，申请退款，就会退款。那么，你如何认定是真的质量问题，还是一些客户矫情或故意刁难？

新店长答复说，那就把图片发到群里，让所有人一起认定。

虽然如此解释打消了我的一些疑虑，但是双重罚款肯定是不对的。更何况，就算你再细心检查，也难免会有变质退款。

更何况，过于严格的检查品质，会大大耽误拣货的时间，拣货量少了，挣的钱当然也少了。

不过，这两项额外的罚款制度，最后不管员工是否同意，都在店长的强制下通过了。并明确表示，不认同的可以不干。但只要在这干，就必须服从。并提醒辞职需要提前15天。

于是，就在会上，宋大姐和我当场提出了辞职，因为那天，刚好是15号。

大概有一种同一个战壕作战的惺惺相惜之感，我和大姐的关系，突然在最后的半个月拉近了。

私下聊天，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家对明显不合理的规定，就那样忍气吞声地接受，而不是据理力争。

我想，唯一的原因，就是大多数人，为了生活，平时都忍气吞声惯了，不敢也习惯了领导说什么是什么。

后来才了解到，大姐一家三口都在北京，家里有两套房，一套北京的，一套燕郊的。她原本在旅行社工作，带团队出游的，所以去过很多地方。每个月的工资，至少是一两万。

来这里做分拣，纯粹也是过渡，因为疫情，对旅游业的影响极大，在家待烦了，就临时找了这份工作。

做了几个月，4月份，她还回原来的公司和岗位，继续带队旅游，主要在北京，接待港旅和华裔。

分拣员小飒

小飒是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说话大嗓门，脾气又急又直。一开始不太喜欢，觉得她说话老是吼来吼去的，又没有分寸。相处时间长了，又觉得蛮可爱的，帅气直爽，没有什么弯弯肠子，让人放心。

而且，她也发现自己的一些缺点，一直在改正，说以前比这还疯，老是喜欢多管闲事，成天“叨叨叨”地说，特别的烦人。

现在看到另一个喜欢成天叨叨叨说别人的同事，似乎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才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烦人，所以，她慢慢改了好多。

小飒不像其他所有临时干几个月就走人的，她断断续续在这同一个品牌不同的门店干了两三年的分拣。

因此不仅对分拣工作里的各种道道非常熟悉，也认识了不同门店的相当多的分拣员、骑手和店长。交了很多朋友。

小飒估计也就30左右吧，河南人，有个女儿，不过在老家。她是一个人在北京租房工作的。有时候也不禁纳闷，身边的这些人，要么单身，要么一家人都北京，要么孩子在老家，夫妻双方在北京。只有小飒，就像一个单身妈妈一样，一个人在北京打拼。

当然，真实的情况如何，我没好意思问她。

如今，她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留在这家门店，因为店长是她以前在别的门店的老领导，店长不想让她走。但是，她只能做分拣，不能当组长，因为已经有两个组长了，一个是区域经理派来的，还有一个是前店长的媳妇。虽然新店长把她当组长使唤，也略微加了点工资，并承诺以后让她来当组长，但是，一切都是未知数。

另一个选择是去另一家门店当组长，那家店长也是她认识很久的，新考上的店长。工资也会按组长提上去，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一些。

但是，这边的领导不放人，她进退两难。

这两天，有时候在朋友圈看她的状态，还是那样的直脾气，把烦恼直接发在圈里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留言让她有时间中午来我家吃饭，给她做好吃的。

分拣员星星

星星是所有分拣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不过18岁。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大概因为家庭情况，休学了两年，然后又去接着读高三。趁着春节寒假，临时来打工，挣点零花钱，只在2月前后做了大半个月。

毕竟年轻气盛，受不得半点委屈，跟店里管事的店长媳妇吵了两次，有一次甚至吵得很凶，气得大哭，并大声爆粗口骂人。

这是年轻小孩的特点，大家都理解，除了这个，这孩子还是蛮能干的，也知道察言观色地帮所有人挑货、打包。只是毕竟是小孩，爱偷懒，常常跑到店外或躲在休息室里打电话或看手机。

大概是特殊的家庭环境造就的，小小年纪，也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老道。休学的两年里，大概是打过一些工的。跟我说遇到两次对方不正常给工资的情况，她第一次直接报警解决的，第二次去劳动部门投诉，然后都把钱要回来了。

听到一个骑手因为送货，被一个小区的保安扣车，被迫交了100块钱，她气愤不过地说，她可以去帮他要回来，保安没有权力随便扣别人的车，说完全可以报警。并声称自己是报警老手了。

一个同事听见了，不禁说到：“天哪，你才多大年纪，就报警老手了！？”

2月下旬她就辞职回河北了，要回去上学了。

虽然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大半个月的相处，明显感觉这孩子不平凡的生活经历。而且小小年纪已经有稳定的男友，春节期间，甚至第一次去了男友家见父母。

年轻气盛，但也早熟，生活所迫吧！否则，谁愿意放弃读书，休学打工？

但愿她能好好读书备考，6月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分拣员丹丹

丹丹是所有分拣员里，或者说这家门店所有员工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漂亮到每次区域经理带着一些门店店长来开会的时候，都喜欢特意叫上丹丹去旁听。不仅如此，每次都会在门店转悠找丹丹聊几句。

当然，叫去开会的理由还是蛮充分的，因为丹丹是组长。

据说有一次开会，丹丹有事出来处理订单异常，区域经理半开玩笑地训斥那些店长，让他们开会专注点，别老往美女腿上看。

当然，丹丹当上组长，自然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她干的时间长，有经验也有能力当组长。

第一，她拣货快，这是分拣员的基本要求；

第二，她认真仔细，每次退款率都是最低的；

第三，她负责处理报损和回调，细致认真，不会出现差错；

第四，她对人很好，而且爱笑，虽然是组长，但跟分拣一样卖力干活，且对所有人都很尊重，即使对方出错，也只是善意提醒。

据说丹丹是去年5月份开始干的，干了大半年，将近一年了，然后在3月初的时候休假回老家探亲了。

因为我3月底就离职了，也不清楚她后期是否还会回来。

只知道在一起工作的两个月里，除了丹丹的笑让我印象深刻，她时常胃痛和背痛的状态，亦让我记忆犹新。

胃痛时，她就按着胃，弯着腰坐在休息室里，很痛苦的样子；

至于颈椎和背痛，那更是司空见惯，常常看她伸腰揉肩。

说到这里，腰酸背痛，颈椎难受，似乎是绝大部分分拣的通病。

因为要时常弯腰或踮脚拣货，或者货架上没货了，爬上货架顶部够货，甚至搬运沉重的大箱子，胳膊挎满篮子沉重的商品，再加上着急时跑着拣货，经常急转弯……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我记得我只干了一周，就开始背痛，时间越长，越明显，其中有一处每次都痛得火辣辣的。

其他分拣也一样，所以，在没有订单的空闲时，大家时常互相帮忙给对方捏肩。其中老马干过按摩，所以，会教大家简单的按摩方法。

至于其他的一些碰撞和擦伤，也是时有发生，有时候腿碰到箱子撞青了，有时候手硌到什么地方擦伤流血了，常常是等到事后才发现。

除了冬天手脚容易生冻疮，双手因为长期拣货，手指甲两边干裂，起倒刺，也是每个人的通病。而且白天干活不觉得，等到睡一觉早上醒来，明显发现拣货的那只手是肿胀的。

即使带手套也无济于事。我那时候口袋里经常备着护手霜，洗完手就尽量涂抹，虽然能起到一定的滋润，但仍然开裂严重，而且很痛。又加上肿胀，我记得那会儿在电脑上打字都变得笨拙了……

到现在，每个手指的指甲两边，还留着厚厚的硬硬的茧。

而这，大概是这段工作经历，留给我的难忘的生活印记吧！

除了以上的分拣员老马、大伦、宋姐、小飒、星星和丹丹，还有好多个其他的分拣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大家不约而同来到这里，来做这份工作，所有的动机和初衷，肯定是为了生活来赚钱的。可是，如果辛苦的付出换不来等价的回报，一定就会有人离开。

然而，一些人离开，还会有另一些人进来。

比如新来不久的小伙阿浩，跟我一样戴着眼镜，每次从冻库出来，白茫茫一片迷蒙。一问得知他大专毕业两年，学动漫设计的，找工作一直碰壁，便经人介绍来这先干干，生存下去再说。

那么，来来往往，何处是归宿呢？

大概，只有依赖于每个人不同的选择、努力和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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