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第二十四回大圣归来（鹰愁涧白龙变马）

孙悟空被套上紧箍后，再也不敢萌生叛逆之意，尽心竭力地服侍唐僧西进。行了数月，已是腊月寒天。

这一日，师徒两个来到一座险恶高山，名唤蛇盘山。山中有一条深涧，水光澄清，鸦鹊飞过时常因照见自己的形影误认做同类而扑进水里丧身，故名鹰愁涧。唐僧师徒来到涧边，正看那水流时，只听见涧中响了一声，钻出一条龙来。那龙推波掀浪，窜出崖山，来抢唐僧。孙悟空大惊，立即丢了行李，把师父抱下马，回头便走。那条龙眼看赶不上，就把唐僧骑的白马连鞍警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潜踪。

孙悟空把师父送往高坡上坐了，回到涧边，却见只剩得担行李，不见了马匹。悟空打个响哨，跳在空中。手搭凉篷，睁开火眼金睛，四下里观看，却没有发现白马的踪迹。他按落云头，来到高坡，对唐僧说：“白马已被那条龙吃掉了。”

唐僧听了，想想没了马，自己难以前行，禁不住泪如雨落。孙悟空见他如此，便说：“师父莫哭，等老孙去寻找那厮，叫他还我马匹就是了！”

唐僧一把扯住孙悟空，说：“徒弟啊，你哪里去寻他？只怕你一走，他从暗地里窜出来，却不连我都害了？那时节怎生是好？”

师徒两个正说不清时，只听得空中有人叫道：“大圣，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护取经者。”唐僧闻言，慌忙礼拜。孙悟空却喝令神祇报名。众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

孙悟空问：“今日先从谁做起？”

众揭谛道：“丁甲、功曹、伽蓝轮次。我五方揭谛，惟金头揭谛昼夜不离左右。”

孙悟空说：“既如此，不当值者退去，留下六丁神将、四值功曹和众揭谛守护我师父。等老孙去寻那涧中的孽龙。”

众神遵令，唐僧这才放心，盼附徒弟小心在意。

当下，孙悟空束一束绵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攥着金箍铁棒，抖擞精神，来到涧壑上方，半云半雾的，在那水面上高声叫道：“泼泥鳅，还我马来！还我马来！”

却说那龙吃了唐僧的白马，伏在涧底潜灵养性。听得有人叫骂索马，按不住心中火发，纵身跃浪翻波，跳将上来道：“是哪个敢在这里出口伤吾？”

孙悟空大喝一声：“休走！还我马来！”举棒劈头就打。

那条龙闪身让过，张牙舞爪来抓。两个在涧边争斗，来来往往，战罢多时，盘旋良久。终于，那条龙力软筋麻，不能抵敌，打一个转身，又窜入水内，深潜涧底，再不出头。任凭孙悟空怎样骂，也只当没听见。孙悟空无可奈何，焦急之下，念了一声“崦”字咒语，即唤出了当坊土地、本处山神。山神、土地见是孙悟空，立刻下跪道：“山神、土地来见。”孙悟空说：“我问你们：鹰愁涧里，是哪方来的怪龙？它怎么抢了我师父的白马吃了？”

山神、土地告诉了孙悟空这条龙的来历。原来，这条龙是西海龙主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水晶宫殿上的明珠，被敖闰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大怒，降旨把他吊在空中，先打了三百鞭，待三日后再处死。那小龙吊在空中等死时，正好看见观音菩萨东去寻访取经人，便哀求观音救他。观音菩萨当即去见玉帝，说：“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望能饶他性命，赐与贫僧，叫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奏，即传旨赦宥，差点把小龙送给观音。菩萨即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天立功。山神、土地临末说：“那龙受命潜身，并不为非作歹，只是饥饿时，上岸来扑些鸟鹊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不知今日他怎么无知，竟冲撞了大圣。这条涧有千万个孔窍相通，要下水寻他也难，不过大圣不必烦恼，要擒此物，只消请观音菩萨来即可。”

孙悟空听了，便叫山神、土地一起去见唐僧，把情况说了一下。唐僧说：“若要去请菩萨，几时才得回来？我贫僧饥寒怎忍！”

正说着，只听得暗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大圣，你不须动身，小神去请菩萨来。”

孙悟空大喜，忙叫：“有累，有累！快行，快行！”

那金头揭谛驾云赶到南海，按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见到了观音菩萨，禀报情况。观音闻言道：“这厮当初犯下死罪，是我亲见玉帝，讨他下来，叫他与唐僧做个脚力。他怎么反吃了唐僧的马？这等说，我须亲自去走一趟。”

观音与揭谛驾着祥光，不多时便来到蛇盘山。观音停在半空中，让揭谛去唤孙悟空上来。孙悟空一见观音便说：“你怎么把那有罪的孽龙，送在此处成精，叫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

观音说：“那条龙，是我亲奏玉帝，讨他在此，专为求经人做个脚力。你想那东土来的凡马，怎经得这万水千山？怎到得那灵山佛地？须是得这个龙马，方才去得。”

孙悟空说：“像他这般惧怕老孙，潜躲不出，如之奈何？”

观音吩咐揭谛：“你去涧边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他就出来了。”

金头揭谛去涧边叫了两遍，那小龙翻波推浪，跳出水来，变作一个人像，踏了云头，到空中对观音礼拜道：“向蒙菩萨解脱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闻取经人的音信。”

观音指着孙悟空道：“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

小龙见了道：“菩萨，这是我的对头。我昨天腹中饥饿，吃了他的马匹。他倚着有些力气，将我斗得力怯而回；又骂得我闭门不敢出来。他并不曾提及一个‘取经’的字眼。”

孙悟空说：“你又不曾问我姓甚名谁，我怎么就说？”

观音上前，把那小龙项下的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喝声“变”，那龙即变做被他吞吃的那匹马的模样。观音吩咐道：“你须用心赎罪；功成后，超越凡龙，还你个金身正果。”

那小龙口衔着横骨，唯唯诺诺。观音菩萨香风绕绕，彩雾飘飘，回转普陀而去。

孙悟空按落云头，揪着那龙马的顶鬃，来见唐僧：“师父，马有了也。”

唐僧一见大喜道：“徒弟，这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处寻着的？”

孙悟空说：“师父，你还做梦哩！刚才是金头揭谛请了菩萨来，把那涧里龙化作我们的白马。其毛片相同，只是少了鞍辔，被老孙揪将来也。”

唐僧大惊道：“菩萨何在？待我去拜谢她。”

孙悟空说：“菩萨此时已到南海，不耐烦矣。”

唐僧就撮土焚香，望南礼拜。拜罢，起身与悟空收拾行李，上了白马，往西行进。